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是跑还是硬着头皮待着!

她切了小号,善道书院没证据也拿她没办法。

令乔晚惊讶的是,卢德昌的目光却没落到她身上,而是她身边儿的岑清猷!

卢德昌:“禅师?还不快把岑清猷叫上来?“

空定禅师低声道:”清猷你上前来。“

大殿里,一瞬间仿佛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佛珠相撞的泠泠声响。

乔晚愣愣地看着岑清猷默不吭声地抬脚上前,顿时,整个世界观都被刷新了,傻在了原地。

岑清猷什么时候变成魔了?

少年穿过了人群,一路沉默不言地走到大殿内,腰杆挺直,白衣垂落,背影透着股孤独之意,就像是,被世人给遗弃了。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岑清猷一路走到了大殿中央,朝着空定禅师行了一礼。

这发展让乔晚立即觉得有点儿措手不及,看向大殿中央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继承了岑夫人性子,一向温柔没脾气的少年,周身气度随之一变,非但脸上没了什么表情,甚至还隐约露出了点儿无所适从的自卑。

“禅师。”

一见岑清猷走上来,卢德昌目光落在岑清猷身上有点儿冷,硬是扯了扯僵硬的面皮,挤出了个假笑。

“岑清猷,许久未见了。”

岑清猷行礼:“卢长老。”

乔晚紧绷着肌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前面儿。

太玄观的微笑:”我记得当初是尊者决心要收你为徒,为你渡化魔气,我见你修为和之前相比似乎又有了不少长进,果然还是尊者教导有方,只是不知道和修为相比,这魔气又渡化了几分?”

卢德昌看向空定禅师:“岑清猷是尊者嫡传弟子,尊者如今正闭关修炼,不知道禅师愿不愿意让座下弟子,去我们善道书院坐几天客?正好我善道书院也有些话想和他说一说。“

做几天客?!

做几天客岑清猷还有命回来吗?!

光明心殿众僧咬牙切齿!

空定禅师默然无语。

目光从殿内一一掠过,卢德昌抬眼看着空定禅师:“禅师不愿?“

“是舍不得这小弟子,还是说,是怕出了光明心殿就压抑不住你这小弟子的魔性!”

“清猷性情聪慧,得尊者亲自渡化,自从拜入尊者门下后,一直潜心修佛。”空字辈的空忍,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质疑我大光明殿的能为吗?!”

“空忍禅师息怒,莫动嗔心。”梵心寺的道:“我想卢长老也并非此意。”

大光明殿众和尚更咬牙。

这善道书院、梵心寺和太玄观联合起来,步步紧逼,还不准他们动怒?!

太玄观的脸上露出了点儿古怪的笑:“这样吧,我最近新得了个法器,实在有趣,不如拿出来给诸位同修品鉴品鉴怎么样?”

在大光明殿众人目光之下,男人从袖子里摸出个黑咕隆咚的巴掌大的小铁板,往半空一抛。

喊了声:去!

小铁板落在地上,变成了长宽约几丈大小的铁板,由一只满身锁链的三眼魔兽拖着。

魔兽身上新伤叠着旧伤,血肉外翻,脓血横流,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铁板上,铁钉密布。

眼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太玄观的微微一笑,指着那块儿铁板道:“这铁板叫正法道,倘若心存善念,正气盈胸,人走上去毫发无伤,倘若心存邪念,有一丝一毫魔气溢出,人走上去,就会受铁钉穿身之痛苦。”

“这几天,外面都在传妙法尊者自甘堕落,大光明殿与魔为伍。既然岑清猷是魔,又是得妙法尊者亲身渡化的嫡传弟子,不如就让他走上去试试。如果他走上去毫发无伤,那外面那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铁板上铁钉细细密密,血迹斑斑,阴气森森。

不知道上一个踩上这铁板的流了有多少血。

要岑清猷踩上去?!

空忍嚯然抬眼!

太玄观、善道书院和梵心寺,你一言我一语,黑脸白脸,好话坏话全让对面儿给说了,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大光明殿高高地架了起来,左支右绌,前后为难的境地。崇德古苑和朝天岭、沾云峰又在这儿老神在在地旁观看戏。

他不是不明白这三家在图谋着些什么。

整个佛门,就大光明殿和梵心寺最不对付。

一是因为梵心寺不甘心被大光明殿压一头,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两派理念不同。

大光明殿的意思是,只要心存善念,心向正法,不论妖修魔修,都能被渡化。

而梵心寺,就霸道得多,梵心寺的理念是,凡魔皆斩!

所以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三家就逮着“魔”这一点儿,拼命炮轰!

想要证明大光明殿清白,想要证明大光明殿理念没错。

这铁板……

光明心殿内,鸦雀无声,就算岑清猷不想踩上去也不得不踩上去!

平常和岑清猷交好的大小和尚们纷纷坐不住了。

空忍厉声:“什么时候,我大光明殿的弟子还需要贵派考校了?!”

“都说了莫动嗔心。”卢德昌脸不红气不喘,“这也是为了给全天下的佛门一个交代而已,尊者心魔缠身,大光明殿私养心魔,这一项一项流言,都直指贵派和魔勾结。禅师这么激动,是不愿,亦或者是不敢,心虚?”

“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乔晚身后的小和尚咬牙,“还不是为了借此机会报他善道书院的私仇!”

“一个要报他们书院的私仇,两一个想推翻大光明殿,做佛门的道统。”

乔晚终于憋不住了,打断了身后小和尚,冷声问:“私仇?什么私仇?”

小和尚一抬眼,看到个面容清俊的少年,顿时一愣,转念一想,想到这少年刚刚还和岑师兄站在一块儿,再说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低声道:“岑师兄,岑师兄其实是碧眼邪佛的肉|身容器。“

碧眼邪佛……

乔晚眉心一跳:“说清楚。”

小和尚压低了嗓音,三言两语就交代了一干二净。

“碧眼邪佛,仙友肯定听说过吧。”

当初那个打伤了大师兄的碧眼邪佛,乔晚熟得不能再熟。

整个修真界,就没人知道碧眼邪佛从哪儿来,只知道这人虽然是佛门弟子,但干的尽是魔修干的事,最爱做的就是屠人满门,后来听说在黑风道被人围剿而死,尸骨无存。

但碧眼邪佛临死前却留了一手,他给自己挑中了个容器,往上面附了抹残魂,这抹残魂与“容器”的魂魄相融合,合成了一个人。

这个容器就是,岑清猷。

而碧眼邪佛曾经一掌打死了善道书院的山长,这笔账算来算去就落到了岑清猷头上。

没等乔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卢德昌又看向了岑清猷,眯起眼:“当初是妙法尊者决心要收你为徒,做师父的被天下人质疑,你这做徒弟的难道不想为师尊洗刷清白吗?还是说魔性本来就自私?”

三教相争,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岑清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行了一礼,弯腰脱了鞋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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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魔渡(二)

光明心殿里, 一众和尚又惊又怒又急。

“岑师弟!”

“师兄不可!”

拖着铁板的魔兽掀起眼皮,看了眼面前的少年。

在众人注目之下, 少年脱了鞋履,眼睛眨也不眨, 踩了一脚上去。

这个时候, 远处传来了一阵悠远洪亮的钟声——

铛——

梵音深远。

乔晚和其他和尚一起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只脚落在一根根尖锐的铁刺上!

预料之中铁钉穿破血肉的声响没有响起。

空字辈禅师们,面色齐齐一变,看清这眼前景象之后,又都松了口气!

卢棺材脸色有点儿难看!

但这只是第一只脚!

少年抬顿了顿,踏上了第二只脚。

……

岑清猷其实一直有个秘密。

五岁之前, 他活得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岑夫人和岑清嘉温柔,他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没能获得父亲多看一眼。

父亲的眼里只有林氏。

岑夫人牵着他在花园子里玩的时候, 有时候会撞上岑向南和林黎、林清芝三人。

每当这个时候, 岑夫人就牵着他躲起来

他记得, 那满园的春光好像都撒在了他们一家三口身上。

年幼的岑清猷被岑夫人牵着躲在假山后面,看着岑向南抱起林清芝玩举高高,笑得合不拢嘴。

那个时候,他就特别羡慕。

羡慕林清芝。

岑清猷垂下眼,提步往前又踩出了一只脚。

踩在了铁钉上。

他和林清芝不一样,想要获得岑向南眼角余光那一瞥,他必须要加倍用心努力。

于是,小少年每天都学啊学啊, 学着念书识字,学着修炼,学着礼节和人情世故。

终于,岑向南施舍了点儿眼角余光在他身上。

谨小慎微,温和守礼的岑清猷,几乎欣喜若狂。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满足,别无所求。

但后来就变了。

后来,有许许多多的修士找到了岑府,说他是碧眼邪佛。

岑清猷懵了。

碧眼邪佛,那个杀人无算,甚至还以此为修炼方式,以此为乐的邪佛?!

那些修士说,他是个容器,一个被碧眼邪佛选中的容器,魂魄已经和碧眼邪佛残魂融合,总有一天,邪佛会借着这个容器,重回修真界。

从此之后,岑清猷的生活就变了,他不再是岑清猷,他成了碧眼邪佛。

所有人都在说,早晚有一天,碧眼邪佛会回来,还是杀了他最保险!

但有一个人却力排众议,出现在了他面前,要收他为徒。

这个人就是妙法尊者。

岑夫人亲自求到妙法尊者面前,求他出面作主。

宝相庄严的佛者,看上去脾气不好,也不太好接近,却顶着所有人的压力,把他收入了自己门下,潜心渡化他。

在他最迷茫的时候,佛者没好气地厉喝,告诉他,他就是他,是岑清猷。

于是,他温和待人,与人为善,渐渐地,所有人都说岑家二少爷脾气好。

他善良得几乎刻意,硬生生在善与恶,魔与佛之前划开了一条分界线。

他想证明给妙法看。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恶念?

岑清猷继续往前走,这一次,铁钉齐根没入,之间,脚掌戳出了数个血洞。

鲜血顺着铁板蜿蜒流下。

岑清猷抬头看了一圈大殿,垂下了眼。

噗嗤——

少年抬起脚掌,拔出了脚掌上的铁钉,面色不改地继续向前,心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太高估了自己了,算错了。

或许他真的就是当初那个碧眼邪佛。

前段时间为了夺权,他甚至能算计到自己亲爹头上而无动于衷。

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生下来就一身罪孽,如果不是因为他,妙法尊者也不会心魔深重。

人人都怕他,惧他,他什么都还没做,却已经满手血腥,整个修真界,从北域到南部十三洲,没有他容身之处。

鲜血从铁板上淌了下来。

光明心殿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这个时候,满大殿的和尚也无暇顾及什么大光明殿的名声了,全都惊骇、怆然、不忍心地看着岑清猷。

过了一会儿,梵心寺的声音响起:“看来,这么多年尊者一直在做徒劳功啊。“

卢棺材抬眼:“既然岑清猷还是魔,那我们善道书院请他过去也不算强人所难,还请贵派放人!”

由妙法尊者亲自渡化了这么多年的岑清猷,都心存魔念。这简直就是把大光明殿的脸皮揭下来,狠狠丢在地上踩!

将大光明殿弟子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梵心寺的露出抹笑,还是不肯轻易罢休,非但不罢休,反倒还更加张扬!

“渡化了这么多年,这魔还是心存恶念,依我看,魔就不能渡化,凡魔皆斩!”

“你说是也不是?”

凡魔皆斩!

四个大字落地铿锵有声!!

光明心殿内众和尚怆然无声。

这不止是大光明殿和梵心寺的地位之争,也是理念之别!

“禅师怎么不说话了?可是也认同了我们梵心寺?”

梵心寺里,走出个年轻和尚,金刚伏魔杵一横,沾血的尖端直指岑清猷眉心!

光明心殿内弟子,纷纷怒目而起!

“贵派这话什么意思?!”

众魔皆斩,这就代表着,岑清猷,可斩!

“我看诸位佛友脸色不对,是有异议?”年轻和尚不卑不亢地开口:“正巧三教论法会在即,若是有异议,不如在这光明心殿内,先论一场法如何?!”

“就论,究竟是凡魔皆斩,还是贵派所秉承的,魔可被渡化!”

说着,年轻和尚突然一抬手,抡起手里的金刚杵,往那拉着铁板的魔兽身上狠狠一敲,金刚降魔杵锋锐的尖端,深深刺入了三眼魔兽血肉,狠狠地绞了绞,魔兽昂头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看得崇德古苑和沾云峰弟子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乔晚面无表情地看。

宗||教这玩意儿,文本象征的字面意义和背后的实义,界限模糊,可操作发挥空间非常大。佛||教宗||教暴力自古以来也是层出不穷。

在乔晚的记忆中,前世某国冷战期间的主流佛教领袖,甚至能说出左||翼人士不算有生命者,杀||共不算杀生这种荒谬言论。

各个教派之间的宗||教战争,和政教合一之下的体制暴力屡见不鲜,这个世界梵心寺能说出魔生来无心无情,凡魔皆斩这种话,也不算奇怪。

“刚好这有一头魔兽,不如就以它来论法怎么样?贵派要是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渡化这头魔,我们梵心寺就还能再认贵派理念。”

被铁链拴着的三眼魔兽魔,奄奄一息地抬起眼皮,看了面前这一堆人,睁着红通通的血眼,一开口,吐出的是个沙哑疲惫的男声:“呸!我们魔为魔域而战,为魔主而死!你们这些道貌岸然地贼秃驴有本事杀了我,论个屁的法!”

梅康平说得对,魔兽一边吐血,一边冷眼看。

这整个修真界看似牢不可摧,实际都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勾心斗角,彼此倾压。

只要潜入这些教派间,扇把风添把火,挑起争端,想拿下他们只是易如反掌!

快了……

等这些教派自相残杀之时,就是他们魔主归来的日子!

要渡魔,岂是在这一朝一夕之间?

大光明殿弟子们,心头一震!

“烦恼魔!阴魔等魔,谁人不是魔念缠身?所谓修佛,斩的不就是这阴魔境?!”

“你们也太欺人太甚了!半天时间,怎么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