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星的娘程氏上前拉住狗蛋娘的胳膊,陪着笑脸好言好语地问道:“亲家,这是咋回事哩?来,咱进屋慢慢地说。”

堵在大门口太难看哩,长星大伯和长明又不在家,花婆子豁着门牙缩在厨房哭得满脸是泪,也不敢出来,她这个三婶只能出面来劝解了。

狗蛋娘才不会进去哩。她对着站在院子外边的槐子娘等人高声说道:“你们大伙来评评理:长明出去打鱼了,一家人都吃了饭,就他还没回来吃饭,我梅子把饭和饼热在锅里等他回来吃。这个懒婆娘趁梅子不在家的时候,把饼给偷吃了。你们说说,一块饼也不算啥,可有她这样当娘的么?咋这么不顾儿哩?大伙都是当娘的人,想想要是自个的儿子到现在还没吃晌午饭那还不心疼死了,哪能把儿子的饭给偷吃了哩?她不心疼,我梅子心疼啊,长明他们累死累活的,有这样的娘在家,这日子还有指望么!”

程氏跟花婆子做了几十年的妯娌自是了解她的脾性,对这样的莽那是一点不觉奇怪。

可是她不奇怪,人家狗蛋娘不依呀ˉ——如今李长明可是她女婿哩

外边听的人也纷纷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这么当娘还真少见,不,是没有!

这乡下的媳妇任她如何不讨人喜,但都是把娃儿放心坎上的,花婆子这行径当然被人戳脊梁骨了。

一时间,那些婆娘都责怪花婆子是个狠心的娘,“虎毒还不食子”哩,这么当娘,可怜长明和长亮两娃儿,是咋长大的哩!

一个媳妇撇撇嘴道:“那还用说,肯定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你瞧长明他们父子脚上的鞋,啧啧,哪有个样子。除了冬天,那是草鞋不离脚。”

槐子娘望着李老大的院子,心道这婆娘实在是太现眼了,这么不顾儿女,还算人么。她也懒得再瞧,她还要回家帮张杨补衣裳哩,于是转身走了。

程氏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就小心翼翼地打圆场道:“亲家,咱进屋说。许是长明娘觉得肚子饿了,想着先吃了这饼,回头再帮长明做哩。”

花婆子听了恨不得抱着程氏亲两口—-—她可不就是这么想的么!原想把饼吃她再做些面疙瘩添上,她可没想让儿子饿肚子哩。

可是,梅子听了不答应了。

她哭了一会,便不再管两个娘吵架,自去重新和面,再煎饼。长明哥肯定就要回来了哩,锅里的饭也不够,不得赶紧再做些么。

正忙着,听了程氏的话,马上反驳道:“晌午都吃了饭哩。那饼也是一人一大块,一个都不少,我都按人头分的,锅里是专门给长明哥留下的。”

狗蛋娘一听马上就明白了——这按人头分可是她家的传统。她本来还怕梅子给李长明开小灶哩,因此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毕竟花婆子再不好,那也是当娘的,当娘的吃儿子一块饼,说到哪也不算错事。

现在听了梅子的话,晓得这婆娘是真的馋嘴,自己吃饱了不算,还把留给儿子那份偷吃了,那心里就出奇地愤怒起来。

感情她骂了半天,一直是在借题发挥哩。

“你瞧瞧,你瞧瞧!自己吃过了,还把儿子的那份也吃了。嗳哟!我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不顾娃儿的娘哩”她两手一拍,拉长了嗓子就叫起来,声音跟唱歌似的。

程氏听了也无可奈何,瞧着院子门口围了越来越多的人,气恼地望着花婆子,觉得她实在是太不成器了,净给长明兄弟俩丢脸。

她见劝不住狗蛋娘,便打叠起一番言语,想劝梅子出去把她娘叫进来,这样闹,丢人的还不是老李家么?

这时,李长明和李长星扛着网子、背着鱼篓回来了,他看见院门口围了这么些媳妇和老婆子,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不是梅子和娘吵起来了?

李长星也觉得不妙-,对他说道:“不会是大伯母又犯糊涂吧?”

李长明紧抿着嘴唇,也不理他,更是不理那些媳妇,分开人群,急匆匆地进了院子,见狗蛋娘站在院子当中拍手跳脚地骂着,忙拦住她的话头,问道:“娘,你这是干啥哩?梅子哩?”

梅子在厨房刚重新煎好了饼,听见李长明的声音,心里一喜,急忙就跑了出来,冲着他欣喜地叫道:“长明哥!”

一边乐呵呵地下了台阶,来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觉得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虽然还没听说过有人因为撒网打鱼被淹死的,但李长明出去了,她在家里就是觉得心中不安,牵挂的很,这会儿见李长明回来了,方才心定。

李长明本就担心她,所以张口先问她在哪儿,待见了她,却发现她明显哭过的样子,心里一紧,忙握着她的手,迟疑地问道:“梅子,你……”

他不敢确认,担心了这么些天,他娘到底还是气得梅子哭了,要不然狗蛋娘也不能打上门来,站在这骂娘了。

他心里又是疼惜又是痛苦。疼惜梅子跟着自己好日子还没过哩,先受委屈了;痛苦他咋就摊上了这么个娘哩!

梅子却没想那么多,她瞧见李长明回来就很高兴了,再一扭头,看见那鱼篓里各种鱼儿白花花的一片,不禁喜得眉开眼笑。

瞧,长明哥在外锄地、打鱼,她在家洗衣做饭、喂猪喂鸡,各人干各人的,男主外,女主内,这么的过日子多好!咋能把留给长明哥的东西给吃了哩?就是自己不吃,也要让在外干活的男人吃饱才对。

狗蛋娘见李长明回来了,也难再施展威风了——总得给女婿留点面子不是,再说,看见这小两口明显恩爱的样子,她十分满意,便不再吵嚷,招呼两人进屋。

等几人坐下来,李长星也让外边的人散了,李长明听了狗蛋娘和梅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不禁在心里哀叹:她娘俩把这事当作老大一件事,却不晓得这样的事,以往在他家是常有的,他娘根本是毫无顾忌地吃,哪里还用偷!

可是眼下这话是肯定不能说的。

梅子进门了,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他娘不是也改了不少么。况且梅子为了他娘吃了他一块饼,就哭成这样,实在是让他又甜蜜又心酸——他何尝被人这样放在心坎上?

他沉默了一会,对哭得可怜兮兮的花婆子道:“娘!你是我娘,要吃饼,等我回来跟我说,我就是不吃也定会让你吃的,你偷着吃实在是不像话哩。再不然,你跟我和梅子说喜欢吃这饼,咱晚上让梅子多煎一些,让你杀个馋,也不是不能的。一家人,要是偷偷摸摸的,那不是让人笑话么?”

第二百零六章春雨

狗蛋娘先前骂得欢,这会儿一声不吭。

她知眼色的很,当然不会插嘴女婿劝导娘,只是心里对花婆子更加的鄙视了,又奇怪万分:这婆娘一副怂样,咋把儿子养成这样的?倒是她家的狗蛋,又打又骂的,到现在也没开窍。

梅子坐在李长明的身边,见他说了他娘一顿,心里高兴。不过,听了李长明后面的话,犹豫了一下,尽管心里不舍,还是对花婆子说道:“娘要是真的很想吃那饼,我明儿再多煎一些。因家里面粉不多了,我才舍不得煎多的。”

花婆子听了,慌忙说道:“不,不用了,娘不想吃了哩,不想吃了。”停了一会又补充道:“娘再(介)也不偷吃了。”说完又抹起了眼泪。

她现在听见“饼”字就心里哆嗦,恨不得将吃下去的吐出来才好。活了几十年,她今儿受得惊吓和耻辱最大,就是李老大上回打她,都没让她这么难受过。

她心有余悸地望着狗蛋娘和梅子这对母女,觉得她们各有各的厉害。在她看来,梅子的眼泪和狗蛋娘的骂声一样使她难受。

接着,李长明又开导了花婆子一番,李长星和程氏也在一旁很是劝了几句。

狗蛋娘今儿帮闺女狠狠地压制了花婆子一番,也挣足了面子,便不再节外生枝,坐了一会心满意足地走了;接着程氏母子也告辞。

等人都走光了,花婆子不用梅子吩咐的,屁颠颠地去清理猪栏;李长明则亲自陪着梅子收拾网回来的鱼儿,留一些晚上煮了吃,剩下的全部洗净晒了起来。那些小鱼,连盐也不用放,直接晒也不会发臭。

梅子瞧着屋檐下晾晒了好几只筛子,里面全是干鱼,笑得眉眼弯弯地对李长明道:“长明哥攒了这么多鱼,等栽秧割麦的时候,就不缺菜了。”

李长明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幸福满足的样子温柔地说道:“你想吃就多煮些,也不要老是留着。反正我还是要经常撒网的。长亮也在山上挖了不少陷阱哩,说不定还能收几只兔子回来。你不用太节省。”

梅子听了就欢喜地点头。

傍晚,等李老大从地头回来,沉着脸将花婆子又是一顿骂。

原来,他在路上听人说自家媳妇如何不顾娃,偷吃留给儿子的饭那些媳妇们都议论得有声有色,真是把他气得快晕过去了。

花婆子被狗蛋娘给收拾了,全村人都在谈论这事,菊花则是从刘小妹那里听说的。

三月里,细雨蒙蒙,不同于夏日的雨水,连成线,连成片春日的细雨柔润、连绵,细密如牛毛,仿佛没有重量似的轻飘而下落得多了,便成了雨雾,笼罩山川田野。

树枝、花草,乃至人畜,被这细雨浸润着,一天一个样。草木渐次葱茏,人畜渐次活泼、精神

菊花和刘小妹扛着油纸伞,漫步在这春日的细雨中,往郑家的鱼塘缓缓行去。雨雾中,因增添了两个撑伞的村姑那春雨笼罩的大地便如一幅画儿似的活了过来。

刘小妹是受刘三顺的嘱托,给菊花送些鱼苗来的。

菊花见这春雨喜人,便邀她一起,提着山桶,来放鱼了。

刘小妹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转动着肩上的伞柄那伞便旋转着飞洒一串雨水,她看着有趣,就不停地笑着。

“菊花,我三哥真的包了村里的鱼塘哩。村长夸我哥有志气,说第一年也不要他多交鱼,只要按以往三年均数交就成了。如今我三哥可忙了,又要收集鱼苗,又要割草喂鱼,还要收集青蛙苗,准备放到条子塘那边去,连着我二哥、四哥也是忙个不停。”

菊花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微笑道:“那你不也要忙了?等你三哥养的鱼收获了,你就能烘鱼干卖了。

那味道又改进了么?”

刘小妹笑道:“嗳!我按你说的,烘半干,果然就松软了好些,没那么硬了。做了辣的和不辣的两种。”

菊花点点头,说道:“如今你们自己先做着,等秋收后,再商量作坊的事。过些天,咱掰了野笋也都交给金香来弄。各人管一样,也不累。”

她透过雨雾,瞧着朦胧的田野,这大自然的一切都是老天爷赐予人类共存的东西,和谐相处,方能共同发展。

刘小妹嘴里答着:“嗳!”一高兴,就把伞举得老高,那伞要歪倒,她为了平衡,就跟着往前紧跑了几步,一时间,洒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到了地头,菊花将桶里的小鱼儿倒进鱼塘。望着那它们争先恐后地四散游走,瞬间没踪影,心里就想,可怜见的,从河里被弄到这塘里来了,生的空间小了何止一半哩。

细雨落进池塘里,将平静的水面轻击的起了一层细纹,她正看得出神,忽听刘小妹惊喜地叫道:“嗳哟!菊花,这橡子果儿出苗了哩。”

菊花并不意外,她早就晓得了。

她用温水泡了些橡子果,然后第二天种下,没隔多少天就出苗了;这地里的橡子果,过了一个冬天,如今正是出苗的时候。

那两亩地的苗圃,出了一层,何止几千棵树苗?怕是有上万棵吧,再者,自己也在后院种了几百棵哩。青木见妹妹用温水泡过橡子果之后,比较容易出苗,还说要跟村长商量,再种一些呢。

菊花走进苗圃,和刘小妹并肩站着,含笑对她说道:“小妹,过几年这山上的橡子树越来越多了,咱村肯定要兴旺起来,那时候,你出嫁就不愁嫁妆了。”

刘小妹本来还在乐呵呵地笑着,听了菊花这话,不禁红了脸,轻轻地打了她一下,说道:“谁愁嫁妆了?哼,没有嫁妆还不能嫁人了?”

菊葩忍笑道:“那当然不是。不过自己手里攒些钱,到了婆家也有底气么。”

两人看看树苗,又望望透出一层新绿的小青山,说笑了一会,才转身回去了。

外婆在菊花家住着,菊花更清闲了。老人家根本闲不住,和杨氏忙前忙后的,把菊花赶到一旁,让她想干啥就干啥。

菊花便看着来寿,教他认几个字,随他在沙盘里写写画画的,自己做做针线,不时地又出去看看野菊花出苗的情况,又瞅瞅桃树发芽了没。这树还小,指望它今年开花是不可能的。

下午,青木匆匆地背了些橡子果回来,对菊花笑道:“村长说了,既然橡子果泡了这么容易出苗,就再种一亩,还租咱家的地。”

菊花挺高兴,说道:“正好,我觉得咱家的田地多了些,怕你和爹娘种不过来,累坏了哩。村里再租一亩地,咱也少种一亩。橡子果当然是早一年种比较好。”

青木点点头,一边跟杨氏说了一声,叫烧些热水,一边对菊花说道:“咱先泡上,等明儿村长会叫人来种的。”

正说着,郑长河披着蓑衣从外边进来,手里捧着一棵带泥的香椿树苗,笑呵呵地对菊花道:“花儿,瞧爹挖到了啥?”

菊花见是香椿树苗,高兴地凑上去要接过来瞧。

郑长河忙往旁让了让,笑道:“瞧爹这满手的泥。你说栽哪,爹直接栽完了再洗手。这下雨天,栽了也容易活。”

青木忙道:“还是栽在后院吧,我去挖坑。前院栽多了树,往后不好晒谷子哩。”

菊花也说栽在后院。于是,菊花的后院又多了一棵香椿树。

郑长河见房子盖起来后,儿子和闺女可劲地收集果树苗。他想了想,问菊花道:“我见山上那么些毛栗子,要不咱也弄些回来栽?那东西到秋能收不少毛栗,煮了也好吃。正好给你当零嘴。”

菊花听了睁大眼睛,高兴地说道:“嗳!那东西好。炒出来可香了。就是不大会种。不过,它自个在山上都能长好,想必移到地里也能长好。过两年,就能摸出它的脾性了。”

这毛栗子就是野板栗,没有板栗那么大颗,要小很多,但是味道一样香、粉。要是大量种植出来,炒栗子卖,呵呵,小青山不就又多了一样野果子么。

青木接道:“先挖些回来移栽到地里。等明年的时候,直接用毛栗种,我估计这东西跟橡子果儿差不多。要是种成了,咱这地眈′种它了,又少种一块地。”

菊花笑着点头道:“这东西要是种成了,准比玉米卖钱多。就试一试吧。”

郑长河见一双儿女都赞成,高兴地说道:“那爹明儿就去挖。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不是在麦地,就是在菜地。忙了好一阵,刚歇了两天,又开始在山上挖起毛栗树来。

青木本也要帮忙的,可是他实在是忙,早晚都勤勉读书,因为他打算今年还在学堂学一年,明年就不去学堂了,不过空闲的时候还是会跟夫子请教的。

菊花见他在家几乎手不释卷了,晚上也是熬到很晚才睡,便费心做了些菜干粥,加上点腊肉,给他当宵夜,有时也陪着他讨论一番书中的为人处世理论和仕途经济学问。

第二百零七章父母心

几天的春雨过后,绿色又浓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