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寝殿,一股暖气袭来,南陵璿吸了口气,从轮椅上下来,舒心地在榻上一躺,“真舒服!还是自个家里舒服!”

她一笑,开门唤来福儿,将他最爱的茶奉上,看着他惬意的模样,觉得自己一切都值得了。

他捧着茶碗,闭目享受,“光这香味儿就赛神仙了!还是我的初儿懂事!”

“那当然!王爷现在才发现?太晚了!”自得的同时,不忘挤兑他。

他哈哈一笑,放下茶碗,凝视她寻思,“就没话和我说?”

“什么话?”她明知故问,自然是茗思的事了。

“我不在家里这几天啊?我就不信你安分守己平安无事!”他仍然用莫测的眼神看她。

完蛋!算账来了!她吐了吐舌头,“什么就叫我不安分守己?是你的宝贝茗思不安分守己!本来也发生了一件大事的,但是后来终究是平安无事了!若王爷要为你的宝贝茗思出气,就朝着我来吧!”

“什么叫我的宝贝茗思?”他居然学着她的口吻,“我的宝贝明明在…这儿!”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两人滚倒在榻上。

“知我为什么要小禧子回来传话?”他刮了刮她的鼻尖。

她则瞪了他一眼,“还不是怕我又放蛇出来咬你的宝贝茗思,而你的宝贝茗思又有了你的宝贝儿子,那我可是闯大祸了!”

他轻轻在她脸上捏了一下,“这嘴就不饶人的,宝贝宝贝的,我快被你绕糊涂了。没错!我就是怕你沉不住气,这孩子太后知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怕太后降罪,到时我就算保你,只怕你也要吃苦!可你倒好!”

“怎的了?”她这回还是没沉住气,她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我竟不知道自己捡了个宝贝,原来你办起事来还真有能耐,如今是长进了,把个麻烦事处理得妥妥帖帖,我都服你了!若知你这般能耐,何须我担心呢?”

原来他知道真相?!他这是在称赞她呢?!也是,世上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喜不自胜,还是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是变着法子和他作对,如今成了知心爱人,自然想着法子为他分忧了!就比如,这寝殿的炉火,初沏的龙井,以及冷风里含笑的等候,都只为给他家的舒心和温暖,都只因她深知,这几日在皇宫的他,定是宿宿不眠…

“璿,累不累?我换支安眠香,睡一睡?”她看着他的眼神,柔情绵绵。

“你陪着我躺会儿?”他松开手,让她去换香。暖屋、热茶、让人慵懒的安眠香,他的初儿,每件事都做到他心坎上去了。

“好!”其实他不在的日子,她亦如何能安眠?只是忽想起了一个问题,“茗思这么轻易就放你过来了?不缠着你黏糊?”想起每每茗思黏在他身上的娇样儿,忍不住笑着嘲讽。

他待她走进,揽她入被,“不是哭着闹着说你欺负她吗?我就说来找你算账喽!”

她格格直笑,钻入他怀中,点着他的胸口,“好!来算算帐!几日不见,可想了我多少次?我数数!”

他的手指放落她满头青丝,深情凝眸,“发有多少根,便想你多少次!”

自觉此时此刻,当时天下最幸福的女子,粉唇微微嘟起,娇慵无限,“璿,今日不去绛紫轩了,可好?”

她的模样看得他心中微痒,忍不住轻啄她唇瓣,“本就不打算去!”

她躲开,巧笑,“你不怕郡主生气?”

“你把我看成什么了?”他愠怒,“我还会怕了她?不过给她父亲面子,当真惹着了我,我还没手段收拾她?”

“是啊是啊!”她不遗余力地臭他,“就像当初收拾我一样,多的是手段!只怕王爷舍不得用呢!”

“你啊!不许说话了!如今这天下人我都不怕,就怕了你,成不?”

她适可而止,暖香袭人,倦意上涌,该好好睡觉了,轻碰他的鼻尖,“不,是初儿怕你,怕你忧心,怕你烦恼,怕你不安,怕你总是这般皱起眉…”

她温软的手指抹着他的额头,“睡吧!”

安眠香袅袅绕绕,圈起一屋子的宁静,只是,宁静背后,是谁的叹息、忧心和痛楚…

第十四章 离人怨,总负多情6

顺康帝这一病,再次有惊无险,然,争储的形势愈加如火如荼起来。

表面看,太子胜算无数,因为这几年南陵璿隐藏势力,使得自己亦不入了皇帝的眼,然,以南陵璿的头脑,应该是有办法应对的。

福王府的书房,南陵璿正和好几个清客在商议。

其中一名道,“王爷,如今应是最好时机,有碧儿作证,再加上二皇子的一臂之力,这一回定能将太子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咖南陵璿则表情木然,缓缓摇头,“不!不可操之过急…”

清客们便摸不透他了,纷纷劝谏,“王爷,如今可不叫急了,再耽搁的话,只怕太子接着就登上大宝了!”

“是啊!王爷还在担心什么?”

聆南陵璿目光纠结,“等等…等等…我自有打算…今天先散了吧,小禧子,把两位独孤先生请来。”

众人皆怀着不可思议之情绪离去,稍后,独孤傲和独孤舞进来,南陵璿看着他俩,一脸沉重。

“王爷,说了吗?”独孤舞问。

南陵璿摇摇头,“昨晚一直说不出口…她不会答应的。”

“王爷的意思是…”独孤傲看了眼独孤舞,“让我们去说?”

南陵璿一掌拍在几上,内心似做着煎熬,“独孤先生,你说有希望吗?”

“应该是有的…”独孤傲看着他的样子,颇为同情,“不过,在下并不赞成,但王爷若要一意孤行…”

“行!决定了!独孤舞你去说!”他终是下了决定,挥手道,“快去吧!别让我后悔!”

“是…”独孤舞脸色亦凝重无比。

承锦阁内,一无所知的云初见泡好了香茶,满心欢喜地等着南陵璿的到来,然而,等来的却是独孤舞…

她伸长脖子独孤舞身后看,并没有南陵璿的身影,笑道,“怎么是你啊?这茶可没你的份!”

独孤舞笑得勉强,“怎么没我的份?我不喝不就凉了?王爷不会来了!”

“他去哪了?绛紫轩?”她随口问道。

独孤舞不说话,算是默认,立了许久,直至云初见讶异地看着他,他才说,“初儿,我今日来是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儿啊?这么一本正经的!要不先来壶酒,不过我可不陪你喝了!”她想着,也不知有没有喜了呢?却是不敢再喝酒。

“初儿…你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让你很难过。”他迟疑着,觉得这个任务交给他也委实难。

云初见不由一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快说啊!”

他狠了狠心,决定一口气说出来,“王爷这次进宫,遇上太子,太子气势凌然,找王爷要你,王爷…答应了…”

她笑,笑得花枝乱颤,“独孤舞!一大清早你跑来跟我说笑话呢!”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而且,打死她也不信!

“我没有说笑!初儿!是真的!王爷…也是身不由己!”

独孤舞的话如一道霹雳,穿透她的笑声,世间的一切,都在这一瞬停滞下来…

她头晕目眩,一口气接不上来,扶着门框喘息。

独孤舞忙伸手扶住她,“初儿,你没事吧?”

她挥挥手,按住胸口,却怎么也按不住那痛,努力吸一口气,“不,我不相信!我要去问他!”

“初儿!别去了…王爷如今不敢有半分大意…”独孤舞想解释,无奈云初见却走得飞快,他只有跟了上去。

云初见一路走一路觉得气血上涌,却不知何处来的力量,越走越快,终于到了绛紫轩,马上就可以见到他,却忽然没了勇气,扶住门框,手捂住嘴剧咳,咳得胸中剧痛,展开手心时,一手鲜红…

独孤舞追了上来,扶住她,“初儿,我们还是回去吧!”

“走开!”她染血的手将他一推,径直走进绛紫轩,当然,南陵璿是见不到的,只有茗思抚着肚子看着她笑,“哟,这不是太子…侧妃来了吗?”

云初见一阵眩晕,连茗思都知道了,看来不假了,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屏了气,“南陵璿呢?我要见他!”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外请求见他一面,而他亦避而不见,不曾想到,时过境迁,在她以为他们苦尽甘来时,一切竟然又重演…

这一次,茗思却是说,“他在!可是,他不想见你!”

她笑,笑得肝肠寸断,“好啊!南陵璿!你这个孬种!你就躲着吧!你若是个男人,就算要休了我,也自己出来说啊!让个女人给你当挡箭牌,算什么?”

“你出来啊!南陵璿!今日只要你说一句,你不要我了,我定立刻掉头就走,绝不赖在你福王府!”

“南陵璿…”

骄傲如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站在绛紫轩门口像个泼妇一样叫嚣,可是她不甘心!她不相信!她抱了仅存的最后希望,这是一个误会!是一个阴谋…

然而,当他的轮椅出来,当他扔给她一张雪白的纸片,当纸片上休书这两字刺痛了她的眼,才真正将她的骄傲击得粉碎…

“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她泪如雨下,要她如何才相信,昨日还抱着她说她青丝有多少,便思念她有多少的人,今日忽然变得如此冷漠无情?

第十四章 离人怨,总负多情7

他木然凝视着她身后,是王府四方的天空外看不到的地方,没有给她一个字,只对茗思说了句,“进去吧,外面风大!”

“是!璿哥哥!”茗思浮出大获全胜的微笑,推着南陵璿往绛紫轩寝殿而去。

云初见泪痕已干,心口的疼痛像利刃一刀一刀在割着,这就是妻和妾的区别,这也是茗思和她的区别,妻子是结发之人,是亲人,是祸福与共之人,而妾不过是财产,可以丢弃,可以送人,可以,如过眼云烟…

“南陵璿!”她忽而轻轻叫他的名字,轻远得仿佛来自天边。

咖她从靴子里抽出那把短剑,黄金的鞘,红宝石闪着璀璨的光。

“你还记得这把剑吗?”她淡笑倾城,笑容在红宝石的光芒里妩媚、绝然…

他的轮椅停住,却不曾回眸。

聆她便大笑起来,笑得满头青丝散落,“你说,若你负我,便让我亲手用这剑杀了你!可是,你知道,我不会…”

她揪住自己青丝如云,依然笑得骄傲,“南陵璿,你还说,我青丝有多少根,你便思念我几分!那么,今儿就斩断这万千烦恼丝,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当真是一把宝剑啊!她手腕扬处,发丝纷纷坠落,她的泪在青丝如雨中流近,脸颊因方才的气血上涌而泛着潮红,那一抹微笑如开到酴醾的桃花,“南陵璿,我发誓,我会让你后悔的!”

转身,不再有丝毫留恋,这个男人,不再值得她留恋,充满胸腔的,只有恨,无休无止的恨。

她摸了摸小腹,笑到脸部僵硬,笑到两腮酸痛,笑到眼眶迎风干涩…

她的身后,是乌发满地,和他终于回眸时,她看不见的痛…

“初儿!初儿!”独孤舞看着秋风掀起她瑰丽罗裙,她小小的身体似乎随时会被秋风吹走一般,心揪得紧紧的,如今,他究竟是对是错,亦分不清了,只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无法回头…

终于走到承锦阁了…

暖炉的火将整个屋子都烘得热热的,极品龙井的香味儿比烟还薄,然而,心空了,心冷了,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她浑身如同被抽干了一般,摇摇欲坠,往后倒去,恰如飘落的枯叶,空气中几颗血粒子,从她唇边洒落…

独孤舞大骇,跨上前一步,稳稳接住她。

她吐出的血滴,便喷在他脸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腥味。

她柔嫩的唇瓣染着殷红,朝独孤舞凄然一笑,“为何要这样?为何将我捧上天堂,又将我狠狠踩入地狱?如此,我宁可他从来不曾爱过我…”

独孤舞心酸得想落泪,“初儿,王爷是爱你的,这点毫无疑问,只是如今这境况,由不得王爷…”

“他何曾爱我?”她勉强支撑着她的笑容,充满嘲讽,“他爱的终究是他自己!他爱的是江山社稷!女人?感情?不过闲暇时的娱乐罢了!”

“初儿…”独孤舞无言以对,只道,“你很虚弱,在吐血,躺下让我看看可好?”

她无力地合上眼睛,缓缓摇头,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吐就吐吧,不过一个死字,我横竖是要死了…独孤舞,我真的不想再为这个男人哭了,我不想哭…可是…我真的好痛好痛…”

他何尝不痛?将她抱入怀里,“哭吧,初儿,想哭就哭吧…”

她把脸藏在他怀里,眼泪像决堤的水,哭得无法说完整一句话,“独孤舞…我就哭这一次…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哭了…只有你看见…从此…再也不会为这个男人而伤心…不要告诉别人我哭过…”

他呆呆地抱着她,有些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怎么办?怎么办?说,还是不说?鼻端似乎又开始飘着血腥的气息,瞬间,空气里便被血腥味充斥得满满的,令他窒息,令他疯狂,令他生不如死…

胳膊骤然收紧,他狠了狠心,“初儿,哭过了,就振作起来,我知道,有些事你定不会答应去做的,但是,我必须得说!”

她扬起满是泪痕的脸,苦笑,“什么事?你说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

而当独孤舞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世上果真还有她不能承受的事…

“初儿,你也知道,王爷和太子之间如今有多危急,你嫁过去,想办法把这些伪造的信件放入太子寝宫隐密处,然后给我们消息…”

“什么信件?”她心尖剧痛,算是明白南陵璿要把她给太子的目的…

“伪造的太子谋反的证据…”

云初见奋力从他怀里站起,使尽全身的力量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心力交瘁,“独孤舞!亏我把你当朋友!原来你和他是一路货色!好!真好!我从来就是他的一颗棋子,我认了!是我自己傻!相信这世间还有真爱!而你独孤舞!也帮着他来蒙骗我!还当他的说客?滚!你给我滚!”

她扶住桌子,让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致倒下,生命力似乎回到她体内,坚定地冷笑,“逼我嫁是吗?好!我嫁!又不是没被逼嫁过?!嫁一次嫁两次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我不信,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能伤害我!我也不信,这世上还有比我在王府更被悲惨的生活!信!你让他另找人放吧!我如今已是他的弃妇,凭什么还要给他办事?我是太子侧妃,知道吗?太子侧妃,自然是要忠于太子的!从今儿起,我们就是敌人了!你,给我滚!”

第十四章 离人怨,总负多情8

独孤舞斜飞深邃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取出一个瓶子,打开,甚是芳香扑鼻,从中倒出一颗药丸,让她服下。

她凝视着他手中朱红色的小药丸冷笑,“这又是何毒草丸?吃下去,是不是也要一月来找你们领一颗解药?”

独孤舞便把瓶子放下,叹道,“你会如此想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这不是毒药,是疗伤佳品,吃一颗,先平平气血。到了太子府,没我们的照顾,自己要爱惜自己身体…”

“是吗?”云初见尖刻地接过话,“那可真要感谢你们的照顾了!”

咖他一时语结,立了许久,最后道,“明日太子就要来接你…准备准备吧…”

“有何好准备的?”她拿起那个白瓷小瓶,在手中把玩,从中倒出一颗,含笑吞下,“若是毒药,我亦安然吞下!放心吧,我不会寻死觅活的,为这样一个男人,不值得!我会跟太子走的,走得风风光光,走得体体面面!”

独孤舞知再留下也是无益,见她吃了药,略微放心,出去叮嘱福儿小心伺候,自己离开了承锦阁。

聆福儿方知发生了何事,进来抱着云初见哭,“小姐,为什么会这样?”

云初见面色果决,反安慰她,“别哭!没什么可哭的!我会好好的,只是,委屈你又要跟着我换地方了!”

福儿忙擦着眼泪道,“小姐说哪里话!福儿能跟着小姐是福儿的福气!”

云初见垂了眼,十分疲惫,“我该躺躺了!不然明日去太子府可太憔悴!”

一颗药丸下肚,感觉心里稍稍舒服了点,上榻,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日天明。

没有人叫醒她,她自然醒的,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唤了福儿来,问,“是何时辰了?”

福儿回道,“小姐,快午时了!”

“哦?”她微觉奇怪,不是说今日太子来接她吗?怎么也没人叫她?

福儿猜到她的疑惑,解释道,“小姐,太子一早就来了,听说小姐还睡着,便不让叫,说是让您好好睡睡,此时,王爷正陪着他呢,快用午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