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笑道:“我一年能回几次娘家?她小时候我倒见的多些,大了反倒没见过几次――八成是当家主事了,也忙了。不过你外婆是瞧着她长大的,总错不了。要不那么些人都上门求亲哩!”

菊花细声细气地说道:“我哥哥也很好哩!要是她有眼光,就应该应了这门亲!”

杨氏听她维护青木,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你是妹妹,当然觉得自家哥哥好了。就是我也觉得自个儿子好!可这说亲啊,女方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自然是挑三拣四,要找个合心意的。其实男方也一样,谁也不想娶个懒媳妇,是不?就是互相挑,挑对眼了,就成亲家了。”

菊花说道:“挑当然要挑,不过哥哥可不怕被她挑。娘,我今天到祠堂那,看到那么多的男娃子,就数哥哥最出挑了!”

杨氏自豪地说道:“那是!不是我自夸,咱家的儿子和闺女都是好的,比村里好多娃子都强。你外婆那天不也说了,你舅舅家的来福、来喜、来财,都比不过你们俩哩!”

菊花“咯咯”笑出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脆――这还不自夸,还要怎样自夸?

青木被娘和妹妹一顿夸,弄得脸上发烧,很不好意思,坐在那一声不吭。亏得房里黑漆漆的啥也看不清,才没将他那尴尬样暴露出来。他心里却是极高兴的――娘和妹妹原来这么高看他!

杨氏又放缓声音幽幽地说道:“说到这挑,确实要眼光!下塘集那块有一家,当家的死了,剩一个女人带五个孩子。不到一年,那女人带着最小的女娃也嫁人了,丢下兄妹四个在家――三个男娃一个女娃,还有几间破房子。可是就这样的,老大没多久就娶了自己的表妹,分出去单过;老二哩,坐在家里一分银子也没花,也娶了个媳妇。他那岳母就是个有眼光的!住在离下塘集老远的山里,听人说了这家子的事情,又说这几个娃子如何好,她就留心了。偷偷地跑来瞧了两遭,觉得老二确实好,当下也不要彩礼,就把闺女嫁了过来――这是多大的决心!可你猜怎么着,不到两年,那老二在岳母一家的帮衬下,翻新盖了大瓦屋――还是楼房哩――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旧年妹妹也体面地出嫁了,就剩一个兄弟还没结亲,那上门说媒的也是踩断了门槛,跟几年前的凄惨样儿不能比!你说他那岳母可不是会挑女婿、有眼光?”

菊花听了心道,这确实是个有眼光的。这个女婿遇到这样的岳母也算是运气!

青木却想道,也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运气、遇到有眼光的岳母。那槐子还不是被柳儿娘贬得一文不值?槐子可不比下塘集那家的老二差。

自家倒是有眼光,可妹妹又是这个样儿!嗯,妹妹其实也要个有眼光的才能发现她的好,希望将来有个有眼光的能挑中妹妹!

又评论了一番那家子的生活,杨氏方对坐在暗影里的青木问道:“那这亲事咋办?要是说成了你也不要么?这刘家的闺女可是个好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青木低声道:“要是她家不要啥彩礼,就结这门亲;要是她家要的彩礼多了,就算了吧!再说,那天外婆不是也说她家想留她几年么?就算最后这门亲说成了,也晚两年再娶,想来她家也是愿意的!”

杨氏想了想道:“这是个主意。就这么办!唉,那我今年就给咱家添些被褥和棉衣――老这么节省也不是个事儿。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我也是糊涂了,瞎节省!闺女呀,前些年苦了你了!”

第15章老鳖汤泡锅

菊花静静的听着娘和哥哥计议,这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吃饭穿衣的事,使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地融入到了这个家庭、这个社会,上辈子已经渐逝渐远,印象淡漠了。

忽听杨氏说到自己,便抱着她的胳膊轻声笑道:“娘,又不是单不给我一个人穿,哥哥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杨氏伤感地说道:“那不一样!你哥是男娃子,没那么娇气。他自小也比你身子骨壮实一些。”

菊花细声细气地说道:“明年就好了。咱家四个大人,还怕日子过不好么?娘你就放心吧!”

杨氏见闺女这么贴心,也笑道:“嗯,我闺女能干得很哩!这鸡和猪一定能喂得好,到时卖个好价钱。”说完起身对青木道:“睡觉去吧!只怕以后你念书了,想早些睡也不成哩!”又嘱咐菊花早些睡,方摸索着出了房门。

等哥哥和娘都去睡了,菊花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在寂静的夜里沉思了好一会,才慢慢进入梦乡!

梦里,她娘给家里添置了柔软的棉被,将床上铺的软软的,躺上去就不想起来。家里好像盖了新房,房间里亮堂堂的。菊花在窗外种了好多野菊,春天的时候,一片碧绿;秋天的时候,一片金黄!

第二天早上,菊花是在阳光洒满窗户的时候才醒来的。懒懒地抱着香软的菊花枕头,她将脸埋进去,好一会才磨蹭着爬起床。

她娘早将衣服搓好了,正在厨房忙活哩!

菊花随意地编了根辫子,就到厨房洗漱。一边对杨氏说道:“娘,昨晚的汤煨好了么?早上不用煮粥了,就用热汤泡锅巴吃,可香哩!”

杨氏答道:“这么吃肯定香。那你吃啥?你不是不能吃锅巴么?”

菊花一边从铁罐子里舀了些开水倒进一个小木盆,又抓了些干菊花放进去泡着,一边对杨氏说道:“我昨天炕的锅巴没放酱,吃一些不碍事的。”

她等菊花泡开后,拿一块干净的软布沾了那水,轻轻地擦洗面部。滚烫的水散发出菊花的清香味,顿时弥漫在空气里,那水擦在脸上热中透着清凉,极为舒服!

杨氏从灶洞里掏出煨罐,吹去盖上的草灰,又拿抹布将罐子仔细地擦拭一遍,才揭开盖子,盖子下边还隔有一层草纸。掀开草纸,浓郁的肉香立时盖过了空气中的菊花香,让人食指大动!

菊花只觉得肚子“咕噜噜”一阵叫,饿的更厉害了。

她有些好笑地对杨氏说道:“娘,把汤放在锅里煮开了,泡锅巴才脆!温热可不成!”

杨氏笑道:“我晓得。这还用你说!叫你爹和哥哥回来吃饭吧,他们在菜地里。”

菊花洗完脸,将水泼了。上茅房的时候,对着正在新开的荒地里忙活的爹和哥哥叫道:“爹,吃饭喽!”

“嗳!”郑长河抬头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锄头;站在垄沟里弯腰拔草的青木也直起身来,搓搓手上的泥,准备回家。

地里那一垄垄绿中透出一点黄心的黄心菜和还未长大包心的白菜,在黑褐色的泥土映衬下,格外怡人眼目。

菊花想,来年要在这块地上种些山芋,人也能吃,猪也能吃。到时,整块地都爬满墨绿的山芋藤,看了更养眼!山芋藤猪可是最爱吃的;嗯,嫩嫩的山芋叶人吃也好。

菊花发现自己快魔怔了,老是将吃的跟猪挂钩。

她转身钻进茅房。这茅房倒是极干净的。

主要是青木勤快,捡了几块大石板铺在地上,茅坑上面也用木板盖着,只在蹲位处留了个洞,方便的很!舀粪的地方也在茅房后头,避免了出粪的时候将茅房里弄得又脏又臭!

菊花每次上茅房的时候,心里都极为满意,不免感叹一番哥哥虽然不爱说话,但心却细的很。一般乡下人的茅房可都是味道难闻、无处下脚的,哪能像她家的这样干净!

洗完手,菊花心情极好。见杨氏正在热老鳖汤,便从碗柜里拿出四只粗瓷大碗,用热水涮了涮,才将装锅巴的罐子抱过来,给爹娘和哥哥的碗里装的是刷了虾酱的锅巴,自己的碗里就是一般的淡锅巴。都是炕得焦黄,色泽诱人。

杨氏将那老鳖汤浇在锅巴上,肉汤的香味便混合着锅巴的香味,飘满厨房,更似一种浓郁的生活气息。

郑长河赶紧过来端起一碗,先喝了一口汤,憨笑道:“香!”

杨氏递给他一双筷子,白了他一眼道:“瞧你那馋样!也不怕娃笑话!”

郑长河“嘿嘿”笑,接过筷子,端着碗到堂屋桌边坐下,“嘎嘣”的咀嚼声,便不时地伴随着吸溜的喝汤声响起。

等一家人都坐上桌,他都吃了半碗了。

“这老鳖炖汤也好喝的很!”他对菊花笑道,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颊上泛起幸福的光芒!

菊花也抿嘴儿乐了!

她的这个爹,极容易满足,性子又憨直,如果没有天大的倒霉事,他基本总是乐呵呵的!

杨氏和青木也嚼得嘎嘣响,吃了几口才道:“这东西难得碰见,再想弄这么大一只可不容易。那赵大嘴忙一场倒便宜了咱家。”

菊花笑了,暗想,要是中午赵大嘴找哥哥问这老鳖咋办?她抬头对青木道:“哥,中午赵大嘴要是问这老鳖,你就说昨晚上烧着吃了。中午我多烧些菜,到时候你分些把他们――咱也算吃人家的嘴软。再说,不定他下次弄到了老鳖还送把我哩!”

青木应了一声,见妹妹笑得弯月牙似的双眼,心里也爽快起来。他说道:“赵三叔不也说弄到了这东西会送把你么,反正他们也烧不好。”

乡下人就是这样,有些人烧一辈子的锅,也不见长进,总一个味儿。

杨氏道:“其实这清炖还是有些腻的,不如昨晚红烧的好吃。不过这锅巴正好又香又脆,还带点酱的咸香,拿这汤一浇味儿刚刚好!”

青木大口地咀嚼着,含糊应了一声:“好吃。特香!”

郑长河则笑着对菊花道:“往后早上也这么吃。没有老鳖汤用别的汤也成!”

杨氏瞪他一眼道:“哪里能有那许多锅巴把你吃?一次又炕不了多少,还费柴!”

菊花嚼着香脆的锅巴,想起上辈子有名的“老鸭汤泡锅巴”,比这差远了。还有一道菜,名为“滋啦”,是将锅巴丢到油锅里炸的焦脆酥松,再趁热浇上滚烫的肉汤,浇的时候那锅巴便“滋啦”响个不停,因此取了这个名儿。那些商家也算是别出心裁了!

只是她连炒菜放油也要省着用,更不要说炸锅巴了。看来等猪长大了,杀了卖肉,一定要把猪油留下来。

她对杨氏道:“娘,那后山上的树叶子厚厚一层,弄回家烧锅多好。烧过的草灰还能肥地。费些功夫咱全家上山忙几天,能整好大一堆哩。”

郑长河忙道:“花儿说的对,我闲了就去耙些回来!”他非常好脾气,一刻也不闲,老黄牛似的,任劳任怨。

吃完饭,菊花将漂好的橡子果仁,掺在剁碎的猪草里喂猪。大猪掺的多一些,小猪娃掺的少一些。果然都吃的倍儿欢!

菊花将爹娘和哥哥叫来瞧,全家人都欢喜不已!

杨氏雀跃又心急地说道:“赶紧得抽时间到山上去捡。嗳哟!最近偏偏还忙哩。他爹,今儿咱俩先捡一天。这东西折腾起来费事,还要不停地换水泡,直接喂又不成。”

青木佩服地看了一眼妹妹道:“我晚上早点收工回来捡。”

郑长河一挥手道:“村里的活儿,不干完你还能先走?急啥?我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先捡这橡子果,顺便耙些树叶柴草。”

于是,为了几头猪,家里又忙活起来。爹娘上山捡橡子果,菊花洗衣做饭喂猪喂鸡。

中午,她特意多煮了些干鱼,又用虾子炒了韭菜,再拿虾子熬些酱,蔬菜是菠菜,想了想,又抓了些卤花生米装了一碗。

给青木送饭时,装了好几碗,加上饭,放在篮子里实在不轻。杨氏便说她去送,跑得也快一些。菊花乐得不动弹,让她娘去了。

下午的时候,青木果然早早地收工――到底人多力量大,祠堂很快就修好了。

他想着赶快回家还能多捡些橡子果,一边收拾竹筐扁担,一边对赵三问道:“三叔,明儿有空不?要是有空的话,给咱家帮一天忙――咱家想挖一口井哩!”

赵三见他不当自己是外人,十分高兴,忙爽快地回答道:“有空,有空。放心,明儿一准去。”

旁边李长星笑道:“青木啊,缺人哩?我也去帮把手吧!”

青木不想麻烦太多人,便谢道:“我和我爹,再加上请了赵三叔,也差不多了,就不难为你了。”

赵大嘴笑嘻嘻地说道:“不难为!明儿我也去帮把手,人多干活热闹么!”

青木只当他说笑,并不当一回事。遂赶紧回去捡橡子。

绕出村尾,还没上那条小路,忽然从旁边的一株大树背后,窜出一个人来,正是柳儿!

第16章挖井

第十六章挖井

柳儿站在青木的面前,死死地咬住下唇,红着眼睛盯着青木。

青木因为菊花告诉自己柳儿喜欢他,一时觉得再不能像上次那样转头就走,但又不想掺和柳儿家的事情,因此心里也很纠结;又见她红了眼睛,想起她娘的贪财,不禁也有些同情!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主动开口,静静地站在那,微微皱眉,心想要是被人瞧见了,又是一场口舌是非!

柳儿一再的鼓起勇气,不顾羞耻,为自个筹划,无奈青木明显对她不甚在意,这使得少女芳心酸楚而绝望。她轻轻地问道:“青木哥,你……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么?”

青木不料她就这么直接地问出来,大感意外。

见她可怜巴巴地等自己回答,便仔细思索了一番,方才认真地对她说道:“我实在帮不上你哩!你快回去吧。被人瞧见了,你娘该打你了。你跟你娘好好说,她总归是疼你的。”

柳儿低声哭道:“为啥你们都这样说?你这样说,菊花也这样说。要是我娘是个好的,我哪里会这样不顾羞耻!”

青木见她哭得可怜,叹了口气,闷声道:“你家的事儿,旁人怎好插手?你快家去吧。我走了。”说完从柳儿身边绕了过去。

身后传来的低泣,使人心生不忍。他暗想,你为啥不去找槐子?他指不定能帮你,我还有爹娘和妹妹要顾哩!

他本就对柳儿不上心,遂甩甩头,不再想这事儿,大步去了。

于是,下午菊花家捡橡子果的人又多了一个。天擦黑的时候,收工家来一算,今天居然整整捡了八袋橡子果,也算是收获丰厚了。

“往后可没这么便宜了。往常没人捡过,地上多的很,这第一回只要弯着腰捡就是了;下回得慢慢地找了,要不再等几天,待它多落些再上山。”杨氏总结经验道。

青木却说:“不碍事的,只要对着树使劲地一踹,那长好的橡子果就落下来了;再不,就扛一根竹篙,把它打下来。”

郑长河道:“就按青木说的弄。早点捡家来好收拾,再往后天也冷了哩!”

菊花看着堆满厨房的橡子果,对她爹说道:“还要把院子里那坑挖大一些,再挖一条水沟好放水。”

“嗯,明儿我就挖!”郑长河倒是干脆的很。

青木又道:“我找了赵三叔明儿来帮咱挖井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