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喜欢看给人希望,又自己亲手把它摧毁的那股快意,在这战场上打滚摸爬了这么多年,再不找点儿乐子干,他指不定哪天会抽刀自己砍了自己。

于是,理所应当的,屠一鸣他变态了。

嘴上说的虽然好听,但屠一鸣心里清楚,什么走啊留啊的,他只会写上两个“留”字让这小美人儿抓。

面前的少女果然不相信,她又不肯放弃生的希望。

穆笑笑犹豫了一下,捏紧了衣摆,仿佛只有手里攥个什么东西才能叫她安心。

12345,她面前总共5个人,前面2个,后面2个,左右各1个,圆形包围。

最常见的,却也是最不容易突破的,除了和这人打赌,她并无别的办法。

“我不答应,除非你签订……签订血契。”

屠一鸣倒也没恼,反倒觉得这样更有意思,不反抗的那种,没味道儿。

“行,那你说。”

穆笑笑想了想,鼓起勇气抬眼:“如果我选了一个,把‘留’剩了下来,你们非但要放我走,更要留下自己的修为。”

屠一鸣微微一愣,有点儿没想到,这小美人儿竟然这么贪心,还想赌个大的,要他们的修为。不过目光落在穆笑笑那破碎的丹田上,又顿时了然。

这样他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笑道:“行啊,那我这也有个要求。”

“那要是小美人你选错了,就得任由我抓着你四肢,将你全身上下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

这句话屠一鸣故意放慢了说话的语速,就是为了看到穆笑笑惊恐的神情,果不其然,面前的少女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签订血契,若有违者,神魂俱灭。

屠一鸣快意地笑了起来,吩咐手下那个瘦修士安排。

瘦修士“啧”了一声,略带同情地看了眼穆笑笑。

他在……同情什么?

穆笑笑疑惑地想。

同情她既定的命运吗?抓阄,一半对一半的概率,这瘦修士为什么这么笃定,目含怜悯和同情。

当这两个纸团被呈上来的时候,屠一鸣抱胸笑道:“来,选一个。”

火光下,这两个纸团就代表着她两个截然不同的命运。

穆笑笑垂下湿漉漉的眼睫,伸出手,在半空中犹疑了一下,之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竟然拿起一个纸团,直接丢进了篝火里!!

“我选好了,也烧了。”少女掀起眼睫,柔柔的,甜甜的微笑。

伸手指着她剩下的纸条:“我就赌这个剩下的这个是‘留’。”

刹那间,屠一鸣脸色遽然大变!!

下一秒立刻意识到,自己被玩了!!被这小娘皮给玩了!!

这小娘皮跟他玩文字游戏。

【如果我选了一个,把‘留’剩了下来】

从始至终,她就没说过自己要选“走”!!

少女柔柔的笑着,从阴影中缓缓站了起来,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在腰后,被风一吹,竟然宛如张扬的蛇妖发辫。

“血契已经结成了,如果诸位不将修为留给我,是要神魂俱灭的。”

穆笑笑恍惚地摸上了插在地上的那把小刀,抬起脸,嫣然微笑。

她丹田破碎了,就算有了修为,也存不住太长时间。

但有,总比没有好吧。

比起“神魂俱灭”,屠一鸣更想要命,他脸色青青白白,盯着穆笑笑的目光仿佛要扑上去,叼下一块儿肉下来。

少女眨着湿漉漉的眼睫,唇瓣宛如蔷薇般娇艳,神情无辜。

少女宛如女妖一般,将他们的修为纳入了丹田。

传送结束的刹那,屠一鸣抬起眼,却突然撞见了穆笑笑露出了个甜美的笑,颊侧的酒涡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盛满了盈盈的美酒。

屠一鸣只觉得脖颈一凉,眼前一黑。

紧跟着,他就被灵力化出的剑阵给片成了三千多片儿,连同身旁四个下手,总共五个人,一万五千多片儿。

穆笑笑浑身上下都被血给浇透了,乌黑的发一缕缕贴在雪白的颊侧,少女定定地看着这纷纷扬扬的,晶莹的人肉,像极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结束了,穆笑笑告诉自己。

她又能继续往前了。

想到屠一鸣之前留下的那道讯息,穆笑笑将手上的刀收紧了袖口,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往南线战场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必须要把这道信息传到前线去。

为了王二丫,为了在北境的师尊,为了大师兄,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这一路上她看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

穆笑笑迟疑着,一点一点揩去了眼前的鲜血。

这一路上,看到她是个修士,又听说她是往前线去的,不少普通的百姓主动往她身上塞了点儿粮食,只是半张饼,一张饼,或者一壶水。

捧着手上这脏兮兮的半张饼,穆笑笑的眼泪立马落了下来。

她的确不是个好人,嫉妒心强,又总是使着些坏招,她知道怎么恰到好处的卖可怜,夺去其他人落在乔晚身上的目光。

但她的确又爱哭,娇气。

可现在,穆笑笑突然明白了,她和乔晚的差距在哪里。

这一路上,见到了这么多生离死别,见到了这么多人伦惨剧,等几年后,史书上也只是留下10个简简单单的字。

XX某年,天大旱,人相食。

在这种环境里,她要是还想着乔晚,想着争宠,想着男人的目光,她就真的没救了。

她也想做点儿什么。

穆笑笑咬了口薄饼,囫囵吞了下去。

面前的百姓关切地道:“小姑娘是要去前线?”

“前面太危险了,要不跟我们一块儿走罢。”

“这战要打多久啊。”

饼子很硬,穆笑笑必须用力咽才能咽下去,她胡乱擦了擦眼泪。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她已经没了搭理自己的时间。

唯一支撑她走下去的信念,就是快点儿,快点儿把消息传到前线,快点儿找到王二丫的大哥,王玉田。

再不快点儿,他们会输,王玉田会死。

师父,大师兄他们都会死。

这一路上,她只能靠两条腿走路,没有娱乐活动,只能在脑子里把几个念头翻来覆去地想。

穆笑笑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乔晚,也终于明白了她和乔晚的差距在哪里。

她和乔晚的差距在于,乔晚是从战火,从血里淌出来的,她身上有股类似于马怀真的魄力和执行力,就算在这逆境中,她也能适应得很好,指不定还能收拢其他失散的修士,干出一票大的。

而她,她不行。

乔晚她没有人护着,只能自己硬生生地从战火中长出来,骨骼尽碎也要努力爬起来。

穆笑笑觉得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乔晚。

她得到的来自于周衍,来自于陆辟寒,来自于其他人的庇护,远比乔晚多得多。

原来没周衍的庇护,那粉衣服的姑娘都是这么熬下来的。

在这个地步上,她不能比乔晚做得更差。

丹田里的修为很快就用完了,没了修为支撑,她又沦落成了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穆笑笑说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有个信念支撑着她一路往前。

晨光微熹,天际尚是黑的,一线黯淡的金红色的光浮现在天际,照得土丘旁的人面目模糊不清。

干枯的荆棘趴伏在地上,被风吹得瑟瑟得抖,夜,正处于一个将褪未褪,天,正处于一个将亮未亮的暧昧时间。

少女仰头,水滴顺着纤细的脖颈滑入了肩窝,她最后一滴水也喝完了。

而南线战场尚有百里之遥。

北境这边儿,已经一切准备就绪。

妙法尊者在地图前,正在和马怀真等一干人商讨三天后开进魔域的行军路线。

结束了会议,马怀真问乔晚,你害怕吗?

乔晚摇摇头,掌心里那道伤口已经结了痂,她攥紧了点儿。

马怀真思忖了半秒:“撤离必须要敖家军队的帮忙,到时候,敖弋派人来了,你跟他们交接一下。”

没了修为傍身,穆笑笑她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

但时间不等人,她快没有时间了,用不了多久,马怀真领导的修真联盟将会开进魔域,而那时,敖家兵会在危急时刻反水。

天渐渐地亮了,道旁的腐尸被太阳晒得,发出了恶臭难闻的气息,白花花的数不清的蛆虫集聚在尸体的胸腔中。

如果是在从前,这道旁两侧的水稻该长得齐平了,嫩秧秧的,有燕子斜斜地擦过,远处的青山中有杜鹃在叫。

有赶牛的老翁,笑眯眯地,扬着鞭子,行走在水田中,伴随着哞哞的牛叫,大声唱着歌儿。

唱着什么杏花开,桃花开,桑叶如何如何的。

穆笑笑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日头明晃晃地悬在脑袋上,照得她头脑发昏,下一秒就能扑倒在地。

她走不动了,细嫩的脚底板被磨出了不知多少水泡,破了又长,脓血粘在鞋子里,每一次抬脚都疼得她根本走不动路。

她一开始脚程倒还挺快的,到后来,只能勉强走着,再到后来,穆笑笑她只能在地上爬了。

她觉得,她这一生从来就没这么狼狈过,裙摆破破烂烂地拖曳在地上,被荆棘被石子刮得不成衣服样,就是一条条破烂的布条,白花花的腿全是在地上爬行是蹭出来的血,十根手指头由于撑在地上爬,全烂了。

过路的轿子里传来个女声,如出谷黄鹂般动听,养尊处优的姑娘打起车帘瞥见了在地上艰难爬行的“乞丐”,顿时泛起了点儿同情心,叫仆从丢了点儿白面馒头下来。

“喏,给你的。”

看着地上这馒头,穆笑笑一时怔愣。

昆山的小师妹,周衍的徒弟,哪里这么狼狈过,却还是默不吭声地捡起了地上的馒头,往怀里一塞,继续往前爬。

最后,她终于听到了些海浪声,遥遥地望见了海岸线。

穆笑笑是被人泼醒的,对方十分不客气地一脚蹬在了她身体上,用个棍子戳了戳她。

一看到对方是修士打扮,穆笑笑精神一震,立刻伸手抓了上去,却又被人一脚蹬翻在地。

男修士十分不耐烦地怒喝了一声:“老实点儿!!问你呢!你在这儿干嘛的?!”

穆笑笑愣了一下,张了张干裂的嘴,想开口,喉咙里像火烧一样,竟然一个字都却说不上来。

这男修士想了一下,不耐烦地解下了个水囊丢到了她面前。

看着这勉强能看出性别为女的凡人,犹如狗见到了骨头一样,抱紧了水囊,咕嘟嘟地狼吞虎咽地灌了进去,由于喝得太急,呛得眼泪口水全顺着下颌流了下来。

穆笑笑捂着喉咙,猛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道:“我……我要见你们的主帅。”

“谢行止,陈玄灵,谁都行。”

“我有话要对你们的主帅说。”

她爬了千里,就是为了传递一个信息。

这信息传到了陈玄灵的耳朵里,又迅速传到了远在北境的马怀真耳朵里。

一面留影球前,站着谢行止,另一面站着马怀真。

“来不及了。”马怀真沉声看着留影球那头的谢行止,打了个“停”的手势,道,“之前定下的部署,在这两天时间里想变动根本来不及。”

开进魔域的计划,人和事儿早就安排下去了,中间任何一环出了差错,乔晚和孟广泽就会死在魔域。

那天乔晚是在所有人面前立了誓的,不仅震撼了各宗门弟子,也震撼了他,震撼了一票老妖怪。

撤军也不行,这几天他们一直是在“敖家援军会赶来”这个基础上进行准备工作的。

一撤军,没有敖家的龙载着,到时候乔晚他们出不了魔域。

难道,就只能看着乔晚他们死在魔域了吗?

谢行止不言。

“还有个办法。”与马怀真并肩,一直在调度各方的妙法尊者,始终皱着眉,转身看向马怀真与谢行止。

“什么办法。”谢行止问。

马怀真抬眼,直接替面沉如水,默不吭声的佛者答了,一开口,言语低沉果决,又狠又厉:“怂恿那条小白龙,杀了他大哥,自己上位。”

谢行止遽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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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之前(三)【二合一】

教唆甘南杀了自己大哥这个想法, 谢行止在听到的那一刹那就愣住了,倒是陈玄灵立刻回过神来。

小年轻毕竟是小年轻, 看着青年怔愣的面色,陈玄灵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把目光方向了马怀真与妙法尊者身上。

说到底, 和这些血和火里淌出来的相比,还是嫩生了点儿。

甘南是他的学生,没人比陈玄灵更清楚这条小白龙的优柔寡断,所以敖家争权就没他的份,他也不可能对自家兄弟出手。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敖弋亲手杀了他老子, 他们俩兄弟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说起来没那么亲近,甘南这优柔寡断的性格, 略一教唆, 说不定就真的能做出为父报仇, 手刃亲哥这事儿。

这也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换甘南上位,下面部署不变,仅在高层做个变动。

关了留影球之后,谢行止抿紧了唇,看向了陈玄灵,恭敬有礼地侧头问:“敢问长老是怎么看的?”

教唆做弟弟的杀了自己的兄长,实在有点儿超出了谢行止的三观范围之内, 青年拧紧了眉,心里也明白这事儿的重要性。

如果真的没转圜的余地,他或许会昧着良心做,但在做之前,总要……试着问问看的。

万一呢,万一还有解决的办法呢。

这就是年轻的小辈与老一辈之间的差异了。

陈玄灵沉默了半晌:“做吧。”

谢行止动了动唇,“嗯”了一声。

他忍不住想到了自己那个妹子,那个无缘再见的妹子。

印象中脏兮兮的,一本正经爱吐槽的小姑娘,脸却是模糊的,他连名字甚至都想不起来,被赤肚道人带上朝天岭之后,师父嫌弃他本来的名字“乔枣儿”太土,给他改了个“谢行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听上去确实有逼格。

她或许已经死在了这连年的战火中。

黑色的修腿长靴从硝烟中踩过时,谢行止常常会这么想。

青年冷如冰霜的棺材脸下,藏着颗柔软的心脏。

每次一想到那模糊的画面。

小姑娘趴在他背上,踢着两条腿,谢行止就觉得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喉口也有些干涩。

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傻不愣登,好心办坏事,傲气又听不去意见的孤剑了,这些细微的温柔的情思只能被已经成长为了个“男人”的青年,果决地埋入了心里,埋在了最底下,埋在战火中锻出的那些疮疤下。

收敛了思绪,他依然是如今小辈中的领头角色,依然是这南线战场上的“孤剑”。

要教唆甘南杀了自己大哥不是件容易的事,这种暗搓搓的,玩心机的事儿,谢行止不在行。

心知谢行止正直固执偏执又死犟的属性,马怀真直接玉简传讯陈玄灵。

“先在军中放出消息,敖弋杀了自己的老子。”

其实用不着放,南线的军队中本来就有类似的谣言,只是之前谢行止一直避着,沉默体贴地不让甘南听闻,而眼下,只是把事实残忍地摆在了他眼前。

然后就等着甘南进来问就行了。

甘南果真进来了,少年惨白着脸,走得很急,还差点儿跌了一跤,那琉璃似的眼里盛满了眼泪,问:“我大哥真的杀了我爹和朱长老吗?”

谢行止静静地盯着面前的少年看了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

甘南哐当一声,颓然跌坐在了地上,额头上那拇指大小的龙角磕在了桌子上,流出了不少血,他抱着膝盖,眼泪哗啦一声就掉了下来。

哭成这样,谢行止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快步走到了青年身侧,扶住了对方肩膀。

甘南眼眶通红地抬起眼,“谢大哥,其实我知道大哥与父王关系不好,父王嘱意二哥,但我没想到大哥能做出这种事出来。”

谢行止:“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这一问立刻将面前的青年给问懵了,甘南几乎有点儿慌乱地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脑子里无可避免地浮现出了道粉色的身影。

如果是乔晚妹子在的话,乔晚妹子会怎么做?

“谢大哥,你说,我要怎么做?”

“倘若我是你,我就杀了大哥,替父报仇。”

甘南一愣。

“你想报仇。”谢行止垂眼,“你与敖弋并非一母所生,感情远不如你与老龙王深厚。”

“你想杀了他对吗?”谢行止顿了顿,不太自在地循循善诱。

如果面前这要是马怀真之流的,估计立刻就能看出蹊跷来,但面前的这位是个软塌塌的小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