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漫天,青年乌发金环, 拥着狐裘,笑意盈盈,眉眼间落了点儿灯火。

周衍皱眉:“看也看过了,萧少爷还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提出来吧。”

萧焕抬眼,看了眼面前这风姿高彻的剑仙,略一低眉,吩咐左右的侍女上前倒了杯酒。

“今日劳烦真人特地为我这小辈跑上一趟,风急雪大,真人和陆道友喝杯酒暖暖身子。”

立刻就有两个娇美的白衣侍女,捧着金樽款款地去了。

这奢华风流的作态,看得周衍眉心一跳,蹙紧了眉。

“请陆公子饮酒。”娴静柔美的白衣侍女,嗓音也温温软软的。

陆辟寒眼神一沉,却没伸手。

一直留意着面前这神色变化的萧焕,却是忍不住又笑了。

“师妹不听话,可是让陆道友头疼了?”

“陆道友一心想将师妹护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之处,看来令师妹倒是不买账,这性格倒和我那弟弟绥儿有些相似之处。我倒是能允诺陆道友不对令师妹动手。”

吩咐侍女给自己又倒了杯酒,萧焕有点儿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但是我那性子急躁的弟弟,如果知道了他那穆姐姐被人如此磋磨。会做出什么那就不定了。”

这说的是他幼弟萧绥,和穆笑笑关系一直就不错。

陆辟寒看也没看面前的金樽一眼,也似乎压根就没被青年温和的压迫给刺到。

容色依然孤傲,淡淡道:“我去看看笑笑。”

推了金樽,抵着唇低咳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萧焕微微一笑,倒也没生气,叫捧着金樽的侍女回来,自己把这里面的酒给喝了。

这厢,周衍已经一饮而尽。

萧焕将手里的空了的酒杯往后一丢。酒杯正好落入了侍女怀中,飞溅出酒液洇湿了胸前的衣襟,透出了隐约起伏的丰满胸()脯。

周衍目光微动,皱眉移开了眼。

“不说这个了。”青年恍若未觉,慢条斯理地揩了揩手指上的酒液,笑道:“真人剑术卓绝,震烁八荒,这回前来,晚辈就想着和真人品评剑谱,请真人指点一二,不知道真人愿不愿意了。”

眼看周衍和萧焕一同离开。

留在原地的王五,愣了愣,也皱起了眉。

这萧家的,来者不善,倒是玉清真人,好歹也是昆山玉清长老,明明不大高兴,怎么偏偏还对这个晚辈这么唯命是从的。

问题是,玉清真人那是什么个地位。

昆山玉清长老,化神期的修士,没必要怕这萧家一个晚辈啊,就算这萧家晚辈将来要继承家主之位。更别提,家主这事儿,还说不定呢,毕竟萧家老家主似乎更偏爱萧绥那小的。

“老五,”围观的暗部弟子猛然回神,扭头问,“现在怎么办?追不追乔晚?”

王五不满地瞪眼:“追?追什么追?差不多作作样子就得了。你还真想去追,你打得过她吗?”

*

陆辟寒在玉清峰的偏殿前停下了脚步。

自从凤妄言被乔晚打伤之后,穆笑笑就把他带到了偏殿里医治,日夜不离的照顾。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乔晚这般剽悍的身体素质,天雷这玩意儿,让凤妄言吃了不少苦头,到现在一直都没醒。

穆笑笑趴在床沿已经睡了,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额前,娇俏动人。

脚步微微一顿,却没进门。

但少女本来就是半眯着的,听到动静,困倦地抬起头,揉了揉眼。

眼里倒映出廊下冷而瘦的身影之后,穆笑笑眼里顿时漾开了抹惊喜的笑意,软软地拖长了腔:“大师兄!”

陆辟寒脸上露出了点儿淡淡的微笑。

“笑笑。”

但也就只有一瞬,旋即就隐没了。

穆笑笑赶紧站起身,腾出了空位,“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他还没醒?”陆辟寒瞥了眼床上的男人,问。

穆笑笑看了眼床上的男人,失落地摇摇头:“还没呢。”

她已经很久没和大师兄坐在一起说话了。

想到这儿,穆笑笑有点儿忐忑,忍不住抬眼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男人容貌平庸,被疾病折磨得有点儿脱了相,眼下青黑,愈发衬得鼻梁高而挺而直,唇瓣苍白毫无血色,拥在狐裘中,眼神如寒火般炽热冰冷。

这毕竟也是一手带大自己的兄长。

穆笑笑有点儿出神。

少女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了点儿浅浅的,小小的笑意:“大师兄,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那一次吗?”

刚刚在山峰上受了点儿风寒,陆辟寒又咳嗽了几声,慢慢地问:“你又想到了什么?”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大师兄的时候。

大师兄出生陆家分支,当初他那一支遭了灾,被碧眼邪佛灭了门,陆家本宗没及时赶到,最后只活了大师兄一个,从小大师兄就是多病之躯,被身上的“金蝉印”折磨得伤痕累累。少年冷漠而阴郁,只有眼里的两团火,仿佛在提醒着别人,提醒着自己,他还在活着。

那时候,她刚到昆山,整天缠着陆辟寒,陪着陆辟寒一道儿度过了这最艰难的那段岁月。

而那段岁月,没有乔晚。

“我想到了大师兄,那个时候大师兄就和现在一样了。”穆笑笑笑道,“和现在一样,沉稳让人安心。”

陆辟寒显然对这不大感兴趣,问:“怎么还不去休息。”

少女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轻声道:“因为我想和大师兄多说会儿话呀。”

陆辟寒又咳嗽了一声,眼里含着点儿笑意:“别打岔。”

*

她好像做错了。

乔晚有点儿僵硬地躲在草丛里,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酒坛。

有点儿郁闷,也有点儿内疚。

其实,翻下吊桥之后,她就后悔了。

她不该迁怒于大师兄。

垂着眼,乔晚略有点儿纠结。

如今,她抱个酒坛,站在风雪中,听着偏殿里传来的动静,脊背挺得笔直,简直就像个纯傻逼。

本来暗搓搓追着大师兄过来,是想赔罪,没想到,现在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大师兄对她的好,是不计回报,实打实的。

她和大师兄没有血缘关系,算不上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也不像穆笑笑一样,曾经陪他度过最艰难的那段岁月。

她不是大师兄的责任。

该感激大师兄的人是她。

乔晚抱着酒坛,靠着长廊,缓缓地坐了下来。

怀里的酒还是温的。

酒香很浓。

但是没人和她一块儿喝了。

忍不住踮起脚,悄悄地看了一眼偏殿里面的动静。

少女似乎有点儿失落的,绞紧了手指:“不知不觉间,晚儿师妹,已经金丹啦,而我……修为一直寸步不前。”

男人眼神微微一变,眼里的寒火似乎跃动了一瞬,过了一会儿,露出了少许的暖意:“你若想学,我也能教你。”

被穆笑笑一提醒,乔晚猛然又想起来。

她已经金丹了啊。

真好。

退了回去,又靠着廊下栏杆坐下了,默默揭开封泥,喝了一口。

翻下浮空的吊桥后,被崖风吹得冰冷的手脚,顿时温暖了不少。

甘南,萧博扬和君采薇这时候估计已经顺利离开。

看了眼天上的圆月,也想找个人,抒发一下自己晋升金丹的喜悦。

想了半天,乔晚又默默地灌了口酒,嘟囔了一声。

“大师兄,我金丹啦。”

怎么……怎么也比穆笑笑厉害点儿吧。

“二少爷我金丹了!”

“前辈我金丹了!”

自言自语,略有点儿尴尬。

乔晚脸也有点儿红,但还是灌了口酒,抱着酒坛,遥遥地对这着月亮敬了一口酒。

“干杯!”

吨吨吨。

就在这时,手上酒坛突然一空。

有人?!

眉眼一冷,正准备出招之际。

一道傲岸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月色前。

乔晚一个哆嗦,无言地看向了这以一大轮月亮为背景,逆光站在高高屋顶上,一身玄色长袍的男人。

皎洁的月色淡淡流泻在这银色妖纹上,似乎游动着点点银辉。

乔晚顿时既惊又囧。

伽婴!

他怎么在这儿?!!

男人腰间斜别着把刀身蜿蜒古怪的弯刀,黑白色的麻花小辫被夜风吹得微微扬起,眉眼落了月色,脸色平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乔晚。”

一手提起手里的酒坛,一抬眼:“当初在栖泽府,你还欠我一坛酒。”

仰头。

吨。

男人身后探出另一个熟悉的脑袋,青年爽朗一笑。

“妹子,一个人喝酒啊。”

“不如带我和陛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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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为棋

乔晚惊了:“你……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青年爽朗地伸出手:“上来不上来?”

“上!”

伽婴淡淡一瞥, 目睹修犬把乔晚给拉上了屋顶。

乔晚扭头看了眼伽婴,拘谨地找了个地方, 靠着男人坐下来。

她和伽婴还算不上太熟,也不大明白这位为什么会出现在昆山, 不过对方出现在昆山, 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在,保险起见,乔晚明智地选择什么也没问。

比起问什么,她现在更愿意喝酒。

倒是修犬蹲在自己面前,狗狗眼好奇地看着乔晚:“妹子,你就不好奇我和陛下怎么会在昆山?”

“喝酒。”

还没等乔晚开口, 一道凉薄低沉的嗓音横插了一脚。

伽婴伸了酒坛过来,眉眼不变,八风不动。

乔晚抱住了酒坛, 盯着修犬看了一会儿, 突然恍然大悟。

“是因为……岑夫人?”

她没记错的话, 这次同修会岑夫人似乎也会到场。

本来看见小姑娘抱着酒坛,对着月亮自言自语怪可怜的,想着调戏落魄姑娘,没想到反倒被落魄小姑娘调戏。

修犬僵了半秒,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狗爪“啪”一下,打了乔晚一巴掌。

“我说妹子,你这也太实诚了。”

乔晚抱着酒坛, 灌了口酒,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抿紧了唇,没吭声。

她倒也想有人是特地为自己而来的。

虽然猜出来了是专门为岑夫人到的昆山,喊她一块儿上来喝酒不过是顺道,想到这儿,乔晚有点儿郁闷和失落。

默不吭声地又灌了一大口酒。

算了喝酒。

伤春悲秋不符合她这性格,大家都是萍水相逢,谁也没必要对谁负责,又不欠谁的。

不过想想还是略有点儿蛋疼和郁闷,乔晚悄不作声地缓缓摸上了脑袋上那只“狗爪”。

青年顿时一个激灵,惊讶地问:“乔道友,你在干什么?”

乔晚僵了。

脑袋上这只狗爪太舒服,她一时间就没把持住。

“那啥。”乔晚微微红脸,小声询问,“我能摸摸你爪子吗?”

本来想说肉垫的,但这好像有点儿过分。

伽婴往这儿瞥了一眼。

乔晚有点忐忑,这个要求是不是过分了点儿?虽说是狗没错,但好歹也修成人形了,直接开口要摸摸人家的爪子肯定很失礼吧——

砰!!

下一秒。

蹲在屋顶上的青年,突然凭空变成了条健硕的大黄狗。

乔晚看了眼,自己手心里的胖嘟嘟的狗爪子,心里一颤,面瘫脸顿时也有点儿绷不住了。

是肉垫。

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抗拒得了肉垫的杀伤力!乔晚也不例外!

“不是要摸吗?”大黄狗神情严肃地用肉垫拍了拍她掌心,“摸啊。”

刚刚吓他一跳,还以为乔晚想干啥,没想到就是想摸摸他而已。早被人摸习惯了的修犬,果断化成了个狗形,往乔晚手心搭上了自己的狗爪。

乔晚虔诚地捧着手心里这狗爪,同面前的四眼大黄狗对视,一人一狗一时无语凝噎。

过了一两秒,想撸狗的冲动暂时性地压倒了“失礼”这个想法,乔晚试探性地在狗头上捋了一把。

听说狗很喜欢人类摸头!

悄悄地观察了一眼大黄狗的反应。

没什么其他反应。

于是,乔晚放心大胆地开始继续撸。别的不说,前世,她撸狗的技术可是一流的。一边吸狗,乔晚一边观察了眼蹲在自己面前的大黄狗。这有点儿像□□本土的四眼黄狗,胸前大片的白,四个爪子也都白花花的。

就在乔晚撸得有点儿情不自禁露出点儿笑容的时候,身旁的男人突然开口:“喜欢?”

意识到自己撸得忘形了,乔晚有点儿尴尬地收回手,用灵力凝出了碗,给面前的大黄狗倒了一碗酒:“还……还好吧!也没有非常喜欢。”

伽婴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明显没有再交谈的欲()望。

一人,一獾,一狗,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伽婴出现在这儿好像真的就是为了喝拿一坛酒的,喝完了,叫上了修犬,转身就走,走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看着男人颀长傲岸的背影,乔晚顿了一下。

其实,还是想让他们多陪自己一会儿的。

*

昆山客舍偏殿里。

博山香炉里香烟袅袅,暗香浮动。

容貌英俊的少年,肩上搭着件外衫,衣冠不整,懒懒地靠着软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