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娘家的时候,她早晨是活跃的,这会儿却不晓得该干啥。

这鸡不是她家的,狗也跟她不太熟鸭子也不往她身边凑。她晃悠了半天,院子里的花草倒是不觉得陌生——草木都是一般的茂盛,可是她不能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就能摸到她的小锄头和镰刀,然后去菜园锄草、修剪树枝——她都不晓得这些东西搁哪哩。厨房更觉得陌生,她一点也不想进。

她望着隔壁郑家方向,心想娘这会儿在干啥哩?不知不觉她就来到院门跟前,想出院子往郑家去。

何氏从厨房里出来,见她往院子门口走,慌忙过来拉住她,说道:“菊花,今儿不能回去哩。你忍忍,等明儿再回去好么?来,洗洗脸一会就吃饭了。娘煨了老母鸡哩,喷喷香。”

槐子洗完脸出来,见菊花这副样子忙赶过来牵起她的手道:“咱先去洗洗脸,回头去瞧咱家的菜园子。”

他本就怕她不熟惯,要陪着她的,刚才菊花去茅厕,他就去厨房先洗漱,不料转眼她就想要回娘家。他想她是喜欢菜园子的,去看看没准能让她感觉好些。

槐子的大舅母站在厨房门口,笑得满脸开花:“这是不习惯哩!刚成亲时都一样。菊花娘家就在门口,才想着要回家;那隔得远的,嫁过来头一天简直憋手蹩脚,不晓得往哪钻。”

何氏忙道:“你小声点。菊花娘要是听见了,该一整天都过不安了。等明早不就好了,想啥时候回娘家就啥时候回娘家。”

菊花很不好意思地对何氏笑笑,说道:“婶子——”刚叫出口就觉得不对,忙改口——“不是娘!我也没想回家,不过是到处转转,还有就是不晓得该干啥。”

何氏笑眯眯地说道:“这两天你就啥也甭干,咱家早上也没多少活计。你好好地歇两天,等熟惯了,不就好了?”

说着话几人就进了厨房,何氏递过一条白布巾对菊花道:“这是新的,专给你用的。你用那个盆洗,那是槐子洗的。”

她跟郑家走得近,算是了解这个儿媳妇一些生活习惯:手巾和脸盆、脚盆都是单用的,后来日子过好了,连冬天洗澡的木桶也是男女分开的。她想着,准是因为原先菊花脸上有癞皮,所以习惯了单独用。

这也没啥,又不费啥东西,再说,她就是喜欢菊花这样又干净又斯文,还不假讲究——该干的活计从不会嫌脏不干,所以,她也打算帮她单独准备一套,眼下就先用槐子的吧。

菊花感动地对她笑笑,道了声谢谢。

何氏听了觉得很舒心,笑得眯缝了眼睛。

待菊花洗漱完毕,槐子也调拌好了一桶猪食,对她道:“走,去瞧我喂猪。

咱家的猪长得可欢实了。”说完提起猪食桶,就往后院去了,菊花跟在他身后。

后院的猪栏是一间茅草棚子,被隔成了三小间,前两间里面各有两头大肥猪,有百来斤了;第三间里面有三头,要小一些。到棣!子过来,那猪都哼哼地叫了起来,用嘴拱那木栅栏,想是经过一晚上的消耗,这会儿都饿了。

槐子先喂前面的,那后面两间猪栏里的猪立时就嚎叫起来,把木栅栏顶得一晃一晃的,果然欢实。

槐子横眉喝道:“急啥?不都有的吃么?”

菊花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槐子提着空桶,转头微笑对她道:“你先去瞧瞧那些菜,我再拎两桶过来喂它们。小锄头和镰刀在鸡栏上的鸡窝旁边,你要用的话就去拿。放在地里,要是落雨淋了水就容易上锈。”

菊花忙道:“你去吧,不把猪祖宗伺候好是不成的。我先去看看菜。”说着就往菜地那边走。

这后院东边是菜园,西边是果树,靠山的院墙边也种了不少果树,桃、李、杏、桑树都有,还有两棵樱桃树,就是还没挂果,菊花娘家的果树则大多开始结果了。

菜园子里的蔬菜跟菊花娘家差不多,大家什么季节种什么菜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伺候的不同罢了。这菜园很明显不如郑家的整齐、清爽,因为郑家的菜园菊花有空就蹲在里面忙活,伺候得可精心了。

她看着这片菜地,心道,往后要在这边忙活了,果然养闺女是吃亏的,长大了就白送人干活。

她从鸡栏上拎起小锄头,看看自己脚上的新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站在垄沟里,先帮辣椒锄草。辣椒秧子一尺多高,顶上已经开了些白色的小花,看着这花儿,就能想象尖尖的青辣椒、红辣椒挂在枝叶间的情景。

这菜地想是刚清理过,杂草并不多,她快速地将那些纤细的嫩草锄去,就来到黄瓜架旁,丢下锄头,将那些爬歪了的藤蔓扶正,好让它们往架子上缠绕。

正忙着,鼻端闻见一股熟悉的气息,回头一看,果然是槐子来了。他眼神清亮,含笑捡起菊花丢下的锄头,来到她身边,温声说道:“你歇着,我来。”又问道:“饿了没?”

菊花摇头道:“昨晚吃了好多,还不觉得饿哩。”

槐子就微笑瞥她一眼,含情脉脉的样子大有深意,她红了脸,转头不看这人。

两人一边忙着一边闲话,槐子道:“菊花,这些日子你不要随便出去,就在家呆着;我们出去把院门也关好,回来叫你你才开,晓得么?你要掐啥样的野菜就跟我说,我们去掐了来。”

听着他不停地叮嘱,菊花也不停地点头应答,又安慰他不要担心,她机灵着哩,定会小心的。

槐子丢下锄头,直接用手扯草,一边问道:“菊花,你咋这么喜欢弄菜园子哩?”

菊花微笑道:“这早上起来,看着菜园里一片整齐的绿,你不觉得心里好舒坦么?常常的看绿色对眼睛也好,读书人最应该这么保养眼睛了,而且,那些菜都是能吃的,瞧着它们长得这么好,打心眼里觉得开心。这就跟我爹看见稻子和麦子黄了一样高兴。我就喜欢瞧瓜菜丰收的情景,比我爹收稻子还开心。”

说完忽地想起啥,说道:“待会咱们掐些南瓜苗。算了,等中午再掐吧——现掐的炒了才好吃。”

槐子纳闷地转头瞧着她问道:“南瓜苗?如今正要开花长南瓜的时候,掐了咋办哩?再说,那东西毛糙得很,用来喂猪还差不多,吃了扎嗓子眼哩。”

菊花得意地说道:“这你就不晓得了吧?那南瓜藤蔓长的太多了,也不好,结的南瓜就小得很;要是掐掉一些嫩头,剩下的就能长得大些。主要是肥料不够分么!掐下来的嫩头,撕去外面一层带毛的筋皮,里面一点也不毛糙,炒了可好吃了。”

槐子见她说得高兴,便眼含微笑道:“我不做饭,没你想那么多。不过我喜欢看果树挂满果子的样子;嗯,还有,门前跟河边的柳树、桃树是我们亲手种的,我瞧了也欢喜;稻子黄了我也开心,不过我更喜欢瞧秧苗栽下去长了十几天后,都扎根长硬实了,那绿油油的一片,看了格外舒坦!”

菊花忙仰脸惊喜地笑道:“我也是。那会儿秧田里还有好些小鱼儿、小虾和青蛙,我好喜欢到田沟里兜小鱼哩,可我爹不让我一个人去,他又老是没空。”

槐子就对她道:“往后推秧草的时候,你跟我一块去。”

“嗳!”菊花欢喜地应着。

忙了一会,屋里何氏高声叫吃饭,两人才从菜地里出来,往前边去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婆婆就像娘

到井边打水洗了手,小两口不自觉地又手拉手说笑着一块了堂屋,看得屋里众人一齐脸上带笑。菊ā犹未知觉,槐子不好意思地拉着她来到桌前坐下,问何氏道:“早上吃面么?”

何氏心里那个开心啊,真是欢喜地直冒泡!

瞧,娶谁做媳妇真的很重要,儿子跟菊ā这样亲密,那往后的日子肯定好过;要是那小两口相处不亲的,日后就难免起疙瘩。

她招呼菊ā:“嗳!今儿早上用鸡汤下面。菊ā,这是你的。放心,一点也不腻,娘特地把鸡油割下来炼油了,这汤清爽的很。”

菊ā闻见那香味,觉得味蕾活跃起来,赞道:“真的很香哩!”又对张大栓叫道:“张叔早上下田去了么?没瞧见你哩!”

众人听了一齐发笑,张杨笑得最大声,一边嘴里嚷道:“菊ā姐姐,你咋还叫张叔哩?该叫爹了”

菊ā方才醒悟过来,如今该叫人家爹了忙不好意思地说道:“爹,我还不惯哩。”

张大栓乐呵呵地说道:“不要紧。菊ā,往后哩,你要叫公爹,不然我跟你爹站一块,你叫一声爹,我俩要抢着应哩。”又转头瞪了一眼张杨道:“那你哩?咋还叫菊ā姐姐?”

张杨不在意地笑道:“叫姐姐比叫嫂子好。是吧,菊ā姐姐?”

菊ā忙点头道:“就叫姐姐,这样显得亲一些。我都叫我嫂子‘云岚姐姐,的。”

张杨听了得意地对老爹笑。

张槐见桌上只剩下外婆和大舅母,问道:“舅舅他们哩?”

何氏道:“这大忙的时候,哪能老呆在这哩。他们恨不得昨晚就要走,说了半天,才歇了一晚上。今天早上一起床就赶回去了。”

大舅母就说道:“家里正栽秧哩,可不敢耽搁,我吃了饭也是要走的,等闲了再来。

虽然因故仓促成亲…到底是添了新人,那桌上的气氛是欢畅热烈的,个个脸上含笑,和着鸡汤的香味…一副幸福日子的画面。

菊ā看着眼前一大海碗手擀面,鸡汤上飘着黄亮亮的油星,衬着碧绿的葱ā,鸡翅、鸡脚、鸡小腿都在她的碗里,还有一半带着黄澄澄红心的咸鸭蛋,不由得微笑着对何氏道:“多谢娘!我就喜欢吃这个哩。”

也不知是早上活动了一会,还是咋的…反正这会儿她觉得食欲旺盛,那鸡汤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先喝了一口汤,嗯!一个字——鲜!她也不忸怩,抄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何氏见她一副喜欢的样子,笑对众人道:“瞧这娃儿,吃点东西还这么客气。你说你也真是怪,人家都是喜欢吃鸡大腿…你偏喜欢吃这杂七杂八的东西,一点肉也没有,全是皮…有啥吃头哩。瞧杨子吃鸡腿吃得多高兴。”

槐子外婆笑道:“我刚刚还吓了一跳,以为你要给刚进门的儿媳妇一个下马威,专门把不好的挑给她吃,把好肉都留给小儿子哩,原来菊ā喜欢吃这个哟!”

“哈哈哈……”大伙笑得前仰后合。

何氏无奈地瞧着自己老娘,嗔怪地说道:“你老人家尽会说笑,你闺女是那样人么?”

槐子喷笑了一声,瞅着菊ā直乐,心道,娘才不会这么对菊ā哩…只怕不让儿子吃,也会让菊ā吃;菊ā也好笑不已,心道有这么给下马威的么?能把鸡翅膀和鸡脚给儿媳妇吃,这个婆婆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张杨正吃一口面条,闻言差点把面条吸进鼻子,咳嗽了半天——何氏用手在他后背上拍着——才对外婆道:“瞧外婆说的…谁第一天就给儿媳妇下马威哩,那不是找事么?”

老外婆见逗笑了大伙,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鸡汤,笑道:“咋没有哩?你是没见过,以为人家都跟你家似的。有那讲究的人家,婆婆凶得很,规矩也大得很,儿媳妇哪敢在她跟前说半个不字。要不咋说媳妇不好当哩,不是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么,那是说非得等她自个的儿子也娶了媳妇,她才松泛些。”

槐子大舅母笑着奉承道:“我们嫁到何家都沾光了,做媳妇这么些年,娘也没苛待我们几个。”

槐子外婆正夹起一筷子面条要往嘴里送,闻言停下来说道:“那是,我待你们几个算是没话说。不说远的,只说咱村的金奶奶,你瞧她那派头,她儿媳妇伺候她跟伺候祖宗似的。像这样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那桌上的菜她不仲筷子,旁人就不敢先搛,非得等她吃了,儿媳妇和孙子孙女才敢搛了吃。”

菊ā正吃得欢畅,听了这话心道,还好,馥己没遇见那样的老妖婆,不然非得活活给憋死。

槐子听了凑近菊ā,小声对她道:“我瞧那人脑子有毛病,自家人一桌吃饭还这么折腾人,她自个端着架子就不难受么?都是一家人,又不是仇人。”

菊ā听了,丢给他一个赞同的眼神,也小声道:“我看她就是闲得慌,要是忙得脚不沾地,瞧她还有没有空摆谱。”说着这话,忍不住感激地瞧了何氏一眼。

何氏也笑着回应,用大木勺在煨罐里舀了几下,找到鸡肝鸡肫,舀到她碗里,又舀出一串未见天的蛋黄,送给老外婆,再舀些鸡肉给槐子大舅母。

老人家忙道:“这个没见天的鸡蛋,让菊ā吃吧,我不是吃了好些肉么?菊ā又不吃好肉,再不吃些鸡蛋,那不是太亏本了。”

一句话说的大伙又笑了起来。

菊ā忙道:“外婆难得来一回,又是长辈,自然要让外婆吃,我吃这个咸鸭蛋是一样的。”

何氏笑道:“过两天咱再杀一只就是了。唉,如今我也想明白了,日子能过得去,还是不要太节省,不然累死累活的,活着也没劲儿。”

她这几天被刺激到了,想着世事无常,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发生啥事。自个养的鸡鸭,自个种的菜,自个种的麦子,要是一直舍不得吃,活着真的没劲了。如今又不比往常,往常是没的吃,没法子。

张杨大声赞同道:“嗳!就该这样。娘,那咱们今儿包饺子吃吧?”

何氏立即答应道:“成,就包饺子。”说着又去劝槐子外婆和大舅母留下来再住一天,几人不停地推拒和挽留起来。

张槐吃完一大碗,见菊ā才吃半碗,低头轻声问道:“咋样?可吃得惯?要是觉得腻,就吃点酱黄瓜。”

菊ā忙笑道:“好吃,香得很哩,也不腻。我要啃鸡脚,所以才吃的慢。你瞧,这么大一碗,我都吃了一大半哩。”她是说真的,这手擀面味道确实不错,觉得何氏做饭的手艺进步不少。

一时吃完早饭,老外婆和大舅母不顾何氏挽留,急急忙忙地走了。

菊ā帮何氏收拾碗筷,一边问道:“娘,咱家秧还没栽完吧?今儿栽一天该差不多了。”

何氏叹了口气,说道:“剩下的田不栽了,就栽这么多。也不差这一两亩。等早稻割完了,要是不太忙,就多种几亩晚稻。他们爷俩今儿都不出去,在家歇两天。”

菊ā听了奇怪,但也没问为啥。

何氏主动跟菊ā解释道:“主要是那破事搅得人心里不安,在家歇两天也好琢磨个主意。你爹也说剩下的田不栽了哩。菊ā,你想吃啥?娘晌午就做。”

菊ā见那新上任的李县令搅得人心惶惶,不由得叹气,心想,三年的工夫,能不能撑过去哩?千万别出啥事才好。

忽听何氏问她想吃啥,便道:“杨子不是想吃饺子么,咱就包韭菜鸡蛋饺子吃好了。再炸些肥肉油放在里面添味儿。”

何氏听了忙点头。又赶她去歇着,说厨房有她忙哩。

菊葩刚想离开,忽地想起一事来,忙叫道:“嗳哟!我不是还没敬茶么?”

何氏见她一副尴尬失悔的样子,笑道:“敬啥茶哩?往常我们也没少喝你泡的茶,难道非得今早再敬一回么?都是些虚名儿,咱不理它。”

菊ā见这婆婆果然随和,忍不住乐得捧了她一句:“嗳!多谢娘。我咋觉得你就跟我娘一样哩?我都不觉得是出嫁了,还跟在家一样,就是这屋里屋外还不太熟。”

听了这话何氏真是浑身舒坦——十万毛孔齐齐熨帖,她咧着嘴巴笑道:“你本来就跟我闺女一样么。要不是我想娶你做儿媳妇,没准就认作干闺女哩。

你没事到处瞅瞅,过几天这房前院后就跟娘家一样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