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没几日要离京了,晏家的人如果再不出现,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章清亭心中微微叹息,打起精神跟赵成材一同进来跟孟老夫人辞行。

因之前早已打过招呼,孟老夫人客套一番,也没过多的挽留他们。

孟府要的生财之道已经打通,章清亭再住在哪里都没多大关系。再说他们没几日便要离京了,只剩下赵玉莲和牛得旺,虽说孟府还有些不能言说的小心思,但现在多出一个表舅爷,毕竟是个长辈,又据周大娘说,那老头子虽是个乡下人,但十分精明,恐怕留在府里,也不太好相与,那便不如放他们出去,横竖总在京城,也不是不能相见。

只要这生意在,以后还得打着章清亭的名头继续做下去,隔上十天半个月的,赵玉莲还是得到他们府上来结账。再说他们虽跟王太医搭上了线,但治不治全在孟家手心里捏着呢!既然飞不了,何必非得紧攥在身边?所以孟老夫人也就很大方地应允他们离开,又命人送上准备好的礼物,算是践行之礼。

章清亭粗略扫了一眼几个丫头手里捧着的东西,礼物看着虽多,又金碧辉煌的,其实价值平平。不过是些富贵人家用来应酬待客,装饰门面的瓷器如意之类的二三流玩意,再有几匹衣料也是闻着樟气略重,想来收的日子也不短了,不知是他们府上从哪里淘出来不要的存货。

不觉心中有些不悦,但转念一想,这确实也是人之常情。以他们目前的身份地位来说,也就只配收这样的礼。说到底,人家是官宦世家,他们只不过是平民百姓,就是有些交情,也是建立在生意的基础上,谈不上什么深交,人家很没必要对他们过分殷勤。

想通此节,章清亭倒豁然开朗起来,再瞧这些原本看不上眼的礼物也顺眼起来。这些东西虽没多大用处,不过她原本就想给家里添些装饰品,这些东西在普通庄户人家里,也算是比较显眼的了。既然是白送的,又不要钱,也别太挑剔了。她当下交口称赞,再三道谢收下了。

赵成材倒没她心里那么多的纠结,只主动问询,有什么要带给孟子瞻的,他们可以一并带去。为了避嫌,他还特意提醒一句,让他们提前封箱打包,再列个清单,免得带回去了有些不好说。这个孟府自然也不会客气,约定等他们走的时候,再上门来取。

辞别完了回去就开始打点搬家事宜了,因方德海初来,昨日来不及招待,孟府又送了一桌酒席给他们。这个正好,家里正忙得乱哄哄的,也就省了自己动手的麻烦了。

行李不多,到了下午,便全部收拾停当,孟府又多留他们歇了一宿,第二日一早派了两辆马车送他们去了思荆园。

想来孟府对乔仲达的兴趣应该是超过对于他们的,除了周大娘,还特意还派了个男管家同来送行,章清亭心里头明白,这是想跟过来瞧瞧乔二公子的家底。

直等着把他们安置下了,这庄子里外都大致瞧了一眼,孟府的人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等他们走了,赵成材才嘀咕了这么一句,和章清亭相视一眼,会心一笑。二人因为要走,只在小耳房里随意搭了个铺。

方德海拄着拐杖左右瞧了一圈,对这个地方也甚是满意。

到了晚间,没想到乔仲达亲自带着乔敏轩过来了,请方德海和他们一家吃饭,这份细心和礼数就让人觉得心里很舒服。连方德海一贯不喜欢这些大户子弟的,都破例对他和颜悦色了些。

眼见他们一下又来了两位老家人,稳妥是稳妥,只怕有些力气活就不那么济事。乔仲达还主动问他们家要不要添一两个丫头或是小厮,若是有什么洗衣打水的活,可以安排庄子里的人帮他们干。

包世明爽朗地笑道:“可千万别不好意思!一样是要收钱的。只不过不用在你们这儿吃住,所以价钱也便宜得多。”

这样最好了。牛姨妈因为家里抽不出人手,本来就在信中嘱咐赵玉莲在京城请个丫头小厮回来帮忙。既有人帮忙,就省了不少的事。连保柱都不必留下,可以跟着章清亭他们回去了。

当下再无多话,乔仲达已经择定了良辰吉日,没几天就是商船出海的时候,赵家便跟着船一路同行到永和镇,再只要一日工夫便可到家了。

于是他们就在这儿安心住下,熟悉熟悉周边环境。这一旦住下来,方发觉这里虽然偏僻,但生活真的着实便利得紧。足不出户,只要跟包总管说一声,便可买到京城里各种想要的东西。况且偌大个庄子却管得极好,又够清静,住着非常惬意。

章清亭私下里羡慕不已,“若是日后有了钱,咱们在扎兰堡,就我们家那块老宅子那里,也做成一个这样的小庄子,那恐怕连我都不愿意住在市集里了!”

赵成材煞有其事地点头,“行啊!那你就好好努力挣钱吧,到时盖了大屋子,就是咱们多生几个,也不愁没地方撒欢了!”

章清亭又羞又气地拧他一把,半天不理他。

到了启程的前一日,小两口特意进了趟城,去娄家辞行。

娄瑞明知道他们要回去了,早就备好了一份礼物。这份礼物没有孟府送的花哨,却比他家送的要实在得多,都是京城特产,一看就知道全是新买的。拿出去再送人,或是自家留着用,都是好的。

真心实意道了谢,娄瑞明拍拍他肩,“成材,你这番回去了,可得好好用功,等到明年秋天,我可在京城等着听你的喜讯!”

赵成材只能笑着谦虚,说一定尽力,也祝他家两位公子都能金榜题名。

那头娄夫人似是不经意地跟章清亭打听了一句,“你家表弟不是还要治病么?仍是赵姑娘留下来照顾?”

章清亭简单跟她讲了讲安排的情形,听说是住在乔仲达的农庄里,又有长辈看顾,娄夫人点头笑道:“我就说你们家也是知礼之人,那样一个大姑娘,必得要有长辈守着才是。乔二公子我们虽不大深交,但也有数面之缘,他这人是极好的,虽是公侯之门,却无一丝傲气,极是难得。她们既留在京城了,若是有空,也时常来这儿走动走动,可千万别因你们走了,便生分了才好。”

“多谢夫人赏脸,原本就想求夫人多多照拂着呢!”

娄夫人忽地话锋一转,“赵姑娘也不小了,可曾说亲了没?这京城里好人家可不少,只可惜你们不能长住,要不也能替她说门好亲。”

章清亭听她这话,心下一动,怕不是给两个儿子问的吧?略一踌躇,倒是不好欺瞒,只得赔笑道:“我家姨妈因膝下只有一子,又自幼生病,故此便求了婆婆,将这小妹接过她家,日后她的终身,还得问过姨妈才能作主。”

娄夫人一听就明白了,只赞了一句,“真是个好姑娘!”便绝口不提了。

从娄家出来,又去了趟济世堂,除了给章清亭拿药,也跟黄老大夫辞行。这老大夫做人做事都不错,很值得结交。

黄老夫人乐呵呵地亲自给他二人都把了个脉,捋须微笑,“此时若是要孩子,应不妨事了。”

听得章清亭俏脸飞红,却又喜出望外。

最后去了孟府,看着那一地的行李,很让赵成材咋舌。满满当当七个大木箱子,还是压了又压,减了又减的。

从孟夫人的念叨中,他们才知原来这都是给孟子瞻准备的,可他走的时候,一样都没带,就收拾了个小包袱,带着青松青柏悄悄出了门。

因是托他们带东西,孟夫人还不好意思全拿出来,怕送去了儿子又要怪罪,所以才“只拿了一小部分”。

那要全拿上,岂不成搬家的了?赵成材嘴角暗自抽搐几下,开始理解孟子瞻了。可这么多行李,他要是搬回去,明儿又搬出来,万一磕着碰着了,那不是没事找事干吗?

“孟夫人,这些行李要不明日您准备个马车,让人送到码头去找我们,直接上船,如此可好?”

这样也行,从孟府出来,二人刚想上大街去叫辆马车回庄子里去,却被一个陌生人拦住了。

第274章 兄弟情

“请问是赵成材赵先生和尊夫人么?”面前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四十开外,颇似管家模样,虽然笑得无比和善,但眼神里却有一股无法掩饰的精明之意。

赵成材愕然,“正是在下,不知您是…”

那人呵呵一笑,“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赵先生,能随我到前面酒楼一叙么?”

“请问您有什么事?”这也不是赵成材胆小,只是才遭遇了不明袭击,总得让人吃一堑,长一智。人家叫走就走,那万一是个陷阱怎么办?何况自己还带着娘子,不可能不小心一点。

那人近前半步,刻意压低了声音,“赵先生莫要担心,不过是想打听一点关于晏博文的消息。你们知道的,对吧?”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章清亭冷着脸插了一句,拉扯着赵成材的衣袖,“相公,我们走吧。”

这中年人给她的感觉不太好,总觉得别有所图。

那人也不见恼,很是熟稔地就从袖中取出两锭银子,“二位放心,我家主人可没有恶意,不过是想确认一下他的消息,你们只要随我去一趟酒楼,那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赵成材心中鄙夷,面上仍保持着笑容推托,“对不起,我们实在不知道您说的是谁。对不起,帮不到你了。”

拱一拱手,他拉着章清亭就走。

“赵先生!”那人忽地提高了音调,“据说您打算参加明年的乡试对吧?”

“那又如何?”赵成材真有几分好笑,难道你还能掌握录取之职?

中年人眼中透着几分势在必得的自负,“相信我,您随我来,若是我家主子满意,绝对会对您在明年的应试中多几分裨益。”

还真的是大言不惭!不过纵然是你有这个通天的本事,赵成材也不屑于领受!读书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功名,是风骨!

见他停下脚步,那人还以为他心动了,没想到这秀才只是微微哂笑,眼中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嘲讽,“真是不好意思,在下才疏学浅,生性笨拙。求取功名之心虽切,却也知道那要凭借的是真材实料,若是走了歪门邪道,恐怕一个不慎,就落得尸骨无存,还遭尽天下读书人耻笑!阁下好意,在下心领了,只可惜无福消受,告辞!”

那中年人的脸色霎间阴沉了下来,不识抬举的穷酸秀才!在他们背后作了个手势,后头又上来两个家丁,隐成犄角之势困住他们的去向,冷冷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你们若是不知道他,那又怎会去晏府给祝嬷嬷送信呢?”

二人脸上一僵,居然连这都查出来了?章清亭心念一动,把话圆了回去,“你凶什么?带信是带信,可要我们带信之人,却不是你说的那个名儿。”

中年人冷哼一声,“到底是不是,你们今日必须去跟我家主子交待清楚!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他仍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想来在这闹市中间,他们也不敢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今儿这事若是闹将起来,他们实在不去,恐怕这些也没有太大的办法。只是小两口也有些好奇,这到底是何方神圣,要这么迫切地打听阿礼的消息?不如暂且应下,随他们走一遭,一来省得纠缠不清,又闹出些别的事来,二来也可伺机探探虚实,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赵成材似是被他的威势所吓,一脸不情愿地问:“那得要多长时间?远的地方可不能去,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见他松了口,那中年人脸色也缓和不少,看来,他若是不能把人带回去,自己麻烦也不少,指着前方一所茶楼,“地方就在这儿,只问你们几句话便好!若是我家主子满意,好处少不得你们夫妻。”

“那倒不必!”

瞧那茶楼不过数步之遥,二人便随他过来。

中年人的态度越发客气,看来真的只是想打听些事情。

在茶楼顶层最靠里的一间雅室,已有一位锦衣男子负手而立。面目与晏博文有两三分相似,却明显大上不少,似在三旬左右,气度也就更加沉稳些,却远没有晏博文那与生俱来的风采与骄傲,显得逊色不少。

“大少爷,人请来了。”

那男子目光中满是热切与欣喜之意,看着特别温和可亲,“是赵先生和赵夫人么?快请坐!上好茶!”

不由分说地挽着赵成材坐在上首,立即如连珠炮般开始发问:“我二弟呢?他现在人在哪里?做什么营生?过得可好?”

赵成材被他溢于言表的思念之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若不是之前管家那般态度,几乎都要对面前这人放下所有戒心了。微一皱眉,震摄了心神,“这位公子说什么呢?谁是您二弟?”

那男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随即坦然笑着解释,“是我太激动了!我是晏博文的亲大哥,晏博斋,自幼和这弟弟感情最好!他离家这几年,无日无夜不在为了他牵肠挂肚。我知道前些天你们帮他带了信来给祝嬷嬷,可偏偏家里长辈一直余怒未消,祝嬷嬷直到昨儿才偷偷寻着机会告诉了我。于是我立即赶了过来,只知你们住在孟府,却不知到底在哪里,因我们两家之间有些误会,也不好登门造访。只好用这个笨办法,在外头守株待兔了。这真是天可怜见,让我有缘遇上二位。怎么样?博文现在还好吧?”

这人好厉害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还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小两口对视一眼,却是异口同声地一起摇头,“不知道。”

晏博斋面上露出明显的诧异之色,“你们不知道?你们不是认得他么?怎么会不知道?哦,我知道了,是我弟弟不让你们说的,对么?你们放心,他是不知道你们找到的是我,若是知道,断然不会如此的。你们放心,说吧!”

“我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章清亭一脸无辜,此人越是如此,越让她起疑,“带话之事确实有的,可我们也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只是让我们给祝嬷嬷带个平安,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赵成材把谎话编得更像一些,“我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听说我们要上京城,便让我们带句话来。要说认得也认得,可一转眼,就各奔东西了。就那人到底姓甚名谁,是不是您的弟弟,我们也不晓得。”

“那你们怎么就不问问呢?”那中年管家沉不住气,咄咄逼问:“他叫你们带话你们就带话,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赵成材一笑,“这位大爷此言差矣!这人在路上,总有些相互照应的时候,我们乡下人没那么多心眼。不过是让带个话,又有什么难的?”

晏博斋连忙斥退了管家,上前赔礼,“对不起,下人无礼,让赵先生见笑了。只是我那二弟难道就让你带了句话,连一幅字,一个信物都没留下么?”

“没有。他只说是祝嬷嬷的一个远房子侄,就让来报个平安,其余什么都没有了。”

“那你们是在哪里遇到的他,他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我们是在临风渡遇到的,随后便分手了,他好像是往南边去了。”赵成材随口诌了个路上的地名,应付了过去。

“这样啊!”晏博斋低下头,思忖半晌,忽地抬起头来时温煦一笑,命管家取了两封银子过来,“区区薄礼,算是谢谢二位带话了!若是有缘再遇上我那二弟,跟他说,大哥很挂念他。”

赵成材摆了摆手,“礼就不用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至于带话嘛,倒是可以,只要我们能遇上,一定转告!”

他起身带着章清亭告辞了。

眼看着他们出了酒楼,中年管家才道:“大少爷,要不要派人一路跟着他们回去?”

晏博斋脸上的笑容尽数褪去,眉宇间锁着一层凝重之色,右手食指在袖中不住地轻轻弹动着,半晌才发了话,“查查也好,不过切记,一定不可打草惊蛇!有什么消息,让人速回来报我!”

“那若是真的找到,那该怎么处理呢?”

晏博斋微微叹息,“还用处理么?若他在乡间好好待着,送他些金银也就是了。毕竟是我的亲弟弟,纵然犯了这么大的错,不能让他回家,也不能让他过得太辛苦了。”

“还是大少爷宽厚仁慈。”中年管家适时拍了句马屁,又问:“夫人和祝嬷嬷那里一直没有动静,难道真的不是二少爷带回来的消息?”

晏博斋眼神一凛,“不管是不是,都得好好盯着她们!”随即脸色又迅速缓和下来,“总不能让母亲大人又做出什么惹父亲生气之事才好。”

唇边那一抹淡淡的无奈笑意,看起来实诚无比,似是真心为父母着急的大孝子。

“少爷说的是。”管家点头哈腰地应和着,对这位年轻的主人无比敬畏,“老爷重病,委实不能再为了这些小事生气了。家里家外,哪里不靠大少爷您打理着?”

晏博斋微微一笑,目光却投向了不知名的远方,那一种复杂的情绪,只有他自己明白。

第275章 挥手自兹去

等回了思荆园,赵成材仍是满腹狐疑,“那人真是阿礼的哥哥?怎么总觉得这哥哥有些不大对劲。”

“你也感觉到了?”章清亭察言观色的功夫可是一流,自打见到那个莫名其妙的管家开始,她就觉得有几分不善。

若果真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俩,那管家之前的态度怎么那么像在威胁利诱?一点都没有祝嬷嬷的真诚自然。

至于那个晏博斋,甭管他面上表现得再热忱,章清亭却只相信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什么人养什么鸟,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若是主子好了,那奴才还能有别的心眼?反过来,也是一样。

赵成材与她的感觉基本类似,不过他对晏博斋不信任的道理非常简单,“若是我有一个弟弟,就比如说成栋吧,要是他跟阿礼似的犯了事,又离了这么几年家,再遇到一个见过他的人,我想我应该最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人长胖了还是瘦了?而不是一个劲儿地追问他在哪里。或者再这么说吧,就算家里人再怎么不同意,我也会偷偷地跟他保持一些联系,不能把他安排在京城,也会想法把他安排在离家不远,能够照应到的地方,而不是放任他在外头自生自灭,那也太可怜了。”

这才是真正的兄弟,不管你做错了什么,只要你尚有一丝肯悔改之心,永远会给你机会。而不会把你一个人孤独地放逐。

想起晏博文,二人心头又是一沉,章清亭微微叹息,“也不知他当年到底犯的什么事,这都要回去了,若是连句话也带不回,想必他是要伤心的。”

“可那有什么办法?”赵成材虽然同情,却也没有办法,“若是我们再去找祝嬷嬷,肯定要被他大哥更加怀疑。”他还想到一种可能,“弄不好咱们回去的路上,他哥还会派人跟着呢。”

真有这个可能章清亭想了想,“那该怎么办?让阿礼躲在马场里不出来?”

赵成材摇了摇头,“他若是真有心查,这纸总归包不住火,咱们也不能瞒得住。阿礼又不是大姑娘,能成天关在屋子里的,只能让他多加些小心。不过到底也是亲兄弟,阿礼都已经那样了,也威胁不到谁什么,不至于那么无情,非置人于死地吧?”

“那可说不准。”章清亭撇撇嘴,左右瞧瞧才压低了声音道:“你看书上说自古以来当皇帝的,那不也是亲手足,难道就没自相残杀的?就好比…”

“快打住吧。”赵成材连连摆手,“小心隔墙有耳回去以后,跟咱们家马场那几个小厮交待一声,在阿礼身边始终留个人,免得哪天真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章清亭点头称是,二人又把行李整理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处,方才歇下。

一宿好眠。

次日起来,就见窗外天光已然大亮。还以为起得晚了,可推窗一瞧,却是一阵寒风袭来,凛冽得让人顿时打了个激灵。再凝神细看,天地间犹如银装素裹一般。竟是昨夜又纷纷扬扬下起一场大雪,那亮光便是雪色倒映而来。

赵成材正在屋里洗漱,回头问了一声,“是又下雪了么?”

章清亭应了一声,忽地顽心一动,从窗台上揉了一团雪球,冷不丁照他面门打去,结结实实打了个正着,雪花顿时碎了一地。

“你看你还小么?一大清早地玩这些。”赵成材急忙抖着衣裳上的雪花,嘟囔着抱怨。屋外干冷,屋内却是温暖如春,雪花很快就融入衣里,染出点点湿意。

章清亭咯咯直笑,“谁叫你不躲来着?”

“你们乐呵什么呢?”方德海在门外听见了他们的笑声,“说出来大伙儿一起乐乐,这么个大雪天,你们上路可得抓紧了。”

“可不是么?”赵成材已经收拾停当,出来开了门,回头催章清亭,“就你最慢,每回偏还事最多,总是磨磨蹭蹭的。”

外人面前,章清亭现在再不跟赵成材拌嘴了,男人总是好面子的。反正便宜已经占到,自己偷笑着洗漱打扮。这回能跟商船一起走,不用刻意的朴素,穿适中的衣裳就好了。至于新做的那几套,要留着回家的那天穿一套,过年穿一套,这做衣裳买卖的能亏待自己么?当然不能绝对不能。

赵成材陪着方德海站在院子里呼吸一早的新鲜空气,天空中静静飞舞着大片雪花,虽然清冷,却也有一股沁人心脾的爽意。远远的,不知是哪里的梅花开了,传来阵阵幽香,让这个肃然的冬季显得不那么孤寂。

“老爷子,我们昨儿去济世堂时,已经跟黄老大夫说好了,过两日让玉莲陪您去那儿一趟,找他也瞧瞧。黄老大夫比您年纪还大上不少呢,人家那身手可比您灵活多了。他说有一个什么五禽戏,让您跟着学了,就在家里早晚练练,很是强身健体,比吃药都管用的!”

“呵呵,好啊,难为你们又费心了。”

“这可是您又客气了我们这一走,家里可就全拜托您了,要您费心的地方才更多呢!”

“是是是,都别客气了,成材呀,回去之后好好读书,别挂念这里。再跟牛婶子带句话,家里要是事多,也别着急上京,只要有我在,包管给她把这姐弟俩看得好好的。等你来年进京春试,咱们再一路回去,让我老头子跟着你也衣锦还乡,那才叫有面子呢。”

“那恐怕明珠妹子该着急了。”

“她有什么好着急的?让她好好跟着你媳妇学着,等我回家,要是不长进,我可是要恼的!”

二人正说笑着,赵玉莲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哥,叫嫂子一起来吃饭吧!”

“听见没?”赵成材回头冲屋里又催了一嗓子,“就等你一个了!”

“来了来了!”章清亭快手快脚地收拾停当,也出来了。

一家子正吃着早饭,院门外头有人在喊,“赵先生,你们一家吃饭了没?再过一会儿车就来接,行么?”

“行啊,马上就好!”

赵成材应了,一家子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方德海见牛得旺噎得直翻白眼,忙道:“别着急,没那么快的!”

虽如此说,但想着要上路,还是有些无心饮食,匆匆忙忙都只吃了个六七分饱,便都放下了筷子,打点行装。

赵玉莲手疾眼快拿了油纸,到厨房包了热乎乎的馒头和卤菜,单独装了一大篮子,让他们带着路上吃。

正忙乱着,庄子上的马车已经到了。几个大小伙子三下五除二帮他们把行李都搬了车去,闻着卤菜香气,不觉赞了两句,赵玉莲忙给他们一人也抓了两只新鲜的卤鸡蛋。

正忙活着,隔壁的邻居姜氏,姜绮红听到动静也出来了,拿了一个小布包,噙了两分淡淡笑意,“你们要走,我这家里有人走不开,就不送了。这几样针线是赶着做的,可别嫌弃粗糙,留着做个念想吧。”

这几天,他们搬来做了邻居,见她家老人着实磨人,章清亭经常没事就过去帮忙,和这姜氏也略熟了些,知晓了她的芳名。

“红姐可真是太客气了。”章清亭知道,就这几样针线,可不知姜绮红在家是怎么熬油点灯才做出来的。见她眼圈都有些红肿,弄不好昨晚都没睡。

“你们知道,我这人不大会和人应酬。也不多说了,快走吧,没得叫人等着,一路平安!”

章清亭握着她手,暖暖一笑,“你在家也要保重,赶明儿有机会,再来京城相聚,也欢迎你来我们扎兰堡做客。”

姜绮红点头笑笑,已经算是她最和善的态度了。

收拾齐整,车马先走,一家子步行把他们送到庄门口。阎希南已经整好了护卫队,横成排竖成列,三十个小伙子在漫天风雪中犹如根根标枪般笔直挺立。等着他们到了,一起上车去码头。

赵成材回头对一家子道:“就到这儿吧,风大雪大的,赶紧回去,别吹病了。”

真要离别,一家子都有些不舍了。牛得旺先忍不住红了眼圈,拉着他的衣角,“大表哥…”

“旺儿已经是大孩子了,可不许哭的!”赵成材拍拍他的头,“在这儿要听方爷爷的话,听姐姐的话,好好吃药,好好学习,知道么?”

“嗯——”牛得旺使劲揉揉酸溜溜的小鼻头,把眼泪憋着,“那你回去了,帮我跟娘问好,让娘放心,还有我给她的信,给银宝、元宝他们带的东西你可别忘了!”

赵成材点头,喉头微有哽咽,要说这孩子笨吧,偏偏比谁都有心。在京城里买了许多小玩意儿,都以为是给他自己的,没想到这一走他才拿出来,这是给谁的,那是谁的,一份份分得不知道多清楚。

“放心,大表哥肯定不会忘的,等回去了,还叫他们也都给你写信,好不好?”

“好了好了!”赵玉莲红着眼眶上前,“哥、嫂,你们快上车吧,旺儿你也要准备上学了,可不能耽误功课,知道吗?”

“嗯!”小胖子重重点了点头,“大表哥,我会好好读书,好好练拳,好好跟着师傅学手艺,以后长大了不叫你们担心!”

赵成材努力维持着笑容,掩去眼角的湿意。只要他努力了,将来不管做到哪一步,都足以令他们为之骄傲。

挥一挥手,再不停留,相信再相逢时,大家一定都会变得更好。

第276章 迟来的口信

冬日的码头,随着年关的逼近,丝毫未见冷清,反而比平时更见忙碌。乌黑的木船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岁月打磨的光润,伴着役工们的号子进进出出,有的归来,有的离去。

通红的面颊,冒着白气的口鼻,拉大嗓门的喧嚣,整齐挥舞的船桨,给这黑白灰的天地增添了异样的活力,连沉闷的河水也显得不那么忧郁,泛着活泼的浪花,欢快吟唱。

乔仲达的商船并不算大,却很是坚固。有上下两层,还仗着皇商的腰牌,配备了些弓箭兵器,在一片大舢板当中算是鹤立鸡群。

章清亭起初见人都把这船坐满了,还奇怪怎么就这么个小船出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船只是送他们到出海口,到了那儿再换大船。

京城为了安全防卫,当然不会设在海边,只有一条浅浅的内河通着水运。想要送货进京,还是得以车马运输为主。要不然,上回乔仲达的货也不会走山路时遭劫了。

这大小两条船虽挂在船老大名下,却也有乔仲达一半的股,平常除了接他的货,闲时也可以自己跑跑短途,这部分收入却尽归已有,乔仲达从来都不会过问,反而还会主动帮着他们拉些生意。正因他平日里对船工们甚是关照,所以即便是这回赶上了过年,还是很快就召集到了足够的水手。再加上自己庄子里的护卫,跑这一趟长途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可是,这人都到齐了,那正主儿呢?

高逸急得在码头转来转去,所有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可就差乔仲达不到,迟迟开不了船。不是说离了乔仲达就办不成事,而是这开船回航都是有讲究的,要由东家亲自敬香送行,方才显得对龙王爷恭敬,才会保佑这一路顺风顺水,平平安安。

在大风大浪里打滚的人最是讲究这些规矩,谁也不愿意这临近大过年的出门反弄个冷冷清清。乔仲达平日最是谨慎细心,不可能把这么大的事情都给忘了,那究竟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船老大姓易,是位壮实老练的中年人,起初半天没言语,可等了半晌,看看天色,紧锁着眉头发话了,“高掌柜的,要不你派个人去二爷家里瞧瞧吧,若是他实在走不开,咱们就不等了,若是误了好时辰就不大好了!”

可现在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让高逸打发谁去?万一这个走了,他又来了,岂不又误了事?

阎希北是跟着来送行的,见他为难,便道:“我去吧,骑马跑个来回也要不了多少工夫,就是错开了,也不必管我,只管走你们的便是!”

“那就辛苦阎二哥了!”

阎希北走了一会儿工夫,却见乔仲达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来的方向似乎不是府上,跟他当然也就错过了。

马跑得气喘吁吁,人也累得满头大汗,跳下马来连连连道歉,还好没误了吉时,赶紧开始祭祀。

办完了正经事,他又让人开了箱子,一份份地给出行的人提前打赏过年的红包和东西,还一个个地赔不是,纵然是之前对他迟到有些怨言,此刻却都烟消云散了。

最后来到赵成材两口子面前,乔仲达亲自奉上一匣子书,“赵先生,您这回去,来日必是要金榜题名的。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就请人抄录了太学院几位老师的一些读书心得,希望对您有所裨益!”

这东西可是有钱也买不着啊,赵成材连忙双手接过,“二公子真是太费心了,客气的话在下也不说了,来日若有差遣,但请吩咐便是!”

乔仲达谦逊两句,却更近一步,“请借一步说话!”

赵成材两口子一愣,跟他退到船舱里。

乔仲达面有难色,未曾开口先摇头苦笑,“我实是不知,原来你们竟还认得晏博文!”

此言一出,小两口都脸色微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晏家不仅跟孟家有仇,跟乔家也有仇?听他说得如此笃定,不似试探,却是肯定了。

这乔仲达不同于晏博斋,晏博斋于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有所保留也是人之常情。但乔仲达却与他们算得上是半个朋友了,对于朋友再欺哄下去,就非君子所为了。

赵成材略一思忖便坦然应承了,“我们和他相识于偶然,于他的事情所知的并不多,但紧要的几处他却从来就没有欺瞒过我们。他在我们家的日子虽然才一年不到,但着实帮了我们许多。他这人有情有义,我们信得过他。至于一直没有提起此事,想来二公子应该也清楚个中缘由,实在是不忍再给伤心人添伤心事!”

乔仲达摆了摆手,“你们误会了,虽说我和孟府关系颇深,但不管从前的晏博文还是孟子瞻都是我的朋友。我这人的行事你们应该也略有所闻,从来不掺和朝政之事。他们两家遇到那样的事情,也实在是出人意料。不过今日,若非你们要走,我也不知道你们竟然还认得他。”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红宝戒指,“今儿一早,晏府忽地打发下人来,说是园子里的梅花开了,请了好些相熟府上的夫人小姐少爷们过去赏花。还指名要我一定带着轩儿过去逛逛,我推脱不了,只得一同去了。本想点个卯就走,却不料丫头上茶时,却把轩儿的茶碗给打翻了。晏夫人不仅好言相哄,还赏了一个戒指给他,说了句话:‘这又不是你的错,纵有错也该是我的不是。’听得我好生奇怪。直等实在耽搁不了,要走的时候,那祝嬷嬷送我出来,说谢谢你们帮她带话,还说他对夫人的孝心,夫人心中明白,很是安慰,只盼他好生照顾好自己就放心了。我细想想,才明白这应该说的是博文。这东西和那句话,也都是要带给他的。”

乔仲达把戒指递到他们面前,却微微叹息。都说王孙公子,豪门千金的日子是最值得羡慕的,可哪曾知,一个母亲要给亲生儿子带句话,还得费这许多周折来掩人耳目。这还幸好乔仲达是个明白事理的,若是个糊里糊涂的,那这番苦心不就付诸流水?

赵成材自也明白,接了戒指却只觉心里头沉甸甸的,“此话必定带到。那晏夫人气色可好?府上情形如何?我们回去也好跟他说说。”

乔仲达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晏夫人的容颜,分明是四十许人,从前京中出名的美妇人,却在儿子当年事情的打击下华发早生,纵是再厚重的脂粉,再名贵的衣裳,也不能掩饰那美眸中的黯然忧伤和日渐憔悴的精神。还有晏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