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这里正说着,人群却吵嚷起来。

原来,赶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丢了娃儿的爹娘愤怒之下要杀了这两个人。有人就说要问出同伙,不准他们杀。还有胆小的人说要叫衙门的差役来。吵闹不休。

槐子已经知道菊花不仅用簪子戳中了一个人贩子的眼睛,还杀了另一个人贩子,他叮嘱菊花道:“你啥也不要说了,剩下的事让我来。”

菊花点点头。她也在想这事。

到底杀了人,就算这人是人贩子,按律该当惩处。可是她一个乡下小媳妇,杀了人也不是光彩的事,还是要想法子将这事隐下来。

于是她拉着槐子低声嘀咕了几句。槐子听了点头道:“我晓得,你放心好了。”

他静静地思索,怎样让菊花干的事隐藏起来,不至于那么显眼哩?

正好来喜和秦枫等人赶到了,槐子顾不上回答他们的问话,只让云影照顾菊花,看看她有没有大碍——他还是不相信菊花没挨打——他自己则上前跟那些人说话。

槐子往人群中一站。大声道:“大伙莫吵,听我说句话。”

人们认出他是最先追人贩子的人。和那抠人贩子眼珠子的小媳妇是夫妻,就不晓得的人,旁边也有人告诉了他们,于是都静下来听他如何说。

槐子指着身后的马车——秦枫和云影正在帮那些昏迷的娃儿检查——冷声道:“我家的娃儿被拐了,我撵上来抓住了这几个狼心狗肺的家伙,顺带救了你们的娃。谁晓得下一回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谁晓得下一回他们会拐走哪家的娃儿?”

人们都愤怒又憋屈,满脸惶惑担忧。

槐子道:“这些坏人都该死。咱们要是不狠,他们就不会怕。那咱们就狠一些,碰上了叫他们生不如死,让那些家伙不敢来咱下塘集干坏事;咱们狠一些,谁也别想欺负咱们。”

就有人应和道:“老子怕个鸟!上回人家烧了半条街,贪官不也叫皇帝逮走了么?”

对呀!上回弄了那么大的事,最后倒霉的还是贪官,可见人还是要狠,‘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话再也不错的!

想通了这道理的人们忽地疯狂起来,叫嚣着要把这几个人剁了喂狗。这一刻,水乡温和的人们,身上爆发出西北民众才有的狠厉和彪悍,还有一丝嗜血的味道。

槐子道:“慌啥哩?先问问话再说。你们也不想想,这些人在谁家歇脚,谁在帮他们,不然他们能不声不响地把人弄走?不把这吃里扒外的人找出来,你们家的娃儿就甭想过安生日子。大伙人多,有劲一处使,就算把下塘集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那人来。”

有人立即接道:“怪道最近老听人说乡下人丢娃儿,原来他们干了不止一回了。可怜那些人还以为娃儿掉水里淹死了哩。”

又有人大叫道:“你也听说了?哎呀,这是他们先在乡下拐人,如今到集上来了哩!我的娘唉!可要把娃儿看紧了。这些杀千刀的,不得好死!”

人们这才明白,纷纷询问,也有人去逼问那两个人,槐子也不管,只在一旁瞧着,不时地跟菊花轻声说几句话。

/>秦枫看着众人道:“这些小娃儿都无事,不过是被迷晕了。去医馆用些药就能让他们醒过来。衙门里的人来了,咱们先回去再说话。”

张槐见那些衙役匆匆赶来,眼神一闪,对菊花道:“你先跟秦大夫和云大夫走,这有我哩。板栗和小葱在永瑞货行。来喜,你跟菊花去接。掌柜的不认得菊花,说不定不让她接板栗和小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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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遮掩

等衙役们来到跟前,一个年轻的衙役好似领头的,他瞧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贩子和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皱眉问道:“此系何人,为何被杀?”

人群先静了一小会,大家忽然同时开口,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那人忙举手制止,双眼扫视人群,想找个代表来说。

槐子往前一站,如此这般地跟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并引他去车边看那些昏迷的娃儿。因为这些娃儿还需要秦大夫来救醒,所以他们的爹娘最后又将他们放到了车上。

那衙役伸头看了看,尚未说话,秦枫又出面证明这些娃儿是被用了烈性迷药,水泼不醒,需要他回医馆另行用药,才能救醒。

槐子又悲愤地说道:“我媳妇撵上他们,结果被抓住强要带走。我媳妇肯定不乐意了,就跟他们拼命厮打,也叫他们打成重伤……”

菊花一听,急忙把那血糊糊的左手往脸上一抹,突然碰触痛得她一哆嗦,也顾不得了,然后两眼一闭,往云影身上一倒——晕过去了!

云影吓了一大跳,慌忙伸手扶住她,这才没跌倒在地。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低头在她耳边问道:“你就不怕我没接住你,你一屁股坐地上?”

菊花不睬她,好似真的晕过去了。

她一个弱女子,既惊又吓,又受了伤,又见了血,强撑到现在,不是该晕过去么?

不对,她早就应该晕过去了!

该晕的时候就得晕,逞什么能啊!

云影无奈,只得配合她演戏,故意对秦枫道:“师兄,菊花支持不住,晕过去了。”

秦枫也瞄见了这一幕,忍住笑。上前对那衙役道:“差大哥,他媳妇挨了好几拳,伤及內腑,手指也骨折。已经晕过去了。是不是让在下先行回医馆帮她诊治?还有这些孩子,也不好耽搁太久,恐那迷药太重,对身体有损伤。”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看向菊花,槐子则大惊失色地奔了过去,喊菊花的声音惊惶颤抖。只当菊花真的受了重伤晕倒了。他就说么,菊花咋能打得过两个男人哩?她定是受了重伤,一直强撑着没说。

只见她满脸是血,软软地被云影搂着,那只手也是血糊糊的,耷拉在身侧。

围观的人不但没有怀疑,反而恍然大悟:就是嘛,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咋能那么厉害哩?她肯定是被逼急了,也气极了,这才跟人拼命的。那些丢了娃儿的爹娘。哪个不生气?

拼着自己也受重伤,才把人贩子的眼珠子抠出来。

这是两败俱伤!

瞧,她都晕过去了哩,秦大夫都说她不好了。

人们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便感慨不已,要不是这两口子,那些娃儿可不就找不回来了。

最能证明菊花没受重伤的人已经死了,那个眼睛被菊花戳了一簪子的人贩子掉下车,根本不知道后来的事,自然也不晓得菊花到底有没有被打成内伤。车夫么,他只顾赶车去了,听见车里菊花尖叫,想必她确实挨了打。

所以,菊花被打成重伤,是毫无争议的事。

那个小牛的娘见槐子红着眼睛叫菊花。首先就受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槐子面前,带着哭腔道:“大兄弟,要不是你跟弟妹,我家小牛可就丢了。我要给你们磕头哩。”说完真的“咚咚”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槐子却没心思管那些,催着云影道:“云大夫,赶紧回医馆帮菊花瞧瞧吧,不能耽误了。”

云影心里直抽,本想提醒他,又想道,让他着急一会也好,这样显得更真切,便不提醒他,只点点头,示意他帮忙将菊花抱上车。

那小牛娘一跪,其他的娃儿爹娘也跟着朝槐子和菊花跪下了。

槐子这才发现他们,忙道:“谢啥哩?我自己家的娃儿不也丢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媳妇晕过去了,要先送回去诊治。”

就有人道:“大兄弟放心,弟妹的医药费我们大伙出,这是应该的。”其他人急忙附和,槐子也不理他们。

那衙役看看菊花,再瞧瞧地上那具尸体,因为后来那老汉用菜刀把人贩子砍得血肉模糊,使得他那眼窟窿和脖子上的窟窿都不再显眼了,看起来更像群情激奋之下,乱刀剁成这样的。

他便对秦枫一拱手道:“如此,就拜托秦大夫了。回头这些人醒来再让他们过来录供词。”

秦枫点头,和云影上车,来喜赶车,载着他们去了。

槐子也想要上车的,那衙役却道:“你去也不顶事,有秦大夫在,你媳妇肯定会没事的。因你是个知情的,这里还有事相问。为何是你媳妇先追上去了,你倒落在后面呢?”

槐子道:“我抱着奶娃儿,后来找到人,托付给他看管,才跟着撵上来。终究是迟了一步,害得媳妇受伤,还差点被掳走。”

衙役点点头,不再问他,自去拷问那两个人贩子。

且说菊花一行人,赶着马车,又顺道接了板栗和小葱回到济世堂。

刚下车,就见来财从街道那头小跑过来,惊慌地问道:“菊花姐姐,你……你没事吧?我听人说拐子拐了娃儿,是板栗和小葱么?”

菊花疲惫地摇头,道:“不是板栗他们。现在没事了——那拐子叫人抓住了。你咋来了哩?”

来财道:“是青木哥怕姐夫照应不过来你和板栗他们,特地让我来接你们的。我去了二哥铺子,听二嫂说菊花姐姐和姐夫撵人贩子去了,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板栗叫人贩子抱走了哩。”

菊花简单几句话跟他说了葡萄被人拐,自己和槐子追赶的事,只隐去了她杀人的情节。

进入济世堂,云影唤了人打水来,让菊花清洗换衣裳。结果发现她手指受伤很重,一碰就疼得钻心,只得亲自动手,帮她清洗。

洗完一看。四个指甲全部齐根翻卷,露出红肉,看上去甚是骇人;指关节也受了损伤,软软的伸不直了。遂凝神抚摸检查。然后细心为她上药,菊花疼得龇牙咧嘴。

这时,秦枫已经将那些娃儿救醒。那些爹娘抱着儿子或闺女心肝儿肉地乱哭,葡萄则跑过来对着菊花哭道:“少奶奶……”

菊花疼得头上冒汗,用另一只手摸摸她头,轻声道:“好了!没事了。这不是回来了么?瞧你,比他们都大。不该哭成这样哩。”

云影道:“葡萄,亏得你少奶奶拼命,要不然你可就回不来了。”又责怪地对菊花道:“你也太莽撞了,这多吓人?你这手伤了筋骨,要养些日子,暂时不能动了;这胸口挨的一拳也不轻,受了些损伤,要吃药敷药调治。你老实几天吧。今天也不要去刘家塘了。”

来喜和来财吓坏了。急忙问要不要紧,待听说不要紧,不过是要养些日子。才放下心来。

秦枫也过来菊花检查一遍,道:“无事。你小心些,这些日子不要劳动这只手。”

葡萄听了,哭得更厉害了,连说自己没用。

云影慌忙劝住她,让她甭给少奶奶添堵,她手疼得很。

葡萄听了方才忍住,却还是不停地掉泪,想她不过是个下人,却害得少奶奶吃了这么大亏。还差点送命,样的下人要了有啥用哩?因此心中惶恐不安。

云影正忙着给菊花敷药,又让她服了丸药,就有衙门差役来传人,说是史度史班头传被拐卖幼童及家人去录供词。

来喜不让菊花去,他自带着葡萄跟人去了;秦枫想了想。交代了云影一声,也跟着去了。

这里云影又仔细地询问了菊花详情,一番叙述听得她目瞪口呆,啧啧连声道:“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智斗贼人,你都赶得上女侠了。”

说笑一会,菊花交代来财,回下塘集跟哥嫂说明情况,就说她跟槐子暂时脱不开身,怕是不能亲去恭贺了,让把备好的贺礼带去送上,又叮嘱他说话软和些,不要吓着青木。

来财一一答应,匆匆地回去了。

菊花先前狂追猛赶,又愤而出手,此时事毕,只觉浑身发软,想睡一会,那双胞胎竟然没人带。

所幸刘小妹听街上人乱说乱嚷的,不放心,待黑皮送了鸡来,便关了铺子和他一起赶来看个究竟。见菊花这样,忙和黄婶照应板栗和小葱,菊花才得以歇息。

再说槐子这边,衙门的史班头带着几个衙役逼问了那两个人贩子,才晓得他们每回来下塘集,都是歇在牛贩子金四贵家。他们一般来五个人,另有两个人扮作打鱼的,在江边接应。如今船上无人,想是得了风声跑了。

以往他们每次只弄一两个就送走,所以也不容易被发现。这一回贪心了些,想干一票大的,所以掳了六个娃儿,被菊花发现后,又想连菊花也掳走,因为前面江面还有船接,到时候一转手,谁也不知人去哪了。

气得槐子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就听“喀嚓”一声,那人跟着一声惨叫,腿断了。

史班头不悦地说道:“张兄弟,这人是要移送县衙受审的,你还是收敛些的好,横竖县太爷会给大伙一个交代。”

槐子忙赔笑道:“班头,我……就是太生气了。”

旁边有人咬牙切齿地说,这个金四贵出名的奸猾,人都叫他“精死鬼”,最不是东西了。

史班头安排了一番,让人先拘了两个要死不活的歹人,再着人去搜舀金四贵和另外两个人贩子。

一番鸡飞狗跳后,将金四贵一家包括老娘媳妇全捉了——拐骗娃儿她们都有份——只剩下两娃儿,随他们自生自灭。因拷问另外两个歹人的下落,道是早上告辞离开后,并不曾转头回来。

没逮住另外两个人贩子,众人的邪火不得发出来,也不晓得是谁先开头,趁着班头衙役问张槐话的时候,发一声喊,一拥而上,将“精死鬼”一家拳打脚踢,抓咬撕扯,糟蹋得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

史班头等人闻讯赶出来,看见疯狂的人群,不禁胆战心惊,暗忖。怪道大人嘱咐,莫要太过逼迫这些刁民,果真是一群不要命的,往后须要小心了。

他也不敢太过责怪,深恐激怒众人,落得和黄眼儿一个下场——黄眼儿在前任知县获罪时,也一并被锁舀。人恨他心黑手狠,是个酷吏,趁夜晚一把火将他家给烧个精光。只得和保甲等人商议了,安排人手,各处搜寻,并发悬赏,要是有人捉住另外两个人贩子,赏银十两。

那些被拐娃儿的爹娘嫌赏银太少。于是凑一块商议了一番,结果,这悬赏就变成了五十两。顿时。十里八乡都沸腾了,庄稼汉子个个睁大眼睛,看见陌生人就盯上,想立功舀这五十两的赏银。也无需细说。

等史班头率众人来到下塘集临时公干处,要将此事录下来,却发现先前那个人贩子和车夫,也已经被人打断了腿脚,挖去了双眼,模样惨不忍睹。

史班头、众衙役和一个办都吓得面色如土,尽管觉得这行径实在荒唐——歹人该押去公堂受审才对。却根本不敢吭一声。也是,群情激愤之下,到底要抓谁哩?

这下塘集的人果然野蛮,难怪当初火烧半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