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菊花想,我干嘛老当自己是大人?上辈子早过去了,这辈子我不是才十三岁么?这回就赌气到底,也省得二舅母蹬鼻子上脸的,老不拿她当数——往常她就把菊花使唤得团团转,她就是要她明白,自己讨厌她!

她瞧着林氏那一身俏丽惹眼的衣衫,觉得极不顺眼。大舅母也穿着新的蒙袄外套,还帮着烧火;外婆更是转来转去,拿刀弄铲得忙个不停,就她浑身干净清爽地坐那嗑一地的瓜子皮,温温柔柔地说闲话。

这真是个有福气的人。乡下的女娃没出嫁的时候,也都有青春鲜亮的颜色;只是这青春短暂的很,嫁了人,生儿育女,那一层鲜亮很快就退去了。

林氏却是少有的保养好的妇人,那脸上的颜色配上身上的衣裳,还蛮年轻的——这都是沾了外婆的光啊;大舅母就差多了,脸上的光泽早已退去,被岁月的风霜浸染得暗黄枯萎,还不如杨氏脸上鲜亮。

林氏见菊花不理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对她说道:“这帽子好看。菊花,难为你哩!帮来财也做一个吧,兄弟俩都戴一样的,瞧着也整齐。

来财两眼红肿地坐到她身边,听见他娘如此说,胆怯地瞧了瞧菊花,想说话又没敢言语。

菊花实在是佩服这个二舅母,她啥事只想自己,所以啥话都好意思说,你千万不可跟她客气。于是,她瞅了来财一眼道:“我手闲得慌哩?要是闲得慌,还不如纳两双鞋底子。他这样不听话的,我才不帮他做。”

来财见菊花这样讨厌他,当着娘和奶奶的面儿就敢说这样的话,可见自己往后来大姑家的日子不好过了,忍不住眼泪就要往下流,忽一眼瞥见菊花警告地瞪着他,慌忙低下头,也不吱声。

汪氏见来财眼睛红红的,柚跑过来问道:“咋又哭了哩?头还疼?让奶奶瞧瞧。”

来财心道,我头不疼,屁股疼哩。也不敢说,只说头不疼了。那胆怯瑟缩的样子叫几个大人见了诧异不已——这整天混疯混搅的一个人,咋变得这样哩?

林氏见来财眼睛不住地瞄菊花,便怀疑地瞧着她。

菊花坦然地面对她,心道,别说来财不敢说,就是说了又能怎样?我就打你儿子了,往后来了调皮我还打,打得你不敢来为止!

来寿忽地指着来财道:“哥哥哭,姐姐打。”

菊花傻眼,恨不得把这小子扔出去。什么叫童言无忌?这就是了。

她见大家都瞧着她,硬着头皮故作嫌恶地说道:“他要是再哭,我可不就是要打了?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连来寿都比他乖。你还像个男娃儿么?往后你要是老哭,就甭到大姑家来了——这么的实在是讨人嫌。”

来财急忙道:“我刚刚也没哭。还不是先头哭了一回。菊花姐姐,我往后都不哭了,也好好地听话。”

这话惊了一屋子的人,一齐张大嘴巴瞧着他。

菊花不屑地撇撇嘴,心道,听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过一会儿就忘光光了。不过,这些溺爱的长辈就爱听这些话。

果然,汪氏眉开眼笑地搂着他道:“嗳哟!我的乖孙子,长大喽!你呀,好好的听话,往后肯定能出息的。你菊花姐姐先前还夸你聪明,说你要是好好地念书,往后说不定能挣个秀才回来哩!”

来财听了大喜,不相信地问道:“真的?菊花姐姐真的夸我聪明?”那刚才干嘛还死命地打他?

汪氏笑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菊花姐姐。”

第九十三章你还是别来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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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无奈地想,那不是为了委婉地劝你老人家,才那么说的么!她也不好不应声,便没好气地说道:“光聪明有用么?你要是不听话,不好好地学,再聪明也没用。”

林氏却眼前一亮,笑嘻嘻地对菊花说道:“来财这小娃儿二舅母也管不好哩。菊花,瞧来财好听你的话,就让来财到大姑这来念书,你跟青木也能常常地教导他。往后来财中了秀才,是不会忘了大姑跟菊花姐姐的。是吧,来财?”

菊花心道倒霉,自己在房里呆得好好的,干嘛要到厨房来?这不是找事么?

想起年前跟哥哥商量的,这事万万不能松口,便断然说道:“那可不成。管一个小娃儿,是简单的事么?我一个女娃子,哪里能教导他?管不好了,也没法跟二舅二舅母交代。来财还是要靠自己哩。不是说‘成林树不用磕,磕多了节疤多,么,搁哪念书还不都一样。况且开春后,我家也忙得很,要开荒种地,哪有空闲管他?”

杨氏这时也沉着脸插话道:“就是这个话。今年要照顾几十亩地,我连生意也不能做了,哪有空管来财哩,怕是连饭也没空烧的日子在后头。这娃儿可是金贵的很,要是一个照应不到,有了闪失,我也难回娘家了。”

林氏见这娘俩都不接受来财,撇撇嘴故意说道:“大姑不想照顾侄儿就直说么,说这些话干啥?要说没人照顾,那青木不是也在学堂里念书,也不用费事,顺带不就照顾了?”

菊花是豁出去了,想万万不能让她娘接这话,否则得罪了外婆和舅母,这亲戚间起嫌隙了可不好;自己是小娃子·说错了顶多骂她不懂理、脾气坏罢了,还能跟她置气不成?

于是她赶在杨氏的前面,对林氏说道:“二舅母当我哥念书容易么?每日早晚见缝插针地帮家里干活,晚上点油灯读书,也只有在学堂里才没事情烦他,能好好地听夫子讲书。要是来财去了·他还能安心读书么?来财是啥样的,二舅母不是不晓得——那是一刻也不得安静,非得人盯紧了他才成。二舅母你要把来财送到我家来,那你干啥?做娘的不就是要照顾娃儿么?要不然生娃干嘛?看我娘可是比你老一大截哩,你也不好让她多操心不是!”

林氏见菊花居然说了一大套话出来,不禁愕然,越发觉得这小外甥女变坏了,一点也没有往常听话。她有些生气,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话反驳·正想着,汪氏发话了。

“来财就在下塘集念书!也没多远,早晚回家还能让老二管教管教。当爹娘的不管教娃儿,让旁人管教,谁敢担这个责任?”

林氏虽然从不会如泼妇般闹事·但最喜欢叽咕了,说出来的话也气死人。她见来财没塞出去,抚摸着自己的手指低头叹气道:“我还没说啥哩,就慌成这样?这不是见大姑村里有学堂才说这话的么,要不然咋也不能来麻烦大姑。这还没发大财哩,就这样怕咱来沾光;要是真的发了财,那我们这些穷亲戚还敢上门么?”

菊花见杨氏大怒,两眼一瞪就要发作·忙一把拉住她·对她使了个眼色。

果然那边汪氏对林氏喝斥道:“你说的啥话?要是吃多了撑得慌,那就回家。”

章氏也不悦地对林氏道:“弟妹·你这话说得叫人听了不舒坦。难不成他大姑是应该帮你照应来财,不照应就是不帮亲戚?你算是穷亲戚么?他大姑也不过旧年底卖猪下水才赚了点钱,你日子不比她过的差,说这话也不嫌人笑话。”

杨氏面无表情地对林氏说道:“我也不怕你生气,你要是对我有想法,那就走吧,我也不留你了。你瞧瞧你,养得细皮嫩肉的,还尽对我们这些累死累活的人说风凉话。旁人都是欠你的么?我就是不想照应来财,又能咋地?有福谁不会享,我有那空不晓得学你——睡睡觉、嗑瓜子,打扮得光鲜整齐,没事串串门子跟人闲话,这样的日子多好。我骨头痒得慌,要帮人照应儿子?”

菊花真是头都要炸了——到底还是没能拉住她娘,又发作了一通。要她不开口,她那个脾气哪里能忍得住?

这个林氏的本事实在大,把人气得暴走了,她倒又来赔笑脸了:“嗳哟!也是我多嘴,说了这些话,惹得他大姑生气了。不过是念书罢了,不来就不来,就在下塘集念吧。

我们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晓得体谅他大姑哩。”

她还觉得自己很大度哩!

菊花正色对林氏说道:“你要是真晓得体谅人,就不该这么说话。二舅母,我说一句话也不怕你生气:你要是再这么地,还是千万别来我家了。

我娘被你这么气得死去活来,你一转身就忘了,我娘可受不住;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我跟哥哥靠谁?你来了,我们伺候你吃喝,忙来忙去的,还惹一肚子气,这事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这话叫林氏惊呆了,连杨氏听了也诧异,章氏则丢给菊花一个赞赏的眼神——这话她喜欢听,合她的脾气。

汪氏则恨恨地瞪了林氏一眼道:“你讲话就不能有点脑子?”

林氏见犯了众怒,也不敢再说啥,只是满心古怪地望着菊花。

好好的过年气氛闹成这样,菊花很是无奈。幸亏大舅母是个爽快的,她除了这个二舅母也没其他难缠的亲戚,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抱着来寿离开厨房,临走的时候给来财递了一个眼色,那小子忙也跟出来了,留下她们姑嫂娘们在里面。

到了堂屋,菊花板着脸对来财道:“瞧见没?整天让人为你操心、生气,为了你,你娘跟大姑都要吵起来了。你还指望我们能喜欢你?”

她忍不住伸出手,又想揪他的耳朵—不能打你娘,还不能打你?她一口气出不来,难受死了!

来财急忙畏惧地后退躲开,连声说道:“我娘不是说,不过来了么?我不来大姑家读书还不成么?菊花姐姐,你还生我的气么?”

菊花怒道:“生气,当然生气了。哪回你来我家都要搅得鸡飞狗跳,还害我娘跟你娘怄气。我跟你说—你记好了——下回来再惹事,我一定打得你屁股开花。我手痒着呢,如今见了你就想打。”

来财吓坏了,忙又往后悄悄地移了一步,又把那些保证的话说了一遍。他说得越多,菊花越不相信他。

正在看书的青木见菊花在生气,问道:“又咋了?来财又调皮了?”

来财见青木不高兴的样子,忙道:“没有,不是我——我没惹事哩。是我娘,要送我到大姑家来上学堂。菊花姐姐就生气了,大姑也生气了,奶奶也生气了,大伯母也生气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似乎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就因为他娘说的话,惹得大家都生气了。

青木脸也沉下来,还没发话,来财急忙补充道:“大姑没答应,我娘就说不过来了。我奶奶说送我到下塘集去上学堂哩。”他生怕说慢了,连这个表哥也要生气,再打他一顿,撵走他,就完了。

晚饭的时候,林氏像没事一样,照样笑眯眯地说话、吃饭。这才是高手啊,把人气得发疯,她转眼就忘了,菊花自认为是做不到的。

虽然下午闹了那么一场,晚饭桌上的气氛却出乎意料的融洽。一方面是杨氏发了一顿火,林氏收敛了一些;另一方面是来财乖乖地吃饭,半点也不敢吵嚷,要菜也是让汪氏帮着搛,屋子里少了他的吵闹,自然是清静不少。

其实,来财是真的很聪明,只不过他搅闹惯了,大家一直哄着他罢了,就是管教,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岁的娃儿,说懂事也很懂事了。他算是瞧明白了,自己要是再不识相,只怕没好果子吃——青木哥哥跟菊花姐姐都盯着他哩!

晚上,这么多人睡觉,安排起来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最后,青木跟郑长河睡在外面;菊花跟外婆睡;杨氏的房间里另外打了地铺——那些旧棉被可是都派上用场了——她姑嫂三人带着来财和来寿就睡在里面。

汪氏晚上洗了个澡,靠在床上对菊花道:“这大桶洗澡就是舒坦。我泡了一会,觉得身上骨头都松了。你大舅家的洗澡桶小了些。”

因青木在看书,这油灯就不够用,房里也没点灯,一片昏暗;厨房那边传来一阵嬉笑打闹的声音。

菊花觉得一阵恍然,这才想起还没过一天呢,她咋就感觉跟过了好几天似的。

她听了汪氏的话,有些好奇地问道:“外婆,你泡了头不昏么?”老人家不是更容易头昏?

汪氏听她如此问,晓得她是想起自个洗澡昏倒的事,这事她刚听杨氏说了,她笑道:“你是身子太弱了,才会这样。也许是那天的水太热了。我就没敢洗热水。”

菊花听着厨房传来的笑阄声,问道:“来财跟来寿都洗了么?”

汪氏道:“可不是,他娘带他们洗哩。我洗完了觉着身上软软的,也没管他们,就来睡了。菊花,你今儿是不是很生你二舅母的气?”

菊花听了老人家的话,晓得她多心了。今儿可是闹了两场,自己的反应跟往常比,也确实大了些。。

第九十四章上山

菊花轻笑着对汪氏道:“外婆,我是很生气哩。每回二舅-,都要折腾点事出来,叫人心里不痛快;完了她自个跟没事人似的。我说那些话,也没旁的意思,我就想,不能纵了她这脾气,要不然她老是这样。这跟不能惯小娃子是一样的。她说出话来没讨到便宜,下回总要学个乖吧。”

汪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总归是你二舅,讨了个不省事的回来,我也是受了多少年的气。如今啊,我也就跟你说的似的,想开了。不想开又能咋办?你生气,她跟没事人似的,那不是白生气么?说了她也听,可只能管一会,转头又是原样,还能咋办?”

菊花见老人家心情不好,忙岔开话哄她道:“外婆,这人啊,总是各色各样的,咱不说她了。我觉得来寿好讨人喜哩。今儿我带他半天,一点也不闹,乖得很。跟他讲话他也能听得懂。不是我说,比来财好多了。外婆,这来寿可要好好带,不能惯成来财那样。其实来财小时候也是乖的吧?瞧他那么聪明,小时候就不会差,眼下不过是惯得有些闹人罢了。”

果然这话题汪氏爱听,就听她兴奋地提高声音说道:“可不是么,来财小时候可惹人疼了,比来寿还机灵哩。你说啥他都能记得;我干活,他给我端小板凳;吃东西也晓得让人,还常帮我捶腿哩。唉!都怪我,太惯他了。你说得对,这来寿咱一定要管好了,不然好好的苗子,愣是种歪了,成不了材,怪谁?”

菊花听了真是惊异万分,说来财好话,原不过是哄她高兴故意奉承她的,没想到还真是如此。可见这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儿女的影响是多么巨大。

她安慰外婆道:“小娃儿跟他好好讲道理,他也是听的。只要舅舅管紧点,来财跟来寿都能管好。瞧来喜表哥,多机灵。”

汪氏声音顿时又高了起来:“嗳!你来喜表哥贼精明了,那杂货店愣是叫他打理得好的很。那些买东西的乡亲都夸他哩;你来福表哥就老实些……”

老人家一打开话匣子就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从来喜到来福,又到来财来寿……

菊花睡意朦胧中想道,一说到孙子,老人家声调都高了不少,可见还是孙子好啊!往常还说她跟青木最聪明哩,可见也是安慰她娘的话。

家里有了这么些客人,那是想清静也清静不了的。一连三天,杨氏都忙得团团转草房顶上老是炊烟不断。

她也是觉得往常都是娘家照应自己,今年家里好一些了,难得招待一回娘跟嫂子,就多留了她们两天,也好在老娘跟前尽孝。

等春耕一开始她哪里还有空闲儿?因此起早摸晚地伺候着一帮老小吃喝,也无怨言,很是尽心尽力。

因她们娘们姑嫂总是唠唠叨叨,菊花又不喜林氏,所以也不往跟前凑,只做针线并带着来寿那小子玩。

这小娃儿倒让她越来越喜欢,一边教他说话,一边看管着他;来财也想往她跟前凑她总也不给他好脸色以防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坊,蹬鼻子上脸了。

其实小娃儿都是记吃不记打的来财第二天就恢复了原样。只不过,青木跟菊花死盯着他,他疯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一瞧见这两人沉脸对他,他便也收敛了些,总算没阄出大事。就这样,还差点掉井里,摔碎了一只碗,踩到水洼子里溅了一身水,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青木第二天果然叫上张槐,上山挖了陷阱。第三天就叫上菊花,换上旧衣裳,绑好鞋子,他自己背上竹篓,一起上山。

“随他们闹,几个大人还管不了两个娃儿?娘和大舅母在做饭,二舅母不是闲得很么?快准备好,过了这几日,只怕是没有那闲心上山做这些的了。”他跟菊花说道。

来财听说要上山,浑身是劲,两眼放光,立即就要跟了去。

青木脸一沉,眼一瞪:“你要去?山上狼多的很,饿了一冬,眼下正好出来找吃的,像你这样的娃儿白嫩嫩的,正好给它当晌午饭。我跟你菊花姐姐大一些,跑得快,可不就把你留给狼了?”

菊花也不理他,温柔地对来寿道:“乖宝宝,你在家呆着,姐姐上山逮兔子,家来烧把你吃,好么?”

来寿嬉笑着挥手道:“逮兔子,宝宝去。”

菊花便哄他道:“兔子咬人哩。等姐姐逮回来你玩,我很快就家来了。”说着把他送到厨房,交给外婆。

来寿按菊花教给他的,对着她一个劲地挥手;菊花就忍不住笑了,也对他挥挥手。

看,这娃儿多好,也不撵路。那来财还在不死心,咕哝着想跟去哩,不过是害怕青木跟菊花,也不敢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