丢人啊!章大小姐长这么大,这真是头一回觉得自己丢脸丢到无颜见人的地步了。

待把自己收拾干净,她才慢慢醒过神来,自己为什么要觉得丢人?最坏是那死秀才,他趁人之危!

章清亭火冒三丈,却偏偏红着脸无法去理论,在盥洗室里磨蹭了半天也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倒是有人憋不住了,“你没事吧?”

章清亭咬着唇低着头把门拉开,飞快地瞪了他一眼,“你…你不是君子!”然后扭头飞跑进了里屋,闩紧了门,熄了灯,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先骂了一通死秀才,烂秀才!又把自己骂了个千遍万遍,怎么就这么蠢,给人白白占了便宜去?

君子?君子就不讨老婆不行人伦之事?赵成材忿忿不平,这眼看就要入港成其好事,结果来这么一出。

绿豆汤!赵成材发誓要记恨它一辈子!

靠右手兄弟抒解了欲望,赵成材再躺回自个儿小床上时候,心里却多少有点得意。虽然章清亭是半醉半醒之间,但毕竟没有坚定地拒绝自己,不是么?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这也算是有过肌肤之亲了,难道她还想不认账?

赵成材笑得嘴咧到了耳根子,下一回,她一定会是自己娘子了!

一夜好眠。

昨儿多喝了两杯,早上起来未免晚了些。等章清亭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想起昨夜之事,仍是羞赧得不行,可又不能关在屋里一辈子不见人,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却不见赵成材踪影,想是上学堂去了吧。

洗漱了下楼,家里静悄悄的,只张发财一人在前头看店。

张发财瞧她笑道:“大闺女,你醒了?厨房里熬了稠稠的小米粥,还有小菜,都给你留着呢,你自己添去!赶紧吃点东西,垫补着胃。”

章清亭应了,却问:“他们人呢?”

张发财笑道:“你们昨晚可闹腾得厉害,金宝、小蝶还有隔壁方家的小丫头都没能起来,全躺着呢!你相公不是明儿要去郡里么?今儿便去学堂告了个假,带着宝柱和方家的吉祥去马场了。他说让你们都安心地在家歇一日,那里有他就行了,只让你把他的行李打点出来就是。”

章清亭这才放心,喝了粥,感觉胃里好过多了,她这才起身出去,“我到牛姨妈家去一趟。”

张发财笑了,“很是该去赔个不是的!”

章清亭脸上一红,“我这还没跟您赔罪呢!”

张发财手一挥,完全没放在心上,“咱们两父女还有什么好说的?说这些反倒见外了!快去吧!”

章清亭一笑,心里头也放下了。

出后门,款款而行,到了牛家门口却遇到贺玉堂刚刚过来,含笑打了个招呼。

“赵夫人!”贺玉堂瞧见她,却似有话要讲,“近日刚从京城得了罐好茶叶,想请夫人品评一二。”

章清亭会意,“那就叨扰了!”

这天色大光,人来人往,纵是进来喝杯茶也无妨的。

且随他进来,贺玉堂把她请进客厅,让小厮奉上香茗,却又命退下,只是敞着门低声细语,“赵夫人,实不相瞒,今儿请您来,是有一事相求。”

“请讲!”

贺玉堂面有难色,踌躇一会儿方才道出实情,“我家妹子已然及笄,正值谈婚论嫁之时。现在家父看中一人,却怕我们高攀不起,可若是错过,又觉得着实可惜。于是便想请个冰人暗中探探口风,纵是不成,亦不伤彼此颜面。”

章清亭点头,已然猜到了六七分,“可是要我家相公跑这一趟?”

贺玉堂颔首微笑,“赵夫人果然是聪明过人!正如您猜想的那样,家父确实相中了新任的知县大人!您不会笑话我们痴心妄想吧?”

章清亭抿唇一笑,“这姻缘一事,本就是上天注定。若是有缘,公主嫁乞丐,皇帝娶村姑也不是没有先例,且看机缘巧合了。这成不成是一回事,可提不提又是另一回事了,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不过是询问一声,有什么好笑话的?今儿相公去了马场,等他晚上回来,便让他去衙门里走一趟吧!不管成与不成,此事我们夫妻定当守口如瓶。”

贺玉堂大喜,深作一揖,“那就多谢贤伉俪玉成之美意,今晚我就在此静候佳音了!”

“贺大爷您太客气了!”章清亭不便久留,从贺家出来,心下倒有八成的把握,这事儿,成不了!

不是说孟子瞻看不上贺家人,而是人家的背景就在那儿搁着,这样的王孙公子若是没有订亲,多半将来要娶正妻也得考虑些家族与政治目的,何尝能由着自己的心意?这贺玉华固然再好,可根基尚浅,送给人家做小妾还差不多,若是正妻,恐怕没戏。

不过也许这个孟子瞻愿意特立独行呢?章清亭摇头一笑,谁又知道谁的心思?总是只让那秀才跑个腿儿,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牛姨妈早瞧见她了,“方才那贺大爷找你有事?”

“哦,就说些马场的事情。”章清亭含糊带过,深深行了个礼,“姨妈,我今儿来可是负荆请罪的。”

牛姨妈掩嘴笑了,“咱们进来说话!玉莲,你要是好奇,也可以来听听!”

赵玉莲便也跟了进来,到了二楼关了门,牛姨妈才拍着章清亭的手很是感慨地道:“这么些年,也就是你敢跟我说句实话,姨妈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章清亭愕然,牛姨妈先问赵玉莲,“玉莲,你是小时就来家里的,你还记不记得,姨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弄成这样打扮的?”

赵玉莲蹙眉想了想,“好像是姨父走了之后。”

章清亭顿时了悟,“哎哟,是我误会了,姨妈这是在避祸!”

“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牛姨妈重重地叹了口气,“当年你姨父走了,就留下我和旺儿还有那么间铺子。说是不起眼,但想打主意的人可也着实不少呢!这里头不仅有外人,还有他们牛家宗族里的叔伯兄弟们,个个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姨妈。生怕我再嫁了,把钱财就带走了。”

她说得有些愤恨起来,“你姨父尸骨未寒,他们居然想了个馊主意,让我再嫁给族里一个兄弟,还说什么,这就有人来替我顶门户了。再不然,就说要给旺儿过继个兄弟。可把我气坏了!分明都是在打咱们家的主意。你姨妈一个妇道人家明里头争不过人家,有些理又不能讲破,只好装疯卖傻,扮得又丑又笨,让人瞧得起不了二心,这才替旺儿守住这么点家业。”

牛姨妈说得不过三言两语,章清亭却听得感叹,“您当年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岂止当年?”牛姨妈恨恨地咬牙,“玉莲你是知道的,每年年关那阵子,族里那帮子老少爷们可没少来咱家盘剥!可平时咱们真有什么事时,他们又在哪里?又有谁对我们伸个援手?”

章清亭不解,“他们竟有如此厚脸皮?就这么红口白牙地来要钱?”

牛姨妈冷哼,“总不是巧立名目?今儿要我捐这个款,明儿要我出那个钱,你姨妈要是不够硬气,这每年赚的都不够填他们牙缝的!今儿姨妈也在这里提醒你一句,你们这马场开起来了,可万事都得低调一点。千万别让族里的人盯上!赵氏宗族不算太大,但是有钱人没几个,万一大伙儿红了眼,齐了心来来盘剥你们,那才冤枉呢!”

章清亭心下暗自心惊,看来方德海和赵成材说得没错,这可真是不得不妨。

“那就没办法了么?”

“能有什么办法?”牛姨妈两手一摊,“除非你家男人够硬气!像成材现在有功名就好一点,外人不敢随便欺负你们。再者,你还得小心一桩事。”

她瞟了一眼赵玉莲,“这话可不许传到你母亲耳朵里去!”

赵玉莲点头,为了避嫌退了出去,牛姨妈才跟章清亭道:“小心分家!成材成栋都是我外甥,对于他们俩,我谁也不偏,谁也不向。但我只服一个理字!现在成栋没成家,还跟着你们过活,要是往后分家时闹不清,那可有你叫屈的时候!”

章清亭想起之前的绝味斋,便是一个最惨痛的教训,“那有法子避免么?”

牛姨妈附在她耳边道:“那你从现在就得留着心,自己攒点私房,不能让人知道。不过啊,最关键还是瞧你家成材,若是他非要丁是丁,卯是卯的,这就难办了。”

章清亭低头默然不语,以前她是不想跟赵成材过下去,什么事都分得清清楚楚的。可是照现在这情形,以后恐怕不跟他过是不太可能的。若是要跟他一心一意过日子了,那章大小姐可当真得替自己的小家打算打算了。

章清亭离了牛家,又去看了一回方明珠。醉过之后,都有些疲倦,说笑一会儿便回去了。金宝和小蝶也已经陆续起来了,没去马场干活,倒是很不好意思,章清亭让他们各自好生歇息着,自己回房抄了一会儿书,仍是思忖着牛姨妈的话。

婆婆赵王氏偏爱小叔子是人尽皆知之事,可他们老两口将来又得跟着自己过活,秀才就算不让她跟赵王氏住一屋里,处处替她挡风遮雨,但毕竟是一家人,不可能不牵牵绊绊的,若是不把这些问题处理好,以后的日子可也过得糟心。

赵成材之前让她在账本上打了埋伏,可若要依着章清亭所想,真要把损失降到最小,就得在明年年底马场出效益前和赵成栋分家!

这个真不是章清亭小气,如果赵成栋好好地在她的马场里干活,她绝不会亏待他。可她很不喜欢赵王氏奉行的那种哥哥有了什么好东西必须分给弟弟一半的态度。

说起来,你赵成栋又不是赵成材的儿子,这份家业也不是你赵家爹娘挣回来的,凭什么要拿我们的东西白分你一半?章清亭不服这个理。

而且,在她过去的生活经历中,这一个家里可没有什么公不公平,别说她一个庶女和嫡女之间的差距,就是庶女和庶女之间,也不是全然同等待遇。

再往直白里说,你赵王氏既然要做哥哥的分一半家产给弟弟,那为什么又不让弟弟承担和哥哥一样的责任?挑重担的总是哥哥,拣现成便宜的总是弟弟,哪有这样的天理?

章清亭心里头暗暗打定了主意,既然选择了赵成材,那她就得好生在赵家人身上费一番心思了。该做的她绝不会推辞,可谁也不能拿他们夫妻当冤大头!

第205章 缘份啊缘份

赵成材今儿带着两新人到了马场,倒让大伙儿有些意外,以为又来两个新伙计了,一问才知是临时来帮忙的。

介绍宝柱和吉祥跟大伙儿认识了,又让他们从车上搬下不少果点酒菜,“昨儿个是内子在家里作寿,今儿等活干完了,也在这里请大家乐呵乐呵,沾沾喜气!”

都是些男人,没有不好酒的,况且干了数日,在这马场空旷又寂寞,听这么一说,无不欢喜,“东家真是太客气了!”

大家干劲十足,只大半日工夫便把一日的活都干完了。那头赵成材早已经张罗着摆好了一桌酒筵,按年龄长幼请大伙儿入座。

热热闹闹推杯换盏,又没个女人在,不必顾忌形迹,说什么荦话都是允许的。赵成材又谦和,大伙儿吃得满心舒畅,喝得痛快淋漓。

只晏博文说不喝酒就是不喝,任大伙儿怎么激将起哄都是笑着摇头,只那笑容里着实有几分冷清和寂寞。

见他抓了把糖果悄然出了门,赵成材正好有话想对他说,便也借口如厕跟了上去。

马厩里,晏博文轻抚着烈焰修长的脖颈,摊开的手掌里托着糖果喂它,跳动的灯光下笑容浅淡而温柔,仿佛面对的是唯一的知己好友,絮絮温言,“好吃么?这是她过寿的糖果呢,你也吃了也沾沾喜气!”

赵成材听这话里意思浅淡得透明,谈不上什么深意。他明知昨儿是章清亭生日,为什么说来又临时变卦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心中疑惑,遂故意放重了脚步,上前笑道:“好哇,原来你躲在这儿了!连一颗糖也偏心你的马!你昨儿本说要来的,怎么又忽然没来,害我们好等!”

晏博文微微一笑,“赵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昨儿临时有点事!”他略一踌躇,道出实情,“我遇上新任的县太爷。”

“怎么?是你故人?”

晏博文点了点头,却轻声道:“我犯事就是误杀了他的弟弟。”

孟子瞻是答应不再追究他的过失,但难保不会对收留他的赵家人有所不满。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他来做什么。而是既然赵家人收留了自己,必须要把这样重大的情况告知对方,万一有个什么事,让人家心里也有个数。

晏博文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赵成材在他最穷途末路,穷困潦倒的时候收留了他,他对章清亭之前起了心思是一回事,但是事关重大之时,他还是懂得分清大节是非的。

赵成材明白了,“孟大人有说什么吗?”

晏博文摇头,“只让我安分守己的好好过活,他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但是这事,我必须告诉你。”

赵成材一笑,“我信得过你!你是君子,即使做小人也是真小人,而不是伪君子。”

晏博文听得心中微微刺痛,随即释然,自己都已经决定放弃了,那还有什么好争的?只是,“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和老板娘是不是…有些嫌隙?我没旁的意思。只是觉得老板娘忙里忙外的很不容易,若有什么误会,两人还是及早说清楚的好。”

他问得含蓄,赵成材却答得痛快,“是啊!之前她心里一直嗔怪着我家的那些烦心事,老是别别扭扭的,还总闹着说不是我媳妇,要跟我和离!不过我们昨晚已经和好了,娘子还是很大度的,跟她把道理讲清就没事了。”

原来如此,晏博文默然点头。两夫妻哪有隔夜的仇?原来只是闹别扭,想想自己,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动了心思,幸好没有表白铸成大错,要不然,当真再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

见他神色,赵成材已猜出八九分了,心放下一大半,“阿礼,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没有想过成个亲,生儿育女,好好地在这里把日子安定下来?”

晏博文迟疑了一下,没有像往常那样坚定干脆地拒绝,而是开始考虑,是否真的要如赵成材所言,娶个平凡的妻子,让自己彻底断了念想,也省得旁人闲言碎语?

可若是那样,不就太便宜自己了?子眭死了,宁三小姐还在清修,既使是平常人的生活,也不是他配拥有的。

他想来想去,还是摇了摇头,话里却留有余地,“过一两年再说吧!现在马场也忙,离不开人。”

等到马场不忙了,自己手上攒下一点银子,是不是应该去京城一趟?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宁三小姐,也应该去的。总得想想办法解脱那个无辜的女子,若是真的再害得她这一世青灯古佛,那才真正是又添一层罪孽了。

赵成材知他定有不便明言的心事,也不啰嗦,“那你自己做决断吧!只是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一定要来跟我们说,咱们在一起经历这许多风风雨雨,这份缘份可着实难得!其实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一家人了。”

晏博文微微点头,心下却黯然失色,堪羡别人有福,到底与自己是有缘无份的。

等这边热闹完了,赵成材又嘱咐大伙儿晚上小心,莫醉得太狠,让马儿出事。

年纪最长的雇工老吴拍着他肩让他放心,指着那条新来的獒犬道:“黑虎着实凶悍着呢!有他在,我们这些天晚上可都睡得踏实多了。”

赵成材见那狗威风凛凛,倒是好奇,“不是说它极其忠心的么?怎么肯跟咱们来?能服管么?”

老吴点头,“黑虎可聪明得紧,极通人性的,那日拿吃的带它来。它都瘦得快没形了,虽是不舍老主,但为了活命还是愿意随我们过来。想是以前在西域干过,牧马什么的,不用教都会。就只一桩,记性太好了!若是对它恶言相对,或是跟它打斗过一次,那它一辈子都会记恨着你。它在我们这儿,谁都不管小瞧了它,竟把它也当成个咱们一样的伙计看待呢!”

旁边小厮福庆补充了一句,“这全是晏大哥教我们的,黑虎不是咱们从小养的,很难养得熟,只能将来养好它的小崽子,给咱们看家护院!”

赵成材见他眼光闪闪,分别极爱养狗,便笑道:“那日后你养一只驯熟了,给我们放家里,估计比小白顶事!那家伙,成天就知道吃饭睡觉,成猪一样了!”

众人都笑了,赵成材上了车,和宝柱、吉祥回去了。

家里还等他们吃饭,章清亭初见赵成材还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一时闻见他身上的酒气,猛然想起,“应该请伙计们也吃个饭的,幸好你想得周到。”

赵成材呵呵一笑,虽不吃饭,但也倒了杯茶坐那儿陪着大家,“其实我也是一早起来,见小玉收拾东西才想起来的,才忙着赶紧又备了一桌,送了过去,要不你们这都没去,那边也不好说啊!”

张发财道:“咱们以后这想法得改改。像是过年过节,不能光想着咱们自己了,像这些伙计们也算是咱们家里的人,有什么好处的时候,也得想着他们。特别是那几个小厮,要不,人家心里该怎么想呢?”

众人点头,赵成材笑道:“岳父真的越来越像个当家大老爷了!索性以后这些事情就拜托您多操点心吧,娘子有时忙得若是疏忽了,您可得好好提醒。”

那是自然!张发财果真记在了心里,从此以后,像家里这些大事小情,打点起来,也学得有模有样,给章清亭省了许多的心。

饭毕进了房,赵成材见自己的行李已经打点好了。

“那一包是衣裳鞋袜,这一包是散碎银子。”章清亭指那书箱道:“笔墨纸砚也装上了,就这书不知你要带什么,没准备。宝柱本就没什么东西,这回跟着你出门,总得像个样子,给他也添置了两身行头,行李已经放楼下了,爹给他准备了个担子,像斗笠雨伞什么的也捆扎了停当。明早的车已经给你们雇上了,现在天热,干粮不好隔夜,娘说明早起来给你们做一些,够路上吃的就行了。还有这一包,装了几味解暑清热的药材,万一有个什么,路上用得上。”

赵成材见她处处想得周到,色色备得齐全,很是满意,玩笑着行礼,“有劳娘子,要我怎么谢你?”

章清亭脸一红,低头嘟囔着,“你少来烦我,我就谢谢你了!”

那个…估计不太可能!

赵成材嘻嘻笑着开始动手收拾书本了,“我这一去少说又得半个月,家里事情你可多担待着点!娘那儿我今天也去交待了两句,她们倒没什么大事。柳氏今儿见了我,神色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说不好已经知道点影儿了。这样也好,她要是不作声,就等我回来处理,免得你总说我让你当坏人,她要是有个什么,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章清亭点头,“现在天色还早,你倒是别忙着收拾,先去一趟衙门才是。”她把贺玉堂所求之事跟他说了,“人家还在屋里等着信呢!”

赵成材倒不推辞,“贺家人还不错,这个忙咱们得帮!”

他重又洗了个脸,换了件干净衣裳,让宝柱提了灯笼,二人自去衙门了。

夏季日长,孟子瞻忙完公务,正在后院纳凉歇息,忽然听报赵成材来访,眉头一皱,“他来干什么?”

“会不会是为了晏二公子之事?”青松这么猜测。

孟子瞻摇头,“不大像,请他进来吧!”

青松犹豫了一下,“爷,您要不要换件衣裳?”

孟子瞻低头一瞧,“又没袒胸露腹的,怕什么?换那衣裳怪热的,反正又不点灯,就这么朦朦胧胧地看吧!”

青柏望天,青松撇嘴,出去接人了。

赵成材进来的时候,就见孟子瞻随意地穿着家常衫子,宽袍松带地坐在凉榻上大嚼西瓜,还盛情地邀请他,“来!快尝尝新鲜的西瓜,可甜着呢!”

赵成材心下暗笑,这个县太爷,正经起来比谁都正经,可偏偏非要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混淆视听,也不知他到底中意什么样的女子。

先上前行礼,孟子瞻满不在乎地摆手,“你若是找县官大人,请明儿一早上公堂。若只是来瞧瞧我,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别这么客套来客套去的,怪累得慌!”

赵成材心下明白了三分,他这是暗示自己不要提到正事。毕竟这夤夜前来,着实让人容易误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上前一笑,“大人放心,小可今日前来,乃是有一桩美事,想询问大人的意思。”

孟子瞻一听放下了手中的西瓜,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皱眉疑惑,这秀才想干嘛?“什么美事?”

赵成材看向左右,孟子瞻摆手,“但讲无妨,他们二人皆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

赵成材微笑,“不是信不过他们,只是今儿之事,关系到一位女子的名声,若是大人觉得不介意,那在下便说了,只是不管这事成与不成,请切勿走漏风声。”

呃…孟子瞻会错意了,秀才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竟要把自家小妹子许配给我不成?

他这么个明白人,当然早就瞧出赵玉莲和牛得旺之间的那点牵连。虽然赵玉莲很漂亮,孟子瞻也很欣赏那女孩的聪明灵秀,但他绝对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不至于见到美色就迷昏了头脑。而且赵玉莲也不像是个见异思迁的姑娘,她要是对此事心存怨怼,那一日不会那么拼命地维护牛得旺。

说起来,孟子瞻还有几分敬重她的意思,年纪小小就承担份常人难以忍受的煎熬,却毫无怨言。那么现在,会不会是因为担心薛子安继续寻衅滋事,所以他们家达成协议,将妹子转送给他?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自己要不要接受呢?

若是作为一名官员,当然是不能接受的,不仅不能接受,他还应该大义凛然地说些客套话,诸如一定保护他妹子周全,给她找个好婆家之类的。但那未免太委屈自己了吧?这煮熟的鸭子送上门来还不吃,绝对的矫情!可若是收下,未免也有点太那个趁人之危的嫌疑。

孟子瞻还在那里左右为难地纠结着,赵成材快人快语道出始末,“是飞马牧场的贺家小姐,年已及笄,品貌出众,想请问可否有缘与大人共结连理?”

孟子瞻嘴角微微抽搐,似是牙疼,还好借着夜色,让人看得不大清楚。

但旁边那二位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却早已看清主子的表情,一个两个低下头,绷紧了面皮使劲憋着笑。

孟子瞻清咳两声,起身给赵成材还了一礼,正色道:“对不住了,我虽孑然一身,也无婚姻之约,但朝廷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地方官员在任职期间,不得在本地娶妻。这也是防着结党营私,包庇纵容之意。”

赵成材明白了,起身告辞,“请恕在下唐突之过。”

“不知者不罪。”

送走了赵成材,青松青柏相顾而笑,“爷,那条规矩好似并不作数的,正妻不能娶,您先娶个如夫人回来也不错啊!到时回京还带个胖娃娃回去,老夫人总该高兴了!”

“只可惜,想来的没来,不想来的来了。”

孟子瞻冷冷地看着二人,“很好,要不要一起在这儿纳个妾,然后回了京师再娶妻?反正你们二人的亲事都订下了,碗里的跑不了,锅里再捞一把就是!”

二人面面相觑,神情立即肃然起敬,“爷方才实在是太神明英武了!”

“简直坐怀不乱!”

“错!赵秀才是男的,爷是视红粉如骷髅,胭脂如粪土!”

“我可不是和尚!但我可以逼你们去和尚!再啰嗦试试?”孟子瞻恶狠狠撂下威胁,扬长而去。

赵成材去了贺家说清事由,贺玉堂谢过他,却又顿足叹息,“总是无缘!”却又拜托他,“你到底是读书人,相互熟识,若是郡里有什么好人家的青年才俊,可否跟我们说说?我们也好去打听,哪怕家世寒微一些也不要紧,关键是人品好。”

赵成材微有诧异,“你们家这是想要招个书生女婿么?”

贺玉堂颔首,“说来惭愧,我们家世代从商,虽薄有积蓄,奈何门中一直出不了读书人。这一来就无法挂牌行官商,二来所受盘剥也多。家父一直希望妹子能嫁个书香世家,沾沾人家的文气。咱们远的不说,就拿你家现在来比,你们家马场的税赋便少了我家多少?若是等你家生意做起来了,这马匹自然能比我们卖得价低,要是数量再大,这其中差价可就越高了。”

赵成材明白了,心中窃喜,原来自己的作用还这么重要啊!回去得在章清亭面前好生吹嘘吹嘘。

章清亭并不留意那个价钱之事,却更加关心,“这北安国是怎么定义官商的?”

赵成材道:“官商一般都是家中有人考取了功名,比如说我考中举人之后,真正得了授职,那么族中之人或是其他亲朋好友在积累了一定的条件之后,就可以通过我向朝廷申请挂牌行商,像贩卖官盐,开矿炼铜之类的大生意便可以做了。要是自家没有,就得找那那些当官的人,交纳重金,买一个官商的资格。不过那个牌照极其难弄,二来受制于人,朝不保夕,若非多年的世交,很少有人愿意尝试。”

“那你们这儿没有捐官一说么?”章清亭想起了南康国的捷径。只要有钱,捐到一定数额就可以得到某一品级的官衔,也是能去申请官商的。

赵成材摇头,“那个捐官咱们这儿是没有的,百姓会骂朝廷太贪钱了。而且也怕有些为非作歹之人,买了官后仗势欺人。故此官是不卖的,非得自己考不可。”他趁机自吹自擂,“现在要不是我有个功名,别说税了,就像你赚了多少钱全得一五一十到官府备案,若敢瞒报虚报,一旦查出来,家财充公不说,还得抓去流放坐牢!”

这个章清亭却是知道的,白他一眼,“二回给我考个官商回来才算厉害呢!”

赵成材笑道:“你心也忒大了些!这官商赚钱是多,但是逐利之人也更多了。纵是我考上了,你以为咱家就一定能插得进去?上头还不知道多少层官儿呢!哪轮得到咱们?倒不如老老实实先把自己手上的事干好,日后再慢慢来吧!”

章清亭撅着小嘴,“我不过问一声,你还当真教训起人来了!嗳,贺家真想找个书生女婿啊?”

“怎么?你有人选?”

章清亭狡黠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赵成材一拍脑袋,“我怎地把他给忘了?鸿文啊!虽然以前有些花花肠子,可现在当真全改过了。他们两家家世也相当,就不知相互有没有那个意思。只鸿文我瞧他这意思,不太有心进学,可贺家对未来女婿的要求好似必须得进学中举的。算了,等我回来,再跟他们好好聊聊吧。”

章清亭抿唇一笑,“若是成了,倒也是一桩美事。”

忽听外头敲响二更梆子,二人不再多说,收拾完了各自歇下。

翌日一早,赵成材打点了行装,带着保柱,二人上车出门了。章清亭自然又有一番嘱咐,然后自去马场忙碌,纷纷扰扰,自有许多琐碎之事。

这日张发财把铺子里的东西一归整,发觉有不少货都快卖空了,还有些被人问得多的需要添补之物,自己心里想着,让张金宝一一记了明白。

章清亭还想着上回赵成材提过要些小孩儿使的软弓小箭,也吩咐他去进几套回来。再让他去看看永和镇大铺子里的马鞍器具,回来好说给田福生听。

他们上回打了套马具过来,晏博文说做的手工是没话说,只那样子实在不怎么好看,比京城里可差远了,若是普通农夫使用倒还罢了,要是好马,非得配好些的鞍具才成。

这个话并没有错,这买卖得分三六九等的来做。一套马具费的工夫可不短,现在还没有多余的能力去给他们招人手,从现在到明年,是得慢慢做些马具出来备用的。

张金宝道:“那我就算是看了好马具,可也难画得出来,倒不如让田大哥跟我走一趟,恐怕还好些。”

章清亭想着虽是这个道理,可他家那么大一摊子,怎么走得开?纵是勉强走开了,他那么个要强的性子,必是不肯让自己帮着照顾他家的,那满屋子老小可怎么过活?

第206章 天灾

章清亭发愁不知该怎么让田福生安心地出去走走,学习学习,张发财想了半天,替她出了个主意,“田家那大小子无非是年轻,又跟咱们家有那么点子关系,觉得面子上抹不开,总不好意思。那就别去他那儿碰钉子,我去找他爹说合说合。这做父母的总是为着子女着想,只要他爹肯了,非让他去,那福生那儿还能有什么话说?”他说着又想起一事,“说起来,他们家也怪艰难的,两个孩子都没来上学。上回他家水生来这儿通知说马具好了,眼巴巴地在学堂外头站了半天,看得人心里难受。”

旁人尚可,赵玉兰当即眼圈都红了,扶着后腰转身离开。

章清亭觉得张发财主意不错,又想了想,“那您去就这么说,让福生把那皮匠也叫上。这费用也归我们出,这有两个人他只怕心里就好过些了。再跟他们说,也不是白给钱让他们出去逛的,若是去了回来,还得让他们上我这儿来摁个手印,花了多少钱我都得记账的,往后可不许随便帮别家打这些新式马具,这样咱们出钱,他们学了回来干活,大家心里可能就都舒坦了!”

张发财乐呵呵地道:“这样说就更好了,想来是无不应允的。”

张罗氏在一旁闲嗑着瓜子插言,“若怕给钱他们不收,依我说,倒不如把你婆婆前些天送来的那些新面粉一家给上一袋,十来天的嚼用也就够了。纵是不干活,都有饭吃的。”她现在成天买菜做饭,倒是很有经验。

章清亭觉得这主意很是妥当,当即让张金宝去小库房里搬出两大袋子面粉来,又装了两大包夏天常用的绿豆冰糖,也不赶车,就牵了匹马驮着,随张发财去了田家。

等他们出门了,她才去里屋瞧赵玉兰,见她坐在灯下垂泪,上前劝解,“不过是一二年的光景,再艰难熬熬也就过去了。”

赵玉兰含泪摇头,“可他们…实在太苦了些!嫂子,要不你让谁再去带个话吧,别再让他等了,好生找个姑娘成个家,别委屈了老人,又耽误了弟妹!”

章清亭在她身边坐下,“你以为随随便便找个姑娘就不耽误他家弟妹了?万一人家嫁进来不愿意心疼他弟妹呢?纵是愿意心疼的,那福生怎么办?心里头就一辈子惦记着难受着?玉兰,你也别老想着太艰难了。咱们现在一时是不好让人过去帮忙,再等一年,我们那马场里开始出马了,他那铁匠铺子自然也就带旺了,到时一样地请帮工小厮回来,家里弟妹不就委屈不着了?”

“可是…”

赵玉兰还待再讲,章清亭却拍拍她的手,“你呀,也替自己想想吧!若是错过了他,将来你上哪儿再找这么个人去?”

赵玉兰脸上一红,“大嫂,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一想到他家那样儿,我什么也帮不上,心里头就难受!”

章清亭抿唇笑了起来,“谁说你什么都帮不上?你人虽不能过去,但活可以帮他们干啊!等过两月,你肚子里的小东西出来,养好了身子,给他们家做几身衣裳鞋袜总是行的吧?这个不是看笑话,他们家身上那衣裳补得确实难看了些。等哪天有空,让他家那个妹子,我记得是叫秀秀的吧,叫来跟你学学针线,也是可以的。”

赵玉兰懂章清亭的意思了,有个小妹子来来去去的通消息,自己也能替他们家分担些家计了。不由收了泪,低头羞涩地道:“谢谢大嫂。”

章清亭嗔她一眼,“跟我还客气什么?这下子不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