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曼华眨眨眼,皱眉道:“华妃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娘说做人要坦实,皇后娘娘问起,本妃当然照实回答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换床,哪里会知道会不习惯啊,谁会没事带着床在身边?习惯也要时间的,等过个十天半个月,本妃就会习惯了。”

说到这里,她倔强的看向坐在首位上的人,不服气的道:“皇后娘娘,臣妾不想被人看不起,也不过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难不成习惯一张床还要半载一年啊?”

两人你来我往,声音娇柔,但说出的话却耐人寻味。

一旁的李可恩是坐立难安,眼神控制不住的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青玉。

对于宫中的生活,她早有心里准备,勾心斗角是必然的,但今天第一天就碰上这指地喻天的手段,老实说,她不习惯的同时也悚然心惊,她都听得出来华妃和容妃话里的意思,更何况坐在首位上的皇后?

就连她都听说过皇后娘娘从浩国带来的嫁妆里,就有一样是床,更何况这两人?所以,这两人分明是刻意的?

阮心颜一派安定宁和,神情波澜不惊,仿佛这两人只不过是在谈论气候一样的平常,“既然如此,就依容妃的意思。”她也想看看今天会有什么样的收获。

“谢皇后娘娘。”吕曼华斜视了一眼身边的林菱儿,眉眼间有着不服输的倔强。

林菱儿握着手中的丝帕放在唇边轻咳一声,眉眼间却有着压制不了的笑意:“皇后娘娘眼光比臣妾的好,年少不识愁,容妃这样的倔强,真是可爱,让臣妾一时兴起,与之争辩几句,还望皇后娘娘不要介怀。”

“华妃多想了,刚才两位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争辩几句罢了,无伤大雅。”阮心颜和颜悦色道。

“那臣妾就释怀了。”

吕曼华一双眼睛落在依旧还跪在地上的三人转了转,不经意的的出声:“咦,你们三人怎么还跪在这儿碍眼?太不懂规矩了,皇后娘娘,臣妾教导无方,还请娘娘责罚。”

李可恩眼皮一跳,担忧的看了一眼青玉,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根本就不关她们三人的事,是皇后娘娘并没有让她们起身,她们勾心斗角是她们的事,她不想祸及到青玉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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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心颜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人左边的人,她是李可恩这次带进宫的贴身婢女,也是倚兰宫的女官。

刚才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她没有让她们起身,坐着的三人中,只有李可恩有意无意的总是看向此人,其余两人都视若无睹。

宇睫轻扬,看着跪地的三人,阮心颜似是刻意的蹙眉。

看着她蹙眉,李可恩轻咬唇,不行,不管如何,她不能让青玉遭受不白之冤。

反正她和阮心颜已经是对立的关系了,她也不奢求能和她化干戈为玉帛。

她深吸一口气,道:“皇后娘娘,您忘记让她们起身了。”

林菱儿眼角一挑,定睛多看了一眼青玉。

吕曼华轻笑:“我还以为是这三个贱婢不懂进退呢?既然皇后娘娘如此看得起她们,就让她们跪着吧。”

贱婢?

李可恩眼中浮出一丝怒意,冷声道:“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奴婢,既然是贱婢,容妃都带进宫,莫不是吕府无人?在容妃娘娘眼里,你的贴身侍女是个贱婢,你可以这样说,但别一概认定,因为,青玉不是我的贱婢,她在我的心里,是从小对我关怀照顾的姐姐。”

气氛瞬间凝固!

青玉心里叹息,小姐关心她,她明白,可是…

阮心颜不动声色的挑眉,这叫什么?不叫的狗才咬人?而且是毒牙。

吕曼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她没想到李可恩会如此不给面子,简直让她下不了台,她存心和她过不去,居心何在?

林菱儿的脸色也不好看,李可恩一句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这句话,让她如同吞了苍蝇一样卡在喉咙里,但却不好发作,毕竟她错过了最先出声的时机,现在再出声,只不过是自动承认,对景应声罢了。

“你叫青玉?”阮心颜兴味出声。

“回皇后娘娘,是。”青玉恭敬的回答道。

“抬起头来。”

青玉沉默片刻,然后缓缓的抬起了头,看向坐在软榻上的人,映入眼帘的人让她心里有些怔愣,关于阮心颜的传闻,坊间流传太多。

但真正见到真身,她是惊讶的,谈不上美,但也不算丑,如果没有那道疤,她平凡无奇的面孔真的不起眼。

但实际上,她却是最可怕的人,不动声色,就试探出了她的存在。

阮心颜眼中的兴味加深,果真是处处有惊喜,时时有意外。

婉儿一人,想要拿下在场这些人,胜算不大,这也意味着,她的清静到头了。

“都起身吧!”

“谢皇后娘娘。”

三人无视膝盖的酸麻,面不改色的起身,回到各自的岗位,眼观鼻,鼻观口的低眉顺受。

青玉回到李可恩身后,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紧抿着嘴的李可恩身形一僵,沉默了半响后才起身福身道:“臣妾一时情急在皇后娘娘面前失言,请皇后娘娘见谅。”

“无妨,是本宫一时大意了,不曾想过青玉姑娘对于兰妃来说,有如此重大意义,青玉姑娘不会见怪吧?”

青玉姑娘?

青玉眼皮一跳,这声姑娘,是祸不是福啊!

“皇后娘娘抬爱了,奴婢不敢当。”

小姐聪颖,她不怀疑,但小姐的性子太直了,不适合这虚以委蛇的后宫。

原本,她还想着联合林、吕两人,共同对敌,但小姐一出口,把这两人都得罪了。

这口气,吕曼华岂会甘休?恐怕就连林菱儿心里也会不舒服。

吕曼华脸上强保持的天真娇媚,怎么看都扭曲的吓人,这个叫青玉的婢女让她颜面尽失。

一旁的婉儿微微眯眼,敏锐的心思,不卑不亢的适应反应,这个叫青玉的不简单。

“听闻李夫人身子孱弱,想必青玉‘姑娘’付出不少,不然也不会让兰妃视若姐姐了。”吕曼华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感,特地咬重姑娘两个音节。

虽然不想承认,但阮心颜棋高一筹,也许最初她本是无心,只是想挫挫她们三个人的颜面,但结果却出人意料。

确实是挫了颜面,无论是面子上还是里子上,她输的最惨。

016

“回禀容妃娘娘,照顾小姐是奴婢的本份,小姐如此厚爱,奴婢惭愧,能在小姐身边服侍着,是奴婢的荣幸!”

青玉似是无心一番话更是让本就尴尬的众人找不到台阶下。

“放肆,你是在暗讽本妃?”

吕曼华何尝受过这样的对待,回眸望向李可恩,语气也严厉起来:“容妃,在皇后面前,你竟然容忍你的婢女如此尊卑不分,李府就出这样的婢女?”

李可恩站起身挡住在了青玉前面,心里徒生不悦,青玉是为了她进宫,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侮辱青玉,她不聪明,但她也不笨,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变的和她们这样可憎可怕的面目,内心里面才一直下意识的排斥这些争斗。

可是现在真实的面对这些,她才发现,很多时候不是她排斥、或是她不想就可以不需要面对的。

当她昨天跨进皇宫的那一刹那开始,她的下半辈子已经注定。

她和林菱儿、吕曼华甚至是阮心颜都不同。

她们身处在这皇宫里,是有目的、是有诡计的,这皇宫并不是她们最后的归所,在成功达到她们的目的后,她们还有后路可以走,那才是她们真正的人生。

而她不是,她是爹爹惟一的女儿,爹爹对皇上尽忠,把她送进宫,是对皇上、对天下百姓的一种承诺和诚意,她的命运与皇上相连,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她没有了第二条路可以走。

她不想对付任何人,并不代表她愿意被任何人欺负。

爹爹是两朝重臣,且对皇室忠诚不二,无论是朝野还是民间都是德高望重,这份声望不只是皇上,就连三王都不得不敬让三分,她始终记得爹爹在她进宫前对她说过的话:她入宫虽然不是皇后身份,但身为一国之相的女儿,在他守候的地界上,她也有如阮心颜那样恣意狂放的资格。

她,才是真正的野心侵略者,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捍卫自己以及阜国。

“容妃娘娘问话在前,青玉自然回禀,这才显示本妃李府的教养,更何况在坐的不只是容妃一人,青玉话里行间,本妃不曾听到她对容妃的不敬,容妃如此生怒,是对本妃的直言而怀恨在心,睚眦必报,迁怒无辜吗?”

为了爹爹,为了娘亲,为了青玉,也为了自己,她必须得活着,所以,她不再退缩和逃避!

她连阮心颜都不惧,更何况林菱儿和吕曼华,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活的恣意和狂放,并且狂放的坦然。

林菱儿眯眼,能入宫的女人都不是简单的人,李可恩敢如此锋芒外露确实出乎她意料之外,这个叫青玉的,又有什么能力让李可恩如此维护?

“兰妃,你成心和我过不去是吧?”吕曼华一直保持的天真娇媚也在李可恩刻意释放的高姿态下僵化。

李可恩冷冷一笑,扯唇轻吐:“话不投机半句多!”

自从知道自己要进宫后,她惶恐过,忧郁过,唯独没有愤怒过。

可是此时此刻,面对阮心颜的俯视,面对青玉被侮辱的难堪,面对这一幕勾心斗角,她的心,怒了。

怒自己,更怒阮心颜,怒林吕两家,她们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决定着她的人生?

“你…”吕曼华怒瞪着李可恩,两人四目迸射出火花。

这一刻,在彼此的眼中,她们都清楚的看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们结怨了!

“时间也不早了,臣妾先行回宫了,皇后娘娘,臣妾告退。”林菱儿袅袅福身,今天的意外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来日方长,而且她也需要仔细想想,事情出了意外,那就必须改变策略了。

阮心颜点点头:“去吧!”再回过头,看着满脸怒火的吕曼华和李可恩,不咸不淡的出声道:“你们也告退!”

吕曼华深吸一口气,压下燥恼,优雅福身:“臣妾失礼了,臣妾告退。”

“臣妾告退!”李可恩转身,恬美温柔的脸庞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渐渐成冰。

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阮心颜眯起了眼,嘴角一勾,浅淡的笑容在唇边绽放,却没有进驻入眼中,清眸深黑的慑人,空气也似乎凝固起来,让人心生压力。

明月轻呼吸,不敢吭声,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婉儿垂下眸思虑良久,才出声道:“郡主…”人不可貌相,果直是如此,接下来恐怕是一场祸福难料的大风暴,主子不能轻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手,轻轻一抬,阮心颜制止了婉儿的话。

婉儿沉默的退了回去,静默不语,她相信她要说的话,郡主心里很清楚。

昭华宫。

林菱儿站在台阶上,遥望着远方的景色,神情肃然,似是在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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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秋云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的出声了,小姐自从凤鸣宫回来后,就是这个样子,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菱儿缓缓的回过身,用一种深晦难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跟在自己身边已经近十年的秋云。

“小…小姐,奴婢脸上有什么吗?”不然小姐为何用这样的眼光看她?

“秋云,我对你如何?”

秋云一愣,跟在小姐身边时间也不短了,联想起刚才凤鸣宫里发生的事情,她心里有些明白小姐为何问她这样的问题了。

“小姐对奴婢很好,能跟在小姐身边,奴婢很满足。”

林菱儿回转过身,看着蓝天白云,红润姣美的唇轻轻一弯,在这皇宫里,只是很满足是生存不下来的,秋云虽然机灵,做事也懂分寸,但在皇宫里,少了一份锐气就是少了一份戾气,更是少了一份气势。

她此时此刻之所以站在皇宫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她是个会自己走动的棋子,一局棋结果如何,谁也说不准,至少在此刻,谁也不敢说自己掌握了全部,前面的路,除了谨慎还是谨慎。

“回宫!”虽然开春了,但气候还是寒冬腊月般的刺骨,这一条路,是她选的,那就要走到底,只有走过了这寒冬,她的人生才能走进春暖花开。

秋云一直忐忑的心情在看到自家小姐恢复正常的神情时,才在心里轻舒了一口气。

小姐想什么,她当然不可能知道,她只知道,她的命运和小姐的联系在一起,小姐过的好,她自然也过的好。

央容宫。

吕曼华从内殿走了出来,看着站在窗前的人,神情微微一变。

“你怎么来了?”

来人转身过扯唇嘲讽:“怎么?第一次交锋,你就输了?”

吕曼华语噎,在软榻上坐了下来,没好气的道:“你是专程来嘲笑我的?”消息传的还真是快,只不过早上才发生的事,现在也不过才正午。

秦义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注视着外面,不再言语。

吕曼华抬眸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聚焦在他垂在身侧的宽长袖下,那里少了一只手,阮心颜真是狠,一出手就废掉了他全部的骄傲,也难怪他做梦都想着找她报仇了,她可以想像,如果一旦阮心颜落入他的手里,那下场必定很惨很惨。

“你想借我的手报仇?”他来的目的也只有这个了。

“不是我看轻你,你对付不了阮心颜。”秦义冰冷的声音有如剑划冷锋。

吕曼华沉静,沉思片刻后淡淡一笑:“如果是今天上午之前,你说这话,我会非常不高兴。”

“所以我才现在出现。”

她挑高眉:“你出现在这里,是否意味着我表哥也默许了让你帮我?”今天如果不是李可恩横插一脚,表面上她不会输的这样难看。

“既然你知道,又何须问?”秦义冷睨了她一眼。

她低低的轻笑:“好吧,那你说说看,我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秦义很满意她的回答,她能这样说,也意味着她同意让他借机报仇,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抬眸看着她眯眼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也想报仇。”

自小他就跟五皇兄身边,自然也常出入吕家,对于她的本性,他从来不曾小看过,小小年纪,却心如蛇蝎,手段比他还有过之而不及。

身为天之骄子,李可恩今天如此对她,她岂会噎下这口气?

说起今天早上所受到的屈辱,俏丽的脸蛋立时阴沉了下来:“你有更好的主意?”

“除掉李可恩,确实可以嫁祸给阮心颜,又能借机打击保皇派,可谓是一箭双雕。”秦义冷静的道。

吕曼华不急着出声,以她对他的了解,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但我不建议这样做。”

吕曼华摆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嘲讽:“让我猜猜看,你会建议我拉拢李可恩,合力除掉阮心颜,最后再来收拾李可恩,是吗?秦义,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让我相信,你这样的建议不是为了你和阮心颜之间的私怨。”

秦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我从不否认我想把阮心颜碎尸万段,可是我决不会为了个人私恨而影响五皇兄的大计,李老匹夫确实可恶,但对付他,不宜主动出击,否则给另外两方抓住了把柄,就是得不偿失了。”

“而阮心颜不同,她如今的身份是皇后,你我都心知肚明她对秦不值的存在意义,她之所以能推秦不值上位,依仗的就是她浩国郡主的身份以浩国作支撑,其次就是她一手掌控了秦不值叛乱的整个计划和证据,迫使秦不值对她言听计从。”

冷扫了他一眼,她冷声道:“你也说了,秦不值对她言听计从了,更别说她能够压住我的皇后身份,就凭她能一手推秦不值上位,就证明她不是草包,想要除掉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秦义微顿,而后深吸一口气,似是压抑的一宇一句说道:“正因为她不是草包,所以才要除掉她,除掉她,秦不值没有了背后隐形的依仗,相反,以阮心颜在浩国的得宠程度,如果阮心颜死在阜国后宫,你以为轩辕砚会轻易就放过秦不值?”

吕曼华眼中泛着精光:“借李可恩之手除阮心颜,为了对浩国有一个交代,秦不值势力得交出李可恩,只要秦不值这样做了,必定让保皇派那些老不死的寒心,说不定李相爷一怒,倒戈相向,到时秦不值身边两大势力都铲除了。”

冷哼一声,秦义道:“你终于能转过弯来了。”

吕曼华抬眸看着他眼中的冷意,绽放一抹灿笑:“话虽如此,以李相爷舍得把自己如花似玉且是惟一的女儿送入宫,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已经在牺牲自己的女儿了,你又如何知道到时他不会主动把自己的爱女抛出平息浩国的怒火?”

“这你不必担心。”

吕曼华耸耸肩:“好,那我们就说说该要如何的借刀杀人?还是说你也已经想到了好计谋了?”

悄悄的,春绿似乎在人们没有察觉之间横扫了整个大地,正月一过,绿意盈然,春风带走了凛冽的寒气,柔和那股入骨的冷意。

空气中,怡人的芳香蔓延,草地间,绿芽吐嫩,湖泊上,绿水碧波,楼台亭宇,飞檐棱角,皇宫里面的一切似乎都苏醒了,散发着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