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雁秋先看到了甄兮睁开的双眸,便问道。

而崔芳菲则端坐着,一派贵女风范。

在暖和过来之后,甄兮发现自己身上其实没什么别的毛病,先前就是冷得难受,才觉得自己要死了。她感觉这身体的健康程度比前几次要好多了,赶得上她在现代的身体。

“多谢贵人救民女一命,民女不知该如何才能回报。”甄兮跪坐在马车中,面露感激。她的感谢至少一大半是真情实感,她被砍死过,被推死过,被毒死过,也被自己刺死过,还是不要再多一种死法了。

“你怎会倒在那种地方?你家乡何处,你的家人呢?”提问的依然是雁秋。

甄兮垂着视线,声音里带着哭腔:“民女已没有家人了。民女老家在骊山脚下,爹娘相继病逝,民女一介孤女,被村中恶霸欺凌,里长是那恶霸的亲叔叔,不肯为民女住持公道,反而要逼民女就范,民女不得已逃了出来。”

同为女子,这种因女子身份而被欺凌的故事自然容易让人感同身受,崔芳菲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有些恼怒地说:“没想到普天之下,还有这等恶事!”

甄兮只是垂首做出悲痛的模样,却没应声。这姑娘毕竟在象牙塔中长大,又怎么知道,她所说的情况,在这大地上处处在发生着,更多的比她所说的还要黑暗?

“你莫怕,我父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他会帮你讨回公道的!”崔芳菲道。

甄兮还真挺怕的,怕的是这姑娘的爹真去帮她讨公道。她的故事都是编的,一讨公道不就露馅了?

甄兮一脸感激道:“多谢贵人肯为民女费心。只是贵人能救得民女一命,民女便感激涕零了,不敢再劳烦贵人。”

崔芳菲其实在冲动地说完要替人讨回公道之后便有些后悔了,毕竟骊山那么远,又是不相干之人的一点小事,她好像没法对她父亲说出口……

然而,在听面前的女子如此说之后,她反而生出一股非要帮她讨公道的豪情来。

“你不必担心,此事我父亲一定会秉公办理!”崔芳菲肃然道。

甄兮面露为难之色,终于垂首道:“贵人……还请您不要为我讨公道。”

崔芳菲蹙眉:“这是为何?”

甄兮道:“民女从前听人说起过都察院的职责,像民女老家村里那样的小事,都察院的大人没法管。且……即便大人愿为了民女请动官场上的朋友去管此事,对于民女来说,也是毫无益处。即便惩治了里长和他的侄儿恶霸,可民女爹娘早亡一事已不可更改,没了他们,也会有旁人会因民女只是孤身一人而欺凌民女。对民女来说,都一样的。民女能从村里逃出来已是万幸,又得贵人相救,如此便够了。”

崔芳菲沉默下来,她突然发觉她竟还不如一个农家女想得透彻。是啊,讨公道是容易,可套的公道之后呢?处境许会更糟。

随后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农家女说话十分有条理。

“你先前读过书?”崔芳菲问道。

甄兮为了打消对方为她讨公道的念头,不得不痛陈利害,也知道必定会引来怀疑,因此早有腹稿,闻言便道:“是的,民女……曾经跟着邻居家的书生读过几年书,后来……后来因有变故而未能继续。”

甄兮语焉不详的话引起了崔芳菲的遐想。

这农家女说听人说起过都察院的职责,普通的百姓想来都分不清有哪些官职,说给她听的人,想必就是她口中的书生吧。青梅竹马的二人,一个要读书考学,一个只能在家织布务农,这样的二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只能渐行渐远。再看这个农家女,看着至少有双十年华,如此大的岁数还未成亲,是不是一直等着那书生高中归来却久等不至?

崔芳菲不禁幻想着眼前这个女子与那书生曾有过怎样的海誓山盟,又曾怎样为书生的背弃而潸然泪下……

想得她心都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跟曾经的怀安一样好骗o(* ̄︶ ̄*)o

PS:感谢32143934童鞋的火箭炮,感谢太月童鞋的手榴弹,感谢大大快去填坑童鞋的地雷,亲亲你们~

第51章 最后的身份

偷偷瞥了眼见眼前这小姑娘被自己的故事感动……不,不如说是被她自己的脑补给感动了, 甄兮稍稍放了心。

至少在这段时间, 她不会被拆穿了。

她就没想过可以骗过这小姑娘的父母, 但只要如今骗一下给她一个安身之地就够了。她刚才已经悄悄摸过了, 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真是一穷二白。先把这前期的困难过去了, 再想别的。

崔芳菲忍着没让自己流泪失态, 只是语气柔和地问道:“你叫什么?”

甄兮道:“民女叫杨翠花。”

崔芳菲眨了眨眼, 犹豫了下道:“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伺候?”

她确实被眼前这个女子的过去打动了,见她为那负心书生而伤怀, 她便想起了自己,也是为一个优秀的男子而日思夜想, 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都是苦命人呢。

甄兮面露喜色道:“民女愿意!能伺候小姐, 是民女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谁都喜欢听好话, 崔芳菲笑道:“那杨……咳,我想替你改个名字, 你可愿意?”

甄兮道:“民女愿意。”

崔芳菲想了会儿道:“那便叫你栀夏吧,栀子花开的夏日。”

“多谢小姐赐名, 栀夏十分喜欢。”甄兮道。

崔芳菲对甄兮招招手:“你近些。”

甄兮便挪到崔芳菲身边,恭恭敬敬地望着地面。

崔芳菲细细打量着甄兮,只见她虽是农家女,一身粗布衣裳,但皮肤是并未多劳作过的白皙细腻, 容貌虽比不上自己倒也娇美动人,难怪那书生愿意教她读几年书。

她扭捏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栀夏,你……你与那书生的故事,可否再多说些给我听?”

她眼中满是好奇,并未想到再提起那些事对被抛弃备受伤害的“栀夏”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善举总是有限的。

甄兮想还好她说的都是编的,不然被人提起伤心事,还不知要难受成什么样子。

她一边回想着自己曾经看过的情节,一边给崔芳菲编一些糖里掺着玻璃渣,毒里又掺着糖的所谓“相处情节”,不知网络是何物的崔芳菲听得是一会儿喜一会儿悲,全部的情绪都被甄兮的讲述所掌控,直到马车停下很久都没打算下去。

还是雁秋轻咳了一声,打断了甄兮绘声绘色充满了真情实感的讲述,对依然意犹未尽的崔芳菲道:“小姐,到皇觉寺了。”

崔芳菲似有些犹豫。

甄兮道:“小姐,栀夏如今已是您的人,您想什么时候听都可以,不急在这一时。”

崔芳菲想想也有道理,只好放下这“连载”,整了整衣衫恢复了一位贵女的端庄,在雁秋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甄兮没跟雁秋抢,能不伺候人,她自然乐得轻松。

这皇觉寺,甄兮曾经逛过很多次,自然是熟悉的,她默默跟在崔芳菲身后。雁秋先去偷偷问了个僧人瞿怀安住在哪个院子,崔芳菲这才挑了他边上的住。

甄兮跟着过去,随后发觉怀安住的,竟是她还是赵王妃时住的那个院子。

崔芳菲一路上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大概是期望着能在皇觉寺中与瞿怀安偶遇,只是一行人等到了住的院子也没见着人。

甄兮松了口气,按照雁秋的安排,先去换一身雁秋的衣裳,洗漱一番。她身量只比雁秋高一点,倒是勉强能穿她的衣裳。

只是,在甄兮洗漱时看到镜中的自己时,险些将水盆打翻。

镜中的人,竟然是她在现代的模样!

甄兮先前只是简单看了下自己的手,那时候她不是冻得快死了,便是想东想西的,没能仔细看,如今照了镜子,她才发觉,镜中的人就是她离开现代时的模样。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是占了哪个底层倒霉蛋的身体,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是自己的身体!

她忽然扯开衣襟,又松了肚兜的系带往里看去……被砍出来的伤没有了,皮肤白皙细嫩,一点儿看不出来曾经被菜刀砍出过深深的伤口。

甄兮有些麻木地换上雁秋的衣裳,又机械地洗着脸。

为什么这次会是自己的身体呢?难道只是巧合吗?

她想起这次的死后重生之间隔了那么长的时间,难道说……是在修复她这早该没了生机的身体?而且,她的头发也长长了,长出来的长度,大概也就是五六年不剪头发的分量。

甄兮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下一刻她却又高兴起来。

虽不能确信,但她直觉这是她最后的一个身份。这次若还是死了,她便不会像先前一样再活过来了。

真好。

等激荡的情绪稍稍缓和,甄兮又不禁烦恼起来。

她依然没想好要不要去与怀安相认。

上一次作为赵王妃时,若不是被怀安逼迫,她估计到最后都不会认他,可如今,她确实是在摇摆不定了。

她知道与怀安相认意味着什么,而她如今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更偏向于哪个选择。

或许,等她再看看怀安再说吧,万一她家新任小姐弄错了,怀安并非在为她祈福,他也并未在等着她归来,那么她是绝不会去相认的,没必要把他如今已走上正轨的生活再弄得一团乱。

甄兮只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雁秋便寻了来,说是小姐让她过去。

甄兮跟着去了后,崔芳菲道:“栀夏,这是八宝斋的糕点,你给瞿公子送去。”

她顿了顿,面上浮现淡淡红晕:“瞿公子就在旁边住着,你一定要让他收下……他若问起你,问什么你都照实回答,知道么?”

她故意让栀夏去瞿公子面前走上一圈,就是为了让瞿公子看到,她的善心有始有终。

甄兮正好也想看看怀安,虽说她觉得自己不一定能见到他,却欣然领命,提着食盒去了隔壁。

在院外,甄兮稍作停顿,这景色跟几年前相比真的没什么变化,积雪覆盖下的皇觉寺,依然庄严肃穆。

她在院门口遇到了阻碍。

拦着她的是两个守门的小厮,只说他们家公子不见客,让她回吧。

甄兮想到她家小姐的叮嘱,自然没那么容易回去,多说了两句,里头便走出个英俊青年来。

“怎么回事?”来人的目光落在甄兮身上,眼睛微微一亮,笑容顿时灿烂了几分。

甄兮认出此人,正是先前那个引她去见怀安的和尚,后来她曾听怀安提过两句,此人名叫程三,是他手下,是假扮成的和尚。

此刻他已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大冷的天摇着把扇子,嘴角噙着风流但不下流的笑,似是专注地望着甄兮。

甄兮故作惊喜道:“这位公子可是瞿公子?”

毕竟她该从未见过怀安才是。

程三微微一笑:“姑娘认错了,我可不及我们公子万一。在下程三,姑娘叫我程大哥就行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甄兮扯了扯嘴角道:“奴婢栀夏,是我家小姐赐的名,栀子花的夏日。”

程三顿时明白了她的来历,如今周围住着的,对他家公子有企图的女子,可不就那崔家姑娘一个么!

程三的目光落在甄兮提着的食盒上:“这是……”

甄兮道:“这是八宝斋的糕点,我家小姐说送给瞿公子。”

程三笑眯眯地说:“哎呀,我家公子可不喜欢吃糕点,栀夏姑娘把它收回去吧。”

甄兮道:“但这是小姐的一番心意……”

程三道:“栀夏姑娘回去后记得跟你家小姐说一声,我家公子如今一心只想建功立业,对男女情长毫无兴致,她可别将一腔热情浪费了啊。”

甄兮知道今日是看不到怀安了,也不勉强,提着食盒正要走,院中她作为赵王妃时曾住过的那个房间门开了,先前她才见过一面的怀安走了出来。

之前在路上,甄兮冻得有些恍惚,再加上瞿怀安只露了一面,她没看仔细,如今才得以细细打量他。

他又长高了不少,已比她高了一个头有余,身上再看不到一点儿拘谨局促的模样,悠然地站在那儿,光风霁月。他的模样比过去更成熟了些,长开的眉目不像他的表哥一样硬朗,反而多了种雌雄莫测的美,像是画中走出来似的。

程三注意到甄兮的目光,回头望去,也不理会甄兮了,狗腿地跑上前去道:“公子,有什么要小人去做的吗?”

瞿怀安蹙眉道:“吵什么?”

程三忙道:“是崔姑娘那边送了东西来。”

瞿怀安抬眼望过去,正对上甄兮望过来的视线,她虽立即低下了头,他却依然心中一动。

他似乎见过她。

他记性很好,见过的人并不会再忘,稍作回忆便想起来,正是在来皇觉寺的路上,她倒在路上,被崔芳菲救了,当时他只看了一眼,并未多管。

瞿怀安虽对自己上司的女儿没兴趣,但他跟上司的关系很不错,最近又正好有个重要的案子在调查,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上司女儿身边的人,他难免会多考虑一层。

“哦?拿过来吧。”瞿怀安淡淡道。

程三虽有些诧异,却并未迟疑,转身便打算去那甄兮手里的食盒,却听瞿怀安道:“让她拿过来。”

程三一怔,脚步停下,看向院子门口站着的甄兮道:“栀夏姑娘,还不快过来。”

他在想,莫非崔姑娘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甄兮提着食盒走近,她也不太会行礼,便有些生疏地福身道:“瞿公子,这是我家小姐专程送给您的糕点,还热着呢。”

瞿怀安没接她这话茬,只和颜悦色地说:“你是刚到崔姑娘身边的?从前没见过你。”

他连崔芳菲都没见过几次,更别说把她身边的丫鬟都认全了,这么说,只是为了套话。

甄兮垂首道:“是的,瞿公子。就在来的路上,小姐救了奴婢一命,又好心收留了奴婢。”

瞿怀安随意地应了一声,问道:“你是哪里人?”

甄兮硬着头皮回道:“奴婢家乡在骊山下。”

她先前跟崔芳菲说家乡时,就顺口说了她曾在游记中看到的地方,但她和怀安曾经谈论过骊山,不知他会不会有所联想……

“骊山?”瞿怀安眉目微动,笑得极为好看,“巧了,我前些日子才刚从骊山回来,你是哪个村子的?”

甄兮:“……”

她哪儿知道骊山脚下有哪几个村子?

“大树村。”她顺口编道,“村口有棵几百年的大树,我们村因此而得名。”

瞿怀安道:“大树村?我怎么没听过?程三,你听过么?”

程三连忙道:“小人也没有。”

甄兮脸上一点儿都没有被拆穿的恐慌,反倒镇定又若无其事地说:“骊山下那么大,公子没听过也不稀奇。”

瞿怀安道:“那你知道骊山下的熊头村么?”

甄兮一脸羞愧:“没有。奴婢自小就不曾离开村子,直到……直到迫不得已逃出来,才算是第一次见到这外头的世界。”

瞿怀安想,她这是特意提起话头,希望他问起什么事让她“迫不得已”啊,可他偏不问。

“嗯,你可以回去了,带上食盒。”他淡淡道。

听他居然不再追问了,甄兮简直惊喜,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展现一下对崔姑娘的忠心再劝劝他收下糕点,便见瞿怀安已转过了身去。

她登时放松下来,行礼后提着食盒退了出去。

“让人盯着她。”瞿怀安道。

程三立即应下。

瞿怀安不知怎么的回头望去,恰好看到她走出院子的背影,心中某处似乎动了动。

他又问道:“雷鸣最近有消息传来么?”

程三道:“暂时还没有。”

瞿怀安应了一声,不见对此有什么反应,转身回去了。这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每一次希望之后都是失望,也习惯了连希望都不曾有。

甄兮回去复命时,崔芳菲看到那原封不动拿回来的食盒眼里有明显的失望,但听甄兮说瞿怀安问起了甄兮的来历,他已经得知崔芳菲救了甄兮又收留了甄兮,崔芳菲又高兴起来。

心情好起来的崔芳菲又让甄兮继续讲她与书生的故事,她也没推辞,继续编。

甄兮原本是想接近瞿怀安后弄清楚他有没有继续在找自己,如今只见了一次,没什么眉目,便想着继续扮演好她这个农家女的人设,再寻其余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