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又哭了起来,“纵是不好,这也是咱们家命里该招的事情,她还是咱们家的媳妇,总不得让她老是这么没名没份的,你说呢?”

赵成材心中一怔,听出来母亲的言外之意了。若是章清亭真有个三长两短,毕竟还算不得自己正经妻子,死后连在赵家一个牌位也没有。

这一刻,赵成材真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明明是欢天喜地地要准备婚礼,却不料竟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过他欠了娘子一个婚礼,他是应该还她的。

“行,娘,就照原定的这么办吧,别怕花钱,办得风光些,把全镇的父老乡亲们都请来,咱们既然要冲,就一定得喜气洋洋。”

赵王氏落着泪,用力地点头。这一回,她就是倾其所有,也要让媳妇风光一次。

喜帖,如雪片一般发了出来。

扎兰堡的父老乡亲们在拿到手里的同时,心头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感觉。冲喜,虽然仍旧是沾了个喜字,却因为多了前面那个冲字,生出无限的悲凉之意。

淳朴的乡亲们,已经自发地有许多人来探望过了,尽管并不能看到病人,尽管手头拮据的他们不过是送上几句祝福的话语,却也给了张、赵两家人莫大的安慰。

而这一场特殊的婚礼,他们会来,一定会带着最真挚的情意,送来他们的祝福。

赵成材依旧守着章清亭,外头的事情都是家里人帮着他们办的。他一直就在这间房子里,握着章清亭的手,不停地跟她诉说着两人之间的一点一滴。

直到初六的前一日,张发财老两口才过来跟他说:“成材,虽说你们是破镜重圆的夫妻,但今儿你无论如何得回去,明儿到了良辰吉时来接她才是正经。纵是不顾忌别的,多少也得讨个吉利是不?”

赵成材如梦初醒,“是我糊涂了,我这就走,马上就走。”

可说是要走,到底还是恋恋不舍,有千万个不放心,不忍离去。

“没事儿放心,有我们呢。”在岳父母再三的保证之下,赵成材终于回去了。

张发财看着女儿,老泪横流,“闺女,明儿就是你好日子了,你醒来好不好?”

可惜,仍是没有回应。

回了家,赵王氏早给他准备好了香草艾叶,噙着眼泪,“傻孩子,你还不快点去洗个澡?难道明儿不要干干净净地去接你媳妇么?”

赵成材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自嘲地笑了,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这才安心地去睡了一觉。

翌日。

等鸡叫过一遍,张小蝶和方明珠就起来了,她们昨夜一直就在这儿陪伴着她们的大姐。此时扶着章清亭起来,打来热水,小心地替她洗浴,更衣。

抚着她身上那因为长时间昏迷而松软虚弱的肌肤,两个妹妹的泪是怎么也止不住。最好的香油,最细致的手法,等把章清亭洗干净了,二人却是累出了一身的汗。

将她扶出浴桶,用柔软的棉布揩干身体,一层层,一件件给她换上最漂亮的嫁衣。然后取来脂粉头油,给章清亭描眉画鬓,点唇染甲。

将最华贵最美好的首饰一件件给她戴上,装扮出最美丽的新娘子。最后挽好发髻,戴好凤冠,扶着她坐在贵妃榻上,等着人来迎接。

可是张小蝶最后再凝视了一眼,却忍不住再一次泪湿了衣襟。打扮好的章清亭美得就像一幅画,可再美的画也是钉在墙上静止不动的。如果可以,她宁愿洗去这副美丽的表相,只求大姐能够睁开双眼。那里,才有这世上最美的风景。

“大姐,你睁开眼睛好不好?”

这是几乎所有的人在见到章清亭时就要说的一句话。从前拥有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失去了,那越发地让人体会出那一双眼睛带给他们的无限希望与活力。

吉时到了。

赵成材早已换好了大红的喜袍,帽插双花,端端正正坐在椅上。听着渐渐逼近的锣鼓,他站起身,再一次整肃自己的衣襟。今天,他就要去迎接自己最美丽的新娘了,当然要做最英俊的新郎官。否则,万一娘子睁开眼,那该多失望?

拉开门,赵成材带着微笑与满满的自信踏出家门。

这是扎兰堡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婚礼。也许并不豪奢,却是足以让人铭记终生。

淳朴的乡亲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穿着过年时的盛装,敲锣打鼓,舞起了正月十五才有的火龙和狮子。用他们力所能及的方式,献上他们最诚挚的祝福。

不约而同的,几乎所有的乡亲在送上贺礼的时候,都带来了一个平安符。按着扎兰堡的风俗,抛在新房院前大树上,让那一树经冬的苍翠柏树上生生地开出了无数黄红色的小花,如挂了满树的小灯笼,绚烂夺目。

赵成材无数次都告诉自己要保持微笑,可当他不经意地一回头,看见那株凝结着无数心意的树时,还是忍不住瞬间就潸然泪下了。

“娘子,娘子,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看一看好不好?你看乡亲们送给我们多少的祝福?每个人都在祈祷你醒过来,你为什么还不醒?”

章清亭无法回答。

大红的盖头下,她的双颊被胭脂点染得嫣红可爱,眉黛唇朱,道不出的娇艳动人。可是,可是在那脂粉的掩饰不到的地方,却是苍白的病态与无力。

赵成材不要这样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娘子,他要他从前那个充满活力,斗志昂扬,喜欢耍些小心机,喜欢使些小性子,喜欢穷讲究,他却深深喜欢着,也喜欢他的娘子。

触目所及,是铺天盖地的红。

新婚的红是所有的红当中最为热烈,最为浓艳,最为喜庆,最为耀眼的红。可在这样的一片本该充盈着吉祥幸福的红里,好似什么都被硬生生撕去一半。就连那要相伴燃烧到天明的龙凤红烛,都在携手流泪叹息。

那一种痛楚,赵成材形容不出来。就好像是自己的心生生地给挖去了一块,只余漏着风的寒凉,填不满的凄惶。

“娘子,你看,这婚礼全是按着你的意思办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按着你的喜好布置的。你高兴么?娘都没有怕花钱,处处都给你办得体体面面的。你看这儿,就是刚才我们行礼时,她给的红包。你看这里头,装的是金锁片呢,纯金的,她是拿你当小孩子了,怕你留不住,要拿锁片锁住你…”

“只要你醒了,以后这个家就是你说了算的,娘说她再不会跟你怄气了,什么事情都是你说了算,这话可是她方才在喜堂上当着所有乡亲的面说的。她还夸你了,说让你当家不是怕你,是因为你是个贤惠的好媳妇,她心甘情愿听你的…”

“娘子,你放心,就是你不醒,我也不会纳妾,也不会给喜妞找后娘,我们父女俩就这么相依为命地守着你,守一辈子,好不好?你真想我们就这么守一辈子么?那我和喜妞岂不是太可怜了…”

“以后妞儿大了,要梳漂亮的头发,要穿漂亮的衣裳,谁来给她打扮呢?我肯定是不会的,娘也不会。别到时真弄个乡下丫头出来了,可是你不醒,我们的喜妞就只好变成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了,你都狠心不管的么?”

“还有我,以后我可怎么办?白天我可以去学堂教书,可晚上回了家,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谁来陪我说说话?谁来打扮打扮我?我的衣裳脏了找谁洗,鞋袜破了找谁补?万一哪天我也生病了,谁来照顾我?”

眼泪,一滴滴落在章清亭的脸上。

赵成材抱着妻子,浑然不觉,不知何时,在她的眼角也渗出一滴泪。和他的泪混在一起,缓缓的,缓缓地渗进大红的喜衣里,洇开出一朵花。

即便只有一朵,可那为了至亲至爱的人落的泪,一滴已经弥足珍贵…

 

第509章 后来(大结局)

 

半年后,扎兰堡。

“娘子娘子。”赵成材兴冲冲地进来,离着正房老远就开始嚷,“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娘子大人没出来,却窜出一个粉嫩粉嫩的小人儿,迈着小短腿,咚咚咚咚地跑出来,跟只小皮球似的一头撞进他怀里,“爹爹抱抱。”

赵成材冷不丁给女儿撞得呲牙咧嘴,退开了半步,这才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妞儿怎么这么顽皮?老这么撞,你爹可吃不消你母亲呢?”

两岁的喜妞露出一口小白牙,狡黠地笑着,“娘在屋里睡觉呢,爹您陪我去玩会儿吧。”

赵成材一皱眉,这都快吃晚饭了,还睡得什么觉?

“妞儿,你说实话,你母亲是不是又去马场了?”

“没有。”喜妞当即否认,但那个掩饰不住的小表情赵成材一看就明白了,“又帮你母亲说谎话,瞧爹打你屁股。”

“你别怪妞儿了。”赵王氏从后头气喘吁吁地赶了出来,现在房子大了,要从一头到另一头可真有些辛苦。她年纪大了,可跟不上小喜妞跑得欢快,是以拉在了后头。

“是我叫你媳妇出去的,媒婆给你弟弟说了门亲事,让她出去相看了。”

赵成材听得这才作罢,却犹自嗔怪着,“娘,您也真是的,娘子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夫都说了至少得将养个一年半载的,这事儿您等我抽个空去办不成么?干嘛非让她去?”

赵王氏嘴一撇,“你哪抽得出这个闲工夫?成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想见你一面比见县太爷还难,我这让她出去走走怎么了?你媳妇其实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大夫虽说要静养,但也说了可以适当出去转转的。现成天给你关在家里,没病也给憋出病来了,你放心,出门时我让丫头小子都跟着呢,车也套得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赵成材想想,似乎也是自己杞人忧天了,自嘲地一笑,这就是关心则乱啊。好不容易从生死线上把媳妇给救回来,他可真是有些杯弓蛇影了,是得注意注意。于是不再追究,只打听起来,“那是户怎样的人家?”

赵王氏正欲答话,喜妞忽地高喊了声,“娘。”

扭头一瞧,还真是章清亭回来了。

她可养得比半年前胖多了,自从成亲那晚睁过一回眼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一个多月的工夫,这才渐渐起得了身。

但还是时不时的头晕,大夫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许她操心受累。全家人是言听计从,都恨不得拿她当玻璃珠子似的捧在手心里。

成天鸡鸭鱼肉的炖着,还添补了不少药材进去,就为了给她补养身子,生怕有个好歹。尤其是赵成材,每天一大早非得亲眼盯着她醒过一回,才能安心地去书院。

在将养了三个月后,章清亭渐渐躺不住了,老想着找点事情做。可全家人哪敢让她操心?好说歹说,才让方明珠每天从马场回来时,将那儿的事情说给她听听。但也是绝对的报喜不报忧,什么为难的事情都不肯让她知道。

再一个月后,章清亭受不了了。只觉闲得全身上下都快长草了,再要这么养下去,她就该成猪了,于是成日是绞尽脑汁想借口想出去透透气。

赵成材不在家,家里只有公婆守着她,几番软磨硬泡之后,老两口败下阵来。赵王氏瞧她也确实是好多了,这才偷摸着放了她的风。

但也得晚出早归,尽量瞒着赵成材,要不他回来又是一顿好说。毕竟经历了那样一场生死离别,赵成材可真不敢掉以轻心。

扶着娘子进了屋,又伺候她喝了口茶,章清亭让把赵老实也请了来,一并告诉大伙儿,“这门亲事我挺满意的,那姑娘确实年纪大了几岁,但人挺正派,又能吃苦,是个本分过日子的。他家虽穷,但真是一点都不贪心,只要咱家出两亩地的聘礼,让他们可以自己耕种过活就行。”

赵王氏忙问:“那小桃和南瓜呢?他们怎么安排?”

在赵成栋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之后,就亲写了一纸文书出来,交待一定要休掉柳芳。原来当年他被那何大牙设计陷害,最后钱也骗光了,要卖他时,何大牙曾经拿出杨小桃的金首饰,告诉他一件事,“你讨的那个小老婆,可真是狠心,就见那杨姨娘要小产了,都连手都不伸的,故意弄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见你做人有多失败,活该落在我们手上。”

赵成栋当时气得肺都要炸了,杨小桃私下去放印子钱是有错,可还没有柳芳这么黑心。居然连人命都不顾了,这就无论如何也留她不得。

此事一揭发出来,杨小桃首先就跟柳芳厮打起来,恨得简直要把她给生吞了。再加上赵成栋离家之后发生的这些事情,当时全家一致同意,把柳芳给休了。除了她自己随身的衣裳,一文钱也不给她,扫地出门。

又过了不上一年,何大牙以为风声过了,又摸回扎兰堡来找卓老板,给一直盯着的阎辉祖拿个正着,很快就审出当年的真相,找卓老板追回了些银子赔给赵成栋,他又拿去种地养猪,就是后话了。

原本柳芳走时,芽儿是要还她的。可柳芳自己嫌累赘不想要,他们也怕她把孩子带出去又祸害了一个,最后是牛姨妈出了个主意,花二十两银子买下了芽儿。

让柳芳立下终生不得反悔的字据,就把芽儿正式给收养了,也没拿她当丫头,一样地教她读书识字,女工针线。

等柳芽儿渐渐长大之后,听说了娘的一些事情,也明白了孰是孰非,倒是异常感激赵家人和牛姨妈肯不计前嫌地收留她,对亲娘也就慢慢的淡了心思。

柳芳离家之后,因在此地名声彻底臭了,很快就拿了钱在远离此地的地方,另招了青壮汉子为夫,至于过得好不好,就未为可知了。

眼见赵成栋伤势渐愈,也能慢慢说出话来了,赵成材帮他把原本的房子和地都收了回来,后院砌好了围墙,地也整平,整得家像个家,地像块地了,就让他重搬了回去。

准备等着明天春上,他的身子也大好了,就让自己下田劳作去。日后日子好坏就与自家地里收成休戚相关了,除非遇上天灾人祸,否则赵成材绝不再帮他一分一厘。

这回赵王氏也一点都不拦着了,反而很是支持赵成材的做法。赵成栋曾经历了那样一段艰难岁月,能再过回从前的生活,哪怕是种地,他也甘之如饴,没有半点不满,还对哥嫂的宽宏大量非常感激,也痛下决心要改过自新。

只是趁着这下半年的空闲之际,赵王氏想给他正经娶房媳妇,让他也有个帮手,家中也能有个管事的人。再有一条,南瓜还小,毕竟不能没有母亲。

杨小桃再大度,也绝不可能来照顾他,南瓜又不比芽儿,跟赵家并无血缘,可以放在外头养的。

柳芳走后,这孩子的归属就成了问题。章清亭倒是很大方,表示愿意接过来养。可想来想去,赵王氏总觉得不大合适。

毕竟亲爹还在,哪有把侄子放在大伯家养的道理?更让人说闲话了。所以给赵成栋娶个正妻,让正妻来照顾这个庶子,就非常有必要了。

赵成栋吃了这么大亏,人真是学乖了不少。再不提人家的长相家境,只求人好,心地公道,能管家,会干活就成了。

拿着这个条件去找,这就容易了许多。最后媒婆诚心给他们家推荐了这位老姑娘,“虽说年纪着实大了几岁,但真是个好孩子,也是家里的老大,这么些年,就为了照顾家里和弟妹们,把自己一直耽搁了下来。他们家虽说现在是穷了,但祖上也曾出过读书人,都极有志气的,并不贪图你们家的什么彩礼。只要能有几亩薄田,让他们能填饱肚子就行。至于你家成栋的小妾和儿子,那姑娘也肯接受。说只要你们成栋肯真心待她,她就愿意拿那小妾当妹子,那孩子当自己亲生儿子来养。”

赵王氏听着不错,已经带赵成栋侧面相看过一回了,彼此都还算满意,这次再请章清亭去,就是最后的拍板了,因为她是当家人嘛。

现在既然章清亭都表示满意,赵成材更是没有话说,又跟大伙儿说起一个好消息,“那个矿山,给取缔了。”

原来上回他给皇上递了个密折之后,将那儿的情况禀明,天子异常震怒。这在他治理的国度里,怎么还有如此无法无天的地方?

当时就派了人带着军队去清剿,果真如赵成材所言,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这当中十之八九的矿工都是被各种各样的发财借口给哄骗来的,至于那些孩子们,就更加可怜了。少数是被黑心的父母卖来的,多数都是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拐了来,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和家乡,连个名字也说不清楚。

能活着的,还算是幸运,在这矿山的巨额财富之下,又不知掩埋了多少具累累白骨。

那些矿工们被解救之后都给了些盘缠,放他们各自归家,但那些孩子就有些麻烦了。少数还能记得的名字和家乡的,就由官府派人护送了回去。剩下的怕人冒领,或是黑心的父母再拿去转卖,倒是有些不好处置。

当时有人就提了个建议,说是可以把这些孩子送给部分地方上的良民收养,由官府记录,每年核查,以作监督。

章清亭听到这儿就明白过来了,“你是说我们也收养几个?那行啊,这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赵成材却笑着摆了摆手,“可不是如此,你先听我说完。那些孩子们若是身体健康,无病无痛的,当然有人愿意收养。可有些伤了手断了脚,或是孱弱木讷的就没人要了。于是那位负责清剿的大人又提了个建议,比如像咱们扎兰书院吧,能不能把这些孩子全都收进来,由书院养着他们,教他们些谋生的本事,等到大了,再放出去各自营生?”

章清亭听得诧异,“可这得不少钱吧?你们一家书院负担得起么?”

赵成材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那些矿山可是赚钱的好东西呢,负责清剿的官员就建议干脆由朝廷下令,将那些矿山收归国有,由朝廷驻军,进行统一开采。一来可以增加税赋,二来也不至于管了这一茬,下一茬又没人管了。至于开采的人员,那就更容易了,现成的那些黑心矿主打手们就抓了不少。再不够,把周边地方大牢里的犯人派过去服苦役就行了,这还能减轻朝廷的一笔负担。当然,犯人也是人,矿工那儿的条件会比从前强上许多,起码得给人吃饱住暖,别弄得那么凄惨。这么来回一弄,不就有银子养活这些孩子们了?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跟矿山的出息比起来,可是九牛一毛。”

章清亭听他老是夸赞那个官员,不禁追问:“这到底是谁想了这么好的主意?”

“你猜猜看?”赵成材故意卖了个关子。

章清亭灵机一动,“小孟大人?”

“聪明,可不是他?”赵成材赞叹不已,“这要换一个人,谁能想得这么周全?皇上听了,也非常满意,当下就下了旨。咱们扎兰堡离得近,又是个典型,所以这批孩子,就给指定送过来了,共有四百多人呢,这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情,搞不好到时小孟大人还要亲自护送过来。今儿我们书院已经接到官府正式行文了,正商量着要给那些孩子们腾地方,若是到时要咱家出力的,可不许含糊。”

“那个绝对不会。”赵王氏当即表态了,“那些孩子太可怜了,等成栋搬回自己家,咱们家那旧房子不清出来了么?给他改改,一间屋住四五个,起码也能住二十几人呢。”

章清亭却觉得赵成材不是这么打算的,“这四百多个孩子,若是让咱们当地的百姓一家领几个回去,虽是有人照顾了,却容易在孩子当中造成攀比。有些家境好,有些家境不好,自然是有区别的。倒不如…”

她斜睨着赵成材,“你是打咱们家的主意吧?是不是想让咱家把胡同整个腾出来让给你们?”

赵成材竖起大拇指,“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就是这么想的,咱们两家一共有八套宅子,再加上明珠的,就足够安置了。当然,我也知道有些已经租出去了,总不好影响他们做生意,于是就给了个建议。咱们后头那条老胡同,两边不全是平房么?干脆就由官府出资,重新翻修成跟咱们一样的多层店面,到时谁家多少面积仍是还给他,若是不想做了,想卖给官府也成。再多的就由官府收回,日后出租收利,既可贴补学堂的费用,也能让官府有些收益。”

赵王氏插了一句,“成栋,你这不对吧?若是如此,那咱们家的房子不是没了?再说,你这学生也就一拨,难道等几年之后他们走了,这房子我们才收回来?”

章清亭没好气的白了赵成材一眼,“婆婆您就放宽心吧,人家打算日后拿我们的胡同扩建学堂呢,纵是这拨人走了,其余的日后改成学生住所也是好的。”

哈赵成材击掌而笑,“知我者,娘子也,这可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鸿文已经答应了,只要到时在新建的老胡同那儿给他一块地儿,给小蝶个商铺,这边的宅子他可以捐出来。陈师爷也愿意。”

所以他也回来动员家里人了。

赵老实听得很是动容,“这还真是件大好事,要不,咱们家也捐吧,我们老两口的那套宅子可以不要。”

章清亭想了想,“胡同那儿的东家,除了我们和明珠,玉兰玉莲,再就是牛姨妈和贺家了。大伙儿都熟,要不就由你们出面,约大伙儿谈一次,我想是都愿意还给官府的。至于这个银子也不必给我们,但得在新建的胡同里给我们留几个同样面积的商铺,给我们算便宜点就可以了。不过我们的铺子多半已经出租,乡亲们还要做生意的,虽然扩建学堂是好事,却也别断了大伙的财路。我倒是建议你们也最好给这个事解决好了。若是当真要扩建学堂的话,最好一次就扩到位,免得两三年之后,又不够地方使,老让大家腾也不好。”

赵成材道:“这个我们也想到了,若是能收齐这一条胡同,就足够十年之用了。日后等再宽裕了,便在县学那儿去重新翻修。当然,这边弄齐的新胡同却是不再改的,正如你所说,再怎么也得给咱们乡亲留些做买卖的地方。日后若是学堂再做大,再在那边建新集市去,这就能让更多的百姓们致富了。”

于是事情很快议定,由官府动员,章清亭和方明珠两个大东家带头,捐出了胡同的房子。而老胡同的拆迁改造,也得到了所有房东们的一致通过。

这可是扎兰堡发展史上的一次大动作,谁不愿意赶上这样好事?纵是暂时地有些影响,也是为了以后的长治久安,大伙儿都是满心欢喜。

为不影响他们做生意,官府特意就在这胡同的不远处,另择了块空地,先搭建出临时的集市,给予很大的优惠。至于住处,就请大家尽量地投亲靠友,克服一下。

这整个扎兰堡的生意重心都搬迁了,商户们也不怕没生意上门了,就是一时的麻烦,大伙儿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正好赵成材家的老房子腾了出来,陈师爷就买了去。章清亭在过了明路之后,又转手把大部分的钱还了他,只象征性地留下一点,算是谢他多年前的提携之情。

陈师爷后来在赵成材的面前赞叹,“怨不得你媳妇能把生意做这么大,真正会赚钱的绝不会是小气的人,这点,我让我几个孩子都向她多学着点。”

赵成材心里听了,可比蜜还甜。

于是很快,就在那些孩子们到来之前,紧挨着学堂的房子已经收拾好了,全部是统一的格局,每人都在房间里有一张小床,一套桌椅,每套小院子都有专人照管他们的饮食衣裳。多的先不说,光这一块,就给扎兰堡带来了不少商机。

乡亲们淳朴,自发地送了不少花生红枣鸡蛋来,以热情的胸怀,欢迎着这些饱受苦难的孩子们。

因人数众多,由孟子瞻亲自护送。经年不见,他的脸上平添了不少岁月的风霜,却也显得更加干练。只是实在也是太忙,没有过多的客套,送了孩子,拨了他们首笔安置银两,就得回去复命了。

听说赵玉莲已经有了身孕,既将为人之母,孟子瞻淡然一笑,送上祝福便转身离开了。绿树成荫子满枝,人生的年轮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于她如是,于已也当如是。

不久,边关矿山一案了结之后,有圣旨下来,进赵成材为正四品翰林,又赏了章清亭个诰命,奖励她在此事中的英勇表现。这亦是扎兰堡的一桩大事,另有一番热闹,且不多提。

这日章清亭对着镜子穿戴着自己的诰命衣冠,还有文书册页,心里一时百感交集,竟不知是悲是喜。

身为一个女人,她似乎已经取得了人生最高的荣誉和奖赏了。可怎么拿到手里,又总感觉不是那个味儿呢?

赵成材抱着喜妞从屋外过来,“吃饭了,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成天当个宝似的,一遍遍地瞧。”

喜妞在他爹怀里,越发无法无天,跟小应声虫似的哼唧,“当个宝似的。”

章清亭噗哧一笑,将东西收起,锁进箱子里,再不看他。

菱花镜,静静地伫立在那儿,默默数着日子,看着流光飞舞。

再一凝神细看,本来甚新的家具衣裳一层层染上了暗黄的岁月痕迹,再看墙上黄历,匆匆已过五载。

今儿章清亭忽地收到一封远方来信,信是当年那个玉茗小道长托人带回来的。他那年出海之后,再无音信,就连乔仲达也不知其下落。没想到今日却给她来了封信,可拆开一看,信却不是他写的,而是那位仙姑,又或者说,是先后写的。

章清亭有猜想过,可仍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位仙姑居然真的是先帝那位宠爱非常,又红颜薄命,早逝爱子的皇后。

而她现在和她早逝的爱子一起,过得很幸福。信中提到玉茗已经成亲,她也已经做了奶奶,儿孙绕膝,成日享受着天伦之乐。

却也仅此而已,要不是信的末尾有那一方皇后的玉玺,章清亭几乎要当作一封普通的友人来信了。

可在这封极其简短的信里,夹了一块据说是免死金牌的东西。

在信中的最末,她这样写道:“我说过,我欠你一个人情。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不论你们家日后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拿着它,还有这封信,北安国的皇帝便不敢杀你。当然,若是有一天你也想离开,这牌子就失了用处,但这纯金还是可以拿去卖些钱的,给你做盘缠也好。”

章清亭噗哧笑了,能写出这样的话,她果然过得很开心。

虽然不太愿意自己会有机会用到这件东西,但章清亭还是妥善地把他们收了起来。跟她的诰命册封,凤冠霞帔锁在一起。

刚盖上了箱子,就听见隔壁房间里砰的一声巨响。

章清亭顿时火冒三丈,“喜妞,你又干什么了?”

她刚冲出房门,就见一个红衣小人,牵着一个更小的蓝衣小人,迅速逃离着案发现场。

章清亭气急败坏地看着隔壁,原本好端端的一对摆在博古架上,现只剩下一个的连珠玉瓶,怒斥,“你这死丫头,快把你弟弟放下,仔细摔着。”

红衣小姑娘隔着老远回嘴,“你偏心,我这就把弟弟带去卖掉。”

“你敢。”章清亭四下去找鸡毛掸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今天你爹不在,我看还有谁给你撑腰。”

“我找奶奶去。”喜妞扭头扮个鬼脸,把弟弟丢下,一溜烟地跑了,“奶奶,救命啊,弟弟摔了东西,娘又要打我了呀。”

“你这孩子又胡说,你弟弟那么小,哪里干得出这种事来?不是你还能有谁?”等章清亭追出来,就见明明该是明儿才回来的赵成材,忽地风尘仆仆地冒了出来。

五年光阴,他的面容也更成熟了些,带着中年人的沉稳,一看见章清亭又拿出了鸡毛掸子,就皱起眉头,先去把小儿子抱了起来,“这又是怎么了?你怎么老是凶孩子?好好讲道理不成么?”

“讲道理?”章清亭怒气未消,“讲道理能把瓶子给我复原么?”

呃…赵成材无语,“不过是件东西,摔了就摔了吧,你知道喜妞爱捣乱,下回再放高点就行了。”

“再高?我吊屋顶上行不行?”章清亭忿忿地拿鸡毛掸子指着他,“都是你惯的,第一个该打的就是你。”

赵小二吓得两只小手捂着脸蛋,娘又发脾气了,好怕怕哦。

“瞧瞧,都把孩子吓坏了。”赵成材心疼地拍着小儿子的背,“乖,不怕不怕哦。”

章清亭把鸡毛掸子一扔,自己回屋生闷气去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章清亭也不肯出来。

赵成材请不动,赵王氏拉扯着孙女一块儿来了。可喜妞把赵老实也拖着,躲爷爷怀里,偷眼觑着她娘。

赵王氏赔着笑脸,上前替孙女给媳妇请罪,“媳妇儿呀,你就别生孩子气,那瓶儿是哪儿买的,赶明儿我去给你配一个回来吧?”

“这是一对的,摔了一个,哪找那么好的来配?”章清亭冲女儿甩去无数眼刀,喜妞一缩脖子,躲了。

赵王氏打着哈哈,“没的配呀?那就算了吧,再买一对就完了,去吃饭吧,啊,今儿有成栋地里刚结的新鲜瓜菜,他媳妇挑的嫩芽给咱们送来,可水灵呢,快去尝尝,吃完了去你母亲家走走,明珠也快生了,咱去给她解解闷。她上回给你家生了个儿子,这回不知道会是个啥。你爹倒是满心盼着孙女的,要万一又是儿子,你可得开导开导他,别太摆在脸上了,否则明珠心里不好过。”

到底是公婆,章清亭不好太过违拗,只得随着走了。

喜妞放下心,终于雨过天晴了。其实,要不是弟弟想玩那瓶子,她这个好姐姐想去帮他拿,能摔着么?

问她为什么不好好解释?那都是因为娘。

一有事老怪自己,弄得小丫头很有些不平。忽地眼睛一扫,注意到娘的宝贝箱子没有上锁。

嗯,一会来玩玩,就算是给自己作补偿了。小妮子很会给自己找乐子。

席间,章清亭又唠叨起来,“喜妞,你瞧瞧,你少淘些气,让娘少操些心不行么?你瞧娘这头发,都为了你白了多少根?”

喜妞疑惑地抬头,同情地看着章清亭,“娘,人老了,头发就会白的。”眼见章清亭脸色不善,忙补了一句,“这是爹说的。”

赵成材嘴角抽搐几下,女儿呀,你要不要这么陷害爹的?

饭后,章清亭找相公盘问到底是不是嫌她老了的问题,小喜妞带着弟弟溜进了父母的房间。钻箱子里掏摸半天,掏摸出一块没见过的金牌来。

“这是什么?”

还不太会说话的赵小二摇头,咿哦叫唤着,拿了就往嘴里啃,喜妞也不阻拦,只看这上头很快便留下弟弟的两颗小牙印,很是肯定,“这是金的。”

听说金子很值钱呢,小妮子眼珠子一转,把牌子往怀里一揣,“走,姐当了,给你买糖葫芦吃。”

好!赵小二用力点头,义无反顾的同流合污去了。

是夜。

“喜妞!”又一声厉喝响彻整个翰林府。

赵王氏吓得手一抖,叹了口气,脚步又赶紧往上房那儿走去。这个孙女,也实在是太顽皮了,咋不能像她娘好好学学,乖一点呢?不过作为杀猪女的女儿,泼辣一点是否也是正常的?

唉,不管了。

不过说起来,她在后院养的那几头猪也够肥的了,能让媳妇杀来瞧瞧么?她真是好想好想看一回哪。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