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艳垫好软垫,再塞了一个靠枕,阮心颜方落坐,淡声道:“都起身吧!”

“谢皇后娘娘。”

曲素秋沉眉敛目,静站于一旁,纵使心里对这位昨天下午驾临曲家庄的皇后娘娘有很大的好奇,此时也不会擅自突兀。

因为,她是皇后,光是这一层身份,就不是她可以冒失失礼的。

就算天下人都把指责她祸国魔后之罪名,但她依然是皇后,高高在上,凌驾于众人之人。

“娘娘,这是臣之堂妹曲素秋。”曲澜青介绍道。

阮心颜抬头淡扫了一眼垂着的人,淡声道:“二位请坐。”

她来到曲家庄,隔着数层帐帷,接受了曲家庄所有人的参拜,但真正认识她的人也就只有曲澜青,今天他带人上门,这位曲姑娘必有过人之处。

“谢皇后娘娘。”曲澜青恭敬的在一旁坐了下来,微微垂眸,品尝着自己舌间的苦涩,她是皇后,而他是臣子,她是病人,他是医者,仅此而已,他的一言一行,除了谨慎还是谨慎。

看他落座,曲素秋沉吟片刻也恭敬福礼之后,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不等她出声,曲澜青已经出声解释。

“启禀娘娘,素秋深得我爹和几位叔伯传授,对医药甚是精通,医术也堪称绝妙,娘娘的病就由在下与素秋共同诊治。”

阮心颜看向坐在对面的曲素秋,曲素秋不卑不亢的欠身低头,目光始终平稳,并未借机抬头打量她。

“说说你们最终治疗方案。”三成的把握,可能吗?

曲澜青看向曲素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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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示意,曲素秋方缓缓的抬起头,却正好与阮心颜的目光相对。

心头微微一震,好一双清冷慑人的眸子,不怒而威,威慑无形,这样的女子,容貌确实不重要,光是这一双眸,就足够凌驾众人之上。

“启禀娘娘,娘娘所疾,素秋与兄长及各位叔伯深研过后,一致决定采用换血之法。”

阮心颜眯眼:“换血?”没有无菌手术室,没有手术台,没有各种科学仪器,没有输液条件…他们要如何换血?

曲素秋点头,神色肃穆:“以血换血,娘娘之疾是血出现异变,才会使得全身骨节处血流滞懈,不能畅通循环。”

阮心颜皱眉:“你们何以认定是血出现异变,而非骨髓和造血器官出现异变?”白血病是一类造血干细胞的恶性病变。病变使得细胞增殖失控、分化障碍、凋亡受阻,才会使得血液无法新陈代谢,而今天,他们却说,是血液出了问题?

“如果是血液出了问题,以人体造血器官的功能,完全可以自主换掉异变的血细胞,呈现新鲜的血液在人体循环流畅。”

两人对于她的问题,诧异的相视一眼。

曲澜青眉宇微拧,眼中有着凝重:“娘娘的意思是说,娘娘所疾并非体内的血出现异变?”

阮心颜张嘴,随即皱眉,心里沉思片刻后,她淡然:“本宫失言,二位暂且先不要将本宫刚才所言放在心上,本宫相信二位得出血体异变这个结论并非只是猜测,本宫想要知道的是,二位的案例是否成功?”

二人再次一惊,曲素秋看向曲澜青。

曲澜青心中暗忖,好敏锐的心思,他可以确定皇上并未将诊治方法告诉于她,她却心中了然?

见大哥一直未出声,曲素秋略一沉思后,毅然道:“既然娘娘心中了然,那素秋也不妨实话实说,大哥确实寻得一位与娘娘症状类似的病患以血换血的诊治方法进行验测,第五个人活着。”

阮心颜垂眸,第五个人,前面死了四个?

“我们把那位病患的少许血推宫换到病患兄长、两位姐姐和母亲,最后是病患的父亲至今活着。”换了血之后,第五个人也必死无疑。

阮心颜纵使心里波涛汹涌,面上也保持着云淡风轻,以直系家属的血来换,那个男人…让她如何不心疼?

曲素秋忐忑不安的看向曲澜青,瞒是瞒不住的,既然这位皇后问起,她当然据实以告。

曲澜青看她垂眸,神色平淡,并没有出现惊慌之色后,才以眼神示意一旁的人稍安勿燥。

阮心颜在心里无声轻叹,扬眼看向坐在对面神色虽然镇定却眼露忐忑的两人。

“你们退下吧。”

曲澜青闻言,欲言又止,恭敬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曲素秋深看了她一眼,恭敬福身后退了出去。

怔怔的看着湖面落花凋零,阮心颜幽幽轻叹,她从来不是心软之人,但是,她却真切的为那个男人而心疼。

她的爱和他相比,何其的薄弱?

他为她做到如此境地,她不会圣女的去控诉他的无情和残忍。

反而在心里审问自己,自己给他的爱,是否足够?

曲家庄是他的暗势力,是医者,也是杀者,自然不会将这些拿人命做试验放在眼里。

那位病患或许只是普通人,他们的亲人一个个拿来试验,生与死,在这样的时代里,由不得他们自己作主。

但还有一个她。

直系亲属,在这个时代,这具身体,首当其冲的是轩辕画夫妇,其次的就是阮家,再来就是他。

那三成的机会,需要几条人命去试?

假如所有的人都试过后,只是徒劳呢?

他或许没有想过,只是他愿意去赌。

浩国皇帝轩辕砚悖五常,乱人伦,诛杀贤忠之臣,立自己的亲外甥女为后,引起天下震动。

各国前来朝贺的帝王在回朝后,青云海域有史以来进入了一个上百年来最严肃凝重的状况。

大朗国皇帝宇文驰以受辱挟持观后礼之名讨伐浩国,五十万大军压境叫阵。

腾国、林国均发出了书面战书,要求浩国皇帝割地划海域赔偿作为道歉平息在浩国所受到的屈辱,否则,在一个月后,将会大军压境!

三方战书一下,天下人人惶惊之余,也把目光投向了阜国。

因为,阜国并没有和大朗、腾国、林国一样发战书,相较于三国的大动静,阜国却平静的诡异。

而浩国各海域边疆也不见丝毫的动静。

浩国皇宫景琉殿。

轩辕砚静静的倚坐,蕴含着浑然天成的霸气和戾气。

一名黑衣身影飘然如烟,跪立在书桌前:“启禀主子,公主和驸马似是往云中城方向而去。”

闻言,轩辕砚嘴角冷雅的上扬,黑眸淡漠深沉:“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双深沉墨黑的眼睛熠熠生辉,逼人的气势里,流转的都是掠夺,撕杀,残虐,还有冷到骨子里的无情。

黑影恭敬出声:“是。”

轩辕砚执起书桌上的密函,上面寥寥数字,却写着让他心安的内容,验测成功了,三成机会,成功了一半,不是吗?

他说过,哪怕是只有一成机会,他也要试。

他也说过,为她,他不惜成魔!

绝情也好,残虐也罢,在她走进自己眼里时,他就知道死后,他会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但那又如何?只要有她陪着,永生永世在地狱,他也甘之如饴。

020

从京城到北海口岸,横跨北南,所到之处,人人都在谈论的都是关于这一国宣战,两国逼战的事。

百姓,是现实的。

不管朝堂上发生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惊世骇俗的悖伦理立后、官员抄家、斩官员…虽然皆是闻者皆惊的大动荡。

但比起生存,他们更想知道,接下来是不是要天下大乱,是不是要起战争,是不是要征丁?

一些沿海镇城及边疆各地百姓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百姓们安稳日子过的太久,久到如今听闻大军逼境,即将要打仗的事,无人不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谷地镇,是浩国南方最边界沿海的一个镇,小镇并不大,却甚是繁华。

这主要源自于越过谷地镇七十里就是浩国南边域界海岸,也叫谷岸。

谷岸在诺大的青云海域上呈折角弧形,除了茫茫大海,就是茫茫大海中那些数不尽的各种岛屿,大部份以荒岛为多。

不得不提的是,这岛屿中有一个岛,天下皆知,那就是云中岛。

此时,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谷地镇上,客栈厢房内,轩辕画绞着手中的锦帕,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从京城来到这里,她耳里听到的除了百姓对皇家悖人伦乱五常的批判,就是大朗国五十万大军压境的事了,这无疑让她的心无法坐视不理,心里陷入了天人交战。

阮南风推门进入,不知道此时她心里的挣扎,只是以为她在为大朗国重兵宣战而担忧。

快步走到窗边,把窗关了起来,再上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柔声道:“放心吧,就算大朗国真的兴兵攻打,我相信皇上也必定有办法应对的。”

浩国国力与大朗国隔着青云海城,向来井水不犯何水,连疆陆地交战则必须要跨越海域登陆作战,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们不会傻的这样做。

真要打海战,除非腾国和林国均呼应,否则,光是大朗国决不敢对浩国发动海战。

如今想来,存在心里的疑惑也都一一-解开,为何颜儿会嫁去阜国,而他也不得不为他们两人的策谋感到欣慰。

他们两年前就开始策划,也必定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局面,阜国一直没有动静,对腾国和林国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震慑,这也是为何大朗国直接挥军压境,而腾、林两国却留有余地的主要原因。

毕竟,唇亡齿寒的道理,腾国和林国都明白。

他们两国上百年来,就是因为大朗国对两国的虎视眈眈,一心想要吞并腾、林两国后称霸天下的野心才凝结在一起。

大朗国对浩国兴兵,妄图侵略吞并浩国,输了固然好,但一旦赢,腾国、林国又岂能避免?

而大朗国不敢独自发兵,也有忌惮阜国与浩国结盟的原因,但真正的原因,则是大朗国忌惮他与他现在一片陆地上只隔着一道边疆的腾国,腾国过去再是林国。

以腾国和林国的结盟状态,不排除两国会趁大朗国出兵与浩国海战的时候,先发制人出兵攻大朗国一个出其不备。

到时大朗国就算实力雄厚兵强马壮,也不可能同时对抗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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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腾国和林国不发兵,大朗国就算发兵,也不敢轻易主动进攻。

“画儿?”阮南风看着似是陷入恍惚中的妻子,不由的皱眉,他唤了好几声,画儿都未回神。

看着她无意识却死死绞着的锦帕,阮南风眉间的皱柑更深了,眼底有着担忧,画儿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脸色也越来越差,他知道,一路上他们走来,听到的不乏百姓们尖锐刻薄对皇上与颜儿之事的批判,画儿心里本就有心结,听到这些,郁上加郁也在所难免。

再加上如今大朗围兴兵压境一事,她的精神越来越恍忽,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让他也越来越担忧,生怕她的身子倒下。

“画儿…”上前抓着她的手,轻拥着神智游离的妻子。

画儿这个样子,他很担心,或许早日抵达云中城,对画儿的精神会有好处。

碰触到他,轩辕画身子一震,心智也渐渐回神。

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的心里很矛盾、挣扎,让她很痛苦。

“…阮大哥…”她不想阮大哥伤心,可是这件事如果不揭开,天下百姓永远都会指责批判皇室悖背人伦,各国就会以此借口对她浩国发兵讨伐。

阮南风低头:“别想多了,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自己砚弟,这些问题,他都会处理好的。”撇开他和颜儿的事不说,他其实真的很欣赏轩辕砚,他浑身天成的王者霸气和…他的绝情,他相信,浩国在他手中,必定稳如磐石,坚如硬铁。

“我…”轩辕画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瞬间低下头,她不敢看阮大哥的眼睛,她怕在他眼睛内会看到自己心虚的眼神。

“还是你放不下冰儿?放心吧,叶嬷嬷不是说了,冰儿很好,她自己也是女医官,对自己的病,会照顾的,再说,还有圆明师太等人呢!”

画儿本让叶嬷嬷留在颜华奄照顾冰儿,却没想到叶嬷嬷在三天后就追上了他们的行程,他才知道冰儿身子有所好转,担心画儿无人照顾,怎么都不肯叶嬷嬷留下来照顾她。

轩辕画勉强笑着,整个人都有些的失魂落魄的,她究竟该怎么办?

门外传来规矩的叩门声:“夫人…”

阮南风起身:“我去让掌柜的把晚膳备好。”只要明日雨一停,他们就启程,从这里到谷岸也得一天时日。

叶嬷嬷领着一名小厮提着一大桶热水进来,看着阮南风出去,恭敬福身:“老爷。”

阮南风回头看着失魂落魄神情憔悴的妻子,心里暗暗叹息。

准备好水,叶嬷嬷恭敬上前:“公主…”

轩辕画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起身,走向屏风后,褪去身上的衣物坐在木桶中。

叶嬷嬷上前服侍着,看着公主消瘦的身子、苍白的面容,她心里很是心疼,公主心里的痛苦,她很清楚。

如果把真相说出来,伤的就是驸马,无后一责也会让公主无颜面对驸马。

如果不把真相说出来,那么皇上悖人伦之事就不会得到天下百姓的谅解,各国也会拿这件事说事,对浩国不利。

公主只是一个弱女子,却要承受这些,真是难为她了,她能理解当初冰儿和周全要瞒下如此大慌的心情了。

“本宫该怎么办?”

轩辕画痛苦的闭上眼,她什么都没有了,剩下就只有阮大哥了,这些年来,她知道阮大哥的为人,也知道他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怪责她的,但当年如果不是她执意上云中城,又岂会动了胎气早产?又岂让阮大哥连个女儿都没有?

她不想伤阮大哥,也不想让阮大哥难过。

可是这件事太重大了,她如果瞒着,又如何过得了自己的良心?

叶嬷嬷鼻子一酸,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公主却有痛无言,有苦难诉,独自一个人承受着。

“公主…”

轩辕画越想越心情压抑沉重,抱着头直直的沉入浴桶中,她真的好想就这样死去,那样,心,就不会痛了,也不会左右为难挣扎了。

叶嬷嬷大惊,扑通一声跪在木桶边,痛哭流涕的劝慰道:“奴婢知道公主心里痛苦,也知道公主心里装着浩国百姓,对皇上赋与期望,但…如今皇上立郡主为后一事,朝野震动,天下皆知,此时就算公主把事情告诉皇上,昭告天下,也难掩天下悠悠之口,就算没有血脉,但两人曾经的身份依旧摆在那儿,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依旧是悖人伦道德的事。”

轩辕画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叶嬷嬷:“可是…”

叶嬷嬷心里松了一口气,公主肯听她一言,她就放心了:“奴婢知道公主所担忧的,大朗国的野心,路人皆知,皇上确实是强留了他们观封后大典,这与公主无关啊。”

“再说,奴婢相信皇上敢这样做,就一定有万全之策,又岂会惧大朗国?公主,别忘了还有阜国,阜国与我们浩国结盟相连,别说阜国皇帝之所以登基,是借助了我们浩国的力量,就单单凭上游地界上只有浩、阜两国,如今大朗国攻打,阜国岂会坐视不理,大朗国吞了我们浩国,阜国江山又岂能相安无事?”

轩辕画似是恍惚,又似是怔然,是这样吗?

叶嬷嬷继续说道:“既然这些事情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皇上也立了后,公主也离开了京城,公主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驸马想想啊,难不成…”看着公主怔然的神色,叶嬷嬷脸色肃然,眼神凝重,再下重药,一语道出最终的担心:“难不成公主愿意为驸马纳妾?”

纳妾?

轩辕画猛然一震,美眸不可置信的瞪着叶嬷嬷。

看着她的神情,叶嬷嬷知道公主完全回神了,郑重的点头,继续为她分析道:“驸马与公主情深不假,公主当年为了生小郡主难产,这些年来,一直无所出,但这前提是公主生了郡主,驸马膝下有一个女儿啊,如果此事一旦昭告天下,那驸马膝下无子无女,岂不是断了香火绝了后?驸马或许不会责怪公主,可是天下人会如何看待驸马,又会如何看待公主?”

轩辕画身子一颤,明明坐在热水中,她却浑身发寒,她这辈子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为阮大哥生下一个儿子为他延续香火,如果连颜儿都不是阮大哥的女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有何面目面对阮大哥?

母后为了替父皇生一个儿子,吃了多少苦,心里有多痛,她历历在目啊。

难不成当真如叶嬷嬷所言,为阮大哥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