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听了这话气得两眼冒火――话咋能这么说哩?要是能帮菊花说个合适的小男娃,就一文钱彩礼也不要又能咋地?

她指着柳儿娘的鼻子骂道:“钱,钱!你就晓得银子钱!你咋不说这出钱的是啥样人哩?人家是有奶便是娘,你是有钱啥事都能干!那要是有人出高价,你是不是要把柳儿卖了去唱戏?你要是有眼色的,听我不同意就走,我家长河能骂你?你做么事要说我家菊花白送人也不要?你说这话不是招人骂么?”

柳儿娘气得失去理智,口不择言道:“你家菊花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大伙心里都有数。你还当个宝哩?说的好像是个天仙似的,也不怕牙碜!”

杨氏更怒了,原本还口下留情,见这婆娘埋汰菊花,也寸步不让地回道:“我家菊花没人要,我做娘的留着她;你家柳儿有人要,你就牵出去卖吧,卖完了称量称量,算算几多钱一斤!”

这两人骂着骂出了大火气,均觉得对骂不足以发泄心头的怒气,于是又撕扯到了一起。当下扭作一团,扑倒在地上,久未下雨的土地被折腾起一阵灰尘烟雾,这真是应了那句话“大姑娘小媳妇打架――又是扭又是掐”!

村长李耕田得到消息,心急火燎地赶来后,瞧见这一片混乱的情形,气得直跺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们叫道:“像啥样子?还不快停下来,让人笑话!你们还不把她俩拉开!”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那群村妇说的。俩婆娘打架,男人是不好出面拉架的,偏她们自家的男人又都不在!

旁边的妇人们倒不是不拉,只是这俩人扭在一起,没法拉呀!

杨氏揪住柳儿娘的头发,你要是上前拉,不是把柳儿娘的头发扯断了?你去掰杨氏的手指吧,在这拼命的时候,那手是揪得死紧,这么一掰,说不定把手指掰伤了。柳儿娘被杨氏压制着,要是去拉她的话,那不是成了拉偏架了?回头得被她恨死。

于是,这一帮妇人愣是在她俩身边转悠着,插不上手,有点“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

石头娘本还怕杨氏吃亏,没想到她厉害起来毫不含糊。又怕闹出人命来,只得在旁一个劲地劝道:“郑嫂子,有话好好说!别打了,村长在发火哩!”

狗蛋娘不停地摆着肥屁股,一会儿转到杨氏这边――发现不好拉;又转到柳儿娘这边――还没法拉!

她急得两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膝盖:“嗳哟!这到底是咋啦?上午还好好的,不是说还要去云天寺上香么。都是乡里乡亲的,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哩!”

那些年纪大一些的老太太则摇头道:“唉!成个啥样!没婆婆管着就是不成。”

于是纷纷嘀咕不休,有说柳儿娘这事儿做得不地道的;有说她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菊花娘不该怪人家的;还有的人则神秘地说两人打得死去活来,其实不是为了菊花的事儿,而是青木和柳儿私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

立马就有人反驳道,这根本是瞎说,青木那娃子是我打小瞧着他长大的,肯定不能做出这事;柳儿也是个本分的女娃,可不能坏了这闺女的名声。

不提这些闲人的议论,单说杨氏,也打出真火来了,她今天是一定要杀鸡儆猴,给那些老是嘲笑她家菊花的人一个震慑。

她头发散乱、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叫道:“老娘今儿拼着命不要,也要整死这婆娘――叫她再敢埋汰咱家菊花!”

嘴里嚷着,手上奋起神威,一把揪下柳儿娘的一撮头发,顺势一拉,还在她的脸上挠了道红印子;柳儿娘先是打不过杨氏,待吃了亏后,气得像发狂的母老虎似的,嗷嗷叫着低头冲向杨氏,一头撞在她肚子上,把她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青木急忙走上前去扶他娘起来。

那柳儿娘顿时高声叫道:“两个打一个么?来呀!老娘不怕!郑长河成了瘸子,我瞧你还神气啥?……”

柳儿爹孙金山和她哥孙铁柱也终于喘着气赶来了。

村长李耕田如见救星,忙大喝道:“孙金山,快把你媳妇拉回去!”

柳儿娘披头散发、脸色潮红,冲着李耕田尖声嚷道:“凭啥?村长,你这是帮着郑长河家么?刚才他们娘俩打我一个你咋不说话?铁柱,给我揍这婆娘!”

村长气得发抖:这婆娘还讲不讲理了?啥时候人家娘俩打一个了?他咋就拉偏架了?

他不好跟柳儿娘掰扯,只怒视着孙金山。

孙金山总算没有糊涂地听他媳妇的话,一把扯住要上前的铁柱,阴沉着脸盯着场上的几人。

菊花也早过来了。

她在家听到这边人声鼎沸,又见娘去了更加吵嚷起来,夹着“癞皮女”的声音,便再也忍不住了,跟爹说了一声,就赶紧来到现场。

站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这柳儿定是又来找哥哥,被她娘抓了个正着,柳儿娘这是迁怒哩!

她见现场失控,连村长的话也不好使,柳儿娘更是把哥哥和自己糟蹋得一文不值,心下暗恨,一怒之下冲了出去,对着柳儿娘大喝道:“闭嘴!”

这稚嫩的怒喝声让乱哄哄的人群一静,所有的人都望向这个癞皮丑女。只见她直直地挺着瘦弱单薄的身子,站在圈中,两眼死死地盯着柳儿娘!

青木见菊花来了,慌忙上前拉住她。这个妹妹从来就害怕在人前露面的,今儿这是咋了?

菊花冷静地推开哥哥,仍旧是对柳儿娘怒目而视!

旁边瞧热闹的小石头担心地惊叫起来:“菊花姐姐!”

石头娘忙扯着他,不让他叫。这么多人在这,难道柳儿娘还敢打菊花不成?所以她是不担心的!

张槐暗自着急:有青木在,菊花跑出来做啥?他决定要是事情不对,拼着得罪人,也要冲上去帮青木一家!

柳儿娘虽然有些愣怔,但她怎会怕一个小女娃?斜眼瞧着她道:“咋地,癞皮女……”

菊花不等她说完,就上前凑近,对着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冷冷地盯着她。

第28章菊花发威

柳儿娘听了菊花的话,却张大了嘴巴,愕然无语,再也不敢开口骂人,也是死盯着她,那样子恨不得杀了她!

她心下后悔,自己真是糊涂了,光顾痛快,忘了这么闹对柳儿的名声有多大的影响。还有,菊花说的是真的么?她扫了一眼人群中脸色煞白的柳儿,心中暗恨!

菊花却根本不理她的杀人目光,转过头,缓缓地扫视一遍在场的人,声音清脆而坚定地说道:“我跟哥哥四年内都不会说亲。往后所有关于我们亲事的闲话请不要再传。不然,要是叫我听见了,定不会放过他!”

柳儿娘见她一个小女娃放大话,不屑地咕哝道:“好了不起么……”

菊花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点着她的鼻子暴喝道:“你敢再说一遍?信不信我让你后悔一辈子?”那股气势配合她脸上狰狞的癞皮,吓得柳儿娘一哆嗦,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得不闭上嘴!

这情形惊呆了周围的人!

大家全瞧着这个小女娃浑身冒寒气地站在那,怒声呵斥柳儿娘,全然无视旁边还有个孙金山和孙铁柱。这一刻,她脸上的癞皮虽然难看,那双眼睛却锐利无比。

孙金山虽然没有想去掺和娘们的吵架,但也看不惯自家婆娘被一个小女娃给呵斥。他不悦地说道:“你这女娃子,凶得很哩!长河就是这么教你的?”

菊花转头,目光森然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爹教闺女比你教得好!”

杨氏怕闺女吃亏,慌忙和青木也站到了菊花的身边,三人都脸色不善地盯着孙金山父子。

柳儿娘急忙冲上来,拉住孙金山道:“别说了!跟个小女娃置啥气?走,家去!”

她竟然有些畏惧和憎恨地瞧着菊花,但又明显不想再和菊花争执,这让大家都惊掉了下巴!

菊花压制了柳儿娘,又昂然扫视了一圈瞧热闹的人群,那冰冷的目光,那浑身的煞气,凛然不可侵犯!

一时间那些小娃娃们吓得直往后退,心想往后还是少惹这个癞皮女才好;大人们也是惊异万分!

张槐瞧着菊花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别扭――这还是那个怯生生的小丑女么?以前自己瞅她一眼都让她躲闪不迭,过一时又想法往自己身边凑;现在哩,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当然,她也没在意别人!

菊花冷冷地瞅了人群中的柳儿一眼,心道要不是你天真,怎会有今日之事?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今日之事对她的打击也不小,若是再添上两句,只怕她的小命要不保。算了,就饶过她一次吧,希望她能吸取教训!

她转身扶着杨氏的胳膊,轻声对她道:“娘,咱回家!爹还等着哩!哥,走吧!”

“嗳!”杨氏见闺女刚才气势无双,一时之间感到恍然:她的菊花真的长大了哩!

李耕田瞧着菊花,目露赞赏。他一挥手道:“都散了吧。回家烧晚饭了。”人群放渐渐地散去。

狗蛋和小石头走在一起,他想着刚才菊花的表现,缩着肩膀有些畏惧地说道:“没想到癞皮女这样厉害,往后……”

小石头站住脚步,对他挥拳大叫道:“不许叫菊花姐姐‘癞皮女’!你往后再这么叫,瞧我不揍你!”

狗蛋愕然!他结结巴巴地问道:“石头,你……你咋不讨厌癞皮――啊不,菊花了?”

石头认真地说道:“菊花姐姐很好的!”停了一会,又道:“做菜特别好吃!”

狗蛋将信将疑地瞧着他。

石头不耐烦地说道:“反正你往后不许叫‘癞皮女’,别人也不许叫!你听见了就骂他们!”

狗蛋忙点头答应!

李老大今儿也去瞧了热闹。他回到家后,背着手沉着脸对花婆子说了刚才的事。

他道:“你瞧,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你还到处闲话不?你是没见到,今儿那长河媳妇多厉害,楞是打得孙金山的媳妇还不了手;连他家的小女娃菊花也厉害,呵斥得柳儿娘不敢还嘴!你要是还像往常那么地,迟早也要惹得别人上门拼命!长明长亮,你俩给我听好喽,咱爷仨把你娘给管紧点,没事不许出门,省的她哪天给咱家招来祸事!”

李长明也是气他娘碎嘴,他们兄弟因此被人笑话了多少,所以见他爹这次发狠,自然高兴,配合无比地坚决执行李老大的命令!

花婆子这几天被关在家里不得出门,家里又是一穷二白,整天面对四面破土墙,这让爱热闹的她简直急疯了。听说今天村尾居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没瞧着热闹也就算了,这李老大瞧了还回来把她教训一顿。

她又惹谁了?

因此她气恼地冲着李老大叫道:“这关我啥事?我不过说了些闲话罢了――那也不是闲话,明明是槐子亲口说的,我不过是传了出去罢了。我又没跟孙金山的媳妇似的把菊花卖了四两银子?”

李老大大怒,扬手差点又要打她――被儿子长明给拉住了,他怒道:“你还犟嘴?你说过的闲话、惹的闲气还少么?我咋不见长星他娘在外边说闲话?咱老李家的媳妇就你丢人现眼!”

李长星的娘程氏,是李老大的三弟李老三的媳妇。他弟弟已经病死了,只剩了李长星娘俩过日子。这程氏却是个能干的,一个寡妇拉扯着儿子过活,很是本分!

花婆子见李老大拿程氏来比自己,也就不吭声了――自个确实比不了哇!

结果,柳儿娘闹了一场,倒霉的是花婆子――她的关闭惩罚继续执行,也不知到哪天结束。

孙金山回到家里,跟他媳妇问起今儿打架的缘由。

柳儿娘却狠狠地瞪了柳儿一眼,见她呆滞的样子,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恨,一把将她拉入房间,也不知嘀咕些啥,然后柳儿娘一个人出来了。

她细细地跟孙金山说了事情的经过,只是说到柳儿和青木私会的时候,她含糊地说道:“许是我花了眼!”

孙金山盯着他媳妇,见这老娘们还一副气不平的样子,只恨得胸口直鼓胀。村长说的对,这老娘们就是欠管教!怪道李老大雄风大振,打了媳妇后每天都拽得跟二百五似的,甭提多精神了。

于,心里想着,手下也不含糊,孙金山也学着李老大,抬手响脆地给了他媳妇一巴掌。

柳儿娘可是比花婆子厉害多了,她扑上来跟孙金山厮打,一边嚎道:“你这死老头子,想学李老大打媳妇?老娘可不是花婆子――你想欺负就欺负么?”

孙铁柱忙上来拉住他爹,又拦住他娘,嘴里叫道:“爹,娘,干啥哩?叫邻居听见笑话!”

孙金山被铁柱拽住胳膊,只得隔着铁柱的身子对柳儿娘怒喝道:“你不是花婆子,你比她更败家!人家的闺女嫁不嫁得出去,要你来管?你管就管,咋干这缺德事?把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娃说给一个四十二的老头,你还有理了?那郑长河这是腿摔断了,要不然,他非得打上门来跟我拼命!”

柳儿娘想着郑长河可不是要跟她拼命么,骂孙金山断子绝孙,当时自己还很生气哩!

她不由得有些心虚,犟嘴道:“我不是瞧着他家穷,还欠了债,想帮他一把么?我兄弟可是出了四两银子的彩礼哩。我这样好心有啥不对?”

孙金山见她死不悔改的样子,气得扯开儿子的手,又要去打她,挣开后又被铁柱拉住。

他扯不过儿子,只能怒气冲冲地对柳儿娘大骂道:“你好心?你啥时候有过好心了?人家欠债跟你有啥关系?他找你借钱了?你那兄弟一把年纪了还有毛病,就是出十两银子也没人愿意嫁他。哦,是不是没将这事告诉人?”

柳儿娘更心虚了――她的确是瞒了些事情。想着菊花那张脸,就是嫁个老头也没人要――城里有钱的老爷可不都是娶年轻漂亮的姨娘么!菊花这样的,有人出四两银子那是给她多大的面子?

孙金山喘气道:“闺女教你弄成啥样了?别以为我不晓得,她找青木干嘛去了?青木那娃子是不会来找柳儿的。你养的好闺女,叫我当人面被一个小女娃给训了!我孙金山一辈子的脸面都被你们娘俩给丢光了!”

他只要一想到菊花两眼森然地盯着他的样子,就气得要将这败家的媳妇给杀了才好。人家义正言辞地骂他养女不教,说得还含糊哩!也是,那娃儿真的比柳儿强多了,一面儿强势霸道,一面儿却又口下留情――没有当人面把柳儿往死路上逼。

村长李耕田在家里听着隔壁传来的吵闹哭骂声,连连摇头――家有贤妻,平安和乐!这孙金山家终于闹出事了,只希望别出大事才好。

他瞧着一旁做针线的媳妇方氏严肃地说道:“瞧见没?这就是瞎说闲话的下场!你往后离那啥花婆子、柳儿娘远点,甭跟她们瞎掺和!”

方氏手里攥着一只鞋,刚做完。她用剪刀剪断收在鞋后跟的线头,白了他一眼道:“我就有那闲心,也得有那闲工夫不是?来,试试这鞋,看合适不――这回里面衬的棉花多了些!”

李耕田忙脱下脚上的鞋,将新鞋穿上,踩了踩,又走了两步,赞道:“嗯,合脚,也软和!”

他满意地瞧着自家的媳妇,又勤快又贤惠,从不议论人是非,待老人也孝顺,真不枉自己当年为她争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