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这才高兴起来。两人遂谈些别的,一边做针线。

厨房里,吃得正热闹。

菊花吃了好几条小鱼,有一条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灯光映照下,双眸一片波光潋滟,她含笑蹙眉,对着张槐连声埋怨道:“槐子哥,辣椒酱如今也是很值钱的——能腌辣白菜卖哩,你涂这么些很伤本哩!”

听得大伙都笑了起来,青木急忙端过小方桌上的茶杯,倒了杯热水递给她,一边笑道:“你不是说不吃这辣的么,怎么又吃了?槐子想是见你不吃,就涂多了些——我跟杨子都爱吃辣的哩。”

张槐见了愧疚,又有些心疼,慌忙歉意地问道:“嗳哟!你早说吃辣的,我就少沾一点了。可好些了?”

他好喜欢这么跟她一块玩,她就在自己的身边,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身影,有时挨得近了,甚至能闻见她身上莫名的细柔气息,都让他觉得无比的踏实和安心,不管干啥都极有兴致。

菊花灌了两口水,见他担心,忙点头道:“好多了。”她见张杨辣得嘴唇红红的,犹在不停地吸气,忍不住说道:“杨子,你吃这么些辣的,小心肚子疼。不比吃饭的时候,好歹有饭菜垫着,这么光光的吃了辣鱼,不舒坦哩。”

杨子破天荒地点头道:“是不能吃辣的了,我咋觉得肚子烧的慌哩。”一边把手伸进袄子里揉肚子。

青木和张槐听了一齐笑起来,都说活该,谁让你吃那么辣的。

菊花见哥哥和张槐又烤了几条吃了,觉得这么吃不好,看看那烧得通红的炭火,对二人道:“不如用小沙锅炖些开水,煮些面疙瘩糊,吃点垫一垫,省得胃难受。”

几人都觉好,于是又忙碌起来,青木烧水,张槐在菊花的指点下和了些面粉,为了增加香气,青木还冒着大雪跑到后院扯了几根小葱回来。

他从门外进来,带着一股冷风窜入,冲得屋子里灯火一暗,那温暖的气息也跟着冷风翻滚,使得屋里烤得热乎乎的三人头脑为之一清。

青木乐呵呵地说道:“不得了,明早起来怕是院门都要堵住了。这雪下的,啥事也干不了,只能在家烧吃的。这小葱还是在雪底下扒出来的哩!”

几人听了全都笑起来,张杨道:“待会儿咱们回家的时候,还不是要推院门?顺便把雪铲走,明早就没那么深了。”

张槐用一把大木勺搅动沙锅里的面疙瘩糊,菊花接过青木手中的小葱,起身舀了些水洗了洗,到案板上切成细小的葱花,撒入锅中,腾起一阵清香味,便说道:“好了哩。”

张槐抬头,与她相视一笑,遂用块抹布端起砂锅,放到桌上,嘴里说道:“来吃吧。咱们吃了这么些东西,正好出去铲雪······”

第二百五十零章试试槐子(粉红160加更)

吃完了东西,青木、张槐和张杨果然去将堵住院门的雪给铲了。菊花看着三团黑影在雪地里忙碌,时有压抑的轻笑声传出,不禁有些好笑,有些开心,觉得今晚玩得十分尽兴,却丝毫不知道就要被定下终身了。她终究也是不能搞特殊化的,能比旁人占些优势就不错了,哪里真的能先谈恋爱,再定婚姻!

日子好过了,这大雪天便没有那么讨厌和难捱了,反而成了人们休闲的理由。郑长河跟张大栓闲话了一晚上,兴尽而归,还不到院子门口,就看到雪地里三团黑影在忙碌着——-几个娃儿居然大晚上的在铲雪!

他兴致再起,便哈哈大笑,高声说道:“杨子,这是干啥哩?帮我铲雪,我不得请你吃饭么?”声音豪迈爽朗,在雪夜里传出老远,震得树上的积雪都簌簌往下落。

张杨猛不丁被他这么一笑,吓得心一抖,差点把手中的锄头给扔了。

杨氏和何氏走出门来,嗔怪地对他说道:“你鬼叫啥?大晚上的,吵得人睡不着。”

何氏则招呼儿子道:“走了,回家睡了。看明早起不来。菊花,阄得你头疼吧?甭理他们,你先睡去!”

菊花笑道:“我也在闹哩!”

闹够了,黑甜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日,太阳晴好,似乎忘了昨日的风雪,若无其事地照着一片银白的大地,光芒耀目,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吃过早饭,青木去了香肠作坊,郑长河在院外铲雪。杨氏忙完家务,来到廊檐下,搬了根小板凳坐到菊花身边,跟她一块晒太阳、做针线。手工制衣的时代,一年四季总有做不完的针线,就算没钱置衣裳和鞋袜那也要补衣裳和鞋袜。

杨氏先是跟菊花闲扯了几句,然后斟酌了一番言语,轻声问菊花道:“花儿,年底就跟槐子定亲好么?”

菊花正给自己缝衣裳——她长高了不少棉袄和裤子都要重做——闻言几乎不曾一针扎在手指上。她捏着那根针愣愣地瞧了杨氏好半晌,才愕然地问道:“为啥?”

杨氏白了她一眼道:“唉!你这娃儿,你如今跟槐子······你们这样儿,不定亲咋成哩?”

她也不好多说,觉得自己说的够明白的了。可是菊花却莫名其妙-地问道:“我们咋了?我们不是跟往常一样么?”

她娘该不会以为她跟槐子私定了终身吧?她可是很规矩的,不过是送了双手套给槐子罢了。嗯,她承认这是有点那个,不过槐子从小就待她跟妹妹似的,送双手套应该问题不大吧?她如是想道。

杨氏无奈地瞧着闺女一脸懵懂的样子,叹口气道:“槐子对你的心思,就是个傻瓜也看得出来;你也……不生他的气了,两家住一块儿,你们常在一起,日子久了不定亲的话…···定了亲不是更便宜么?他来瞧你也容易。”

她本想说“日子久了不定亲会被人闲话”,想起何氏的话,忙又改了口说起定亲的好处来;又不好当闺女的面说她也对人家有情——怕小女娃难堪——只说她不生人家的气了。

她说的含糊,菊花又不是单纯的小女娃,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发起呆来。

她昨晚还美滋滋地想着要恋爱一场哩,这刚开始就直奔主题了,要不是她还年小,爹娘是不是连成亲的日子也要定下?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杨氏脸上的神色,问道:“娘,你跟张婶子说了?”

杨氏见菊花似乎不想定亲的样子,也放下针线认真地对她说道:“花儿,娘不是急着把你往外嫁,娘是为你着想。要是你不喜槐子,咱就不提这事;若是你中意他,他又这么喜欢你,为啥不定亲哩?”

菊花好似雷轰电掣般醒过神来细细思量,自己真是异想天开了,竟然还想恋爱两年再做决定呢,凭啥呀?

没那个心思也就罢了,既然起了那个心思,谁许你跟他走得这么近,还不定亲的?这不是把闲话让人说么。

再者,要是这么亲近两年,又不选人家,就算不顾自己的名声,又把别人置于何地?若说会选人家,那眼下干啥不定亲哩?定了亲来往不是更名正言顺么。

这可不是前世的社会,这儿的人没那么多弯弯绕,求上门来了,你乐意就乐意,不乐意也该说明白,好让人撂开手。如当初的梅子,要不是狗蛋娘心疼闺女,李长明不只好撂开手,还能咋地?

她心念电转,有些头疼,心道定亲就定亲吧,大家考虑问题都简单直接,偏偏自己心有千千结,绕来绕去的,纯粹是自寻烦恼!

是的,想多了就是自寻烦恼!

以前就不说了——对槐子没感觉说啥哩——如今既然对他动了心,也有不短时候了,定亲也说的过去。她还能有机会接触更多的男娃来选择么?村里的男娃她也认识不少了,可是除跟槐子走得最近,旁人也不过是一年才见几次面而已。若是连槐子这样的,都还要反复掂量,那旁人呢?才见那么几次,不是更不可信?又或者让媒人给说一个,只见一次,那不是更不可能了。

她拿定了主意,对杨氏点点头道:“那就定亲吧!不,再过两天,就给我两天!”她忽地想起一事,做出一个决定,因此又改了口。

杨氏先是一喜,接着又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啥两天?就算要定亲,也是腊月里定才好,眼下肯定来不及的,得好好的准备一番哩。我可是就你这一个闺女;槐子在家是老大,亲事也不能含糊了。”她以为闺女不懂规矩,误会了她话的意思,认为是立马就要定亲。

菊花摇头道:“我是说,娘过两天再跟张家回复这定亲的事儿。”

杨氏听了,有些担心地望着她,问道:“花儿,你想干啥?”

菊花微笑道:“娘,你放心,我不能做啥出格的事情。嗯·回头准备好了,我就跟你说。你还不信我么?”

杨氏一想也是,就叮嘱她甭胡思乱想,不过是定亲罢了·她还是要留闺女两年的,她舍不得哩,絮絮叨叨地跟闺女说了好些知心话。

菊葩晌午略做了些准备,待青木回来,拉着他到厨房,说道:“哥,来帮我个忙!”

青木从炉子上倒了杯热水喝了·一边看着菊花手里端着的大碗,一边问道:“啥事?又要做啥好吃的?”那碗里红黄一团东西,不晓得是啥,好像是橡子粉。

菊花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娘说要帮我跟槐子哥定亲哩!”

青木有些糊涂:明明在弄吃的,咋又扯到跟槐子定亲的事上了?不过,他听了这消息只有高兴的,急忙问道:“那你乐意不?”

菊花点点头道:“定亲也好。省得槐子哥老过来·我也不小了,人看着不大合适,容易说闲话。

青木摇头不赞成地说道:“话不是这么说。总得你自个情愿才好。”

菊花用手无意识地揉着碗里的东西——黏糊糊的扯出老长——微微一笑道:“嗳!我也是情愿的。”

青木就开心地笑了·在小方桌边坐了下来,又略带诧异地问道:“那你找哥哥做啥?要我去叫槐子来么?”

菊花摇头道:“找他干啥?我是让你帮我往脸上涂些东西。”她冲青木扬了扬手中的大碗。

青木便探身过去,仔细地瞅那碗里的不明物,奇怪地问:“这是你新做的面膜?咋这么难看哩!还是那鸡蛋清好,没那么难看。这东西管用么?”他以为妹妹要他帮着涂面膜,这可是他经常干的事。

菊花弯起眼睛,说道:“不是面膜。这是我用面粉和橡子粉做的。我要在脸上贴出跟先前一样的癞皮。”

青木呆呆地看着她,傻傻地问道:“为啥哩?”

菊花瞅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说,槐子哥是不是好久都没见过我脸上的癞皮了?要是他忽然见了·会咋办哩?”

青木蓦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问道:“菊花,你······你要试……”他有点艰难地说不下去了,想妹妹真是精灵古怪,可怜的槐子!

菊花点头道:“我也不算欺骗他,本来我的脸上就有癞皮么·他又不晓得这癞皮已经掉了。我只想瞧瞧他的反应。这也不算过分,要是我脸上的癞皮没好,终究是要面对他的,还能一直在他面前蒙着面巾过日子不成?”

青木想想也是,若是菊花的脸没好,槐子总归要面对这癞皮的。他便怀着复杂的心情,在菊花的要求下,跟她一块造假癞皮。

不过,他端着那碗东西有些踌躇,首先,那碗里的东西就不符合标准颜色太红了;然后,那癞皮上的肉瘤也是不好模仿的。

菊花蹙眉对他说道:“只要涂在脸上,一眼瞧去很难看就成了,他还能死盯着瞧不成?就算他瞧,也未必就记得原来的癞皮是啥样的;就算他记得原来的癞皮跟如今的不一样,也不会奇怪的——这脸上的皮肤变化了也是有的——秦大夫不是帮我治过一回么,没治好,正好把那肉瘤烂平了。他怕我难受,肯定不会问的。”

青木一想也是,干啥要弄得那么像哩?根本就没人会注意这点。

看到菊花脸上的癞皮,不相干的人会嫌恶,会同情,会好奇;关心菊花的人则会难受,会心疼,谁会在意真假?况且菊花脸上有癞皮是人人都晓得的,谁又能想到会是假的哩?

除非是当场掉下一块来,否则的话,看到的人是不会想到菊花会弄出个假癞皮来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歪打正着的测试

青木将那碗东西涂到菊花的脸上,出乎意料的,虽然跟原大像,却更不好看了。

菊花的脸做了两年的面膜保养,平时也是用面巾遮着的,再加上本来就只有十几岁,那肌肤水嫩,假癞皮涂在疤痕处,红红的一片,青木又特意弄出些凹凸不平来,一眼看过去,那种反差真的是······

青木忽觉心里堵的慌,瞧着自己一手造出来的癞皮说不出的嫌恶!

作为亲人,他再也不想看到菊花脸上有任何的东西,只要干干净净的,有疤痕也没关系。他不是嫌弃妹妹丑,而是这东西勾起了他心中的伤痛,那么多年的痛苦和绝望被翻腾出来,让他眼中酸涩,看这假癞皮是格外的刺眼刺心!

他忽然为槐子担心起来,他见到拿下面巾的菊花会是啥样神情?他肯定不会若无其事的——只有不关心菊花的人才会若无其事——他会伤心、难过,说不定会脸色大变!

为何青木这样肯定呢?

因为这么久了,都看习惯了带着面巾的菊花,人们仿佛遗忘了她脸上还长着癞皮,即便心里知道它还存在,但若是猛然间见到,亲近的人肯定会受不了的。如他自己,就算晓得这是假的,那心里也是难受万分;要是爹娘忽然间见到,怕也是会变色,难受的要掉眼泪。

他绡些不确定地想,这么试槐子好么?

槐子的反应自己都能猜得出来,可是,这未必是嫌弃菊花。从菊花两岁开始,槐子就跟他一块抱她、背她、带她玩,对那张脸何曾嫌弃过?如今更是心心念念地喜欢菊花,要是猛然间再见那癞皮,如何能保持镇定?伤痛是肯定的,变脸也是肯定的——难不成见了心爱的人脸上这副模样,还能高兴地笑出来?那他可真要怀疑槐子的真心了。

这么来试他真的很不忍。

不过·菊花说的对,要是她的脸没好,槐子终究要面对那癞皮的。除非菊花一直没有带那面巾,顶着那癞皮脸一直面对槐子·就不会有这种心理反差。

妹妹到底想看到槐子怎样的反应哩?

青木自己将心比心,认真地对菊花说道:“菊花,槐子乍一瞧见你这样子,肯定不会有好脸色,说不定还会伤心。可是,他这样未必就是嫌弃你——谁叫你蒙了这么久的脸,猛然一瞧·连我都不习惯哩。这脸还是我亲手帮你涂的,我明明晓得这癞皮是假的,可是哥哥心里还是不舒坦,因为哥哥真的不想你脸上有东西,咱爹娘也不想你脸上有东西,槐子肯定也不想,所以,你对槐子······”

菊花听了·沉着地摆手道:“我晓得。我又不是傻子。谁猛然间见了我这模样,都会变脸的;他就算不变脸,那也是强撑着·其实他心里还是不自在的。我不过是想瞧瞧槐子哥想准了没有。他要是真心喜欢我,拿定了主意要娶我的话,就算刚开始有些不舒坦,过一会儿肯定就好了,毕竟他是知道我脸上有这东西的,又不是才长的。”

青木这才松了口气,说这样就对了。

菊花把脸上]饬妥当,正要找个机会在张槐的面前拿下面巾,谁知这机会自己来了。

吃过晌午饭,刘小妹带着鞋底子·来找菊花做针线说闲话。这下雪的天气,不就是小女娃们聚在一块做针线谈笑的时候么。

她家人口多,不好叫菊花来的,只得老是去找菊花了。

日头已经偏西,两人便把小凳子搬到院子东边墙根下,沐浴着暖暖的日光·手上不停忙,嘴巴也不停地动。

看着菊花家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被太阳晒了一上午,已经干爽洁净,全没有化雪时湿哒哒的感觉,刘小妹笑道:“要是单瞧这院子,还以为没下雪哩,谁能想到外面还有那么厚的雪。才一上午的工夫,你爹就把这雪全部铲走了,真是手快。我家扫出来的雪还堆在院子拐角哩。”

菊花笑道:“一大早,我哥就起来扫雪了。吃过早饭,我爹又接着干,你说,这有多少雪扫不完的?连院子外面都扫出一条道来了。”

刘小妹刚要说话,就见桂枝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带着一个年轻的媳妇进了院子,冲着菊花笑道:“菊花,你哥哥在么?听说又有人送了猪肉来,让咱们来把这批香肠和腊肉给腌了,我就带了周嫂子来了。”这媳妇是村东周小年的媳妇。

菊花见她爽利地迈着大步,心里担心,急忙站起来,扶着她的胳膊让她坐,一边说道:“我哥已经去了作坊哩。桂枝嫂子,这大雪地里,你走路要慢点儿,甭跑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