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娘见婉娘才说了几句话老太太便犹豫了,不禁急道:“老太太别听三姐姐乱说,什么大家族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必是她胡诌来骗您的,老太太您不能上了她的当。”

婉娘安静地笑,瞧着画娘:“四妹平日里只知道学着柳姨娘如何打扮自己,这些世族大家的规矩自是不懂的。四妹妹不懂没关系,父亲懂二叔懂就可以了,老太太若是不信孙女说的这些,大可以找父亲二叔过来问问。”

老太太只是一个村妇,根本弄不明白,怕叫婉娘给骗了,便对一旁侍候着的翡翠说:“去,你将二爷请过来。”翡翠应着,立即退了出去。

云傲刚从礼部回家,茶都没喝一口,只匆匆换了一身衣服便准备出门。

二房罗氏身边的大丫鬟进来说,老太太身边的翡翠姑娘来了,请二爷过去有事商谈。

云盎今晚带着张笙请了礼部的乔大人吃饭,云傲是礼部员外郎,又是自家做东,自然不能缺席。

不过此时时辰尚早,刚好可以从老太太那边绕一道,顺便请个安再去。

罗氏刚不久已经陪着苏氏去给老太太请过安了,并且也知道大嫂被老太太骂了的事情,此时自然不愿意再去凑热闹。只提醒丈夫几句,又让陵郎的乳娘林氏跟着,顺便将小少爷接回来。

云傲刚来,老太太便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说给了小儿子听,只是将事实陈述,没有夸大其词,不偏不袒。

老太太气性虽大,心眼也小,不懂理还爱管事,但也有个优点,便是该说什么便说什么,不会刻意存了心思去刁难谁。

可云傲听了母亲的话,气得脸都绿了,差点没跳起来:“娘,您什么都不懂,能不能别添乱啊?让大房的柳姨娘母女去瑛列侯府?咱们云家是不是不想再京城混了?”

老太太心里开始打鼓,弱弱地说:“怎么个回事?儿啊,娘不懂,你给娘说说其中厉害?”

云傲平了口气,随便拉了把椅子,在老太太跟前坐下,继续说:“本来大哥的事情儿子是不好说的,但既然母亲您特意找了儿子,儿子便就说说。以前在杭州,天高皇帝远的,再者咱们家那时候还不是当官的,大哥偏宠妾氏也就罢了。可如今既是到了京城,天子脚下,凡事讲究的就是个规矩。当今圣上与圣后并称‘二圣’,并且圣上准圣后参政共谋国家大事,连一国之主都知道尊重妻子,做臣子的难道敢伪逆君主之意吗?”

老太太腰肢一软,七魂去了六魄:“怎么还有这么个说法呢?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儿啊,那为娘现在该怎么办?”

云傲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云纹长衫,又瞧了婉娘一眼,方道:“娘您以后就享自己的儿孙福吧,您不懂的,大嫂都懂,她行事有分寸知道该如何做,以后这些宅子里的事情您就别管了。”又垂着眼皮子瞅画娘,“画娘,你若是不想咱们云府出事,便替二叔给你姨娘带个话,念着她之前是在云家长大的,只要她不再存心闹事,我们自会好生待她,若是她再闹事,我想,你父亲不会心软了。”

画娘一张娇俏的小脸已经哭得花了,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没希望了,即便她长得再美,但只一个庶出,便已是给她下了死刑。

“可是之前在杭州的时候,爹说过要将我过继到母亲名下的,说会给我嫡女身份的。”边哭边吸鼻子,“只要让我做嫡女,我就什么都不闹了,我以后会听长辈的话,我也会听姐姐们的话的。我不要做庶出,我将来要嫁个好人家!哇哇哇哇哇……”

婉娘一直低着头,没说话,老太太知晓了其中厉害关系后,纵是心疼画娘,但也不会向她保证什么。

一切说到底,还是云家的名誉,云家的身份地位最大。兄弟两个好不易爬到这般地位,怎能垮掉?

婉娘回了院子,春梅告诉她,太太还在睡着。婉娘不想去打扰母亲,便折身去了姐姐的房间,打算先将这件事告诉姐姐去。

天已经有些凉了,院子里的两棵大的梧桐树开始落叶,曼娘坐在窗边绣荷包。

婉娘尽量放轻脚步,又向暗香做了禁声手势,然后绕到曼娘身后,将肉肉的手覆在姐姐的眼睛上。

“别闹啦。”曼娘停了手上动作,将妹妹手拿下,转身说,“九王府的神医能够治好你额头上的伤吗?”

婉娘在姐姐身边坐下,挨着姐姐,想到了九王,眼睛亮亮的,有些兴奋:“神医说可以的,给我开了方子,还让我每隔三日去一趟王府,他给我敷药。”

曼娘很开心,伸手便从盘子里捡了块绿豆糕凑到妹妹唇边:“吃吧,现在可以安心吃东西了,你瞧你这些日子跟吃猫食儿似的,竟瘦了一圈儿。”

听姐姐说自己瘦了,婉娘很开心,将送到嘴边的绿豆糕推开:“我不觉得饿了,这样挺好的啊。”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凑着眼去瞧姐姐绣的鸳鸳,捂着嘴笑,“姐,娘是不是又提你跟那张公子的婚事了?我刚刚回来,见爹带着张公子出去吃饭了,好似请的是礼部的人。”

“多事!”曼娘一张明丽的脸立即通红,也没有否认,“张公子中了举人,来年春天要参加会试,完了还有殿试,希望他能高中。”

婉娘歪头瞧着姐姐害羞的样子,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云盎回来后,直接来了苏氏的院子,自来了京城后,他便一直宿在妻子这里。

柳姨娘自桂妈妈那里得了消息,一张脸已经惨白得不成样子,瘫坐在椅子里,纤瘦如嫩葱般的手指紧紧攥着丝帕,眼里满满都是恨意。

画娘回来后有将云傲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传给自己姨娘,柳姨娘这下才算彻底明白过来,她输了,其实早就输了,在她耍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作践自己时,就已经输了一生。

以及,输了女儿们的一生。

若是像韵娘那样,不争不抢的,嫁一个身份登对的男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也未尝不美,可偏偏柳姨娘跟画娘的性子十分要强,她们不会服输!不会认命!

“画娘你过来。”柳姨娘朝着小女儿招了招手,将眼睛哭得都肿起来的画娘抱起来,“别哭了,哭又有什么用?”用丝绢边给女儿擦泪边道,“婉娘真说要你以婢女的身份去侯府?”

“她是这般说的。”画娘点头,“可是我凭什么?我又不差她!她长得又丑又肥,我做她的婢女,她还不得羞愧死。”

“对,就是得叫她羞愧,就是得让她闹笑话。”柳姨娘眸光一亮,瞧着女儿这张娇俏白净的脸,开心地说,“总之你必须去,去见见那些个贵子贵女们。做婢女也行,娘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叫她们跌份儿。”

画娘心里很开心,可又隐隐有些担忧:“既是以婢女的身份前去,装扮上不能太过的,若是打扮得过了,能行吗?”

柳姨娘笑着戳了下女儿额头:“总之,娘有办法。”

第二十九章

十月初八,是京城第一贵女窦华兰的十四岁生辰。贵女庆生,排场倒也挺大,不仅各世族命妇得携子携女前去,就是皇后娘娘,也得亲自选上贺礼。

即便皇后自己不去,也得派一个有身份的人帮着送过去。世族之家多有嫡女,几乎每年都有嫡女庆生,皇后每年都得精心挑选礼物,这些个世族大家也会暗暗比较,看这皇家送旁家的礼物是否比自家的上档次。

皇后十分头疼,送人礼物,自然不能重样的,可是年年选礼,还得档次一样,这可真是伤脑子的事情,比那西夏国扰境还头疼。但是没办法,世族大家的血统,有些个可是比皇家的还高贵,一个个狂得很。

哪天不高兴了,他还真能立即发起一场战乱,将皇帝拽下来,自己当。这也不是没有的事情,他杨家不就是这么夺得的天下么……总而言之,都是望族太旺惹的祸,想要天下太平皇权集中,这规矩就得改改。

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可得要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样一想,皇后越发觉得,削世族势力,乃当务之急之事。

皇后打算给足窦家面子,亲自带着礼物去一趟窦家。她那姨侄儿李夙尧跟那云盎小女儿的婚事,也得赶紧定下来,到时候刚好找姐姐说一说。

总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先礼后兵,事情还能有办不成的?

婉娘临出门前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苏妈妈立即又拿了件浅绯色的披肩过来,盖到婉娘肩上,嘱咐道:“这眼瞧着就深秋了,三小姐可别穿得这般单薄,夜里面都打霜了,冷着呢。”

曼娘过来拉着妹妹小小的肉手,向她挤眉弄眼:“婉娘穿得这般漂亮,是去给谁看的啊?”一副“我懂你”的表情,“那李世子可是窦小姐的表弟,窦小姐生辰,李世子肯定会去的。”

婉娘脸一红,将头别了过去,撇嘴道:“娘,前些日子爹宴请礼部的乔大人,怕为的就是张公子吧,那事现在怎样了?”

曼娘一听,一巴掌拍在婉娘后脑勺上,俏脸一红,笑骂:“多事!”不解气,又伸手去捏妹妹软软的肉手臂,“就你鬼灵精!”

婉娘怕痒,边笑边打姐姐的手:“你说我,那是诬陷。我说你,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然后一个跑一个追,好不热闹,婉娘身子圆润,自是跑不过姐姐,很快又被姐姐抓到。曼娘捧住妹妹的肉脸,从下巴开始将肉往上推,推得婉娘眼睛都瞧不见了。

苏氏又亲自点了遍礼物,见跟单子上的没有任何出入,这才放了心,回头却见两个女儿扭打成了一团。

“好了好了,你们姐妹俩快别闹了,还嫌我这不够忙的吗?”苏氏很头疼,以前在杭州逢年过节给刘家送礼就够操心的了,现在换成窦家,那还不得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我看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去早了着实不好,但也不能去的太晚。去得晚了,人家说你没规矩。”

婉娘推开姐姐,理了理衣服,走到苏氏跟前:“娘,马车已经都备好了,让春梅她们先将礼物都搬到马车上去吧。”

刚好此时春梅进来,恭敬道:“太太,柳姨娘带着四小姐来了,现在就在门外候着呢。”

苏氏眉心一皱,顿时没了好心情,只挥了挥手:“叫她们进来吧。”话才说完柳姨娘便牵着丫鬟扮相的画娘进来。

画娘穿着件碧绿色的衫子,衫子是半旧的,也不是什么好的料子,跟婉娘的不能比。头发梳的是双丫髻,发间攒着碧绿色的珠花,一点一点碧绿,若有似无地点缀在乌黑的发间,显得十分水灵。

明明丫鬟的扮相一点没出阁,也让人挑不出错,可就是觉得,竟是比平日里仔细打扮了的还要好看。

柳姨娘瞧着眼前表情呆滞的母女三人,得意得很,心里暗想,我女儿天生丽质得很,便是布衣荆钗,那也是美人儿。

“那天三小姐说让四小姐以婢女的身份前去,妾身觉得可行,便依着三小姐的意思将四小姐打扮了。”柳姨娘知道现下情况不同了,她不能以蛮横的姿态跟苏氏吵,那样只能将老爷推得更远,便改了战术,作小伏低,“太太觉着,四小姐这扮相,可还妥当?”

什么妥当不妥当的,可不就是来炫耀的么?但她到底是顾着老爷的,且不管柳姨娘怎么想的,但这么多奴婢瞧着呢,若是此时一口回绝了,传到老爷耳朵里,会说自己不大气。

曼娘见母亲不说话,知道她是在顾及着父亲,但曼娘不是母亲,她连柳姨娘都敢打了难道还不敢说她吗?

不过,此时她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曼娘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过去牵画娘的手:“叫四妹妹如此作践自己,可怎么好意思呢?”

话虽说得难听,可只要能去窦家,画娘愿意暂且吞了这侮辱。

“二姐姐说得哪里的话,你们是姐姐,母亲是长辈,我扮作婢女同去也是应该的。”然后撇头瞧着婉娘,见她被自己衬成了土鳖,心里爽得很,面上却装得可怜,“那天三姐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并且以后也会一直牢牢记住。”

曼娘在画娘脸蛋上轻轻拍了拍,又搂过她的肩头,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扭头对柳姨娘道:“既如此,四妹就随我们一起去吧。姨娘放心,怎么说她也是我们妹妹,只要她不惹事,我们自会好好照拂。”

柳姨娘娇笑,又向着苏氏微微抚了抚身子:“那妾身就先退下了。”看向画娘,“听母亲跟姐姐们的话,知道吗?”给她使眼色。

画娘激动死了,终于可以去侯府了,双手紧紧捏着衣角,一个劲朝柳姨娘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如何行事。

待柳姨娘走后,曼娘嗤笑一声,命春梅将她的画笔跟粉饼拿来。

婉娘看着姐姐的表情,忽然知道姐姐要做什么了,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怕画娘不从闹事,到时候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春梅将东西都拿了过来,曼娘又命她跟苏妈妈将画娘紧紧按住,然后自己给画娘上妆。

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死白死白的,唇上的胭脂也抹得很红,原本的弯弯柳叶眉被化成了树枝眉。这样还不如意,又命一个小丫鬟去拿了墨汁,将一颗饭粒沾满墨汁贴在画娘唇角,哇,好大一颗媒婆痣。

画娘不知道自己被化成了什么样,但见大家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会好。

见她撇嘴就要哭了,曼娘杏眼一瞪:“若是哭了就回你姨娘那儿去,到时候,可别赖着我们说是我们不带着你去的。”

画娘一听,立即将眼泪给憋了回去,只敢弱弱地点头。

瑛列侯府里很热闹,窦华兰精心妆扮好后,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往外去。

大兴王朝民风空前开放,女子亦可如男子般骑马涉猎,更别说什么男女大防。但该防的还是得防,不过自小一起玩大的世族贵子们,见个面还是可以的。

窦夫人与其她几位先到的夫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谈儿说女。一个婆子撩帘进来说:“夫人,小姐马上就要过来了。”

几个赖着不肯走的贵子立即挺直了腰板,李夙尧一边嗑瓜子一边瞥着眼瞧他们,然后重重哼了声!

坐在一旁的谢昭跟李夙尧是死对头,他们所结的怨得追溯到二十年前,他们还未出生的时候。

谢昭他娘跟李夙尧他娘是发小,也是二十年前京城里并称的一对姐妹花,从容貌气度,到学识家世都不相上下。两人关系虽好,可私下也暗暗相比着,都觉得自己比对方更胜一筹。

后来,即便谢昭他娘嫁到了世代文儒的谢家,李夙尧他娘嫁到了世代戎马的李家,八竿子打不着了,可每逢个春日赏花秋日涉猎的聚会上,还是会好好打扮打扮攀比一下的。

以至于各自生了儿子后,也给儿子灌输了攀比的思想。国子监伴读的时候,李夙尧考不过谢小子,他娘就伤心,他娘一伤心,他爹就打他屁股。这些年来,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心里老郁闷了。

真是冤家路窄,这次又遇着了。

刚好此时窦华兰莲步款款地走进来,李夙尧眼前着实一亮,但很快镇定下来,斜眼瞅着一样眼巴巴瞧着窦表姐的谢昭,哼道:“你小子别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了,也不拿着镜子瞧瞧自己是副什么模样,少做梦去。”

独孤氏立即握住儿子的手,心里贼喜,儿啊,说得好,可给娘出气长脸了,好样的。

谢昭一袭白衫,瞟了窦华兰一眼,接着李夙尧的话茬,大声道:“总之,我长得是上对得起吾皇,下对得起爹娘,玉树临风相貌堂堂,渊见渊死崔见崔亡,放眼天下,除了我,没人再敢自称美男王。”

渊指的是郑渊,崔指的是崔照,几个人都是世族嫡子,打小一起长大的。

这谢家世代文儒,靠的就是一张嘴,打嘴仗,李夙尧可是吃死亏了。

谢夫人一听,笑得嘴都合不拢,握住儿子的手,以眼神告诉他,儿子,你真有才,可给娘长脸了。

独孤氏有些不高兴了,脸立即耷拉下来,没有台阶下,只能嗑瓜子。

李夙尧善武,这谢昭善文,比文的比不过,且等着比武吧,打不死你!

窦夫人立即做和事佬,笑着打哈哈:“夙尧跟阿昭可都是咱们大兴屈指可数的才子,都长得玉树临风气死潘安的,以后若是谁嫁给你们,可是享福了。”

谢昭立即屁股离了椅子,起身说道:“承窦夫人吉言,要晚辈看,以后谁娶了窦小姐,那才叫享福。”

窦华兰瞥着谢昭那张清丽俊秀的面孔,别过头,脸霎时红了个透。

这谢昭长相七分随他娘,再者他爹也是不丑的,所以谢昭比之李夙尧,若只论美貌,自是胜之一筹。

第三十章

李夙尧抖着腿,双手抱胸,斜眼睨着谢昭,尽量表现得瞧不起他。

不过平心而论,这谢小子长得确实不赖,将他娘的美貌传了个十足十。

李夙尧心里赌着一口气,侧头对着茶面照了照自己的容貌,他长得也像他娘,不过可惜的是,五分像娘五分像爹。他爹是个手握刀戟驰骋沙场的大老粗,因此,他的皮肤不如谢小子白,五官也不比谢小子柔和。

不过,谢家是文臣,该是长得白些,他李家是武将,长得黑点没事。这样一想,心情好了不少,转头去看表姐窦华兰。

表姐一张脸白嫩得如玉雕般,眼睛又黑又大,樱桃小嘴微微抿着,就那样站在姑妈身边,真真是亭亭玉立,风华绝代,比肉丸子不知好看了多少!想到婉娘,他脑海里又浮出了婉娘的容貌,个子不高,圆圆的矮矮的,总是梳着双环髻,人前一副娇憨模样,低眉顺眼的听话得很,人后呢?

肉丸子典型的属于那种打人不打脸的人,受了委屈先吞着,日后慢慢算。而且还阴得很,这帐不算则已,一算,必是叫你永不翻身。

啧啧,以后若是真跟她成了夫妻,可得好好防着,别叫她算计了自己。

窦夫人自是听出了这谢公子的意思,他的意思怕也是他爹他娘他谢氏一大家子的意思。虽然谢昭论相貌论学识论涵养都不错,但夙尧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李家是自己娘家,她自然愿意将女儿嫁回娘家。

此番想着,挪了挪屁股,微微动了下身子,笑道:“谢公子可真会说话,咱们兰娘比起你那胞姐,可还是差了点的。”稍稍顿了一会儿,又转头看自己嫂子独孤氏,“大嫂,兰娘以后进了李家门,您可得好好待她,夙尧若是欺负她,您得要帮衬着媳妇点。”

独孤氏一听这是捡回了面子,立即坐得直直的,茶也不喝了瓜子也不嗑了,笑得雍容得体,当即保证:“兰娘进了我李家门,我可就是当作女儿待她了。臭小子若是敢欺负她,别说是我不答应了,便是他爹,也得剥了他皮不可。”说着转头,向窦华兰招了招手,“兰娘,你过来,让舅妈仔细瞧瞧。”

窦华兰双颊微红,低头走到独孤氏身边,轻唤了声:“舅妈。”

独孤氏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瞧着,像是瞧不够一般,喜滋滋的。放眼天下,怕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进他李家门,做她独孤佳媛的儿媳。

话已说到这份上,谢夫人就算是瞎子聋子,也该听得明白了。想他窦家,除了有个侯爷的爵位还有什么?娶你家女儿是给你面子,不识抬举的东西,竟然敢当面打脸!且等着接招吧。

谢昭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此时不敢抬脸看他娘,只能闷头喝茶。

谢夫人心里将窦家贬得一文不值,此时再看窦华兰,觉得没那么好了,心情也敞亮了不少,开始想着反击。

“李家跟窦家原就是亲戚,如今又结为亲家,真是可喜可贺。”先真诚祝福,再话锋一转,戳人死穴,“不过,我可是听说了,唐国公在去杭州时,可是给李世子定了一门亲的,好似是骠骑将军的幼女,难道世子这是想要一人娶二妻?”啧啧感叹,“虽说古时有娥皇女英的说法,可在当朝,是没这规矩的。”

崔照他娘崔夫人想要谢昭他胞姐谢敏做儿媳,此时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李夫人,可当真有这事?我听说是李世子破了人家姑娘容貌,唐国公仗义,怕云家那丫头将来嫁不出去,才这般说的。不过,李家可是发了几百年了,竟是这般不顾着声誉么?这可是自毁血统的事……”

郑渊他娘的丈夫是李烈他娘的侄儿,换句话说就是,李老夫人郑氏是郑渊他爹的姑妈,一家人,此番自是帮着李家说话:“崔夫人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李世子与窦小姐的婚事,可是自娘胎里就定了的。且别说那云家是寒门,便是与我们一样是望族,那也是挤不进来的。我倒是听说,是那云家的闺女厚颜无耻,对咱们李世子死缠烂打,唐国公是没办法了才敷衍着给个说法的,你们可别当真。”说着也觉得自己好似扯得有些过了不太真实,咳了声,望向李夙尧跟窦华兰,脸上笑出一朵花,“瞧瞧,瞧瞧,什么叫金童玉女男才女貌,我今日算是见着了。”

婉娘若是听到,估计得感叹一声,历史原就是这样被篡改的。到底谁赖着谁,又是谁缠着谁,谁受委屈了?

一翻唇枪舌战打下来,独孤一党暂且略胜一筹。几人正挺直背脊喝茶,便听婆子来报,说是骠骑将军云夫人携长女跟幼女来了,又说所赠送礼品已着小厮抬进偏厅,一一点过记在礼单上,又将礼单呈送给窦夫人。

窦夫人接过,才得瞧了一眼,手一抖,礼单险些拿不住。

妈呀,这云家也忒有钱了吧!

这些世族大家虽然说出去光彩照人,可近百余年来,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改朝换代风雨摧残四处逃命八方奔波的了,钱财在逃命的过程中几乎散尽,早就是空有其表。反倒是那些个寒门,趁着乱世,倒是发了一笔横财。

窦夫人将礼单轻轻抱在怀里,感叹,偶滴个翡翠大玉镯,偶滴个人鱼小明珠,偶滴个玛瑙指环王!啊,苍天,这些可都是她的了!

此番想着,立即对婆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将云夫人跟云小姐们请进来。”

崔夫人立即反对:“寒门之人怎可登世族之门?窦夫人,这云家有心高攀,您可别糊涂啊,要我说,随便打发几句叫她走得了。”

窦夫人此时可不敢说是她请云家来的,她之前琢磨着请云家来也是跟嫂子独孤氏对了话的,原是想对那云夫人好好嘲讽一翻的。可现下云家给她带来这么多宝贝,她得从长计议,毕竟,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摆了摆手,改口对婆子说:“去,将云夫人叫进来吧。”兀自咳了一声,微微挺直背脊,将礼单塞到袖口里,转头看崔照他娘道,“她巴巴来了,就叫她进来吧,伸手不好打笑脸人,免得传出去,以为我窦家多欺负人似的。”

说话间,窦府婆子已是将苏氏曼娘婉娘引了进来,苏氏带着女儿们给世家夫人行了礼,窦夫人命人给苏氏拿了座椅。苏氏坐了下来,曼娘跟婉娘站在母亲两侧,画娘站在婉娘身边。

苏氏非常拘束,但尽量表现得镇定,没话找话说:“都说窦小姐是京城第一贵女,如今亲眼见到,果然是名不虚传,真真像是画上走出来的人儿。”

崔照他娘挑刺:“依着云夫人的意思,那没见着前,可是觉得窦小姐那传名是虚的了?”她原是想着帮谢夫人说几句的,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想她身份何等高贵,怎能跟一个脚踩牛粪的寒门之人说话?呸呸呸!

苏氏知道她们看不起自己,说话也是膈应的,此时便不再应话。

曼娘性子比较烈,瞧不得母亲被人欺负,上去就要理论,却及时被苏氏拉住。苏氏以眼神告诉她,叫她别放肆。

婉娘抬眸瞧了李夙尧一眼,见李夙尧也正虎着一张脸瞅着她,她微微低了头,对着崔照他娘闷声道:“夫人您误会了,我娘不是这个意思。我娘是说,窦小姐的气质容貌远远比外面传闻的还要好。”抿了抿唇,朝着李夙尧跟窦华兰的方向,恭贺,“李世子跟窦小姐堪称天造地设,佳偶天成。”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表明立场,撇清关系。

婉娘不想将来嫁李夙尧,奈何她爹却是赖上李家了,跟爹说了几次没说通,也没了法子,现在只希望李窦两家快点结亲。

听了婉娘的话,李夙尧攒了一肚子气,一张原就不白的脸更是黑如锅底。

肉丸子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面这样说?他跟她的传奇故事闹得京城里大半人都知道了,枉他还打算试着去认命娶了她算了,可她倒好,直接给他下不来台面,而且还是当着他自小玩大的这么多哥们的面,以后出去叫他脸往哪儿搁?

若不是挨着有人在场自己尚且要顾得几分面子,他早就跑过去使劲揪她肉脸使劲欺负她去了,还由得她装无辜!

谢夫人瞧着婉娘,语带讥讽:“呦,你就是那被李世子破了容貌的云小姐啊,啧啧,瞧这小模样,长得可真是,可真是……”是了半天,“富态!”

婉娘眸光沉沉的,低头说:“多谢夫人夸赞了。不过,毁容貌之事,委实不是世子的错,是婉娘自己不好,没站稳脚跟。”

苏氏嗔道:“婉娘,别没规矩,夫人没问你话,你别多嘴!”

婉娘抿了抿唇,恭敬道:“是。”

画娘站在旁边,乐了,她最喜欢听别人嘲笑奚落婉娘。

李夙尧一巴掌拍在桌子,站起身子道:“饿了,吃饭去。”委实不想再继续听下去。

崔照早饿了,一听,立即跟在李夙尧屁股后面,也要出去,却被他娘拉住。

崔夫人给儿子使眼色,心道,你小子还想不想娶谢敏了?想娶就得跟着谢昭走,不许跟着李夙尧。

好在此时谢昭也起了身子,彬彬有礼道:“几位伯娘且先聊着,晚辈也先走了。”说罢一甩长袖,转身,施施然离去。

谢夫人看着独孤氏,自豪得很,瞧,我儿就是比你儿懂规矩,我儿将来一定要娶个公主将你儿媳妇也比下去,你是斗不过我的,哈哈哈哈哈!

李夙尧确实是饿了,席上一口气不带停地连吞了六碗面,若不是他娘觉得没面子又怕他撑着使劲拦住,他还能再吞两三碗。

他正在长身体,平日里又常随他爹去军营苦练,一顿满满吃八碗的主,六碗怎么够吃?

郑渊他娘走了过来,对孤独氏说:“孩子想吃就叫他吃,正长身体的时候,能吃是个福。”坐在独孤氏旁边,笑道,“我刚刚自崔家那桌过来,崔照那小子一口气吃了十二碗面,一人吃了他一家的量,也正被他娘训着呢。”

李夙尧一听,什么?崔照吃了十二碗?那自己才吃六碗算什么,连着又吞了四碗,这才满意。擦擦嘴,又灌了两壶茶,然后找崔照去。

崔照被他娘说了一顿后,趁他娘没在意,又狼吞虎咽吞了两碗。

正吃第三碗时,李夙尧猛地拍了他的肩。崔照以为他娘来了,吓得满满一口面全吐了桌上。一桌子人都被恶心得吃不下了,扔了碗,散了。

李夙尧长腿一迈,顺手勾住崔照的肩,狠狠说:“呦,长本事了嘛!你小子为了讨好那谢敏,竟开始跟着谢小子混了,我走你竟然不跟着我走?看你小子将来怕也是个惧内的,得跟爷学一学,什么叫做爷们!”拍胸脯。

崔照一边吃一边说:“你先别吵,等我吃完这碗再说,不然我娘要来了。”

这崔照虽能吃,但却不似刘邕那般竟往横的发展,他老崔家也是百年名誉了,又是将门之后,崔照才得十四,便已是七尺有余,端端看着,却像是十七八的,老精壮了。

崔照他爹崔蠡是跟着李烈混的,这崔照打小便是跟着李夙尧混,两人有食同享有裤同穿,好得很。

崔照终于在他娘回来之前吃饱了,擦擦嘴,坐正说:“我娘有意让我娶谢敏为妻,这两天正跟谢家说和着呢,我是无所谓,有仗打就行。”崔照原是个闷不吭声的性子,只有跟着李夙尧时话才多了点,“夙尧,你爹让你娶云小姐,你娘让你娶窦小姐,你怎么想?”

李夙尧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选择性逃避,一拳捶在桌子上:“汉朝霍将军曾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李夙尧也是这般想的,娶什么媳妇,我打算跟着我爹去打西夏国。”

崔照兴奋:“国公爷同意此次战西夏带你去了?”见李夙尧点头,他叫,“我也去,我也去!”

李夙尧哼道:“我去你敢不去?”又说,“西夏国那老国王真是狗娘养的,竟然出尔反尔,明着答应对我大兴俯首称臣岁岁进贡,却又在镇南王班师回朝时侵我天朝边境,老子打得他回姥姥家去。”

崔照见可以隋军出去打仗了,激动得想死,还娶什么媳妇儿,不娶了,还是带兵出征令人期待!

第三十一章

崔照的祖上有鲜卑族的血统,因此,他不但长得十分高大,五官也是如斧削般深刻精致。高鼻薄唇,眼眸深邃却不是漆黑的,是那种近乎黑色的深蓝。

自南北朝以来,中原一直十分混乱且不断改朝换代,皇家一个个地崛起又一个个地倒下,当皇帝跟玩儿似的。到南北朝后期西魏年间,八大柱国十二将军的地位空前高涨,皇家基本只是个摆设,实权掌握在世族手上。

是以,当朝文皇帝开创开皇,实施科举制,又大力提拔寒门之才,为的就是牵制世族,避免重蹈先朝覆辙。内忧外患,虽说染外必先安内,但内忧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安得了的,况且,这外患还得先靠世族将门去除,因此,解决西夏一统中华是当务之急之事。

世族之扰,来日方长,以后慢慢算。

这些,都是李夙尧他爹告诉过他的,其中厉害关系也都告知了他。李老爹对臭小子说,世族门阀已经猖狂了好多年,这些年来一直都阻碍中央集权老招皇帝的恨了。而很明显,世族已经过了最旺时期渐渐在走下坡路,他李家若是不想衰落甚至被诛族,就得照着二圣的意思去做。

大兴旺盛,世族瓦解,这是必然的一个趋势。可恨有些世族之人占着身份狂傲得很,不将二圣放在眼里,迟早得出事。不过好在,他李氏父子是明白这个道理了。

所以,李夙尧听他爹的话,此时不娶妻,帮着皇家杨氏去灭了西夏国。若是运气好,可能一两年就回来了,若是仗不好打,就得像那镇南王一样,在边关呆个七年八载才回得来。

到时候回来,肉丸子刚好也成大姑娘了,他就按照二圣跟爹的意思娶了她。真希望那个时候肉丸子能够瘦一点好看一点,他也想娶个美娇娘啊,男人嘛,娶个漂亮媳妇才有面子。

此番想着,脑海中自动浮现婉娘长大几岁后瘦了的样子,李夙尧坚信,她瘦了之后一定会好看。

姑娘明眸皓齿,对自己芳心暗许,而自己奉命出征,七八年后凯旋归来,然后他就娶了她。再加上他们另类相识的传奇故事,真是可以载入史册,为后人所歌颂了。

但前提是,婉娘她,必须得先瘦先变漂亮才行。

崔照见李夙尧只在傻笑忽然不理自己了,他瞅了瞅四周,打算趁他娘还没回来再吞一碗。

结果正在他狼吞虎咽的时候,被他娘逮个正着,他娘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崔夫人生得不似谢夫人独孤氏她们那般纤瘦,长得老壮实了,手掌也是痴肥的,一巴掌打得崔照晕头转向。

“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学好了,成天就是吃吃吃!”恨铁不成钢,伸出肥肥的手指戳儿子额头,“要不就是成天跟着你爹去军营里混,你都老大不小的了,不寻思着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你想干什么?”

“我想去打仗!”崔照站了起来,人高马大的,吓人得很,“我不娶媳妇,我就要去打仗!我要带兵去打西夏国,我要建功立业。”

崔夫人只齐到她儿子胸口,还没见过儿子敢这般回嘴的呢,直直往后退了数步。待反应过来后,立即反对:“不行!这事娘不同意!”

李夙尧醒了神,见崔照他娘来了,不愿意再呆,刺溜一下就跑了。

见李夙尧走了,崔夫人才对她儿子说:“以后别再跟着这李家小子混了,你爹听他爹的命令就够让为娘丢脸的了,你还一直跟在李小子屁股后面!难怪为娘见着了这独孤佳媛一直抬不起头呢,人都给你们丢尽了!”身高不够,踮起脚尖戳儿子额头。

崔照性子闷,从不轻易跟陌生人说话,跟亲人熟人也最多三句。此番见他娘又有长篇大论的趋势,掉头就跑,一下就没影了。

反正不管,他就是要去打仗,就是要去!他娘若不给他去,他就绝食!像他这种饭量的,绝一顿就得要了小命。

李夙尧准备跑去找婉娘,半道听说皇后秦太妃还有太子九王来了,他又折回去,打算给皇后姨母请安去。

圣后太妃亲临窦府,真是给足了窦家面子,不过是微服,倒也没多隆重。

再者,独孤后也不喜欢搞这些虚的,大家跪拜完后她挥了挥手,让大家各忙各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