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日后,宝儿弥月,不甚张扬,在云初见的坚持下,南陵止只在月明楼自己一家人小小地庆贺,虽不隆重,却也温馨。

宴席结束时,月明楼老板娘还送了个红包给宝儿,塞在宝儿的襁褓里,云初见笑着道谢的时候,觉得有人捏住了她的手,与此同时,一个纸团触到了手背

她若无其事翻手抓住,随南陵止回了太子宫。

至深夜,万籁俱寂,她才展开纸条,自有了宝儿,寝殿便没熄过烛,是以烛光下看得真切,那上面的字是:明日想办法出府一见,月明楼等候。落款只一个傲字。

她低头,凝视熟睡中的宝儿,不知梦到了什么,竟然裂开嘴甜甜笑了。

她的心,顷刻间柔软若水。

战争?夺位?生灵涂炭?那她还有这般与宝儿相守的安逸日子吗?天下像她一样的娘亲呢?是否还能安然度日?

没有丝毫犹豫,起身至烛边,点燃纸条。前尘往事,便如这纸条一般,化为灰烬,飘散风里了…

然,越来越多的麻烦却找上门来…

第二日,丞相府来人了,而且是她的哥哥云若锦,说是来祝贺宝儿弥月的。

云初见有很久没见云若锦了,此次碰面,更觉生疏,不知不觉,大家都变了…

“哥!”出于礼节,她终叫了声哥,她想,她是最后一个知道他不是她亲哥的人吧…

云若锦看她的眼神流动着异彩,“初儿,许久不见,你果真长大了!”

没错,奇毒渐解的她,加之生孩子的缘故,少了单薄,多了丰满,褪了稚气,添了成熟。

“是啊,都不一样了!”她看着陌生的云若锦,却找不到从前事事护着自己的他了。

云若锦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拿出一个金锁给宝儿系上,“这是…舅舅的一番心意,初儿…”他稍加停顿,终道,“初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哥哥还和从前一样的,哥会保护你一辈子!”

云初见不笨,云若锦这句话在暗示什么吗?有大事要发生了吗?独孤傲也找她,如今云若锦又找上来,下一个呢?还会有人吗?

心中一痛,只笑,什么也没说,有些事有些人,永远也不会和从前一样了…

忽想起一事,既然云若锦来了,不妨问个明白,“哥,若你还当我是你妹子,就告诉我一件事,我这失心草的毒是不是解了?是不是父亲把解药给太子了?”

云若锦眼神有些恍惚,云初见对他何其熟悉,立刻就捕捉到了这个信号,硬了声音道,“哥,不用瞒我!从小到大你有什么事能瞒得了我?你这已经是给了我答案了!”

不用说,云若锦的眼神是在告诉她,解药确实是南陵止从丞相那里拿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云若锦微微慌乱。

云初见摇头,“我在等哥告诉我,南陵止究竟给了父亲什么条件,使父亲愿意把解药给他?”

其实,在南陵璿那里,自己对丞相来说已经是一颗无用的棋子,但是没想到对南陵止竟是一颗有用的棋子,善于玩弄权术的丞相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呢?

云若锦在她凌厉的直视下低了头,轻声道,“初儿,其实,你不要怨恨我们,之所以会狠心给你下毒,是因为我们自己终究是有办法解的,只是这失心草的毒非同寻常,世间没有相同的两棵失心草,而失心草果子的毒只能用失心草的花瓣来解,而且必须是同一棵草的花瓣,殊不知草木均是先开花后结果,是以有了果子,花瓣便已凋零,而这失心草又十分奇特,若留花瓣,则无法结果了,因此世人只道失心草无解,而我们却有个奇妙的法子,把花瓣保留了下来…”

第十七章 何处是归途?2

云初见对这些药学并不感兴趣,反倒听见了另一个词“我们“,那么云若锦的言下之意,这下毒,他也有份了?

心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笑容也变得僵硬,执拗地问,“哥,别说那么多了初儿只想知道,南陵止给了父亲什么好处!”

“若成事,半壁江山!”云若锦被逼无奈,索性脱口而出。

看云初见倒退两步,她竟不知自己有这么值钱!不禁嘲讽,“哥,你胆子可真大!这话也敢说出口?南陵止就敢断定这皇位是他的?轻易拿来许人?你和爹觊觎江山的野心也公然拿出来说,不怕死罪?”

云若锦却看着她,“初儿,因为你是初儿我才说,若得半壁江山,初儿,我定带你回家!”

云初见疲倦到了极点,摇头,“我累了,宝儿也要睡了!”

渗云若锦识趣地告辞,只余了云初见,对这人性又看穿了一层。好个疼她爱她的哥哥啊!原来一直都有解药也不愿拿出来给她彻底解毒,口口声声说和从前一样,却忍心看着她受这样的折磨…

是了!云若锦应是喜欢她的吧?不是说要还她三千宠爱吗?那么自然不会为她解毒了!因为一旦毒解,她便可以与男子行夫妻之事了,他怎能容忍?呵!难道这世上有没有不自私的爱和人吗?

那南陵止呢?一个愿意舍弃半壁江山的人,又是真的爱她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究竟谁才是一张真面啊?人,为何要这么复杂?

这日子似乎是掐着指头过的,宝儿来到这世间刚过两月,便迎来云初见嫁给南陵止一年的日子。

很多人都说过“一年”这个词,一年,究竟意味着什么?

南陵止知她不喜欢热闹,知她自小爱吃月明楼的肘子,便于这日邀了她,亦只他、她和宝儿在月明楼设了一席。

自上次宝儿弥月收到月明楼老板娘的纸团,云初见对月明楼已无好感,然,宴席已定,若不去,反遭南陵止怀疑,而若一切败露,她是前朝公主这一事实揭穿,那她也别想苟活天地间。

权衡利弊,终究选择了去。

很多次,云初见都想问南陵止,他对丞相的许诺当真吗?若他继位,果真分给丞相半壁江山?

然,她知这个话题是禁忌,绝不可谈起;何况,心里总是有一种暗觉,最终胜出的是南陵璿…

于是,想的更多的便是,若南陵璿胜出,南陵止的结局是什么,她的结局是什么…

只她三人的宴席上,南陵止数度举杯,杯杯尽干,而让她随意,以茶代替,最后,终是醉了。

醉眼朦胧,望着云初见的眼神更是深情款款,说话亦无了分寸,“初儿,若我大业得成,你便是后,从此陪我醉卧三千场,可好?”

第一次,南陵止提出这个敏感的话题,云初见见无外人,就连侍卫也只远远地站着,听不见雅间内他们说话的声音,便顺着他的话问,“太子有一句话初儿想问清楚,若太子事成,果真分给父亲半壁江山?”

南陵止却一笑,“没错,我许了这个诺!”

“父亲信你?”云初见自己也不会相信啊!若只是一句许诺,或许南陵止会给自己否认的机会。

哪知南陵止却道,“自然是不信,你父亲可是个狡猾的狐狸,我迫于无奈立下了字据!”

“你,疯了?”云初见大惊,顺康帝还在位,南陵止此时留下虚拟自己继位的话柄,便是谋逆的证据!如果有人想以此做文章,南陵止便无活路可走!

南陵止醉眼水雾迷蒙,“没错!初儿,我疯了!自你嫁给四弟那日起我便疯了!只要能得到你,任何疯事我都能做得出来!而最疯的便是这一次!人生,不过一个赌字!我南陵止便赌了这一回,要么江山美人同时拥有,要么,同时失去!不过,我有一张最后的王牌!”

呵!听着便有决一死战的惨烈!云初见轻笑,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不想再去想他的王牌是什么,就如同她永远摸不清南陵璿的底一样。亦不管南陵止于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举起茶杯,凝视他眸光潋滟,“初儿陪你饮了这杯!”

遂一口饮尽,不为其它,只为这一年他所给的安定生活,她要的,真的不多…

“好!好!只为初儿这一杯,我,便值了!”语毕,斟满,又是一饮而尽。

云初见便盖住了他的酒杯,劝道,“够了!今日已尽兴,别再喝了,酒喝多无益!”

他亦不争不抢,看着她朦朦胧胧地笑,“好!就听初儿的!初儿说的,必定是对的!”

那样的眼神,看得云初见心里酸酸的,她甚至开始怀疑这样的他当年真的会做出残害兄弟的事吗?可是,福王府的惨案千真万确,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他手臂一深,搭在了她肩上,“走吧,初儿,我已酒足饭饱!你呢?吃饱没?都没见你吃多少!”

她微微一笑,“够了!足够了!”

“好!”他站起,有些摇晃,“那就回了!今晚会是一个令人期待的日子,初儿,我可等了一年了!”

他,也说一年?而且提起的时候,眼神有说不出的暧/昧光泽,是何意?已为人母的她不再是不经人事的女孩,隐约是懂的…

走出雅间,便有侍卫来搀扶搭在云初见肩上的他,云初见怀中还抱着一个呢,实在无法再承受他的重量。

不经意间,却瞥见老板娘朝她颔首,似乎叫她过去。

她就知道!躲不过的,假装没看见,哪料老板娘却朝她走过来。

她有些烦闷,终究是逃不过,不如自己过去好当面把话说清楚。

把孩子交给福儿,对南陵止道,“你先上马车,我去下西间。”

“嗯!快点!我等你!”南陵止是真的醉了…

第十七章 何处是归途?3

西间旁边的阴影里,云初见冷然对老板娘说,“你们要怎样都与我无关,我亦不会助你们,以后请别再来找我!”

老板娘没想到云初见会这么说,一时无话可答,只道,“难道公主不想为父母家国报仇了吗?”

云初见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是否算是冷血,可是他们口中的家离她太远了,远得仿佛是别人的故事,而她身边真真实实存在的,只有宝儿,只要她和宝儿平安无事,便是她一生的追求了…

淡淡冷笑,如隔人千里,“前尘往事,与我无关,惟愿从此无风无浪…”

看老板娘对她异常失望,竟说了句,“公主可还是对福王念念不忘,不忍心?”

这个名字,她已经逼迫自己很久不去想起,偶尔思绪飘近,她亦立时避开,被老板娘如此一说,咬紧了压根,才把那痛深深重新埋葬,硬冷了声音回道,“不!这个人与我毫无瓜葛!你们每一个人都与我毫无瓜葛!”

语毕,便扬长而去。

渗老板娘看着她的背影,冷哼,“还矢口否认!若无爱,怎有怨恨?”

云初见走出明月楼,南陵止再马车边等待,待走近,直接将她抱起,抱进马车,她看了眼四周的的侍卫,大窘,这太子是怎么了?一反常态?喝醉了!

南陵止,许是真的醉了…

回到太子宫的时候,将宝儿交给福儿,伸臂抱了云初见便直入初云斋。

一路,都有不断窃笑偷望的丫鬟,羞得云初见不敢抬头,轻拍他的胸膛,“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而他却抱得更紧了,紧得她无法动弹分毫,只能任由他抱她进内室,并将她压在他们的大床…

“初儿,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一年了?今日,我终于可以真正拥有你…”南陵止的热气里蕴含着酒味,熏蒸着她的脸,两腮顿时酡红一片…

嫁给他一年,从没想过会和他发生这种事,可是,她是他的侧妃,这样应是理所当然,只是,她该如何坦然接受?她的生命里,只有过一个男人…

在他灼热的呼吸里,她全身僵硬,却终在他唇瓣崖下时及时用手捂住。

南陵止吻着她的手心,醉意朦胧,“怎了?别怕,不会再痛了…”

“你…你醉了!”她慌乱而害怕,直至今日,她仍无法把自己交给另外一个男人…

南陵止一笑,头垂落,磕在她肩膀,浓浓的酒味将她淹没,“没错…醉了…我和初儿的第一次回忆怎可糊里糊涂发生,初儿是嫌弃酒味臭吗?好…那再等一天!一年都等了,不在乎多这一天…”

云初见终于松了口气,深醉的南陵止很快便沉睡过去,她将他翻落,盖上被子,自己稍稍离他远点,明晚?明晚又怎么办呢?

然而,云初见没有想到的是,她和南陵止竟然没能等来这个所谓的明晚…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宝儿刚刚才午睡,南陵止伸开双臂,准备把云初见抱入怀里,初云斋外响起碎乱的脚步声,没有任何预兆,御林军闯了进来。

南陵止初时大怒,“大胆!竟敢擅闯我寝殿!”

御林军管领走上来,手一挥,只一个字,“搜!”

一时,御林军翻箱倒柜,有人忽禀报,“报——!搜到前朝兵符半枚!”

“报——搜到与外敌私通信笺数封!”

云初见愣住了,忆起一年前独孤舞所言,要她进太子宫时把信笺带进来,她分明记得自己是严辞拒绝了的,这些信笺为何还是出现在她的初云斋?至于那枚兵符,是独孤傲留下的,怎能也算在太子头上?

她冲上前,挡在南陵止身前,凛然道,“谁让你们来的?我要见你们主子,我有话说!”

御林军还没有回话,初云斋外便响起一个声音,“是我!”

伴着话音,南陵璿器宇轩昂地走进,没错,是走着进来的,没坐轮椅,更没有眼瞎…

南陵止大惊,“你….好你个欺骗天下的无耻之徒!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我要告你欺君之罪!”

南陵璿却淡淡一笑,无所畏惧,“父皇?父皇正被你这不孝子气得病情加重,如今满太医院的太医束手无策,你还要如何?来人,把这个里通敌国预谋叛乱的反贼抓起来!”

“是!”御林军一涌而上,押住南陵止。

南陵止反抗无果,挣扎着怒吼,“南陵璿!你这条毒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要见父皇!”

初云斋里搜出的一切,云初见是知道实情的。虽然她一再告诉自己,天下之争,与她无关,无论谁来当这个皇帝,不过都是成者王败者寇的事情,对和错,不会有清晰的界限,然,善良的本性,却容不得她眼睁睁地看着南陵止被冤枉。

是以,一片喧哗中,她冷静的声音破空而出,“你们都别吵了!这玉符…”

然而,她的话没有说出口便被南陵璿喝断,“住口!朝政之事岂容女人插手?南陵止叛乱证据确凿,不容辩驳,将太子宫所有人押往刑部大牢!”

“证据?就凭你们这些莫须有的证据?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南陵止不服,一直嚷着要见顺康帝。

第十七章 何处是归途?4

“父皇不想见你!带走!”南陵璿眸中不经意闪过一丝慌乱,急速下令。

南陵止亦不是等闲之辈,这一缕慌乱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料定这里面有端倪,拼尽一身气力,挣脱御林军的禁锢往外冲。

南陵璿一声令下,“父皇有旨,拒捕者,格杀!”

齐刷刷的,所有御林军的箭立刻上了弦

看南陵止脚步顿住,脸色灰白一片,最后,目光落在榻上的宝儿身上,一个箭步跨过去,将宝儿举在空中,眼睛里充满血丝,面目狰狞,“南陵璿!你可知,这孩子是你的!?若不放我出去见父皇,我便与他一起粉身碎骨!”

“宝儿!”这一变故惊到的只有云初见,她不顾一切扑上去欲夺下南陵止手中的孩子。

南陵止已完全失去理智,声嘶力竭,“不许过来!再过来我摔死他!”

渗宝儿从睡梦中惊醒,厉声大哭,这哭声震碎了云初见的心,终于明白南陵止所说的最后一张王牌是什么,原来是宝儿

世事如棋,人情寡薄,总是她太天真,缓缓跪下,哭着哀求南陵止,“太子,止哥哥,初儿求你,放下宝儿,初儿知道你是无辜的,会给你在皇上面前作证,只求你,放下宝儿,好不好?”

南陵止的疯狂在目睹云初见的伤心欲绝后渐渐平息,目光迟疑,举着宝儿的手臂也不再那么坚决,然而,却发生了让人更无法预料的事

南陵璿一声冷哼,“南陵止!你这丧心病狂之徒!虎毒不食子,你竟拿自己的孩子来威胁我?也罢!绝了这后患!”

云初见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寒光一闪,一把飞刀便如闪电之势朝宝儿飞去,血光处,宝儿的啼哭声瞬间停止。

而云初见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息,便呼吸停滞,晕了过去

南陵止惊恐得睁大眼睛,双手一抖,把握不住,宝儿从空中坠落,落地无声

初云斋一片死寂

“带走!”南陵璿冷漠的脸看不出一丝温情。

这两个冷硬的终于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南陵止一声苦笑,继而笑得张狂,“南陵璿,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是你的对手,你,比我狠!只一个字,服!我服了你!不用碰我!我自己走!”

所有人均被带走,偌大的宫殿,只剩空荡荡的房子,阳光照在琉璃瓦的屋顶,闪着灼眼的光芒,似乎还在诉说着昨日的繁华

琉璃瓦的屋檐下,南陵璿脸上如笼了一层寒霜,对御林军管领道,“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句,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御林军管领面色土灰,接了这圣旨来抄太子的家,心中就十分忐忑,尽管有圣旨在手,但太子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这轻重可难把握。

哪知半途遇上福王,要和他同去,原以为来了个担责任的,没想到福王却撂给他这样一句话…

说起这福王,也真是一个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