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诧异,远在博陵的舅舅为什么会对北地军情这么熟悉。那侍卫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他也很快明白过来了,北地三郡,乃是他舅舅驻守了近十年的地方。这世上恐怕在没有一个人比博陵侯更为熟悉北地了。

“可舅舅为何要将此事告诉我?”

褚成沛还记得自己当初的问题,现在想想,自己果然是真够天真的。舅舅当然要告诉他,因为他在国子监。

朝野百官们因皇上的两道明旨,不能再查北地案。但国子监的学生们不同,他们一腔热血,虽然没有入仕,但却是朝中最特殊的力量。

可清查到最后的结果,却是皇上颜面扫地。

这难道…也是舅舅所期望的吗?

如今皇上下了圣旨命舅舅来勤王,还许了舅舅列侯之位世袭罔替…

褚成元已经看不清博陵侯到底所谋何物。

看不懂,分不清,猜不透…

一道圣旨让沉寂了许久的博陵侯重新回归到了众人的视线。正准备看笑话的各地藩王,却被博陵侯用藩王的血淋淋的人头狠狠打了脸。

自永安王出兵号称勤王之师后,各地藩王均想浑水摸鱼。

聂冬祭出圣旨,朝廷只许易阳勤王,其他藩王见到易阳军队速速回国,若有不从者,一律以谋逆论处!

一路行军,聂冬意外的收到了齐王的大礼包。齐王深感博陵侯忠君之心,特地送上十万石粮草,三万披甲,此举大有倾全国之力来支援博陵侯。

自将霍五娘嫁到齐王后,聂冬与陈晔早已心照不宣了,大方的收下这份厚礼,同时宣告天下齐王高义。

“陈晔能一口气凑足这么多的粮草,看来齐国境内他算是摆平了。”聂冬暗道。这个外甥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随着博陵侯勤王步伐加速,永安王终于感到了一丝异样。池安给他的军饷,已经数次延迟了。女儿陈双薇已经被他赶回池安,去看看褚正荣到底在干什么!

然而不等池安的消息传来,永安王探马已来报,发现博陵侯大军!

双方都是朝着景山而去,迟早会相遇。

永安王心头一紧,不…他不能慌神。此前有藩王被诛,但那些人不过是些酒囊饭袋,岂是能与他相比!他永安王手下坐拥良将无数,又有六万精兵,而博陵侯顶破天也不过是四万战兵,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双方都没有占领城池,而是在对阵野战。

聂冬已经下令命人扎营,迅速建立战地防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领兵以来,他再也没有安睡过一日。身体里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不断的拉扯他,他知道,其中一个是博陵侯…

如今的聂冬,只是凭着一口心气让自己不要露出疲色。这么久的谋划,棋盘上的棋子看似从容的一步,背后却是他无数的心血。

双方严阵以待。

茫茫草地上,竟布满了士卒。

聂冬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草木皆兵”,在十数万人的场景下,你以分不清哪里是草,哪里是兵。

将旗早已竖起,浓墨重笔的“霍”字,彰显着自家主人的风采。武将与文官不同,文官们对博陵侯大多不屑,可武将们,尤其是年轻一辈的武将,谁不是听着博陵侯当年的英勇事迹长大的。

而如今,他们的敌人竟然就是自己昔日崇拜的战神。这般的冲击,令永安王这边的将领们颇为心神不安。

那是真正的战神!

替朝廷镇守北地三郡十年的霍将军!

他们真的能赢吗?

难道他们的骑兵比北疆还要厉害?!

那些文官都说博陵侯年老不堪用,可他一出易阳,便砍了宁王的人头,博陵侯真的是年老昏庸?!

武将们不想听文官们对博陵侯的贬低,他们看到的更多是事实。

——博陵侯已经砍了一个藩王的头,还得了齐王的粮草与披甲!

当年博陵侯解甲归田,随博陵侯一同镇守北地的老兵们有不少都随博陵侯回到了易阳郡,有的甚至就在博陵住下了。那些老兵带出来的新兵,不会比他们这些人带出来的差!他们可不是在剿匪里历练出来的,而是从真正的两国交战的战火地狱里爬出来的士卒!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仗还没有打,对面的将领却已经心乱了。

“对面好像有些异样。”

易阳郡尉谢豪看着对面永安王的人马不由喃喃道。

在他身边的乃是博陵县县尉沈江卓。他是太平时代长成的,除了偶尔剿匪外,从未上过战场。而且在博陵,也没有什么匪患可以让他缴的,成日里做多的最多的恐怕就是在农忙时节,到村里替那些农夫们断一断互抢水源的案子。

不过就算他没甚经验,谢豪还是对他礼遇有加,原因无他,这位沈县尉乃是博陵侯的女婿。

沈江卓知道自己的资历尚前,恭敬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谢豪道:“按理说,如今天色尚早,对方应该也要筑起工事,永安王可是号称了五十万大军呢,呵,哪怕没有五十万,一个六七万是少不了的。这么多人,对面的动静也未免太小了。”

“难道他们是想夜间偷袭?”沈江卓问道。

“又不是守城之战,他们能偷袭个鸟啊。”上了战场,谢豪也没在衙门里的顾忌了,张口便骂道,“不过这些藩王各个眼高于顶,真以为打仗是儿戏么。不过我倒是觉得,对方可能是怕了。”

“为何?”沈江卓好奇道。

谢豪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沈江卓,目光里透着一丝羡慕:“你莫非不知,博陵侯乃是以野战为闻名于天下的吗?放眼当今,只有北疆王庭的精锐才能与之一战。我易阳的军虽比不上老侯爷当年带出来的,但我谢豪敢拍着胸脯保证,和这些藩王比起,易阳大营的将士们绝对不会输!”

当年博陵侯解甲归田,去了博陵,而博陵又归易阳管辖。文官体系们到不觉得,但武将那一拨里却炸了锅。唐愈这样的只是对带兵感兴趣的贵公子,都是博陵侯的狂热粉丝。那些正儿八经的武将们更别提了。只是碍着朝廷法纪,和自己的为官的面子,才不好太过表露出来。

博陵侯这尊战神在易阳住下,上至易阳郡尉,下至其他县,都想铆足了劲练兵,就怕在自己偶像面前丢脸。

而博陵侯竟然把女儿嫁给了博陵的县尉,这一举动更是让无数武将悲痛。他们家里也有儿子啊,也不比沈江卓差,怎么就让这小子给抢先了?!

不过永安王用兵却出乎谢豪所料。

第二天凌晨,天色似明似暗之时,永安王迅速发起了猛攻!

“霍老匹夫远道而来,本就是疲兵之师,本王倒要看看,他能蹦跶到几时!”

那厢聂冬却不见慌乱。

“永安王以为我们是疲兵,呵…”聂冬的目光扫向帐内的秦苍等人。

这些自幼跟在他身边得侍卫们,此次出征自然也跟在军中,担负着亲卫的作用。而霍明明留在赵县的人马也被他带出来了,赵县县尉则是他钦点的心腹之人。

“是时候让永安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骑兵了!”聂冬猛地站起身,“秦苍听令,本将命率五百骑兵出阵!”

这些骑兵全是由聂冬在易阳郡几各地县大营亲自挑选出的精兵,自接到圣旨下一刻起,便单独归属侯府,由当年老北地骑兵来训练。这些原本就是各地的精兵,心里自然有股傲气。然而再见到老北地兵的第一天起,这些人被上了一课…

在那些人面前,他不过是个没有见识过世面的新兵蛋子!一个个全放下了以往的骄傲,重新训练。若是表现不好,博陵侯直接将他们清退回去,这一点更是令他们紧迫起来。好不容易被选上来,再被退去,那脸不仅是丢的自己的,还丢了自己的上峰的脸,毕竟他们都代表着各县县尉的脸面!

有着这群精兵做表率,迅速组建起来的勤王之师展现了惊人的凝聚力。这让谢豪都暗自吃惊,他虽然只是郡尉,但若让他来统领这二十县的县尉大营,谢豪自认自己起码需要半年的磨合期。然而博陵侯却只用了短短一个月,便整合了全部的力量!

不愧是为朝廷驻守北地十年的霍将军!

谢豪对博陵侯彻底心服口服了。

眼见着永安王在凌晨偷袭,谢豪并不慌乱,一声令下,全军戒备!

双方战兵迅速交战。

却见战场上似被穿透了一支利箭,那支利剑所到之处,人群如潮水般往两旁散开。

“是博陵侯的骑兵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还在交战的战兵纷纷后退。督阵的将士们则慌乱喊道:“弓箭手准备,不能让骑兵逼近!!”

谁料原本还集中在一起宛如一支利箭的骑兵,立刻分散开来。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弓箭阵,就这样失去了原本的目标。

骑兵营迅速变成单兵作战。而随着博陵侯的旗令一变,骑兵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上峰,三五成群,不出一会儿,建制又再次齐全!

“比北疆精锐还要恐怖的骑兵…”

那个倒地的永安王将士在最后一刻,脑海里浮现了这句十年前广为流传的话语…

聂冬看着瞬息万变的战场,轻声道:“这一仗结束,永安宵小也不会再蹦跶了。”

身旁的沈江卓手心里全是汗,秦苍出阵后,便将亲卫大营交给了他。沈江卓一刻都不敢松懈,而且此刻的博陵侯,不由地让他想起了家里的霍三娘…

其实,比起自己的岳丈,妻子还是挺温柔善良的么…呵呵,呵呵呵,回去要对霍三娘更好一些才是!

不料担心什么来着,他的岳丈似乎对这场战役有着必胜的把握,此刻竟然与他拉起了家常,和蔼问道:“三娘近来可好?”

沈江卓猛地点头:“好,都挺好的。”

只听他岳丈叹道:“本侯的几个孩子,其实还是三娘最像我。”

沈江卓:………………

“不过她嫁给你这么多年,你们怎么还没有好消息?”

古代可没什么避孕措施,夫妻二人身体健康感情又好的话,不可能没孩子。

沈江卓连忙道:“三娘近日正在调理身体。”

“哦。”

聂冬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他突然想起来,霍三娘的身体可不算好,小时候因老侯爷的忽略,被侯爷后宅的女人们趁机虐待了不少。

沈江卓偷偷擦了把汗,正喘口气,突然听身旁之人又道:“三娘的脾气有些像本侯,若是在沈府有那些地方做出格了,你多担待些。”

沈江卓连忙道:“您放心,三娘在府里一切都好。她就是当家主母,自然不受委屈的。”您老都说了三娘是最像您的,看看您今天的这阵仗,不说以前就不敢,这次回去后,就更不敢给她委屈了!

沈江卓只觉得自己夹在两个怪物中间,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岳丈,他这个小可怜只剩下瑟瑟发抖的份了。

聂冬也只是敲打一下沈江卓,但夫妻相处还是要凭他们自己罢了。随着这场战役的开展,聂冬只觉得自己已耗尽了太多的心血在里面…

天渐渐亮起,战场上的局面也越发清晰。

永安王那边早已没了气势。

聂冬见状微微抬手。

沈江卓示意,命传令兵击鼓!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五十面战鼓不断被击打!

“早降!!”

“免死!!”

“早降!!”

“免死!!”

中军士兵齐齐吼道,气势阵天。交战中的秦苍听到了,难道露出的笑意,手中的马刀依旧毫不犹豫地刺向前方拦路的敌军。

秦苍抽出马刀,策马回旋,大声吼道:“挡我者死!!”

“挡我者死!!”

数百骑兵亦齐声吼道。

“王上,博陵侯的兵马很快就会冲到这里,属下这就护送您离开此地!”

永安王站在帐内,听得属下如此说道,不由大怒:“本王数万兵力,不过是略略折损,你便要说本王败了?!”

“王上,如今士卒们士气已不可转!还请速速撤离,待重整旗鼓后再来交战!”

“一片胡言!”永安王抽出一旁的长剑,直接刺向那将士胸口,“此人蛊惑军心,其罪当诛!传本王军令,诛博陵逆贼兵马校尉者,赏银百两!诛千户者,赏千两!诛将,赏万两,封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次重赏下,原本低迷的士气竟然渐渐回转。

聂冬见到对方竟有反扑之势,传檄各处将领不可骄兵轻敌。只要还未结束,战场上被弱者翻盘的战役数不胜数,他可不希望这种事在自己身上发生。

突然,不远处渐渐来了一队人马,沈江卓立刻命亲卫大营警戒。却听到那群人马齐声吼道:“我乃永安二公子,陈云熙,父王——别打了!!!”

聂冬猛地回头,虽然看不清楚,可他知道,他知道!

霍明明,来了!

此刻霍明明押着陈云熙,手中的匕首搁在他的脖子下,轻声道:“继续说。”

陈云熙哭丧着脸:“父王,你的计谋被识破了!你私通北疆,博陵侯已经知道了!!”

“你许诺等你坐上皇位,就将北地三郡送给北疆,为此,你便将朝廷的运粮路线告诉了北疆王!”

他每说一句,霍明明身后的数百将士们便一起大声重复。

原本还在交战的士卒们,突然放缓了动作。他们听到了什么?永安王私通北疆?还要给北疆割地?这些将士们或许各为其主,但北疆是大陈不共戴天的敌人!哪怕是永安王的士兵们,他们为永安王而战,那是因为永安王乃勤王之师,永安王与陈睿之间是国事,也是家事,总之是他们大陈自己人之间的恩怨。

可现在…

永安王的儿子却再说——

“永安王,通敌卖国!!!”

“你们还打什么?!”秦苍已是怒不可遏,他的家人全部都是死在北疆人手里,此刻他红着双眼,“你们还要替这样的杂-种卖命吗?!!”

“投降…”

“我们投降!”

大批的士兵陆续放下了武器,他们已没有任何再战之意。

永安王已没了昔日的从容,宛如疯癫一般在军帐前喊道:“那是个假的!那不是我的儿子!那是博陵侯的奸计!那…啊!!”

一支利箭破空,永安王头盔上的红缨顿时被射落。

“侯…侯爷?!”

沈江卓不可置信地看着率领亲卫大营策马来到战场中的博陵侯。只见他盯着自己的弓,低声轻笑:“哎哟,没想到这副身体还是这么能打啊。”

他的岳丈…用词还真是年轻啊。

永安王却被这一支箭吓得晕了过去。对面的将旗已到。围在博陵侯身边的亲卫突然爆发道:“战神!战神!战神!”

聂冬含笑看着远方。而后侧头朝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虽然看不清他的的模样,但霍明明莫名觉得聂冬那厮这是在向自己示威呢。毕竟她霍明明,也曾被吴国喊过战神!

真是幼稚!霍明明轻笑,她才没有很高兴呢!

博陵侯一举荡平永安逆贼,战果宣告天下,各路勤王藩王一时间竟然不敢再有动作,想了想,纷纷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封地。也有不死心的,然而却没有一个能泛起花样。

那些不死心的藩王骂道:“难道回去了,朝廷就不会追究你们了吗?!”

谁料齐王振臂一呼,他可以向皇帝请命,绝对不会追究各地藩王,因为大家都是受到永安王的迷惑才不得已做出此举!

不少藩王想到齐王的身份,决定私下里先与齐王接触,毕竟他们若继续前进,对上的可是博陵侯的大军,而齐王身为皇帝的亲弟弟,他说的话,不论是皇上还是太后,自然会给几分面子的…

齐王,成了这些藩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