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广文昨晚设宴,原本就想讨好这群侍卫大爷。张大虎倒是非常给面子, 和他喝了不少酒,喝到兴起处,还换了大坛。徐广文原本打着酒后套话的主意,谁料张大虎没倒下,他先倒了。

“瞧他那孙子样,还想和咱张大哥拼酒?简直就是找死。”侍卫心里笑的颇为痛快,张大虎在他们侯府里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快快,快给我更衣!”徐广文将水不断拍在脸上,昨晚就已经喝了一遍醒酒汤,今天一大早又喝了一碗。他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虽然再三推辞,可人一旦上了酒桌,事情就开始渐渐失控了,加上张大虎等人亲口说了老侯爷的进行速度,徐广文自己也算了一算,老侯爷再快也得黄昏左右才会到赵县。如今才过辰时,老侯爷他不睡觉吗?连晚上都在赶路?

顾不得想太多,穿戴整齐后,立刻奔向了城门处,不少赵县官吏也都在那里站好了。

两队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入城门,身后博陵侯的旗帜高扬。一些小官已经被这阵势给震住了,直接跪下身去。徐广文原本想要出城去迎,以显得亲近,可四周一瞧,除了他外其他人都在跪迎,也赶紧跪了下去。

直到老侯爷的马车驶入赵县,徐广文高声道:“赵县县令徐广文,协赵县诸人拜见博陵侯!”

聂冬走出马车,和颜悦色的看着徐广文:“诸位大人辛苦,赶紧起来吧。本侯来的匆忙,诸位大人可都用了早饭?”

“府衙已备好了茶水。”徐广文连忙走近了两步,“老侯爷一路风尘仆仆的,先去府衙小坐片刻吧。”

“还是徐大人想的周道。”聂冬一扬手,向身后的侍卫们指去,“本侯此行是给诸位大人送药材来的,都在后面,等会儿派个人去点点。现在赵县事忙,诸位大人若无其他事,便散去吧”

徐广文心中七上八下,老侯爷突然来送药让他始料不及,可现在的态度却又十分诚恳,还允许他的人去点药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聂冬见众官吏都聚在一起,脸色微沉:“诸位还待在这里作甚?赵县府衙就这么清闲?”

徐广文连忙道:“侯爷莫怪,他们也是关心侯爷,所以才不敢离去。”

“行了行了。”聂冬摆摆手,“我知道你们有心了,走走走,这么多人围在这里,看新鲜呐!”

赵县众人心中不由咋舌。都说博陵侯行事素来荒唐,刚才见到一个温和的老侯爷还觉得十分诧异,现在再一瞧,果然三句话就暴露出了本性。大家也不想一大早的就找骂,目送老侯爷随徐广文一同走后,便三三俩俩的散了。

聂冬见徐广文身后跟着一个矮个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见到老侯爷的目光,连忙道:“下官贺双勇,乃赵县县尉。”

聂冬顿时就笑了:“你很好,知道本侯要来,立刻就派了人去保护本侯还有那些药材,做得很好!”

贺双勇一听,乐得脸上都开了花,连忙挤上前来,慌忙中还特地将徐广文推开了些:“老侯爷的侍卫们刚来的时候,下官便猜老侯爷应该也在来的路上了,立刻就命赵县大营的人前去,如今老侯爷安然抵达赵县,下官也就放心了。”

“哎,本侯走这一路也是担惊受怕,想来贺县尉是个明白人,知道如今这世道药材比什么都重。有这份当机立断的魄力,贺县尉前途一片光亮啊。”

“全依仗老侯爷栽培了。”贺双勇只得自己将令箭令牌交给侯府的侍卫简直就是在明知不过的决定。又想到那个没眼色的牛县丞,呵,等着吧,老侯爷要是知道他在其中阻拦,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众人到了府衙,小坐歇息了片刻后,便有衙役来报,老侯爷送来的这五车药材已经准备入库了,特将库房的名目册子拿来给博陵侯过目。

聂冬一副“我很相信你”的样子,大手一挥,豪气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徐县令一向都是个能干的,这数量肯定不会有错。”

徐广文谦虚道:“还是请老侯爷先过目吧,也得按朝廷的章程办事。”

聂冬推辞不过,最终还是将册子接过。不出他所料,这本册子果然就是糊弄人的,里面显示着库房里没有多少药材了,如果不是他即时送来的这几车,赵县库房就要暂时告罄。只需要运用本福特定律,就能轻易揭穿这本册子到底假到什么程度了。如果说,法医是让死者说话;那么审计,就是让数字说话。用这种在现代的审计方式来审这本数据造假的名册,聂冬表示非常轻松。

聂冬还在府衙和徐广文笑呵呵的聊天,守在门外的秦苍突然走进,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范有德招了,高安查到真正的库房,已带人去围住了。”

聂冬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将手中的册子递出去,对徐广文道:“赵县果然情况危急,这药材看起来都不够啊。”

“侯爷此来只带了五车药材吗?”徐广文有些好奇,昨晚酒桌上听张大虎等人的意思,老侯爷此行可是要运十几车来。

聂冬轻轻敲着太师椅上的扶手,挥手让秦苍暂时站到身边,说道:“本侯都亲自来了怎么会如此小气呢。”

“对啊!”贺双勇连忙拍马屁,“老侯爷肯定是担心路上不安全,剩下的药材应该都在后面,先运了这五车来救急的。”

聂冬笑的颇有深意:“贺县尉是个明白人。”

贺双勇正得意,还想再说几句,谁料聂冬突然发难:“来人,将这二人给本侯捆了!”

刹那间,数十个侍卫涌进,不等徐广文二人反应过来,便都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第29章 赈灾

徐贺二人拼命挣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 二人养尊处优这么多年, 哪里是侯府侍卫的对手,眨眼功夫便被五花大绑。

对上二人惶恐的眼神, 聂冬道:“真是对不住了, 只是本侯想让你们见个人,二位大人先受些罪。”

拍了拍手, 已经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的范有得被张大虎拖进来,徐广文刚一看见他,立刻剧烈的挣扎起来, 嘴里呜呜作响。贺双勇也是吓得不轻,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范有德, 又呆呆得望向聂冬。

“行了,三位都是老相识,现在见也见过了,也该说点正事了。”聂冬端起手边的茶杯,刚才为拖延时间和徐广文贺双勇二人说了半天的废话, 早就口干舌燥了, “只是现在本侯还不能让你们叙旧。”微一抬手, 张大虎再次将范有德拖了下去。

“赵县承文坊有一户万姓老爷, 他在那儿置办了两个仓库,徐大人清楚这地儿么?”

徐广文瞪大着双眼,面如死灰。老侯爷入赵县连一个时辰都没有,竟然连他私藏药材的仓库都找到了, 怎么会这样!

“带下去,分别关押。”聂冬道,“让曹县丞去审吧。”说着,贴心的解释道,“这是我们博陵府衙的县丞,他可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呐。”

曹县丞虽然有些清高,但这种人却是专治徐广文这样的混账。

赵县衙役见博陵侯才在府衙坐着没多久,竟然将他们的县令给抓了,府衙的诸位功曹们顿时傻了眼,想要上前询问,左右一看,县令县丞县尉三位大人竟然是齐齐被绑,一时间群龙无首,众人议论纷纷。

聂冬缓步走出府衙,站在高台之上,老侯爷的威严令不少人都闭了嘴。剩下的几个发现府衙内外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被侯府的侍卫围住了,那几十个衙役更是在第一时间就将佩刀和木棍扔下。他们连官儿都不是,只是普通小吏,如今官老爷们都被老侯爷抓了,他们要是敢唱反调,老侯爷杀他们都不用眨眼的。

“诸位”聂冬高声道,“数日前,本侯得知赵县有人私吞药材。近乎数百石药材不翼而飞!经查明,这些药材都在承文坊的两个仓库中,仓库的主人姓万,已经被本侯派人拿下了。本侯怀疑此事与徐广文、贺双勇、牛千骜三人有着莫大的关系,至于和其他人嘛…”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

诸人顿时炸开了锅,顾不得什么礼仪,抢先自辩:“老侯爷明察,下官只是一介小小的主簿,平日里不过整理来往文书罢了,从未接触过什么药材啊。”

又有不少人争先恐后的与此事脱离关系。

聂冬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安静,语气颇为和善:“诸位莫慌,本侯素来是个讲究证据的人。本侯已经查明,那万姓人家乃县令徐广文的岳家,此事应该是徐广文与县尉县丞三人合谋的。”

“老侯爷果然明察秋毫!”

聂冬微笑,“功曹何在?少府何在?”

被点名的二人战战兢兢的出列,聂冬用对大胖孙子般慈祥的目光看着二人:“本侯委任你们二人临时接管赵县府衙诸事,立刻核对各仓库药材,如果再有类似事情发生,本侯不介意送你们去和徐县令等人叙叙旧。”

“卑职惶恐!”

此二人内心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老侯爷谁都没点,偏偏专程点了他们两个出来,这是什么意思?老侯爷果然又发现了什么吗?

二人七上八下的等待第二只靴子落地,谁料聂冬却直接让他们都散了,现在正是上午,各回岗位赶紧办公。

聂冬亲自带着赵县功曹与县少府去了承文坊仓库,今天他在府衙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并未隐瞒下来,而是有意散了出去。相信再过几刻钟,整个赵县都该知道了。秦苍默默跟在聂冬身后,这几天老侯爷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和侯府里十分反常,可他却觉得这样的老侯爷和当初任职卫尉将军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样的火爆脾气,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果断抉择。

那段时间是老侯爷最风光的时候,而当侯爷卸职回归封地后那份意气就再也看不到了,留下的只有荒唐的名声。秦苍心道,也许老侯爷也在怀念当初的日子吧,所以他亲自来了赵县。

一个功曹,管人事的;一个县少府,管财务的,老侯爷特地挑的这二人可谓是颇有深意。要说他们两个对徐广文所作所为毫不知情,怕是天大的笑话。可赵县诸官吏不能都抓了,总得有人做事啊。

承文坊仓库早就被高安带着二十个侍卫团团围住,至于那徐广文的老丈人家,更是连狗洞都给封死了,不许有任何人进出。衙役们哪里敢不听话,如今这种时候,生怕自己惹了老侯爷生气,恨不得多张一双眼睛盯着,任凭里面人喊破天,纹丝不动的守在各处大门。侍卫爷爷们说了,要是万府跑了一个人,就拿他们全家填进去!

仓库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几百石的药材分门别类的放在里面。赵县众人脸色惨白,聂冬更是气得面容无比扭曲。

“呵呵,这么多的药材,徐广文他们是想吃到下辈子吗?”聂冬猛地回头,身后诸人早就趴在了地上,仿佛那仓库里放的不是药材,而是要夺走他们性命的利刃。

“传本侯的话,赵县全县开仓赠药!依照博陵的药方,要药配好后,挨家挨户的送去,若是漏掉一户,提头来见!”

整个赵县在聂冬的强势下,高效的运转了起来。县郊处建立起了隔离区,衙役们带上药材家家户户去赠药,每一户领了,都在册子上按个手印,便在家门口挂上牌子做标记,免得其他人又跑一趟。

谁料到了晚上县内竟然哭声一片,赵县主簿李荣富忧心忡忡的赶到府衙。老侯爷将县令大人关了,自己却住在了府衙,功曹和少府诸位大人都被派去赈灾,他一个小小的主簿不跑腿谁跑腿呢。

“侯爷,外面快要闹起来了。”李荣富头埋的极地,打心里的眼不想当这个报丧鸟,“许多小民不忍与亲人分离,死活不肯去隔离区啊。”

鼠疫乃传播性疾病,放任染病的人继续留在县内,那就是一死死一城的节奏。这种时候侯爷说话可不管用,就算用杀人来威胁,老侯爷可以杀一人,难道要把赵县屠一半吗?聂冬也不想在这种紧张的时候激起民变。

只恨徐广文那个畜生一开始没把宣传工作做到位,哪里像他们博陵,全县都已经知道赵县的时疫碰不得,一碰自己也会染上,所以如果发现有人出现了时疫的症状,就赶紧将他们搬到隔离区里,运气好,说不定能抗下来。虽然宣传的时候加上了不少神话色彩,但小民们就信这个。

“郎中们呢?”聂冬问道。

李荣富头埋的更低,生怕老侯爷一个不快就让他人头落地,艰难道:“郎中们都各自回府去了,不肯出来。”

“混账!!”聂冬终于摔了今天第一个杯子。

秦苍突然道:“在侯爷面前还敢说谎!郎中到底在哪家府里?!”

李荣富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博陵侯他得罪不起,可当地的大户他也得罪不起啊。时疫过后,老侯爷拍拍屁股走人了,他可是要在赵县过一辈子的,如今把人都得罪死了,他今后就没活路了。

“不说?”聂冬等了片刻,反思了一下自己,有些怀疑他是否对待赵县众人太善良了,见李荣富依旧不言,便对秦苍道,“快将他带下去,本侯看他似乎染了时疫,赶紧送走!”

“侯爷!!”李荣富吓得喊破声,“小人并没有…唔…”

嘴立刻被塞上。

秦苍回道:“时疫容易传染,是否将李大人一家都送去?不然一旦传给了邻居街坊就不好了。”

“带人将李大人的家围住,破烈酒,射火箭,消毒!”聂冬抬了抬手,目光温和的看着李荣富,“本侯也是为了你好,赶紧去治病吧。”

“唔,唔唔唔…”李荣富拼命挣扎。他只是不想得罪人,为何老侯爷连他的家人都不放过?!李荣富彻底害怕了,他低估了博陵侯的能量。侍卫将他塞进马车,一路驶向隔离区。路边哭声震天,这些都是家里有人染了病,下午得知老侯爷赠药的时候还说他是菩萨转世,可当老侯爷派人查清家中人口后,立刻将发热的人从家里拖出来了。李荣富清楚听到已经有人再骂博陵侯不得好死。

李荣富不知道这些诅咒是否会有效,但是他自己却是死定了。车轱辘声仿佛从他心口碾过,突然听到驾车的侍卫道:“快到了,赶紧戴上口罩!”

李荣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求生的**让他发狂一样的挣扎,侍卫们一个不妨,竟被他挣脱了,李荣富像疯子一样的往外跑,将嘴里的破布扯出,谁料刚跑没几步,就被侍卫们抓住。

“我知道郎中在哪里,我知道!!”李荣富大声哭喊,“郎中在魏府!!老侯爷,我知道的都说了,求放小人一条活路吧。”

说话间,隔离区一处突然起了火,原来老侯爷已经下令病死之人的尸体不得下葬,必须烧掉。李荣富全身抖得厉害,这是连全尸都留不下啊!

秦苍将消息递给聂冬。见老侯爷似要直接下令围堵魏府,不得不多一句嘴:“侯爷,这个魏君廷的长子乃易州刺史魏文杰。”作为老侯爷的心腹,秦苍又补充道,“新年时便是他参了您不敬宗室。”

此时的州,不是行政划分,而是监察划分。刺史便是中央派来监察一州众官员贵族的品德与操行。因魏文杰那一本,老侯爷被皇帝免去了去京城朝贺的资格,太后娘娘这才派了小黄门并打包了太医来安慰他…

聂冬心里瞬间理清了关系原来是宿敌!

第30章 轻敌

魏府里一整天都盯着府衙的动静。博陵侯刚入县便直接将三位大人全都捆了,真是好大的架势。县令等人都必须由朝廷任命, 他不过只是个没有实权被荣养的列侯, 竟然敢不经过朝廷直接捆了朝廷要员,这是要反了天吗!

听得府里管事来说博陵侯竟然将病死之人的尸体直接烧了, 魏君廷听着勃然大怒:“这个荒唐侯爷, 在他博陵闹闹也就罢了,竟然也敢来赵县撒野!”

管事斟酌问道:“老爷, 下午时府衙里来人说博陵侯要向诸户分发药材,但必须誊录各户人口,您看…”

“呵, 府衙药材紧张,我们魏府就不给府衙添麻烦了。家里连同孩子一共三十口人, 就照着这个报吧。”魏君廷果断只算了魏府里主子的数量,至于下人…博陵侯来这一手,不就是想查他魏府是否有隐户吗,真当人人都是傻子不成。新年的时候被圣上斥责了,现在这是想查隐户来表忠心啊。

魏君廷不屑的笑了笑, 博陵侯也就这样的手段了。他又不是徐广文那种蠢货, 他府里的药材都是花钱买回来的, 早早就备好了, 不欠旁人什么。他一不倒卖药材,二不贪药材,他有钱多买了些屯着也有错?小民们吃不起药材关他什么事,他没有违反任何朝廷法纪, 朝廷的律法又没规定不许请郎中回府,博陵侯难不成还能强抢不成?

说真的,魏君廷还真有些期待博陵侯做出这种事,到时候便是太后也保不住他!让这种尸位素餐的待在列侯这个位置上,真的令人很不爽啊。二月时参了他不敬宗室,这样的罪名竟然只是得了一顿不痛不痒的斥责,后宫里的太后更是前脚陛下下了训斥,后脚就派人去安抚。

这简直就是儿戏!

他的长子竟然还任了易阳郡督邮一职,更是天大的笑话。整个易阳郡最荒唐的就是他老子了,他有什么脸去督察县乡。

魏君廷替这世道不公,决定恶心恶心博陵侯,立刻道:“魏府响应府衙的乐捐,你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和二十包药材去。咱们好歹也是赵县的书香世家,不能让博陵侯面子上过不去啊。”

管事听得这如同叫花子般的乐捐,一想到博陵侯拿到东西后那无比精彩的脸色,心里也跟着笑了起来。

赵县的大户们对博陵侯这一天的做法早就不满了,你的封地是博陵,竟然还管道赵县来了,真当他们赵县好欺负不成?!

徐广文是贪了些药材,可他难道没有分药材出去吗?他还是分了啊,也去请了巫医来,时疫乃天灾,难不成徐广文还能跟老天爷打擂台?就算你看徐广文不顺眼,这也不是你博陵侯该管的事,你把易阳郡守放在哪儿了?越俎代庖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若人人捕风捉影得到一些小证据,就能跨县关押一县长官,这天下岂不是乱套了!魏君廷越想越气,不由摇头一叹:“博陵侯因为时疫一时情急关押县令还有其他二位大人,我赵县众人虽然能够理解,但这样做终归是不妥!往重了说,博陵侯如此无视朝廷法纪,可有将圣上放在眼里?!若朝廷诸公都如博陵侯这样肆意妄为,这天下也不得安宁了。拿笔墨来,我要写信给大郎,我这小小的田舍翁倒是要问问,圣上什么时候给列侯关押堂堂朝廷官吏之权了!”

聂冬看着魏府送来的银两和药材,很想问问这位本地的大户,您老人家今年多大年纪了,三岁生日过了吗?

屋内众人大气不喘一声,送药材来的管事却颇为自得,仿佛一个战士一样。见其他人一副唯唯模样,更是不屑。明明都是七尺男儿,竟然臣服于博陵侯的淫-威之下,士人的骨气呢?!管事挺直着背脊,一字一句说道:“我们老爷听闻县内药材紧缺,便连忙派小人将药材和银两送来,虽说是杯水车薪,但魏府只是小小的耕读人家,再多的东西也拿不出来了。”

“啪”聂冬摔碎了今天的第二个杯子,一脸狰狞,“魏小老儿这是什么意思?拿本侯当叫花子不成?”

那管事心道果然如此,不急不忙回道:“小人家主虽有些许薄田,但终究不是大富大贵人家。若侯爷嫌少,小人家主只好将府中桌椅板凳变卖了去。”

聂冬自觉自己的反派演得很到位,又骂了好几声,命人将此人叉出去!

那管事狂放大笑,扬声唱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这世道乱了啊,乱了!”

侍卫恨不得将他毒成哑巴,奈何这话已经喊得周围都听到了。屋内薛太医等人都不敢去看老侯爷的脸色,聂冬面无表情的抬了抬手,让他们先退下。众人如蒙大赦,立刻躬身离开。

片刻后,聂冬亲自点了点那些药材,蚊子腿也是肉不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秦苍道:“亥时末了。”

“四更天的时候就行动吧。”聂冬目光微沉,魏君廷自己找死,他也不能拦着啊。

凌晨一点到三点正是人们睡的深沉的时候,哪怕没有入睡此时的精神状态也是不佳。

秦苍缓步走出房间,抬头望向夜空,今天是个阴天,倒是方便他们行动了。那股久违的热血渐渐沸腾起来,他十六岁就进了军营,府里其他的侍卫们也都和他差不多,这多年待在博陵都快闲出毛病来了。难得老侯爷想要认真的陪魏君廷玩一把,他们怎么能不去卖力!这些人的也不想想,老侯爷当年的卫尉将军被罢免的原因是他酗酒闹事,可在统帅宫廷禁卫上却是没有出过任何的纰漏。当年老侯爷就曾说过,一旦有一天看轻了你的对手,便离你自己的死期也不远了。

深夜的赵县并不平静,赵县府衙的官吏还有衙役们都分成了三班倒。聂冬发现这里的时疫已经快要临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了,因他一开始的手段太过强硬,不少人家开始藏匿生病的家人,给衙役们的工作造成了非常大的阻碍。

但此刻如果还要苦口婆心的和这些人讲道理,一家一家的说清楚,根本就来不及。只能以强硬为主,先将已经发热的病人抢出来再说。

看着报上来的已经送去隔离区的名单,聂冬觉得自己很残忍,这上面代表着的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数据,可此刻他只能将这些当成数据来看,逼自己更狠心些。

四更天,不少人已经入睡,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的官吏们,也挨不住周公相邀,一想到明天还有高强度的工作量,纷纷逼着自己赶紧睡觉。

魏君廷今天心情好,歇在了自己颇为喜欢的一个小妾的房里。四更天的梆子刚响了一声,突然外面脚步凌乱。魏君廷年纪大了,一向浅眠,听得吵闹顿时蹙了眉。小妾连忙扶着他的胸口,轻言细语的劝道:“外面都在忙那什么时疫的事,怕是这几天都不得安宁呢。”

“都是博陵侯搞出来的!”魏君廷翻了个身,“一个依仗着后宫女人的外戚,竟然也封成了列侯,真是朝廷的不幸啊。”

闭着眼又睡了一会儿,谁料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魏君廷愤愤的披着衣服起身,语气不善:“去看看外面到底在闹什么,还让不让人歇息了!”

丫鬟还未走出小院,就遇到了慌张跑来的大管事,正要拦下,被大管事一把推开。

“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流民冲击了大营,听说抢了不少兵器了,现在正朝着承文坊去了!”

“什么?!”魏君廷顾不得许多,直接命人将院子的灯都点上,“将郎君和娘子们都带去正院,所有家仆都守在各处们,快去!”

赵县里家家户户家门紧闭,又有人派了大胆的家仆或贴着门,或搭了梯子站在墙头,只听得外面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

“官老爷们不顾俺们死活,俺们村明明没有人生病,可官老爷还要放火烧死俺们的!大家上啊,替乡亲们报仇!”

“是赵县人。”门内的不少人都听出了口音,纷纷跑回去通知家住,赵县周围的流民攻入县内了!

孟铁柱被架在两个侍卫中间,腿早就软了,可嗓门依旧很大。架着他的侍卫低声道:“柱子啊,声音再大点,晚上不是给你吃了三大碗米饭了吗。你这是替你的乡亲讨公道来了,乡他们都会保佑你的。”

“你怕个甚!”另一个侍卫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拳,“我们三十个兄弟现在都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你要是个汉子就拿起刀!别让人瞧不起你!”

孟铁柱抹了把泪,见到那侍卫递过来的刀,眼前又浮现了那日的大火,全村的人都被活活烧死,他们连孩子都没放过!老侯爷都亲自来了,这群吃人血的畜生竟然还那么自私,这些人都没下地狱,他孟铁柱凭什么去死!

突然听得领头的侍卫陈福道:“这辈子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众人有些不解,可一随陈福方向看去,众侍卫集体傻了眼。

大晚上的,谁这么蠢的把自家所有的灯都点亮了!生怕流民找不到你是吧?生怕流民不知道你家有钱可以燃这么多的蜡烛是吧?

“那个方向…”侍卫脑中顿时过了一遍秦苍派人送来的赵县地图,以及上面所标注的重点位置,“魏府!那是魏府!”

“真是瞌睡遇着枕头了。”

陈福微微抬手,众人不再多话,集体沉默的快速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