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似是知道人的心意,竟哗啦啦地下起来不停。连日来的干旱与酷暑一下就被冲淡了,只是马儿们却有些反常,还有黑虎,跑来跑去的,不知在忙个什么,总不肯停。还有那几匹新收回来的野马,不停地打着响鼻刨着地,很是不安的样子。

晏博文也不解其意,“莫非是天气反常,忽热忽冷的,有些难受?”

这个谁都不知道了。

忽然,窗外白光一闪,然后便是喀喇嗽一阵巨响,天空中打下个惊雷来,吓得马厩里的马儿咴咴长鸣,而雨下得越发厉害起来了。

屋子瞬间暗淡无光,章清亭站在窗边一瞧,好家伙!本就阴沉的天空整个迅速被墨一般的乌云笼罩,那天似被捅了个窟窿似的,竟不是下,是往下倒雨!乌云间翻滚着电闪雷鸣,令人望而生畏。

起初被大雨带来的凉爽此时也烟消云散了,大家心头都不禁生起一个担忧,这样的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

因这么大的雨,既不能遛马,也不用送水,打扫干净了马厩,又喂完早上的饲料,大伙儿都闲在工房里,不时抬头看看天,低头皱着眉小声议论几句。

忽然黑虎冲到工房门前,冲着大伙儿一通乱叫,然后往东北角跑几步,见大伙儿不跟来,急得又跑回来叫,再往前跑。

它这是在干什么?

章清亭忽地明白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天啊!河水要涨了!”

话音未落,晏博文已经冲进雨里,牵了烈焰,冒着瓢泼大雨就往河边冲。

黑虎一路紧紧跟随着,待到了河边,晏博文瞧着汹涌翻腾的二道子沟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河水拍着浪花,正迅速的漫上河岸,要是这雨再不停,很快就要涌出来了!到时,他们神骏马场这个原本的风水宝地,就会变成一片泽国!

晏博文迅速地冲了回来,“所有人都出来,在马厩外头建起堤坝,洪水马上就要冲过来了!”

章清亭是在南康国长大的,每年夏季水患频发,自是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她冷静了一下头脑,当即道:“若是河水当真漫过来,咱们这些人又能搭起多大的堤坝?绝计拦不住的!马厩和工房已经是马场地势最高的地方了,要是连这儿也淹了,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晏博文已经淋得透湿,在雨里急得大吼,“总不能带着马儿往雨里去!这一淋,恐怕好不容易养好的病,又全白费了!”

章清亭暗自握紧了拳头,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慌!她冲出来再次查看着马厩和工房,方明珠见她伞没拿,便撑了跟着出来。

第210章 暴雨成灾

神骏马场的马厩虽是砌的墙,却是用泥坯垒成,里面用圆木搭的架子支撑,顶棚斜斜铺着厚厚的稻草,这种房子,平时还好,真要是遇到大雨,铁定得冲垮!而工房却是厚厚的墙砖,上头那屋顶为着要晒稻草粮食的缘故,全是用条石铺就,结实而又稳固。

章清亭提着裙子,踩着工房旁边的梯子上去查看之后,就在那上头下了令,“马上在这儿搭个草棚子起来,把马全部牵到屋顶上来!”

她这是疯了么?所有人都吃惊地望着她,让马儿上房?北安国还从没听说过这种奇闻!

赵成栋犹豫着道:“大嫂,这雨说不定一会儿就停了,用不着这么费事吧?”

章清亭手指着阴沉沉无边无际的乌云,“这样的天气,这雨下上一日一夜都是有可能的!咱们这地方地势矮,现在还有时间准备。若是真等到水来了,那才是哭都来不及了!宁可现在费点事,把马料理妥当了,总比洪水来将所有东西冲走,一无所有的强!”

几个老雇工也不大相信,劝她,“要不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章清亭心急如焚,她虽没亲身经历过水患,但在南康国,每年都听说不少这样的事情,所以对于洪水她有着根深蒂固的高度防范意识。况且今年天气大家都说热得这么反常,现在连牲畜都这么不安,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生成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场洪水,恐怕来势凶猛!

她顾不得形象,站在房顶大声吼道:“你们相信我,等那水涨起来,就是再生十条腿也不够跑的!我是这儿的马场主,现在全部必须得听我的!我说把马儿牵上来,你们照做就是!”

方明珠深吸了口气,按住怦怦跳的心脏,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还有我!我也是这儿的马场主,听大姐的话,现在就把草棚搭起来!大伙儿既是来这儿干事的。若是白费了工夫,也是我们马场出的钱!你们就算是淋病了,也有我们马场负责料理!”

“那就干吧!”倒是几个小厮质朴单纯,没什么想法,服从性最强,率先动起手来。其他人犹豫了一下,将信将疑地动手了。

拆了马场栅栏上的圆木一根根扛了上来,就依着整个房顶的大小,固定着搭起架子。章清亭身先士卒,跟着大伙儿一块在倾盆大雨里干着。方明珠早就把伞甩了,她们女孩子干不了太重的活,就帮忙捆扎固定。

这边刚刚搭起了一半的立柱,忽然,张金宝惊叫起来,“你们快看!水真的涨上来了!”

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伙儿齐齐在屋顶上向东北方向瞧去,只见一道白线铺天盖地地往他们这边慢慢涌来。

洪水,真的要来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自发地加快了速度。可他们毕竟人少,就见那水很快地逼近了,马场下的低洼之处,已经积起了浅浅的水滩。

正在着急,忽见远处奔来一队人马,“赵夫人!你们这里怎么样?”

来的是贺玉峰,带来了大批的草席和十来个伙计,“今儿这雨下得实在太猛了,大哥怕你们这里地势低撑不住,特意让我们过来帮忙的!实在不行,把席子给马儿披上,转移到我们马场里去吧!”

走,已经是来不及了!这么大的风雨,纵是有草席,也顶不上多少事。还不知路上淹没淹,要是困在半道上,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你们来得正好!”这时没工夫客气,章清亭直接下令,“快来帮着把这棚子搭起来!”

贺玉峰他们也吃了一惊,让马上房?这主意真新鲜!

可待他们爬上了房顶,瞧见越逼越近的洪水时,不觉得章清亭异想天开了,就目前这形势来说,章清亭这主意,是最简便可行的方法!

多了这么些人手,工程速度一下子加快了许多。可棚子搭起来了,哪来的草铺?总不能现去拆马厩的屋顶吧?那也太慢了!

章清亭依着过去在南康国见到的经验,果断下令,“把咱们这儿现有的所有草席竹席被子褥单全取了垫底,上面拿库房里的干粮草压上,再把贺家送的草席全部铺上,用大石头绑着绳子一压就平稳了!”

张金宝心疼啊!“大姐!那全是钱啊!”

“糊涂!”章清亭急得直跳脚,“这些东西能值几个钱?伤了马,咱们才是什么希望都没了!你们再把那粮食全搬出来搭成梯子,给马儿踏着上房!”

“是!”晏博文领命,“小厮们去铺房顶!其他人跟我去扛粮食!”

他现在完全信服了章清亭的判断,若是用寻常的围堵之法,肯定挡不住这么大的洪水,现在能尽力保住马匹就已经很不错了,哪管得了那么许多?

大家火速行动了起来,等房上顶棚搭好的时候,水已经淹到他们这儿来了,有没脚的深浅。

面对如此天灾,几十匹马包括野马都老实了下来,很是顺从地跟着人们,踏着用一麻袋一麻袋粮食堆成的斜坡,小心地踏上了工房的屋顶。纵然是没有分槽,也没有出现撕咬和打斗的情况,而是本能地挤在一处取暖,最健壮的公马围在外面,把老弱病残护在了中间。

等马儿料理好了,章清亭看这屋顶承受力足够,便又让大伙儿将库房里剩下的马粮还有人吃的粮食柴火锅碗等物收拾了上来,还不知这水什么时候能退。这些天,说不得就全靠它们支撑了。

等这些都安排好了,水已经淹到人小腿肚子深浅了。

章清亭冲贺玉峰道:“贺二爷,多的客气话我也不说了!你们赶紧回去吧!帮我给贺大爷带个谢,这份情义我章清亭记下了!”

贺玉峰瞧着这大水弥漫,确实也担心自己家里的情况,“赵夫人,那我就不多留了!你们要跟我一块回去么?可以送你们一程的!”

章清亭摇头,“我必须留下!”她指着张小蝶等弟妹,“你们全部回去!”

“我们不走!大姐你在这儿。我们也在这儿!”

章清亭一一怒斥,“都在这儿抱成一团好玩么?明珠,你家就你爷爷一个人,你能不回去么?相公不在家,成栋你怎么能不回去看看?若是你们那边也淹了,就到新胡同里头去,叫你母亲别舍不得那些破烂,把银钱细软收拾着就行了!咱们家现在也是老的老,小的小,金宝你不回去成么?还有牛姨妈她又不在,只剩玉莲和旺儿两个人,小蝶去给她做伴!趁着现在还能走,你们赶紧走!再磨磨蹭蹭的,可当真走不了了!”

晏博文正色道:“老板娘说得很是!你们就别担心了,这里粮食只有这些,只怕少了你们几个人,我们撑的时间还能更长些!老板娘,你也回去吧!你相信我,你既交到我这儿这么多马,水退之后,我一匹不少地还给你!”

“不行!”章清亭心想,我是这里的东家,我要是走了,伙计们不得心慌?“我留下!”

“不!”张金宝上前道:“大姐,你回去!这儿我留下!你一个女人家留在这里,有我们全是男人方便么?家里有你,可比有我更强些!咱们在这儿不过是困守,若是情况有变,还得靠你想法子来营救!若是你困在这里了,我们怎么办?再说爹还不老,能管事的!别再多说了,你跟小蝶明珠回去!”

“可是…”留下来实在太危险了!

章清亭就是知道,所以不愿意让弟妹们冒这个险。不是她有多崇高,实在是她觉得自己的性命是老天给的,那她就是天生命硬!恐怕有她在。这里还稳妥些。纵是老天要收回去,她也值得了!可是弟妹们不一样,他们还小,怎么能出事呢?

张金宝坚定地摇头,一贯孩子气的脸,此刻在大雨里竟显出几分男人的刚毅来,“大姐,你回去!你之前说过,一个家要撑得起来,必须父兄有力!现在这么大灾,你让我把你留在这儿,自己躲回去,那跟从前躲在你身后看你杀猪,等着吃白食有什么区别?”

他直接把章清亭往房下赶了,“别再多说了!快回去吧!还有你们!”

章清亭心头感动,这个弟弟,真的是长大了。

就见张金宝转而对马场的雇工们道:“今儿的大水说不好是什么局面,你们若是担心家里,也赶紧回去!大姐,我就擅自做个主了!”

章清亭点头,这一层她还差点忘了,“危难关头,你们纵是回去了,我们也不会怪你们的!等水退了,若是回来也可以,不想回来了,就到胡同那儿找我们家结算工钱也可以!”

几个雇工一听,相互商量了几句,“那我们都回去看看,等雨歇了,再来上工可以么?”

当然可以!生死攸关,章清亭也不想为难他们,只千叮咛万嘱咐剩下的人,“若是水实在淹得厉害,你们一人挑匹马,先逃命要紧!马场就是毁了,只要咱们还有这块地,不愁日后建不起来!”

交待完毕,章清亭一行人往回去了,这么大雨,车是无论如何不敢走的。他们几个骑术又不是甚佳,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了,一人跟一个贺家伙计的马,冲进了茫茫雨幕里!

雨仍在下,丝毫没有半点要停歇的意思。

几个雇工家中各有远近,贺玉峰很是好心,干脆让伙计们送他们回家,免得这大雨里有个好歹。走到岔路口,让几个不带人的伙计先赶回自家马场,自己领着其余几人送章清亭他们。

黑压压的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所有人都觉得饥肠辘辘,却无心饮食,只焦急地盼望着快点回到家中,看个究竟。

再往市集里走,因没有马车,他们便抄了近路,路过那段小独木桥的时候,才惊见那一根小小的木头,早不知冲到哪儿去了,翻涌的河水已经带着浑黄的山洪,漫上两岸,形成一道看似不太宽,却蕴藏着无数的凶险河沟。

章清亭望而生畏,“要不咱们绕回大路吧!”

贺玉峰却有些不舍,“再回大路,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形,这儿过去前面就是市集了!我先下去试试!”

这一路,他始终都在前头探路,马背上谁也没带。

马儿天生善泳,试探了一下,安然游了过去,“没事!你们过来吧!”

大家精神大振,纷纷驱赶着马匹,踏进水里。

本来走得还算顺利,忽地,一股激流涌来,瞬间卷起半人高的大浪!众人惊呼,带着章清亭的伙计异常沉稳,没空理会旁人,只大喝一声,“抓紧!”提着马一鼓作气成功冲上了岸。

章清亭吓得眼都闭上了,死命抓着那伙计的衣裳,耳边听贺玉峰叫了一声,“小心哪!”然后是众人的抽气声,“二爷!”

等她睁开眼睛一瞧,大伙儿都过来了,唯独缺了贺玉峰。不对,还有个伙计的马背上空了。

“小蝶!”她吓得脸都白了,不过是一扭头的工夫,却是连人影都瞧不见了!“赶紧去救人啊!”

可是人在哪里呢?

还是带着章清亭的伙计心思沉稳,看得真切,“方才张二姑娘被浪打到了水里,是二爷甩鞭捞住了她!只要二爷不松手,张姑娘就没事。二爷骑术好,他既敢提着马下来,就淹不了!不过是给往下游冲上一段,遇上拐弯能借着力的地方就能停下来!”

他吩咐那个失人的伙计先顺着路找,“咱们先送你们回家,顺便在胡同那里留下话,再回头来找!只要找着我们二爷,就能找着张二姑娘了,赵夫人,您放心,丢不了的!”

章清亭虽然明知他这是在宽自己的心,但毕竟也丢了自家的主子,若是没几分把握,断然不敢说这个话的。而她现在还带着赵成栋方明珠,必须给他们平安送回家去,不能再损失人了!

先到赵家,把赵成栋放下,他们家地势较高,倒没受什么灾。赵王氏眼见这么大雨,心疼家里的庄稼,牵着驴和赵老实去地里抢些能收割回来的东西了。她家那地都在半山上,只怕冲毁,无论如何淹不上去。

章清亭听柳氏说着放了一半心,交待赵成栋把家看好,一会儿要是赵王氏不回来,就去寻寻她们,若是晚上回来无事,就过来报个平安。

赵成栋应下,章清亭和方明珠再往家赶去,老胡同那块,淹得也有小腿来深,漫过了多家门槛,各家各户都在忙着排水。

相形之下,倒是新胡同这边,因当初设计得就好,地基打得高,下水渠道又宽敞,除了路面往两边涌着漫过脚背的水,竟是一点水都不积的。

而书院那儿,门庭大开,围着不少人,当中最为扎眼的,便是身着官服的孟子瞻了。

见张发财赵玉莲他们全在那儿帮忙,章清亭下了马,迎了上去,“怎么?出什么事了?”

张发财看见她,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咱们家没事!这不是好多人家房子淹了吗?无处可去,就把学堂腾出来安置人了!孟大人让咱们都过来帮忙,对了,马场怎么样?”

章清亭真是觉得没脸见他爹,“马场暂时还好,金宝和阿礼在那儿守着。只回来的路上,小蝶被水冲了下去,贺家二爷倒是捞着她了,只是一起随马往下游去了!他家伙计已经去找了。”

啊?张发财一拍大腿,“这可如何是好?不行,咱们也得赶紧去找找!”

“这各家各户丢的人还少么?”孟子瞻沙哑着嗓子转身吼了一句,“他们既是两人在一块,又这么大人了,想来没什么大事的!你们有这空闲话,倒不如快点来帮忙人家收拾东西!全乡就这一处地势高的,再往其他地方跑,若是雨不停,丢的人更多!”

这一嗓子,吼得大家连哭的心情都没有了,再看看那些只收拾了细软出来,哭得呼天抢地的灾民,大家又觉得自己家的事情没这么烦难了。那就赶紧帮忙吧!这危难关头,只能先救助自己身边最需要救助的人了。

青柏过来问章清亭,“你们是从大路走,还是抄近道回来的?”他的嗓子也哑得不像话了,想来这一日的工夫很是辛苦。

“近道!那儿的独木桥已经被冲走了,水涨得表面没什么,但底下有暗流,走不了人,小蝶就是在那儿被冲走的!”

青柏当即过去又发了一道令,叫两个人过去立块牌子,警示乡民不要再贸然通行。

赵玉莲觑空跟大嫂道:“大哥已经回来了,快晌午那会子到的,当时见雨下得厉害,便提前下了学,放孩子回家,他跟着李老师一起去送学生了!”

章清亭点头,这确实是他们老师应该做的。

正收拾了心情,忙忙碌碌着,忽然有两个乡民慌慌张张地跑了来,“大人!不好了呀!”

又怎么了?孟子瞻今日可着实可听怕了这句话!从今早这雨开始猛下开始,他就开始着急,就怕出点子什么事。可事情并非因为你怕就不来了,反而接二连三,一桩一桩地出,到处都是家园损毁,人员丢失的报告,听得他头皮都快发麻了。

从前坐在京师朝堂之上,每年听着这些灾情报告,只要看着赈灾不利,总是朝臣们借以相互攻击的把柄,可是现在自己坐在这个父母官的位置上了,他才知道这九品芝麻官到底有多艰难。

难道他就不想组织得力,救援及时么?可问题是,哪里来的人力和物力呢?

孟子瞻还算是反应快的,当即想到了扎兰书院,这里是全乡最适当的避难所了。

官差们全都派出去负责各自那一片辖区了,能做的也无非的尽力疏导百姓相互救济,尽力保住更多的人财物。他就亲自带着青松青柏两个家丁镇守在了扎兰书院,把这条新胡同里没有受灾的人全部动员了出来,负责这一片的安置与救援。再有,就是听取各条线上的报告。这相当于一个枢纽的位置,也是最愁人的位置。因为所有的坏消息都集中到他这里来了,心里着急,还得冷静下来按轻重缓急一条条地安排,从大局出发,把灾害的损失减到最小。

两个来报讯的灾民都快哭了,“不是我们,是赵老师和李老师出事了!”

“他们出什么事了!”章清亭耳朵尖,刚好听到了,立即冲到他们面前来。

一个灾民擦着眼泪,“他们送咱们孩子回家,我家儿子年纪小,一个没走稳,掉进了沟里。李老师去拉,没拉住也掉进了水里,赵老师跳下水去救他们,结果就没上来了!呜呜!”

他情绪过于激动,说不清楚,旁边灾民补充着,“赵老师倒是把老苗家的儿子给先推上来了,是我儿子和几个小子帮着拉的。可赵老师再去救李老师,就拉不动了,只喊了一句,让孩子们赶紧回家叫人,就给水冲没影了!我儿子回了家一报信,我们才知道,赶紧又着人去找他们,可是…可是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章清亭听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赵成材找不到了?他怎么会找不到了!就见她脸白得跟张纸似的,身子不住颤抖,眼前一黑,眼看就要往后栽去。

方明珠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急得直哭,“大姐,你可千万别慌!姐夫会水的,也许没事!”

孟子瞻重重地一拳捶在墙上,指节一片鲜血淋漓,指天怒斥,“你到底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苍天无情,仍是哗哗地下着暴雨,毫不理会凡人的生死。

章清亭回过神来,喃喃地念叨着,“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她一把扯着那乡民的衣裳,就要人家带路。

“不许走!”孟子瞻上前拦住,咬着牙根道:“若是他们没造化,你现在去了也是白搭!若是他们有造化,你纵是不去,他们也能平安归来!”

“你放开!”章清亭尖叫起来,愤怒的质问:“我要去找我的相公,你纵是官,也不能拦着!”

张、赵两家人已经听到消息,围拢上来,“大人,您让我们去找找吧!”

孟子瞻扫了他们一眼,强忍着心里的难过硬起心肠,“青松!他们要是敢走,你见一个打晕一个!”

第211章 喜忧参半

“你凭什么?”面对孟子瞻不肯让他们去寻人。章清亭滚滚落下泪来,又急又怒,“你方才不让我们去救小蝶,救贺二爷,那是知道他们有马,又有人去救了,应该不会有事。但是我相公和李公子呢?他们没有马,什么都没有!两个大活人被水冲走了,怎么能不去救?”

“那我问你,你有什么办法救?”孟子瞻冲到她面前,“你会游水吗?你知道他们现在被冲到哪里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赵夫人,我一直敬重你是个聪明人,难道你就想不到?你纵然是去了,也只是白费力气!现在雨这么大,兴许,还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可我们不能坐在这里见死不救!他是我们的亲人啊!纵是明知要送死,我们能不管么?”

“可你若是出去遇到什么意外,他平安回来了,又该怎么办?怎么办!”

孟子瞻已经沙哑成破锣的嗓子经不起这么折腾,全然哑了下去,干咳着说不出一个字来。喘了半天。才勉强平复了胸中的气息,大力咳嗽着吩咐,“纵是要去,也不是你去!青松,你立即带这两位乡民去李老师的家中,让他们家组织家丁出去救援。记得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再让救人的人出事了!”

“爷!可您…”青松犹豫着不愿离开他。

孟子瞻指着地,“我就在这儿,一步也不会离开!除非是天要亡整个扎兰堡,否则我绝计出不了什么事!赵李二位老师是为了救学生出的事,若是救不回他们,咱们又如何向这儿的父老乡亲交待?不要耽搁了,快去!”

青松领命匆匆去了。

章清亭哭得不能自已。秀才,你千万不要出事!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有些东西,在你身边的时候不觉得,若要失去时,才感觉到他的弥足珍贵。章清亭无法想象,若是没有了赵成材,未来的生活该如何继续?

刚刚下定决心,对人生未来构想的美好蓝图一下子全都变成了虚无飘渺的空中楼阁,这样的结局,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赵玉莲哭着把章清亭往里扶,“大嫂,大哥是好人,又是为了救人才落的水,老天不会这么无情。带走他的!你瞧你这脸色,快进去歇歇吧!”

“闺女!”张发财也是老泪纵横,“女婿不是个短命的相!他肯定没事,你就放心歇一会儿!老天爷,您可一定要保佑我们家成材,还有小蝶啊!”

张发财给老天爷跪下磕了个头,抹了脸上混合着泪水的雨水,招呼一家人继续救助灾民,“咱们多做点好事,给成材、小蝶多积点福!”

孟子瞻感动得眼圈都红了,这些百姓,都是最底层最平凡的人,若是平日,自己肯定是连眼角也看不上他们。但是此刻,瞧瞧他们,没有人问酬劳,没有人问名利,各家各户能够腾出手来帮忙的,全都自发地出来帮忙了。需要用些什么东西,只要自家拿得出来的,都无私地拿了出来。

百姓,用他们最质朴的情怀给这个贵族公子上了最生动的一课,也深远的影响了他的一生。

章清亭本来如行尸走肉般随着赵玉莲回去,可听到张发财的话,却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对!我也要来做事!给他们积德!老天爷肯定就不收他们了!”

她呐呐地说着,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大力,转身又冲进雨里,抢着干活。用繁忙的劳作来填满自己的思绪,脑子里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敢想。

旁人就见她腊白着一张脸,像是发了疯似的不停地在雨里奔波,任人怎么劝也不听。

雨,一直下个不停,到处都忙得不可开交,也只好由她去了。

没过多久,到底是体力不支,章清亭纵是再有心也无力应付。这一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把章清亭的神经越拉越紧,绷得就像一碰就断的弦,而此时,赵成材的突然失踪又给了她重重的一击。强撑着干了一阵,她忽觉一阵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在陷入那片黑暗的沼泽地前,章清亭的耳边还能远远地听到大伙儿的惊呼声,噼里啪啦的雨声,可是再往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昏迷之前,她心里只记挂着一件事。赵成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也不知沉睡了多少,章清亭才悠悠恢复了意识。

疼!真疼啊!

全身上下好像筋骨全被打断了一般,又像是置身于熊熊燃烧的火炉里,在红得发白的烈焰里被反复炙烤着。

“大嫂!大嫂!”

耳边是谁在呼唤?章清亭费了半天的力,才勉强掀动了沉重的眼皮,黄黄的烛火柔柔地倾泄满屋,温馨而又宁静。窗外,雨仍未停。

章清亭皱了皱眉,重又把眼合上,歇了一会儿,才有力气又睁开了眼。

赵玉兰眼含热泪地望着她,“可算是醒过来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章清亭定了定神,想了想,才渐渐记起之前的事情。蓦地眼神亮了,一张口,却觉得喉咙里好像被烤干了似的,一动就有千万把小刀子在割似的难受,“啊…”

现在这是什么时辰了?相公呢?小蝶呢?他们都回来没有?

赵玉兰握着她的手,先告诉她个好消息,“小蝶和贺家二爷已经找到了!他们被冲到一处河滩上,人都没事。只是现在雨还在下,天也黑了,水太急。人过不去,救不出来。不过贺大爷打发人来说,已经扎好筏子了,等天亮了就能把他们救回来,最迟明儿中午就能送小蝶回来了,让咱们别着急。还有马场那儿,孟大人安排的是明儿统一派水性好的,架小皮筏子到各处淹的厉害的地方去瞧瞧,让咱们就别瞎折腾了。现在这会子已经大半夜了,你晕了好几个时辰,可把我们吓坏了!大夫来瞧过。说是急怒攻心,又外感风寒,得好好将养几日。你渴了吧?我去给你倒碗米汤来!”

赵玉兰转身想走,章清亭却紧拉着她的手不放,殷切的目光焦急地注视着她,还有人呢?

“他们都在外头忙着!连饭都顾不上吃,实在累了就坐哪儿打个盹儿。就我一个帮不上忙的,便在里头照看你。这雨委实太大了,好多乡邻的房子都被冲垮了,书院里已经被安排满了,衙门里能腾出来的地方也全都腾出来了,方老爷子把咱们胡同里没租出去的两套新房也打开了,他那腿脚不好,可也没闲着,直蒸了一日的馒头发给大伙儿。”赵玉兰想给她说个笑话,“咱们家现在可是银宝、元宝在熬粥做饭呢!”

章清亭想知道的不止这些,赵玉兰明白她的意思,想想到底瞒不住,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娘…娘也来了,就在厅里神前跪着呢!”

章清亭的心立即往谷底沉去,费力地挤出个字来,“没…”没找到吗?

赵玉兰摇了摇头,哽咽着道:“李家老爷把全府能派出去的家丁全都派出去找了,就顺着他们丢的地方,可找到这会子,也没个音信!不过他们已经借到船了,二更天那会子派人过来报了个信,坐着船顺着一路往下找去了。大嫂,你别着急,也许到了明儿,就有大哥他们的消息了!”

章清亭心内重重地叹息一声,颓然闭上了眼,心头隐隐浮上一个词——凶多吉少!

可只要没找到,那就是还有希望!她暗暗给自己鼓劲,一定不可以放弃,赵成材说不定就被困在哪儿等着他们去营救。若是自己先就这么灰心丧气了,那他该有多少失望?

她又重睁开了眼,指了指桌上温着的米汤。

要救人,首先得把自己身体养好了。不说别的,光是自己家里,这么多人都看着自己!要是自己倒下了,他们该怎么办?

喝了一碗浓浓的米汤,章清亭感觉好过多了,喉咙没那么疼,体内的热度也退却不少,瞧着赵玉兰憔悴的面容,忽地又想起一事,“田家如何了?”

问起这个,赵玉兰也是愁上心头,“他家那老房子也被冲垮了,所幸人还都没事。现就在新房子里安置着,孟大人有令,所有灾民的衣食供给都由各家各户提供着,官府统一结账,暂时是无碍的。只是等水退了,他们家可怎么办?”

章清亭想了想,“你之前还有五十两银子在我手里呢,回头我再借他一些,让他把房子先重盖起来吧!他家那老房子本来就破烂得住不得人了,推倒重建也好!要建的话就建好一些,别为了图省事就随便弄两间。”

“我…”赵玉兰有些赧然,低头小声道:“我原本是想着把那两套金银首饰给卖了,给他们家先建两间房起来住着的。”

“那样也行。”章清亭想着马场损失惨重,自己恢复重建也得要不少现银周转,现在能省一点是一点,“有了你那首饰,再加上五十两银,总共也值一百两左右了,够他们家盖个不错的小院子的,再不够也出不了多少了。不过你让人带个话去,这钱算我借他的,他得立个字据要还的!”

见赵玉兰不解,章清亭解释了一句,“傻丫头,他们家那么多人住在你出钱盖的房子里,纵是你不要他还,他们一家能住得安心么?就算是日后你们真成了家,让人家怎么说?就是你嫁过去,也是不好相处的,若是偶尔口角几句,人家心里都得惦记着这房子是你建的,就是该说的也不好说了。你愿意人家总带着个报恩的心情跟你过日子么?”

赵玉兰明白了,满怀感激,“还是大嫂想的周全!”

章清亭说了会子话,费了不少精神,甚是疲倦,“你去歇着吧!我也要再睡会儿,明儿还好多事呢!得快些把病养好了才行!”

赵玉兰见她神思清明,意志坚定,也没那么担心,自己回去休息了。

等章清亭一觉睡醒,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身上轻松了些,她自个儿挣扎起来洗漱了。眼见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很是憔悴,这模样走出去,定是让人看着担心的。便好生梳洗打扮了一番,换个件艳色的衣裳,还涂了些胭脂,掩盖了病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出了门。

“大姐!你好啦?”银宝元宝见章清亭容光焕发地下了楼,很是惊喜。

这两个小兄弟现在懂事多了,大人们全出去干活了,他们就在家里做饭打扫,一大早就起来在厨房里忙活着,很是认真负责。

“是啊,没什么大碍了!”章清亭含笑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又勉励了几句,“干得真不错!”但声音里仍透着几分虚弱。

“大姐,你快去坐下!”小弟们赶她去厅里,“你的药就快煎好了,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喝药吧!”

章清亭很是欣慰,到厅里一瞧,果然赵王氏还在神龛前跪着。想是彻夜未眠,脸上一点血色也无,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有些蓬乱,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未免有几分老态龙钟之意,让人瞧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乍见章清亭打扮得鲜艳夺目地进来,赵王氏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愣愣地瞧着她,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还是昨儿那个昏迷不醒,看得似乎随时都要断气的媳妇儿么?

章清亭先没跟她说话,诚心诚意的也拈了三炷香,在神前叩拜默默祝祷一番,方才起身对赵王氏道:“婆婆,您这都跪了一夜了,快去歇歇吧!”

她本是一番好意,但赵王氏瞧见她这身打扮,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你相公下落不明,你倒好意思收拾打扮起来?”

想她,一听说赵成材落水失了踪,立即哭得死去活来,明白过来后马上就跪在了神前,诚心祈求上苍保佑儿子平安。赵王氏这一点可是非常清楚,他们老两口将来要养老,还是得靠大儿子,若是成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她可就没辙了。

说起来还有个成栋,可成栋…赵王氏一想起他就是一肚子火!

昨儿过来时,本来是有事情和章清亭相商的,却乍闻大儿子为了救人落了水,现在生死不明,可把赵王氏吓了个半死。又见到章清亭晕倒那小可怜的样儿,赵王氏很有几分心疼怜惜之意,在神前还为媳妇也烧了炷香,不管怎么说,这总是自己家的人对么?可谁料想,这媳妇一醒来竟是这样花枝招展的,还涂脂抹粉,难道根本没把相公的死活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