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乔晚沉默地坐在地上,靠着帐篷休息。

因为她和陆辞仙神识共通,刚刚一眼,来福就认出了她,不过她这个时候,明显没办法和来福相认。

就在这时,门帘突然又被人从里面打起。

马怀真转动轮椅,停在了她面前。

“你师姐被带走你不高兴?”

乔晚:“前辈。”

“没什么可高兴的。”闭着眼睛,乔晚低声道。

这事儿没什么值得她高兴的。

马怀真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体贴地没再打扰她,调转轮椅离开了。

正如刚刚她对马怀真说的,把心眼用在这上面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或许是之前为了叫人神识损耗太大,没一会儿的功夫,乔晚就睡着了。

不过梦里很不安稳,神思恍恍惚惚,时梦时醒。

一会儿是梦到了当初周衍带她上山,一会儿梦到了当初的行刑台,一会儿又梦见了大师兄。

或许在她心里,她其实很羡慕穆笑笑。

模模糊糊间,面前好像出现了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青衣落拓,乌发拢了个松松垮垮的低马尾,垂在了脑后,男人蹲下身,宽大温厚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她发顶,目光透过单片眼镜细细地端详着她,眼镜上的白金链子温顺地垂落在肩头。

男人好像叹了口气,嗓音温醇中透着些无奈和宠溺,薄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些什么。

“晚儿……乖……”

好温暖……

大掌反复而有耐心地抚摸着她的发顶。

好温暖……

在这安抚之下,乔晚终于疲倦地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受到怨念了,提前更新啦。

打脸还没有结束,这是力道逐步增强(?)的打脸。

问我为什么要写这段剧情的,这段剧情其实是个分水岭吧,穆笑笑终于踏出了这一步,而晚妹也开始了真正的反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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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 乔晚一睁眼就看见了萧博扬一脸复杂地蹲在了自己面前。

“你醒了?”

目光宛如见了鬼一般地落在了自己……自己肩头?

乔晚茫然地伸手一摸,两个字如惊雷般滑过心头。

我·操!

这光滑的触感……这恍若有流水从指间淌过的美好触感……

乔晚瞪大了眼, 惊恐地问:“我头发?”

萧博扬掏出个镜子递到了她面前:“我一见你的时候就成这样了。”

镜子里的少女,顶着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甚至比她之前的头发发质还更好一点儿, 不分叉,不打结,纵享飘柔和丝滑。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乔晚有点儿恍惚。

她睡觉之前好像确实听到了什么声音来着,但现在却记不起了,识海里面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没留下任何神识记忆。

这是哪个好心的神仙爷爷的魔法吗?!

萧博扬目光也有点儿复杂地拽了拽乔晚脑袋上的头发,他只听说过一夜白头的,就没听说过一夜长出来的, 不过修真界嘛, 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不说这个, 穆……”青年嗓音突然沉了下来,“穆道友被戒律堂放出来了,你知道吗?”

乔晚闻言一愣,抬头四下扫了一眼。

这是她的洞府。

“我睡了多久?”

“三天。”

这三天时间,她几乎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甚至陆辞仙那边儿也没有一点儿记忆。

好在没等她去问,萧博扬下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疑虑,“陆辞仙那儿也跟你一样, 睡了三天,这个时候不知道醒还是没醒。”

两人同时昏睡,其他人只当他们是神识耗损太大,也没引起多少惊疑。

萧博扬心情说不上多愉快,平常飞扬跋扈的萧家小少爷,好像一夜间突然就长大了。

前脚才看到自己不愿意面对的老人参精,后脚又看到了自己……自己心上人陷害自己的同门。

萧博扬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和萧博玉不一样,决计做不出来陷害旁人这种阴损事儿,偏偏又让他目睹了这一幕。

时至今日,才明白了自己一颗真心错付,这感觉说不上有多好受。

“是吗……”乔晚心平气和地回答,往榻上一躺,沉默地看着头顶。

“穆道友,是萧焕亲自去戒律堂作保,捞出来的,倒也不是全无惩罚。”萧博扬皱眉补充了一句,“戒律堂罚了三十鞭,不过……”

“不过,是缓期执行?”乔晚扭头。

萧博扬沉默了。

乔晚阖上眼,耳畔又传来了萧博扬的嗓音。

“真人和陆辟寒师兄替穆道友代受了十五鞭,她自己挨了五鞭,剩下来的那十鞭,只说是她生辰将近,希望戒律堂开恩,等她过了这生日再执行。”

乔晚抿紧了唇。

这个判决不出乎她的意料,甚至就连大师兄替穆笑笑代为受过也不出乎她的意料。

“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乔晚面无表情地拉上了被子,“萧师兄,你能先出去吗?”

刚刚这话说出来,萧博扬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乔晚,一瞥眼,就看见被子里鼓囊囊的一团,从来就只有别人体贴他,没他体贴过别人的萧家小少爷,听到这声平静的“师兄”,心里突然有点儿不是滋味。

既然被称作了一声“师兄”,看在没人愿意照顾乔晚的份上,他怎么也得发挥点儿师兄的光热。

犹豫一下,萧博扬别扭地拍了拍那一大团被子:“你……好好休息,这回穆道友也不是丝毫没受影响。”

至少,在昆山面前,名声可算是毁了大半。

当时萧博扬他也看见了,戒律堂行刑从来就不藏着掖着,反倒是拎到行刑台上昭告天下,目的也是为了警示其他昆山弟子,穆笑笑被戒律堂行刑的时候,里里外外来了不少人。

戒律堂这灵鞭是实打实的,鞭身带了倒刺,一鞭子下去,倒刺勾连血肉,再生生地撕扯出来。

从小就被周衍护在掌心里宠着的少女,哪里吃过这种苦,跪在行刑台上,被这五鞭子抽得忍不住凄凄哀哀的惨叫,眼泪流了一地。

至于台下的看着的弟子里面,同情的少,惊讶的多。

毕竟修士吃过的苦多了去了,虽说戒律堂的灵鞭的确恐怖了点儿,但第一鞭大家咬咬牙还是能挺过去的,像这第一鞭就叫得凄楚的,实属少见。

被子里一大团的“不明生物”僵了一下,“嗯”了一声。

她不能消沉太久,切了陆辞仙的号,安慰了如意和其他人等,又安顿好了来福,多谢齐非道和马怀真帮她照顾来福。

按理说来福是要带去戒律堂的,但据齐非道所说,是马怀真给拦了下来。

再切回乔晚的大号,安抚了甘南,君采薇和济慈一干人等。

至于妙法尊者却没来,只让济慈带了一封信。

看了眼济慈带来的妙法尊者的书信,乔晚展开一看,有点儿怔愣。

这上面就写了一个字,和她当初在大光明殿尊者禅房里看到过的一模一样。

遒劲险峻的一个大字,一笔一划锋锐逼人。

“断”

佛门常常说人各具五阴而诸苦炽盛,放下执着,或可得解脱。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这一个遒劲的“断”字无疑给了她不少安慰。

刚准备将这信郑重地收进了抽屉里,就在这时,她房间里的留影球突然响了,球上倒映出男人清俊的容貌。

乔晚一愣:“前辈?”

李判端坐在那间“棋室”里面,沉着的问,“昆山之行怎么样了?”

想到这儿,乔晚略感羞愧,沉默了一会儿:“多谢前辈关心,但……”

李判敏锐地就抓住了重点,淡淡道:“看来是不合你意了。”

这几乎也在李判他这预料之内。

李判静静地凝视着面前正襟危坐,恭敬有礼的少女一会儿。

是他逼她上了昆山,这里面存了他的私心,不过可惜,乔晚的表现,让他说不上失望,但也谈不上有多满意。

至少,他当初定下的将昆山、周衍、玉清峰一干人等,将这师门情意彻底从她心中抹杀的目的,也算是勉勉强强达成,从此之后,不平书院才会是她唯一的退路。

不平书院不需要一个心向其他宗门的山长,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当断则断,雷厉风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多方势力中从容斡旋的山长。

只有长不大的少年才会斤斤计较,争取他人眼中的承认和夸赞,活到了李判他这个年纪的,早就不在意这些说起来有点儿可笑的玩意儿。

不过,正因为这份热血,这份韧劲,这份在人眼里衬得上可笑的,长不大的赤子之心,少年才会被称作少年。

对于不平书院而言,有这么位至死热血的“少年山长”或许也算不上有多大坏处。

向来信奉实用主义的李判,看着留影球里的乔晚,难得微感愧疚,脸上露出了点儿可以衬得上柔和的神情,“也罢,你已经做得已经很好了,好好休息。”

目光一瞥,不经意间瞥见了桌上那封信。

“这是什么?”

她认识妙法尊者这事儿,李判也知道,没必要瞒着,乔晚把这封信放在了留影球面前。

“这是前辈……送来的信。”

“你看出了什么?”

乔晚斟酌了一会儿,如实回答:“人各具五阴而诸苦炽盛,放下执着,或可得解脱,前辈是要我放下执着。”

李判目光骤然一缩:“对,也不对。”

不对?

乔晚愕然。

说实话这一个字,其实她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只能从佛家最基本的教义出发推测。

“妙法尊者是什么人物。”李判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乔晚,淡淡道:“只寄给你这虚无缥缈,居高临下的一个字吗?”

说实话,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就算是宗教地位崇高的妙法尊者,做事也鲜少从佛门教义出发。

这做事指的不是碰上别人欺负到门上来,还念着什么“解脱放下”。

修佛也得讲究个基本法,教义这种东西可以是信仰,可以是做事的准则,但人活在世上,尤其是做到了妙法尊者这位子的,绝不可能全照教义来做事。

古往今来,凡是那些发展到已成气候的教派,那些在狂澜中尽量挽救自己宗门屹立不倒的得道高僧们,无不都在争取属于自己这一方的利益。

教义是虚的,礼尚往来,皮笑肉不笑的溜须拍马,趋炎附势,阿谀奉承,斡旋谋划,却都是实的。

不入世何谈渡世,不发展自家势力,何谈渡遍世人。

妙法尊者自然也不可能就居高临下地寄去个虚无缥缈的“断”字,叫她放下执着。

听完李判这分析,乔晚又愣了。

“那前辈的意思是。”

李判:“字面意思。”

断。

和昆山,和那缠身的烦恼做个了断。

雷厉风行,倒很符合这位尊者的性子。

至于为什么由他寄出这个字,照这位尊者护犊子的性子——

“这是要告诉你。”李判的嗓音低沉有力,一字一顿将这背后的意思尽述其中:“有他在背后为你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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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算计(一)

直到关了留影球之后, 乔晚还处于一个神思恍惚的状态。

撑……撑腰?

虽然知道这撑腰的含义,是指她放心去做, 而不是她为所欲为,如果她为所欲为, 前辈肯定会第一个把她就地正法, 但乔晚对着桌上着一纸书信看了半天,还有点儿怔愣出神。

佛门讲究个有悟性的有缘人,让李判前辈来提点自己,自己果然是没慧根的。

不过也说不定前辈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她和李判前辈脑补得多了点儿,这要真是没那个意思, 想想都尴尬到窒息了好吗。

一脸复杂地收起了书信,乔晚抬头看向了洞府外湛蓝的天。

总而言之,还是擦干这一脸血继续努力吧。

她在洞府里整整调养了三天, 这三天时间, 企图在识海里面搜寻当初那道温柔模糊的声音, 却依然一无所获。

不过这三天的时间里,她倒是听说了不少消息,比如说同修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萧博扬告诉她,萧家家主正在往这儿赶,照脚程计算,十天后或许就能到昆山。

到第四天的时候,萧焕突然请她去见一面。

乔晚猜这可能和萧绥有关, 也没有拒绝,穿好衣服,陪好剑在那位萧三郎的引导下去了萧焕暂时落脚的客房。

一进门就看见了青年正坐在桌前点茶,听到门口的动静,抬起眼,星眸含笑。

“乔道友,你来了。”

乔晚按剑行礼:“萧道友。”

萧焕笑吟吟的,“请进吧,小姑娘我们谈一谈怎么样?”

萧焕请她来,谈的是萧绥和穆笑笑那事。

“这事儿是阿绥做得不对。”萧焕脸上露出了抹深深的歉意,“也是我这做兄长的管教不力,还望乔道友你能原谅阿绥这一次。”

“笑笑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的事也是我的事,她的错,也是我的错。”

乔晚平静地问:“萧道友叫我来,是想替穆道友和萧绥道友担责任的吗?”

萧焕脸上愧疚之意更深了,捧着茶杯,半晌才叹了口气:“乔道友抱歉,是我将阿绥宠得无法无天了点儿。”

“乔道友可愿意听我说几句话?”

“请说。”

“阿绥与我并非同出一母。”萧焕笑了一下,“我娘死后,父亲又抬了阿绥的母亲进门,我小时候与阿绥关系不甚和睦,但在后来日积月累相处之中,渐渐地关系日渐亲密,甚至比那些一母所生的兄弟还有亲密几分。”

“但由于这上一辈的事,阿绥对我一直心存愧疚,又总是想尽办法补偿我,讨我开心。见你与笑笑关系不好,便想着为了我,要替他日后的大嫂出气。”

“归根究底这事儿毕竟是因我而起。”说完,萧焕搁下茶杯。

乌发金环,雍容华贵的青年正色地朝她垂眉俯首行了一礼。

“还望乔道友能看见阿绥这份赤诚上,原谅他这次莽撞冲动。”

乔晚垂下眼:“萧道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萧焕脸上露出个苦涩的笑容:“小姑娘,你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相信,萧道友既然能说出这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必定也是通情达理之辈。”乔晚抬眼,“关于萧道友说的这事儿我想在考虑考虑,萧道友不介意吧?”

萧焕脸上的苦笑更深了:“怎么会。”

“那……”乔晚略一思索,给出了日期,“十天之后,我们在定九街上的八方酒楼里见面,到时候我一定会给萧道友一个满意的答复。”

告别了萧焕之后,乔晚在萧三郎的陪同下,一道儿走出了客房。

就在洞府门口,乔晚停下脚步,看向面前这白衣护卫:“劳驾道友就送到这儿吧。”

萧三郎不疑有他,寒暄两句正准备转身离开,脚步却突然一顿,神情也有点儿恍惚,眼前只倒映出少女皎洁如玉的脸,和那如秋水般凛然清澈的乌黑瞳仁。

这恍惚只维持了一瞬,等萧三郎再定睛一看的时候,乔晚早就已经走进了洞府。

他这是最近没休息好出现幻觉了吗?

揉了揉脑袋,萧三郎略有点儿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