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也被菊花脸上的可怖情形给惊住了——这么严重的溃烂,看来白天菊花的疼痛就是发作了吧,自己还坚持要等一个晚上,实在是……

他心里又悔又自责,也无暇和郑长河两口子寒暄客套,先给菊花诊了一回脉,然后打开药箱,取出外伤常用药,给菊花涂抹起来。

郑长河低声对秦枫道:“秦大夫,大半夜的,还把你给吵起来,真是难为情的很!”

秦枫神情专注地上药,并不理他,过了好一会,等将菊花脸上溃烂部分全部都上了药,才停了下来,语带责备地对他说道:“郑叔,你这是骂我呢!要不是我,菊花的脸也不能变成这样。我来不是应该的么。”

杨氏连忙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要不是秦大夫想把菊花的脸给治好,也犯不上大老远的专门找你师傅弄药。这脸本就难治,谁也没规定你一定要治好。咱可没怪你。”

菊花也轻声道:“秦大夫,你也别怪自己。我的脸反正都这样了,也没啥。”

郑长河和青木也连连点头。

他们的淳朴宽厚反而让秦枫更加的愧疚了。

他取出一块柔软洁白的棉布,仔细地将菊花的脸包裹起来,在脑后系上结,然后说道:“好了。等下次换药的时候再洗脸,这两天都不要洗脸了。明天我再配一副药你煎了吃,好得也快些。”

菊花点点头,看着秦枫一脸肃然的样子,知道他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便说道:“谢谢你,秦大夫。我真的没事儿!要是你往后找到了新的法子,再来帮我治。”

秦枫明知她是宽慰自己,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忽然他的笑凝固在嘴角,刚才离得近不觉得,现在涂完药退后,才震惊地发现眼前这个女娃是如此的美丽;她的眼睛以下被白布给遮住了,而白布上方却是两汪清泉似的眼眸;昏黄的灯光摇曳下,那两汪泉水幽深平静,泛着潋滟的波光,和光洁的额头一起形成了一种神秘而又朦胧的美,使人忍不住生出要将那白色的面巾给扯去,窥视她全部容颜的冲动。

这一块白布是如此的神奇,竟然成为极丑和极美的分界线!

菊花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奇怪地轻声唤道:“秦大夫?”

秦枫被她的声音给惊醒了,看着眼前这个集丑美于一身的可怜小女娃,心弦颤动,只觉得老天何其残忍,竟然让她小小年纪承受这样的折磨。他忽然生出无可遏制的冲动——那就是要将这份美丽修复完整!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菊花听了这话有些感激却又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为何发誓?这可不是随便就能许诺的。

站在秦枫身后的杨氏两口子和青木显然也被蒙上脸后菊花那神秘朦胧的美给惊呆了,这比刚才看到菊花洗去药膏后皮肉翻卷的样子更加让他们忍无可忍、无法接受!

杨氏的泪水奔涌出出——她的菊花竟然是这么的好看,可是……

郑长河拉着她的手,这汉子也在心里狂叫:“我的菊花是好看的,是好看的……”

青木紧紧地攥着拳头——他的妹妹比柳儿还要好看哩!可是老天爷为啥要这样狠心,毁掉妹妹的一半脸?

三人都有些承受不住这结果,杨氏精神恍惚,郑长河也神情萎靡,只有青木强忍伤心,挽留秦枫,不让他大半夜的还摸黑回去,于是,他便和青木挤了一床。

这剩下的半夜,郑家的人除了菊花,是注定都要失眠的。他们脑海中那蒙上面巾后的美丽,怎么也挥之不去,这种鲜明的美丑对比,让人感到挖心扯肝般的疼痛。

为此,杨氏一直哭到天亮,哭湿了枕巾,也哭肿了双眼。

郑长河搂着媳妇的肩膀,一个劲地帮她擦眼泪。可是那泪水擦也擦不干净,况且这汉子自个心里也凄苦万分。他又不能跟个婆娘似的大哭一场,这么憋着,竟是比媳妇更难受。心里直埋怨老天爷咋不叫他变成癞皮脸,好把闺女的脸给换过来。

第二天早上,正好是赶车的老成去集市帮人运货的日子。杨氏让青木把今儿要卖的菜挑到村口,送到老成的车上,托他送到福喜杂货店交给来喜去卖,并转告他说因为菊花有些不舒坦,所以今儿就不去集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氏都是在家照顾菊花,不让她做活计,说是脸上的伤太严重了,要好好的养才成。

菊花的大舅听说了菊花的事,便让来喜全力帮他大姑,每天迎来送往的,不让杨氏操一点心,好让她腾出空闲在家照顾菊花。大舅杨得发还抽空亲自来了一趟,看望菊花。他见了菊花现在这样子,也是叹息不已。

菊花无奈地遵循爹娘的安排,在家甩手休养起来。

不过,以前整天忙碌,现在让她歇着,她倒手痒起来,拿起针线,给她爹娘做了小夹袄,预备来春好穿;又做了两双鞋,虽然不大像样,但是郑长河两口子都笑得合不拢嘴。

待脸上溃烂的地方结了硬壳夹子后,她便想着做一幅面巾,往后出门就围上。

她记得上辈子曾经听说过一句话“长得丑不是你的错,长得丑还跑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了。”很经典,打击人也很不留情面。

她还是别吓人了,吓坏了小娃儿更不好,往后还是在脸上围一副面巾吧。

于是她用那做被套剩下的布,做了一幅面巾,围在脸上。比那白布效果好多了——脸上蒙块白布像盖死人似的!

这面巾是浅绿色的竹枝图案,更是衬托的她眉目如画,气质淡雅、沉静,即便已经见识过她的美,爹娘和哥哥还是又一次手足无措——这样的美丽不是乡下女娃该有,那是和柳儿、梅子她们都不一样的。

他们无法理解脱俗的含义,自是无法形容菊花的气质。

而且,先前菊花刚经历了蜕皮之苦,脸上蒙的又是一块白布,那美就有些凄凉和死板;现在,蒙上这浅绿面巾的菊花恬静的像花儿摇曳,却又充满活力,轻盈的像蝶,在他们的眼前转悠不停……

他们既高兴又伤心:这美丽是活生生的,却又是虚幻的;明明看的见,却又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因为那层面巾和面巾掩盖下的丑陋!

这矛盾的感觉让家里人满心不平,充满遗憾和凄苦;杨氏则总是背着菊花偷偷地抹眼泪,晚上也总要哭一场才能入睡。她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光了。

好些天过后,他们才渐渐地习惯了蒙着面巾的美丽菊花,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了。

经历一次打击的菊花不再想自己的脸,重又关注起她的小本生意来。

可是随着天冷得越发厉害,每天卖出的菜也减少了许多。实在是大冷天出门的人少。乡下人虽然穷,但到了冬天,还是猫在家里过冬的多!

每天买菜的变成了下塘集和附近村庄的人,二里铺干活的反而没几个人了。好几天都剩了好多菜回来,分给小石头和张槐家了,村长家里也送了几回。

菊花把每天的菜量减了一大半,多余的下水和猪头都腌了起来。她有种感觉,明年春天这东西肯定不够卖,还是多存一些货比较好。

第四十五章下雪天的辛劳

这天早起,菊囘花瞧着窗户上透入的明亮光芒,心里估摸:莫不是下雪了吧?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儿好像确实不太冷。

就是这不太冷的天气也不是她能承受的,她全身上下,棉袄、棉裤和棉鞋,全副武装,只是头上还少一顶帽子。今儿就做一顶帽子,她一边飞快地编辫子,一边想着,还得做条围巾才好。

一切收拾妥当,菊囘花才缩着脖子出了房门。

杨氏从外边进屋来,一边顺手掩上大门,对她说道:”昨儿夜里下雪了,早起还在下哩。菊囘花,你可要多穿些,我给火坛子里撮了些炭火,一会你拿着烤。这天儿,可别冻凉了。

菊囘花心想,我倒想再多穿些,可是身上加不进去了呀,那夹袄可是等春天脱了棉袄才能穿的。

她从门缝里往外看,裹着厚厚一层白雪的山川田野显得格外静谧,远近皆连成一片白,空中的雪花还在搓棉扯絮似的往下落,绵绵密密,没有止尽。

她回头犹豫地对杨氏道:“娘,怕是今儿菜不好卖哩,这大的雪去集市的人肯定少。要不咱停两天?”

杨氏白了她一眼道:“那会儿可是你说的,做生意要讲究信誉。眼下好不容易卖出名儿了,要是我猛然间不去了,那今儿想买菜的人可不白跑一趟?管他几个人来买,只要有人买,我都得去。下雪天活动活动身子也好,这几个月吃的也好,穿的也暖,跑些路怕啥?”

郑长河的腿已经基本好了,他笑道:“娃他娘,要不我今儿跟你一起去好不?总归我在家也没啥事!”

杨氏瞪了他一眼道:“你当是去玩哩?这大的雪,你那腿敢出去受凉?要是落下病根看你咋办!你也甭整天唠叨,等天一暖和,这活我就交给你了,见天让你往集上跑。”

郑长河就嘿嘿地笑了。

唉!穷人家的生活啊,都是这样的。

菊囘花看着哥哥挑着担子,娘在一旁撑着油纸伞,一齐融入那白色的世界中,浓密的雪花飞舞着,挡住了她的视线,那两个背影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娘和哥哥出门后,菊囘花将一只猪头和四只猪蹄丢进大锅里煮,一边坐在灶洞前看火顺便取暖,一边给哥哥纳鞋底子。这双鞋是单鞋,做了让哥哥明年开春好穿的。

自从郑长河的腿好了后,虽然不干重活,但喂猪喂鸡的活计他都包下了,菊囘花身上的担子确实轻了不少,也就烧烧饭啥的,洗衣服也尽量在井边洗。这样她拿针线的机会就多了起来,不免给家里人做这样做那样的,很是让爹娘和哥哥喜欢。

上午,杨氏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回来,菊囘花有些担心,往那条村路上张望了好几回,也不见她娘的身影。一直等青木下学了,她还是没有回来。

郑长河和青木也很担心,想着是不是去找找。

青木一边飞快地吃饭,一边道:“娘在集上肯定不会有事的——有来喜跟着哩。就怕回来的路上遇到啥事。我吃了饭就顺路去找,爹你还是在家别出去了,那腿得保养好了。”

菊囘花也赞成,她道:“娘是个有主意的,说不定有啥事耽搁了。哥我跟你一起去,给周夫子送饭,顺便帮他打扫屋子——本来娘说今儿去给他打扫的。再说,你要是找不到,还得去集上大舅家问问,我也好帮你跟夫子告假。”

青木迟疑地看了菊囘花一眼,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也不知怎的,不想蒙上面巾的菊囘花被外人看见,可是,他也不能一直把菊囘花藏起来呀,反正菊囘花现在胆子大了好多,也不怕啥人了,就由她多见见人也好。

吃罢囘饭,菊囘花看着门外那皑皑白雪,再低头瞧瞧脚上的棉鞋,踌躇起来:就算是在外面套上她爹编的木底草鞋,恐怕也会将鞋子打湿的,那她可要心疼死了。

青木见她这样子,知她担心鞋子,便说道:“你穿双旧的走路,把这新的带上,到了学堂再换吧。我早上就带了双干净的鞋搁在学堂里。”

菊囘花见他脚上果然穿的是一双有些破的旧单鞋,便也脱了棉鞋,换上一双破旧的单鞋。顿时,那冷硬的鞋底冰得她打了个寒颤,强撑着,又在鞋子的外面套上草鞋,这才跟青木合遮一顶油纸伞步入那漫天的雪花中。

青木提着篮子,撑着纸伞,见菊囘花拱肩缩背的倚靠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心痛,便道:“要不我背你吧?反正也不远。”

菊囘花忙道:“嗳哟!要是让人瞧见了不笑话死了。走快点,到了就好了。”

青木没办法,只能加快脚步。菊囘花也无心看这雪景,扯着哥哥的衣袖闷头赶路,一心想早点赶到周夫子那,好换上鞋喘口气。

到了分岔口,青木仍然跟菊囘花一起走,他道:“我直接送你到学堂吧,顺便跟夫子说一声儿。”

于是两人一齐来到学堂。

进入祠堂的大院,就听院里传来清脆的欢笑声,原来是小娃子们在玩推雪人,也只有他们才格外地喜欢这雪天——不比下雨,根本不能出门。

小石头跑来跑去地滚了个大雪球,刚要搬到那雪人的头上做脑袋,忽然一眼瞄见菊囘花和青木,忙丢下雪球,奔了过来,惊异地看着蒙上面巾的菊囘花,试探地叫道:“菊囘花姐姐?”

其他的小娃子也都停止喧闹,全都瞧着青木和菊囘花。

菊囘花冷得喘不过气来,觉得身体的所有部分都缩成一团,像大门似的关上了,连呼吸也艰难起来,瞅着小石头那冒热气的头顶,羡慕得要命,她哆嗦着应了一声道:“嗳!石头你不冷么?快进屋去,下这大的雪,看衣服要湿了。”

小石头笑得一脸灿烂,答道:“嗳,菊囘花姐姐你来做啥哩?”说着跟着青木和菊囘花进了夫子的住处。

这祠堂的一溜房屋,东边的三间打通了做课室,西边的三间做了周夫子的住处。中间,一株老梅正吐着胭脂似的花朵,在这雪地里格外的耀目。

青木将油纸伞搁在屋外的台阶上,然后才跺脚进屋,对周夫子说了他娘的情况和告假的事,又说菊囘花是来打扫屋子的。

周夫子听说杨氏到现在还没回来,忙道:“你赶快去吧!也不要太着急,也许你囘娘只是有事耽搁了,没准你正好在路上碰见她也不一定呢!”

青木又看了看菊囘花,见她已经换好了鞋子,还是缩着肩膀,想说啥又咽了回去。

夫子早就见到了蒙着面巾的菊囘花,目露奇异之色,看了他一眼,笑道:“菊囘花怕冷?无妨,村长给我送了个小火桶,你先烤一会,休息一会再说。”

青木遂微笑着出门了。

菊囘花接过周夫子端过来的小火桶,原来就是一个圆木凳,凳面中间还开了个月牙形的口子,下面是桶状,桶底下想是做了格子,放了个装了炭火的火坛子,人坐在凳子上,热气从屁囘股下传上来,全身都暖和了。

菊囘花先将饭菜给端出来,有些要热的就放到炉子上热着,然后她老实不客气地坐上了那火桶,两手也插到袖中,脚也搁在下面的火坛子上,好一会儿,身上才停止了寒战!

小石头从未见过这样美的菊囘花,破天荒地倚在她身边乖乖地不吭声。

周夫子一直微笑地看着她,见她坐下,才责备道:“你这孩子,身子不好,就不该来。我这里就是晚一天打扫也没什么,等你囘娘明天来扫也就是了。谁也没规定你们一定要两天扫一次。”

菊囘花轻笑道:“不碍事的。我烤一会就好了。夫子吃饭去吧,菜也热了。”

周夫子笑道:“那我就去吃饭了。赵耘,你在这干嘛?”

小石头急忙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答道:“我跟菊囘花姐姐说说话儿。”

周夫子见菊囘花并未反对,便叮嘱道:“不许顽皮。”

小石头脆声应下了。

等夫子离开,菊囘花看着他笑问道:“赵耘?这名儿谁给你起的?”

小石头趴在她腿上,笑道:“是夫子起的,努力耕耘的意思。菊囘花姐姐,这名儿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