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方凌青一噎, 难不成是……苏不惑吗?!!还有这等好事?!!

楚桐徵彻底迷糊了,下意识地又看向李判和谢行止。

但两人都没什么反应,她心头微凛,也不敢多说什么。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察觉出乔晚身体的僵硬,岑清猷稍微松了点儿手劲儿:“我答应了你,带你再看他最后一面。”

乔晚看着他,漆黑的眼一眨不眨的。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但乔晚她只是抿紧了唇,默默地握紧了袖子里的菩提子,一言不发。

没有想象中的兵戎相见,朋友成宿敌,岑清猷竟然真的宛如礼遇贵宾一般,将他们一路带到了个破败的宫殿里,这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多加阻拦。

萧博扬耳朵里嗡嗡直响。

岑清猷在魔域……积威甚重。

这宫殿的四面墙都是留影壁,画面上倒映出个祭坛的模样,这祭坛算不上多宏伟庄严,有魔兵在祭坛上忙忙碌碌,祭坛下面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梅康平眼神晦涩不明地看着不远处的祭坛,手上的折扇合得紧紧的,光看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随着一道青色的光芒渐渐从祭坛法中央升起,乔晚的呼吸霎时间就顿住了。

“看罢。”宫殿的大门自内向外地合上了,岑清猷松开了乔晚的胳膊,往后退了半步,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坐的位置很巧妙,正好是门口。

“为什么。”乔晚艰难地把视线从墙壁上移开,尽量不去看那道青色的身影代表着什么,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少年,问。

岑清猷依然是温和的,那一套说辞,“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辛夷。”

朋友,朋友。

乔晚默不吭声地握紧了手中的闻斯行诸,反而无端地感到一阵愤怒,心口猛地一滞。

她想,她可能,什么都想起来了。

少女虽然依然面无表情,眼神黝黑得像幽灵,但岑清猷敏锐地能察觉出来乔晚她在生气。

楚桐徵不明所以地坐了下来,悄声问身边儿的方凌青:“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们被岑清猷带到了一处宫殿,关了起来,看着祭坛那边儿的实况转播,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岑清猷缓缓趺坐,坐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还有半个时辰。”

还有半个时辰,不用细说,乔晚也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就这样自顾自地把她带了进来,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生父的死。

祭坛法阵中央那道青色的光芒,渐渐成型,化成了个男人的模样,青袍白履,单片眼镜下的目光平和。

苏不惑,不,孟广泽,身上依然温和,眼神包容如海洋,目光扫向祭坛下面的梅康平。

梅康平微微仰起头。

男人笑了一下,眼角细纹泛起,隐隐约约好像说了些什么。

这是他们两个好友分别了几百年之后,再次相见。

还有半个时辰。

乔晚攥紧了闻斯行诸,咬紧了牙,她还能做什么?

这个时候肯定有别的小队已经赶往了祭坛,她……她要保持冷静。

硬闯吗?

岑清猷就端坐在门口守着,面前的少年,与其说是那个岑府的二公子,倒不如说是碧眼邪佛更为贴切,他只是保留了对她一缕淡漠的感情。

少年身上高高在上的优越几乎快要倾倒而出,衬得这一缕淡薄的感情更加可笑。

或许就连岑清猷自己也没察觉,他看不起乔晚,或者说,他不相信乔晚能突破他的防线,带她到这儿,允许她看完整个解封过程,就是他最大的慈悲和亲密怜爱了。

越到这个时候,她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乔晚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摁住了微微颤抖的手。

在谢行止等人错愕的视线中,猛然上前了一步!!

李判微微一动!

岑清猷抬起眼,不厌其烦般地温和问:“辛夷?”

乔晚看向他:“你说我是你的朋友。”

巨大的天幕中倒映出一站,一坐彼此相对望的两人。

岑子尘皱眉:“这孩子难不成想说服他?”

别说妙法尊者都没能使得岑清猷向善,就在这危机之时,三言两语的功夫,她就想说服他?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乔晚突然三两步冲了过去,半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少年!!

公孙冰姿一愣,失声道:“没用的!!”

这下,他们终于猜出来乔晚想干什么了。

少女的怀抱冰冷,被乔晚纳入怀中,少年猛地一愣,眼睫颤了颤,眼前一花,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起了曾经那个亲密相拥。

那些温暖又结实,朴实又自然,无关风月的拥抱。

那个雨夜,他半跪着,往她手里塞了颗菩提子,与她冰冷的手相交握。

又想起水凤教——

【送了我蝴蝶结,我们就是朋友了】

【我我我……我舍不得你!】

【辛夷,我也舍不得你】

【只要有心,我和你自然会再见面】

这是他最好的朋友,辛夷。

不管面对多少人的责难非议,她从来没放弃过他,只是他,放弃了自己。

岑清猷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摁住了那藏在乔晚怀中的闻斯行诸。

一带,就将闻斯行诸带偏离了位置。

那刀刃本该捅入他胸口。

“没用的辛夷,”岑清猷看着乔晚的眼神没有责难,“你想借着拥抱杀我,是没用的。”

虽然在乔晚打算打感情牌的那一刻,就已经预见了会是个怎么样的下场,但目光触及握紧了闻斯行诸的岑清猷时,外面儿的马怀真心还是稍微突了一下,有点儿担心少年反手给捅进去。

好在岑清猷没有这么干。

“不。”乔晚摇摇头,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就在刚刚那一刻,她抬起眼,嗓音微哑。

“你猜错了。”

说着又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少年。

猜错了?

乔晚那乌黑的惊人的眼,让岑清猷心中一紧,他一怔,一讶,困惑地睁大了眼。

只听“噗嗤””噗嗤“,数声细响,胸前随即一痛。

在这一瞬间,乔晚体内的肋骨急速生长,无数骨刺穿破了乔晚瘦弱的身躯,从她脊背后面生出了一对骨翅。

北域冰原上,有人惊叫了一声:“是化骨为刃!!!”

这一对骨翅穿破了她的肌肉,乔晚半跪在岑清猷面前,“翅膀”将岑清猷揽入怀中,从侧面,正面,深深地刺入了岑清猷体内。

一个取自己的骨、血与肉,化成的拥抱。

刹那间,天幕中倒映出两个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的,亲密相拥的两个人!

岑清猷脸上的神情停留在怔愣的那一秒,不可置信般地被深深震住了!!

到了这地步,乔晚已经不觉得痛了,她拔出这一根根畸形峥嵘的肋骨,轻声说,“我就说你错了,二少爷。”

岑清猷脸上的惊讶之色迅速褪去,紧跟着化为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一同褪去的还有那若有若无的高高在上。

辛夷,乔晚。

看轻了她的决心,是他错了。

他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也不觉得痛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判断然一喝,不宥刑不赦死,谢行止玄铁重剑,数种法器先后杀到,先后拥着乔晚冲出了殿门!

防线一破,立即就有阵修师兄师姐,张开防御阵法,挡住了岑清猷再往前!

捂着胸口,看着指缝间这滴滴答答的血,渐渐汇作了一滩血泊,岑清猷动了动,没有追上去。

其一是顾忌李判,男人神情平静,但手中的不赦死却已经对准了他。

至于其二……

岑清猷忍不住想到了他这位好朋友尚在昆山的时候。

昆山轻视了她,妖皇伽婴轻视了她,梅康平轻视了她。

后来,他们都被乔晚她狠狠地糊了一脸,改变了自己的想法,那这一次呢,她用自己的行动,再一次证实了,没人能够轻视得了她。

远远地,乔晚的背影就是一团燃烧的火,带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一往无前的英勇。

无需任何的帮助,她自己一个人就一定能做得到。

就是他这身上的伤口真疼啊,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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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记忆

“陛下, 你应该去魔域。”修犬犹豫了一下,这么劝说道。

青年面露踌躇之色, 他倒不是因为岑夫人,才主动要求开口伽婴出兵, 他只是有种直觉, 他们应该帮助修士。

他只是想到那个叫乔晚的姑娘,或许会死在魔域,修犬他觉得惋惜。

作为妖皇的左右手,他不顾立场这么开口,显然已经极为失职,但伽婴没有动怒, 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告诉我理由。”

修犬觉得喉口有些干涩,舔了舔唇角:“始元帝尊……他性格暴虐,倘若他出世, 在踏平修真界之后, 说不定会挥兵将矛头对准我们。”

“更何况, 陛下曾经在秘境中出手相助过乔晚一次。”

伽婴纠正:“那并非出手助她。”

他移开视线,目光平静,“只是为了替枉死的族人查清真相。”

修犬笑了笑:“随便陛下怎么想吧。”

“我只是觉得,我们旁观太久,必须要选边站队了。马怀真这人谨慎,在全线崩溃,输面已定的情况下,不可能再大举进兵找死, 但他偏偏动了,动的时机还很巧妙。在妙法尊者出关之后动了。而妙法尊者出关后的那场仗,苏瑞撤了兵,紧跟着梅康平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解封一事,急促得几乎不像他的性子。”

“大家都知道妙法尊者心魔深重,说不定马怀真的自信就来源于此。”

“修真联盟有一张未动用的底牌。”

伽婴皱了皱眉:“这只是你的猜测,修犬,我不可能将族人的性命压在你的猜测上。”

“但倘若只有一个盟友,修真联盟和始元领导下的魔域,陛下你选谁?”青年苦笑,“乔姑娘曾经救过我的命,也曾经帮过陛下。梅康平和魔域炼化妖丹,他们手上曾经沾着族人的血。”

青年轻声说,“我不想看着她死,陛下你知道,她活不下去的。”

这开往魔域的一千人,十有□□都活不下去,会交代在那儿。

伽婴沉默了一瞬,眼前浮现出少女躺在血泊中,目眦欲裂的表情。

“她能做到。”他动了动手指,沉声说。

这算是对一个晚辈最毫不吝啬的褒奖。

……

晚儿妹子能做得到。

甘南眼露迷茫,定定地想。

乔晚比他强大许多,就算……就算没有他的帮助,她也一定能做得到的吧……

……

乔晚在奔跑,北域的天幕上倒映出一言不发,顶风狂奔的少女!!

她跑得汗流浃背,肺好像从里到外撑爆了一样,□□,每一次喘息,喉口好像都漫上了一股腥甜。

随手抓了个魔兵,掐住对方脖子,厉声问:“祭坛在哪儿?!”

身后魔兵在追,无数隐藏在暗处的师兄师姐纷纷跳了出来,提剑一当,抽空对她吼了声。

“师妹快走!这儿有我们断后!!”

乔晚心存感激,但只能拔步就跑,身后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不少师兄师姐都死在了这爆炸中,她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乔晚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重。

她的肩膀上,肩负的不单单有孟前辈的命,还有无数无名的英雄们的命。

温热的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

她一点儿都不坚强,乔晚咬紧了牙,泪水和着汗水一起濡湿了眼睫。

要是有人能帮帮他们就好了,一个比他们强大的人,前辈……伽婴……谁都行。

可是她不能。

她必须咬紧牙关,打落牙齿活血吞,一步一步继续跑。

不管那些轻视,不去多想那些软弱的心绪,她必须握紧剑,淌过火,踏着血,一无往前。

乔晚终于跑到了祭坛。

一眼就看到了祭坛下面倒下的无数敢死队队友的尸体!!在祭坛附近,她看到了梅康平,看到了苏瑞,看到了裴春争。

他们快她一步,却没能拦住法阵运转,祭祀已经开始了。

画下的法阵亮起耀眼的白芒,阵眼中心平地刮起一阵飓风,飓风几乎快将阵眼中的那道青色的人影硬生生绞碎。

乔晚脚步一顿,肝胆欲裂,提起剑就冲了上去!!

她想运使诛邪剑法,可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只能将丢你雷某,化骨为刃,拔骨为盾,“迅雷”,“无相诀”,剑一,剑二,剑三,光照无间……

无数庞杂繁复,包含了儒家,道家,佛家的功法在这一刻尽数丢了出去!!

光华灿灿,儒家浩然正气,伴随着威严佛光,清静的道家功法,这些三教正宗功法,汇聚成光柱一并冲向高空!宛如白虹贯日,直入云霄,狂暴的气劲,震动四周魔兵往后退了半步。

这么不要命的姿态,裴春争脚步一动,刚想冲出去,却冷不防被苏瑞拦下!!

梅康平震了震,定下心神,一抬手。

扇中的生魂,争相恐后地从扇面中涌出,道道黑影直入乔晚身躯!

前胸,后背,肩膀,膝盖……立时间,刺穿了乔晚四肢百骸,喷涌出一道一道红色的喷泉。

就在其中一道生魂直扑乔晚面门之际,裴春争面色遽变,眼神充血地低吼了一声:“舅舅!!放开我!!”

恰在这时,另一道巍巍赫赫的剑气先后架住了梅康平的攻势。

李判手中的不宥刑与不赦死已经同时出鞘。

两把剑,一黑一白两道不同的剑气,宛如天公降下的审判,逼得梅康平攻势一缓,身后已经向后被谢行止等人给架住。

“别动。”玄铁重剑搁在脖子上,拉出一条血线,谢行止沉声。

与此同时,几百道灵丝宛如蛛丝一般拉开错综复杂的线,拦住了梅康平的动作,每一道灵丝都反射着凛凛的寒光,仿若能削金断玉。

楚桐徵和那位瞳术师兄迎面扑上去。

战技、法术、幻术、神识各显神通,先后围住了梅康平和苏瑞两人。

虽然被众人齐齐包围,命悬一线,但梅康平却没露出任何俱意,他眼神略有复杂地看向了法阵中央,没有动。

或者说,不想动。

脚步很重,乔晚大口喘着粗气,感觉直起身子来都有些费尽,刚刚对付岑清猷时遗留的伤口又迅速裂开,乔晚眼前一片发黑,知道自己没有力气了。她只能不断向前。

一只长剑插入左肩,一只长剑插入右肩。

长戟洞穿背心,长刀洞穿膝盖。

乔晚大喝一声,周身灵气伴随魔气鼓荡,身上的利刃纷纷被“弹”了出去!!

只有锻体的修士才能这么任性,抹了把脸上的血,继续向前,然后义无反顾地跳进了那阵眼中。

一跳入阵眼,乔晚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双温暖却粗糙的手给接住了。

明明四周强敌环伺,但那一瞬间,她好像沉入了温暖的深海,落入了群星的环抱,眼前倒映出温暖的流水,游动的鱼,漫天的星光。

她好像拥抱了全世界。

有人抹去了她眼角的血和泪,苦笑了一声,“阿晚,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

乔晚睁着泪眼模糊的眼,看着面前这道青色的身影,潸然泪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孟……孟前辈,我来接你了。”

闻斯行诸划开一道迅猛的气劲,她着急地拉住这双温暖的手,像是获赠了无与伦比的勇气。

孟广泽不着急,伸着袖子,耐心地帮她擦干净了脸上的血,一点一点,蹭得干干净净,还原出那张清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