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葱却不起身,对板栗道:“哥,按住他。”

板栗一把揪住那少年胸前的衣襟,另一手也摁住他胳膊;王忠也上前帮忙,抓住少年另一只胳膊,对这样杀人放火的家伙,哪怕他受了重伤,也让人不敢大意。

小葱从背包里拿出装银针的盒子,接连抽出银针,扎在那少年头上和颈部,他顿时就颤抖不止。

那少年恐惧地看着小女娃不断地抽针、随意地扎针,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在帮他治病哩。可是他现在浑身难受,说不出的痛苦。

见她又拿了一根针,就要往他脑门上扎,终于受不住崩溃了,哆嗦着说道:“我们……在山顶上放的火,想着顺风一吹,这火肯定来不急救。这山就烧完了。”

小葱抿了抿嘴儿,问道:“那咋山下和东边西边也烧起来了哩?”

少年额头上汗水往下滚,恐惧地盯着悬在他眼前的那根针,只要他不回答。那针就会落下来,不晓得会让身上添一些啥样的痛痒。

“不晓得。我们在上面放了火,准备逃跑,就看见山下也起了火,东西边也都亮了,我们就……晓得坏事了。我跟哥哥使劲跑,不知道为啥。哥哥不见了,我滚到一个山沟里,又掉进这个山洞……”

众人听得身上直冒寒气:这是谁?太狠了!

菊花上前拉起小葱,问道:“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们回来,咋忽然就想起来放火哩?”

那少年似乎特别仇视菊花,他恶狠狠地说道:“老子就是要报仇!”

板栗捏住他耳边一根银针,猛地一阵摇动。疼得他不曾晕过去;小葱也抬手就要将手上的那根针往他头上扎,被菊花挡住了。

她冷笑道:“你想报仇,也没想起来要放火吧?是不是有人在你们兄弟跟前说了啥?瞧你那样子。也是个蠢的,就算人家说了,你们肯定也是不在意的,也不想想人家无事端端地跟你们说这事干嘛,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哩。”

这话又切中了要害,那少年在板栗和小葱的威逼下,终于说他们交了一个少年朋友,说起跟张家的这段仇恨,那人就帮他们出了这个主意,拍着胸脯说这事准成。还不容易让人发现,说张家山大着哩。

菊花失神片刻,见张大栓、何氏等人一窝蜂地逼问那少年朋友的名字、长相,又问这个少年的名字,果然是金四贵的小儿子。

她叹口气道:“爹,娘。甭问了,问也是白问。不定那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哩。人家既然这样算计咱们,怎会落下把柄给咱们?这事明面上无论怎么查,都是这两兄弟干的了。咱们还是赶紧上去救火要紧,我好担心槐子。”

王忠急忙问道:“那太太,这个人咋办?”

菊花冷冷地瞧着这个少年,想说“杀了他,省得让人生气”,想想还是说道:“先绑了他丢在这。回头再来问他。要是没死,就交到衙门里去,让县太爷审问。”

其实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再问也是这么回事,不会有新的内容的,可留着也是以防万一。

于是王忠带两个人将他捆了个结实,丢在一边。

板栗却让他将这少年拖到一块平坦的地方,旁边有个水潭,说是不让他靠近岩石,省得他借用石块锋刃磨断了绳子逃跑。听得王忠张大了嘴巴,不知他从何处得来这奇异想法。

小葱听了哥哥的话,静静地看了那少年一会,终于脸上有些表情了,似乎在犹豫不决。

金二看着小葱,不知她又想干啥。对这个小女娃,他是又恨又怕,却又止不住地想多看她,听她用软软的声音问自己话。

这时,朱师傅带着大黄回来,对张大栓说,大黄找到了出路,他兴高采烈地嚷道:“老太爷,咱们马上就能出去了。赶紧走吧,老严在那边守着。”

一番忙乱后,张大栓背着红椒,王忠抱着山芋,黄麦背着老爹,刘黑子背着老娘(尸体),各人也都是挑得挑,挽得挽,在朱师傅带领下往前奔去。

菊花悄悄地对葡萄说,自己怀孕了,让她别伤心了,好好照顾她是正经,再说,这事根本就不能怪她哩!

葡萄这才顾不上伤心难过,转而慌张地扶住菊花,埋怨她不早说。

菊花小声道,她是怕说出来何氏等人更慌张。说着话,她见板栗和小葱还在那边磨蹭,忙大声招呼他们赶紧走。

板栗也听见了朱师傅的话,忙拉了小葱就走。

小葱盯了金二一眼,面上闪过决然神情,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将手里紧扣的一枚银针刺入他头顶百会穴。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刺入的一刹那,她小手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并没有将银针全部刺到底。

即便这样,金二也立即软软地倒地不起。迷蒙中,他清楚地看见,那小女娃眼中有仇恨、伤心,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忍和害怕。

他忽然心里一松,觉得欣慰起来,觉得这小女娃并不讨厌他,只是爹娘拐了她那个什么姑姑,还差点把她跟哥哥也拐走,自己兄弟又烧了她的家,那她当然生气了,死在她手上也是应该的。

再也不用报仇了,金二如是想道。

菊花一行人跟着朱师傅和大黄到了一个角落里,四顾一望,依旧是崖壁怪石,并不见什么出口。可是这地方确实冷了不少,好似有冷风不知从何处吹进来。

众人正要问朱师傅,却见大黄兴奋地撒着欢儿,往一块大石头后面跑过去。众人随着它过去,只见狗儿一头钻入一丛灌木,眨眼不见了,外面却传来严师傅的声音:“都来了?”

朱师傅乐呵呵地说道:“瞧,要不是大黄,我们就算走到这,也找不出去的。这儿有个出口,就是太小了。老严瘦一些,挤过去了,我就过不去。这上面是岩石,不容易弄。我想着喊你们来了,从下面挖一个过道钻过去,也方便的很。”

正说着,严师傅跟大黄又进来了,激动地对他们道:“外面就是竹园旁边的那条山沟,离竹园不远。”

菊花听他说外边天还未亮,大火依旧烧得很旺,能听见人们救火的喊叫声,急忙吩咐道:“王忠,你带他们两个在里面挖;严师傅、板栗、小井儿,你们三个人出去,在外面挖。挖通了对接起来。不要挖太深,只要能过人就成,最要紧的是赶快出去。”

小葱上前对菊花道:“娘,我也去。我先出去给爹报个信,省得他着急。”她声音有些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就要出去了兴奋的。

菊花握着她的手摇头道:“出了这么大事,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娘咋放心你一个小女娃乱跑哩?就算你跟你哥哥一块去也不成,谁知道附近有没有坏人。都过了这么长时候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工夫,再说挖起来很快的,待会咱们就回家了。”

何氏正抱着山芋,听了菊花的话,立即叫道:“谁也不许去。都跟着奶奶,不要乱跑。”说着话,还把红椒也扯到身边护着,她真害怕呀!

小葱只得作罢,靠在娘身边盯着挖洞的人,无意识地想道,从昨晚到现在,他们这群人一直都在挖个不停。

菊花觉得小葱手冰凉,担心地问道:“闺女,你冷么?手咋这么冰哩?”

小葱轻声道:“不冷。”

小喜急忙从背包里翻出一件紫色大袄子,也不知是谁的,一把将小葱裹起来,说千万不能着凉,马上就要出去了。

菊花觉得大闺女怏怏的,有些精神不佳,不像红椒,这会子已经活过来了,便将她整个儿搂在胸前,跟她说就要见到爹和舅舅外婆了,要高兴。

小葱低低地“嗯”了一声,便不言语了。

当一行人弓着腰,半爬半摸地从新挖的通道里穿出来的时候,虽然因为地势遮挡,没看见那冲天的大火,但天空一片通明,已然表明情势依旧危急。

菊花稍一打量四周,果然发现身处一条山涧底部,脚边还有浅浅的溪水流动着,是从那溶洞里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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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三小儿和县令

这个时候,再也不用吩咐了,众人轰然动身,扔下那些棉絮和山芋花生,只扛着锄头等物,在高低不平的山涧里趔趄行走,寻找上去的路。

当菊花看见那一丛栀子花树和水边大石,忍不住想要流泪,她和葡萄都认出了这地方,连王忠也对这地方很熟悉。于是,引着众人上了竹园和橡园之间的大路,终于在大火的外围看清这场灾难的全貌,均庆幸竹园还没烧起来。

菊花不想感叹,也不让旁人感叹,招呼他们直奔橡园山脚下,那里,一片沸腾!

在路上,菊花边小跑边急促地叮嘱张大栓等人,等会到了地方视情形救火,须得水土结合,一边用土埋一边用水浇,单用水或者单用土都不成。

打从逃进溶洞后,她就一直在想这问题:这么大的火,要如何灭火哩?

先前在院子里他们都是用土灭火的。那火被盖住后,虽然不再燃烧,但尚未熄灭,最讨厌的是若不能盖严实的话,就会不停地冒烟,而那烟气最要人命的。她就想着,要是再对着冒烟的地方泼上一桶水,想必就能完事了。

她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心里升起无穷斗志。

衣裳家什烧没了,可以再置;书烧没了,可以再买;房子烧没了,可以再盖;山上的树烧没了,可以再种,她不是还有五千多亩山林么,只要能跟槐子站在一起,跟家人一起面对这场大火,一切鬼魅魍魉都将化为无形。

她怀着迫切的心情奔向橡园,要跟槐子共同面对这场灾难。

菊花担心的事不是没有道理的,槐子和青木果然遇上了难题。

随着来救火的人越聚越多,用土灭火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人们硬生生地从大火中铺出了一条通道。可是,这情形并没有让他们高兴起来,因为被土覆盖的地方烟气缭绕,人们被浓烟呛咳得无法进出通道。

槐子和青木也不是死脑子,他们立即分出一部分人去挑水。在有烟雾的地方浇水。才真正把火给熄灭了。

只是这样一来,速度慢了许多不说。道路也泥泞不好走,一踩一滑,槐子看得满心绝望。

因这场漫延几百亩山林的滔天大火。张家郑家所有亲朋好友、邻里乡亲、官府差役。全部都惊动了,各有表现。

亲近的人也无需说,那是大难临头般地哭喊求救。菊花外婆汪氏看到那滔天的大火,当场就晕了过去。菊花二舅杨得志和表弟来财都去救火了。林氏和来财媳妇桂叶惊慌忙乱不堪。

下塘集上,贺老爷得知起火的是张家橡园。立即叫上几十个下人,带着七八个儿子,并扁担箩筐水桶等物,往清南村奔来。他走后,贺夫人另让人在集上敲铜锣,将所有人家惊起,花钱雇人往清南村送。

方靖宇也没有坐视不理,跟贺家一样倾力相助,余者与郑家和张家相交的,都或多或少派出了人。

清南村的人更是不用说,那是男女老少都出动了,便是跟郑家和张家不对付的人家,也没有落后一步。

李明堂催走了儿子孙子,又催儿媳妇去帮忙送水送粮,“那么多人,不得喝水?要是渴了饿了,干活没劲,不是耽误事么?”

他儿媳妇倒没埋怨,觉得公公能说这样话,她往常还真错看他老人家了。

孙家,孙金山带着孙铁柱走后,柳儿娘在院子里团团乱转,满心不宁。

若说让张家倒霉、出丑,或者破个财啥的,她肯定巴不得,没准还会在村里到处传扬,好看张家的笑话。可是,这样的大火,把张家老小一网打尽,她是不是高兴呢?

她望着小青山方向,嘴里嘀咕道,烧了好,省得那婆娘整天拽的跟二五似的。

转了一圈,又停下来嘀咕道,这么大火,那婆娘能跑得出来么?

她身子骨还好——要不跟自己打架能那么厉害——跑出来不是不能的,她那几个孙子人小,能不能跑出来哩?孙子们要是出不来,那婆娘怕是也不会自个先跑的。

那不是见不到那婆娘了么?

何氏那婆娘一家子要是没了,杨氏那婆娘怕也是活不成了。

她不是该高兴么,为何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哩?

回想起跟何氏杨氏吵嘴打架的过往,一幕幕很精彩,又想起板栗等四五个娃儿才那么点大,又想起菊花终究是帮了柳儿,她越想越慌张,最后嘱咐带奶娃的儿媳妇王氏看家,“娘去瞧瞧热闹。”说完挑了一担水桶匆匆出去了。

看得王氏目瞪口呆——瞧热闹挑水桶干啥?

袁县令也带着衙门里的人赶来了,他站在山脚下,看着漫天火光和冲天烟雾,不住捶胸顿足,欲哭无泪。至于他是为了张家伤心,还是为了他的前程伤心,也就他自个知道了。

好一番难受后,他发现这火还在蔓延,又问明橡园东西两边、北方山顶处,救火防护的人都不多,顿时不乐意了:都这个时候了,那园子里的人怕是都烧成灰了,弄这么多人铺这通道有用吗?

只看铺了不到半里路,就发现好几具烧得蜷缩的尸体,就能猜出那些妄图从山上逃下来的人,无一幸免,张宅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样白费人力和工夫不说,若是连累旁边的山也烧起来,那青山书院的事肯定没影了,自己岂不是空欢喜一场?而且还要被朝廷重罚,因为他没有及时控制灾情蔓延。

袁县令想到这个后果,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立即让衙役书办捕快以及随身伺候的长随通通出动,传县太爷命令:让大家立即去东西两边和北面山顶进行防御,这通道不准再铺了,说张家的人肯定都烧死了。

郑长河听了大怒,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就要上前跟这狗官拼命,被青木一把拉住,沉声道:“爹,甭理他。咱们只管干咱们的,看谁会听他的。”

又特地嘱咐槐子不准妄动,眼下救人要紧。

李长雨、刘三顺、李长明、李长亮等人都叮嘱槐子不要跟这狗官冲突,反正他们都不会听他的,随他蹦跶去。

槐子冷冷地看了袁县令一眼,点点头,依旧安排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来救火的不是张家亲朋好友就是花钱雇来的,竟没有人听县令大人的话,再说,不让救人,这是一个父母官该说的话么?所以,人们都闷头干活,不理会衙门里的人。

县令见他的命令根本不管用,没有人听他的,气得倒仰,对着张槐大喝道:“张槐,尔敢弃大局于不顾?若火焚小青山,致使生灵涂炭,令弟亦难逃责罚。”

张槐只是忙碌奔走,根本不理他。

袁县令大怒,喝令手下拦截众乡汉,让他们统统去东西两边山上救火,若敢抗命,一律抓捕。

这时,葫芦纵马过来,大喝道:“谁敢?”

青山和黄瓜跟在一旁,三个小娃儿紧绷小脸,一字排开,拦住那些衙役,那拼命的架势,仿佛在说,若要过去,先杀了我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