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恍若长了眼睛一样,躲过了华彦明这步步锁腿的紧逼,急急后退。

砰砰砰!砰砰砰!!

肉体相接之声,不绝于耳,扬手抬腿间,衣摆甩开一圈晶莹的水花!

虽然没和这些人接触过,但多年来跑腿的经验告诉陆辞仙,这些人都是买金的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这背后还有主谋。

究竟是谁想要杀她?想要她怀里的闻斯行诸?

带着闻斯行诸出了不平书院,他根本就没想到这是带了个“祸害”,这一路上,不知道碰上了多少想动手抢夺的,在昆山门口被拦下来,似乎没什么奇怪的。

但他这一路上,行程还算保密,除了昆山迎客的弟子,没人知道他们会在这个时间点到,也没人知道他们这一行人会经过定九街这段路,但从这几人刚刚出手来看,明显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陆辞仙默默盘算,是昆山走漏了消息,这下令下杀手的主谋人在昆山?但昆山这么大,她要怎么去找?

左右想不出来个所以然,陆辞仙果断地,选择了个最简单粗暴,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她把手里的那柄梅花伞一合,伞尖倒映出凛凛的寒光,交手间,趁对方不注意,右手顺着男人胳膊一拽。

还没等张冰灿反应过来,伞尖就已经停在咽喉前。

“火伞御灵”第一次尝到了被自己的伞抵在喉咙前的滋味。

少年附耳沉声:“谁派你们来的?”

张冰灿咬紧了牙,夜雨在脸上滚过,一声不吭。

少年淡淡:“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张冰灿知道这不是糊弄他的,陆辞仙他说的都是真的,就算在这儿杀了张冰灿和华彦明,他还可以调头去追剩下来的那两个。

但他们这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修士,最重视的就是一个“诺”字,就算死也不愿意说出主顾的名字,更何况这主顾他们就算死还得罪不起。

眼看张冰灿这走不通,陆辞仙又看向了华彦明,宛如一个活脱脱的反派:“谁派你们来的,你不说,我就杀了他。”

而在他这反派气质衬托之下,面前这两兄弟,就显得尤为宁死不屈了。

华彦明死死地盯紧了张冰灿,脸色难看,却还是说道:“你就算在这儿杀了我和老三,我们也不会说的,做生意,单凭一个信字。”

话音刚落,只见伞尖微微一斜,划开了脖颈,张冰灿瞪大了眼,喉咙里“嗬嗬”了两声,立刻就断了气。

华彦明浑身巨震,悲愤地怒吼了一声:“老三!!”

就在这心神激荡之中,只觉得心口一凉,一柄黑金色的长剑趁隙洞穿了胸口。

华彦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似乎没想到面前这少年下手竟然这么利落。

“剥”——

一声闷响。

少年重新撑起了染血的黄梅桐油伞,悬立在伞面上,看着这地上几具横尸。

他还没见过这么诚心的商人,比异世界某些地沟油,毒奶粉之类的奸商,良心到不知道哪里去,不过……

陆辞仙沉默看着地上的尸体,抬脚踹下几把伞,盖住了对方的尸身,微不可察地说了声抱歉。

这些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今天已经结了仇,就算他放过了他们,改天他们还是要回来报仇。

抬头看了眼天际翻滚的乌云,少年收起伞,转眼消失在了长街上。

等袁六带着人抄着巡夜弟子密道,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只剩下一地横尸,还有这足以遮蔽天空的长街上,层叠悬停的罗伞。

暗部弟子甲惊讶:“这是?”

袁六心里微微一沉,他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专门做赏金这行当的修士。

这是陆辞仙干的?

他之前跟着马怀真去同修会的时候,只远远地看到过陆辞仙一眼。

蹲下身,翻了翻地上的尸体,袁六有点儿咋舌。

这下手干脆利落,看得他这个身经百战的暗部弟子,都有点儿发寒。

男人面容冷肃。

陆辞仙,或许比他想象中得还要冷静果决。

他们来晚一步,战斗已经结束。

袁六叹了口气,脸色有点儿黑,转身整队:“继续去追,他们应该还没走远。”

“他们”指的当然是那帮昆山弟子。

大晚上不睡觉修炼,跑来定九街,尽给他们巡夜弟子增加工作量,还有乔晚,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联系不上。乔晚回来没多久,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上几句话。

她这一回来,当属戒律堂闹得最凶,还有不少昆山高层,宗门长老也有不少异议,这些都是陆辟寒一手去调停,周旋压下。如今眼见乔晚刚消停了,转头又不见踪影,袁六摸向了怀里的玉简,这事儿还是要通知陆辟寒把自家的崽子给拎回去,幸好他此前已经提前发了讯息。

问题在于,他现在就担心乔晚误打误撞会闯到这儿来。

*

收了闻斯行诸,陆辞仙一路飞掠。

萧三郎离去前,沿途做了不少记号,方便他能循着记号及时追上。

他不怀疑萧焕的能力,有资格角逐萧家下任家主的修为肯定还在他之上,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萧三郎把这批人引到了萧焕面前之后,没给他留下一个活口,要真是这样,那想查清楚这背后主使就有点儿困难了。

能摸清楚昆山的消息,又能在这地方及时地埋伏布置,还能调动“火伞御灵”这批人马,背后的主使和这一路上来她遇到的对闻斯行诸打主意的人都不同,这主谋必定是有权有势的人物。

有这么个人物在背后盯着,不揪出来……

少年抿紧了唇。

他不放心。

到了。

脚步一顿,陆辞仙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招牌。

夜雨中静静伫立着一座二层的阁楼,还没打烊,楼内灯火通明,门前的灯光映照在湿漉漉的石面,晕出微黄的光。

临街的二楼窗户大开着,断断续续传来了点儿打斗的动静。

不作多想,陆辞仙立刻飞身而上,刚翻进二楼,就听到了一声优雅从容,含着笑的嗓音。

“客人来了。”

“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陆辞仙了?”

乌发金环的青年,临窗而站,笑意盈盈地看着来客。

就算萧焕也不能免俗地有些好奇。

这就是……陆辞仙?

陆辞仙定了定心神,往萧焕身后一看。

这身后横七竖八地倒了不少尸体,客栈伙计一脸惊魂未定,崩溃地看着这一地狼藉,萧三郎和那几个昆山的弟子在处理伤势,大红嫁衣的“少女”和不平书院的弟子站在一块儿,看见他来,纷纷抬起头,低呼了一声:“山长。”

陆辞仙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察觉出来了点儿不对劲。

“少女”那干瘪的脸上,多了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从眉弓横贯唇瓣,血淋淋的狰狞。

看见少年,王如意一震,顿时委屈地扁起了嘴,指着脸上的刀口撒娇,“辞仙哥哥……我疼。\"

这丑陋的女尸嗲声嗲气撒娇的画面,雷得萧三郎一干人等有点儿不轻,不由得多看了少年一眼。

这……?

没想到,少年竟然真的动了怒,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手指,抬头在二楼扫了一圈:“谁干的?”

萧焕眼含探究地看着这一身潮气和血气的少年,拱拱手,上前一步:“激战之中,这位女道友不慎中了道刀气。”

“发刀气的人呢?”

“已经逃走了。”萧焕叹了口气,脸上微含愧疚之意,“抱歉,是在下无能,没能拦下所有人,还是逃出去了部分。”

陆辞仙看了他一眼:“多谢萧道友援庇,他们人多势众,道友要护着这么多人,已经实属不易。”

萧焕:“陆道友太客气了。”

陆辞仙:“对方往哪个方向走了?”

萧焕微微挑眉:“道友你孤身一人要去追?”

青年摩挲着自己白皙如玉的手指,淡淡道:“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道友孤身去追,就不怕对方破釜沉舟,狗急跳墙,以命相逼吗?”

不止萧焕,身后其他人明显也不大赞同。

“我们已经通知了问世堂,暗部现在估计就要来了。”

而且……

而且人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虽然不知道这女尸鬼修为什么会和陆辞仙同行,但这长相看上去实在略有点儿抱歉。

其他人表情都有点儿古怪,实在想不明白,这看上去仙姿玉骨的陆辞仙身边儿为什么还带着这么个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抱歉,在这儿学着美人撒娇卖痴的女尸。

其中有个昆山弟子忍不住开口道:“陆道友,就这……”

就这丑东西……

还没说完,只见剑光骤然一亮。

少年突然出剑,手中闻斯行诸擦着对方耳畔掠过,一剑将这昆山弟子身后,还没死透,正摇摇晃晃站起来的“黑袍子”一剑枭首。

刚刚开口说话的昆山弟子吓得差点儿跪倒在地。

室内陡然安静了下来,十多双眼睛全都震惊地看向了窗前的少年。

“闻斯行诸,虽然不能用来对战但还能用来杀人。”

少年走上前,将地上这颗人头拎在了手上,冷冷地提着颗人头,看向了王如意:“等着。”

说完,翻身就跳下了窗。

萧三郎往前走了几步。

青年拥着狐裘,手扶着窗框,静静地看着黑黝黝的夜色,听着窗外夜雨敲窗。

“少主?”

萧焕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这位陆辞仙,陆道友,倒是出乎意料的,风流多情,怜香惜玉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碰面!!最近搞开题报告和答辩,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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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指十步

就在少年翻身跳下窗后的下一秒。

二楼雅间内门板四散。

袁六一脚踹开了门板, 扛着大刀,一脸凶恶地四下扫了一眼:“人呢?”

萧焕目光落在了萧三郎身上。

萧三郎顿感压力山大地默默低下了头。

萧焕苦笑:“才走了一个, 又来一个,三郎你看看你, 到底是给我添了多少麻烦。”

“倘若道友你想找陆辞仙的话。”萧焕好心提醒, “陆道友刚走没多久,道友现在去追兴许还能追得上。”

看着面前这雍容华贵的青年,袁六微微一愣。

这人是萧焕,他倒是认得的,似乎是萧家某个备受尊崇的角色。

袁六转头和身后暗部同僚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上前一步, 行了一礼:“敢问萧少主,陆道友是往哪儿去了?”

萧焕伸手指了指窗子。

袁六又是一愣。

跳窗跑了?

不过现在这情况也无暇多想,看了眼一脸激动的昆山弟子们, 男人一偏头, 点出几个兄弟, 下了个命令:“老三,老四你们带几个兄弟在这儿守着,其他人跟我去追。”

夜雨如注。

一波暗部弟子急哄哄地来,又马不停蹄地立刻翻窗跳了下去,追着大雨中的隐约的踪迹一路狂奔。

抹了把脸上的夜雨,袁六心里略有点儿着急。

陆辞仙是受邀来昆山参加同修会,让他在昆山门口受到伏击,已经是他们暗部的失职, 陆辞仙绝对不能出一点儿问题,否则昆山的脸该往哪儿搁。

倘若有人这个时候推开临街的窗子,就能听见一阵踢踏的脚步声,一队神情肃杀的修士们,穿行在雨夜中,黑色的长靴踩在水洼中,扬起纷乱的雨花,湍急的水流往低处交汇去了。

萧博扬在临窗饮酒,端着个酒杯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夜雨。

这是整个定九街上最知名的酒楼,其地位不亚于异世界大学“东门”之类的存在,是每个大学生,阿不,昆山弟子夜半偷偷翻墙出去上网(?)回来,常去填饱肚子休息的地方。

作为个纨绔子弟,这地方萧博扬有事儿没事儿常来,不过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定九街上碰上裴春争,然后鬼使神差地请他上来喝一杯。

想到这儿,萧博扬略有点儿蛋疼地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十分想给自己一巴掌。

少年眉眼艳丽,偏偏生着一副皎如远山新雪般干净的肌肤,这一艳,一皎洁剔透,交织在一起,背后这一柄惊雪剑,藏在鞘中,多了几分少年游侠的飞扬峥嵘意气。

说实话,他和裴春争虽然之前也出了几次任务,但好歹有情敌这一层关系在这里面,他和裴春争,不熟。他萧家小少爷的骄傲,不允许他和他情敌虚与委蛇!

偏偏,裴春争他不爱说话,这就导致了现在这么个僵局。

没人开口。

萧博扬皱眉,他叫裴春争上来也不是没原因的,主要是他想问清楚,穆笑笑和乔晚,裴春争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一直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儿,总得有人来打破僵局,酝酿了一会儿,萧博扬尝试着主动开口,皱眉道:“裴春争你……”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硬生生给打回了嗓子眼里。

这是……杀气!!

萧博扬眉心一跳,立刻站起身,推开了临街的窗子。

街上有人在打架?!

朝街上一看,只能看见泼墨似的夜和这急促的夜雨。

突然间,天际一阵咆哮的轰鸣,紫色的电蛇撕裂了苍穹,在这耀眼的淡紫色电光之下,萧博扬清楚地看见了巷尾聚集着几个人,这几个人都身披着黑袍子,撑着伞,虽然看不清脸,但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些人身上如临大敌的气息。

他们都在看着巷口的方向。

萧博扬扭头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借着电光,他看见了个少年,一个陌生的少年。

这少年手上也撑着把伞,桐油的黄色梅花伞,身负一把锈剑。

虽然只是孤身一人,但这身上散发出的沉而冷的气势,却完全不输对面那几人,尤其是这少年手上还提着个面色苍白,往下渗着血的人头。

萧博扬攥紧了窗框,精神突然有些恍惚,转瞬之间,又猛然回神,立刻紧张了起来。

这些人是谁?

这些人不是昆山弟子?不是昆山弟子怎么敢在定九街上闹事?

还有这个少年。

看到这少年的第一眼,萧博扬内心就不由自主地冒出了点儿寒意,眉头皱得更紧了点儿。

不止是因为这少年漱冰濯雪般的容貌,更为他这奇妙的气质。

夜雨如飞珠溅玉般落在了地上,四下迸射。

雨雾转浓,被摇曳的昏黄色灯影一照,眼前模糊一片,连说话声仿佛也模糊了,巷尾的黑袍子们沉默了一瞬,最终有一个人冷笑了两声:“没想到,陆道友竟然还是追上来了。”

既然陆辞仙追上来了,那就意味着,老大和老三都死在了他手上。

翁翌心里恨极。

他刚刚受萧焕一击,深知他如今对上陆辞仙是逃不出去了。

少年突然将手上的人头一丢,踢到了翁翌面前,淡淡地问:“你们背后的主顾是谁?”

地上的人头滚了滚,落在了脚下,见惯了杀人场景,自己就是干这个的翁翌,看着这地上的人头,脊背上却陡然一股寒意攀升,主要是因为杀了这么多人,如今他明白,过不了多久,这颗人头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陆辞仙。

翁翌默念了一声,心里有些冷,有些惧怕,也有些绝望。

这个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姚贵昌,老四他还年轻。

姚贵昌立刻就察觉出来了翁翌想做什么,失声叫道:“二哥!”

翁翌叹了口气:“我留下来,你走,往南走,有接应。”

他们既然敢接下这个活,也料到了失败的可能性,不过他们都以为这失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却没想到这陆辞仙会这么难缠。

姚贵昌咬咬牙。

论修为,他是他们这几个人里面儿最低微的,心知翁翌说的是最佳的办法,他留在这儿非但无力回天,甚至还会多折损几个兄弟,不如听翁翌的话,往南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翁翌不再看姚贵昌了,困兽犹斗,翁翌将目光收回,冷笑了两声,也不说话,丢出了手上这把火红的“伞”,重新布阵。

没有问出想要的回答,少年也不急,又淡淡地换了另一个问题。

“她脸上的伤,是你们干的?”

不用陆辞仙说,翁翌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指的是谁。

“你指的是那个女鬼?”

翁翌笑道:“没想到陆道友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不过这女鬼本来长得就丑,如今不过多添了一道疤而已,倒也值得陆道友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