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望京后又养尊处优了好几年,她的物质生活是恢复了当初的水平,可边疆生活对她性格的塑造远超在平静的京中的头二十几年,曾经的闺蜜看到她,都感觉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而她也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改变。

就比如说,明明担心甄兮可能无意间伤害到怀安,明明甄兮还没点儿晚辈的自觉拿话挤兑她,她却偏偏挺喜欢这丫头。

一般来说,事情谈崩之后,二人应当不欢而散,但俞桃厚着脸皮不走,甄兮自然也不会赶人,俞桃说要喝茶,她就让青儿备热水,俞桃说自己有点饿了,她就让青儿端来糕点,并认真地告诉俞桃哪种糯一点,哪种甜一点,哪种带点儿咸,让俞桃充分了解后自由挑选。

等俞桃灌了一肚子的茶水和糕点感觉到有些饱了时,她终于端着架子威严地说道:“你……你每回‘死’时,可见着黑白无常了?”

甄兮见俞桃明明很想知道,却偏偏故作冷淡的模样,暗地里笑了笑才道:“没有那种东西。”

俞桃似乎有些失望,再看甄兮,她又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回事?”

甄兮道:“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老天爷哪儿弄错了吧。”

除了穿书,以及每次死后都会穿到另一人身上这两点之外,甄兮还没有发现其余超自然的地方。她没有系统,也从未有什么天外之音告诉她有什么任务或必须怎么做。

她就像是误入的蝼蚁,被裹挟着前进,与这书中世界的人们没什么太大差别。

俞桃察觉到甄兮语气中一闪而逝的怅然,心情也陡然沉淀下去。

她想起二十多年前瞿家遭遇的那一场大劫难,来得是那么地突然,令人猝不及防。在那场劫难以及后续的影响下,她失去了公公婆婆,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小姑子,失去了她习以为常的一切。

她突然站起身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老身还会再来的。”

俞桃走了,甄兮也没太在意。她刚才也不是在给俞桃戴高帽,瞿家人的人品她确实信得过,从不会担心瞿琰或者俞桃会暗中对她如何。

看吧,无论是瞿琰还是俞桃,都是直接开口提出让她走,她不走他们也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俞桃来过,还跟甄兮关起门来聊了很久的事,自然也传到了瞿琰的耳中。他去找俞桃时,却被含笑拦住了,含笑复述俞桃的话时带着些许赧然:“老夫人说,‘这个不孝子,什么事都瞒着老身,让他走开,老身不想见他’。”

瞿琰无奈,也不好硬闯,只得悻悻离去。

而等到晚上瞿怀安回来时,他自然也知道了白日发生的事,他先是上下打量甄兮,见她没受伤,精神也好得很,这才放了心。

甄兮失笑:“你怎么一副你舅母要吃了我的模样?别担心,我跟她谈天说地,聊得很投缘。”

瞿怀安才不信甄兮的话,他手下虽然没听到二人在屋内说了什么,可俞桃离开时脸上那阴沉的表情谁也瞒不了。

好像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人,瞿怀安抓着甄兮的手,半晌才低着声音道:“兮表姐,不然我们搬出去吧。”

不去当值陪兮表姐的话,她不同意,他留下的人在国公府的地盘不可能拦着他表哥和舅母,那么唯有去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地方,才能保护好兮表姐。

甄兮任由瞿怀安把玩她的手,笑道:“说什么胡话呢?你表哥和舅母若想对我如何,你便是搬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瞿怀安不吭声了,他又一次讨厌自己此刻的不够强大。

甄兮道:“而且,他们当然不会伤害我……他们是你最亲近的家人,怎么会让你伤心?”

瞿怀安大着胆子凑过去拥住甄兮,在她耳旁轻柔缱绻地说:“兮表姐才是我最想亲近的人。”

他只不过改动了几个字,这话的意思瞬间变了。

第68章 瞿家人的责任

瞿怀安的话听着暧昧,但他的语气真挚, 甄兮只当没听出其他的意思, 推了推他道:“反正这事你便当不知道吧, 我吃不了亏。”

旖旎的氛围瞬间消失,瞿怀安不怎么情愿地松开她,又问道:“舅母也知道了?”

甄兮点点头, 招呼青儿摆上饭菜。

瞿怀安问:“舅母都说了些什么?”

甄兮瞥他一眼:“我若说她对我关怀备至, 教导我做个贤良淑德的女人, 你肯定不信。”

瞿怀安勾唇浅笑:“兮表姐说的, 我都信。”

甄兮没理他的油嘴滑舌, 只笑道:“她想用花不尽的财富收买我。”

瞿怀安心头一紧,张嘴便道:“我也可以给兮表姐花不尽的财富。”

甄兮失笑:“我拒绝她了。”

“但不要拒绝我。”瞿怀安接了一句, 有些紧张地握住了甄兮的手。

甄兮粲然一笑:“好, 暂时不拒绝。”

瞿怀安这才稍稍安了心。

二人一道吃完晚饭,瞿怀安在甄兮这边待了会儿便说自己今天事多有些累,先回去歇着了。

瞿怀安离开甄兮的房间后并未回自己的屋子, 他脚步一转出了院子, 径直去找俞桃。

不见瞿琰的俞桃听说瞿怀安来了,立即让人进来, 但当瞿怀安出现在她面前时, 她板着个脸道:“怎么,枕边风一吹, 这便来找老身算账了?”

瞿怀安笑道:“舅母误会了,兮表姐让我别管这事。”

俞桃想了想, 觉得就今天的接触来看,甄兮确实不是会搬弄是非的人,便将摆出的晚娘脸收了收,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与你的表哥,没一个让老身省心的!”

无论是瞿琰娶的媳妇,还是瞿怀安看上的女人,起初都无法让她满意,她跟瞿琰的媳妇闹了大半年,而瞿怀安的这位,却不知要折腾多久了。

瞿怀安讪笑道:“让舅母费心了,是怀安的不是。”

瞿怀安的嘴明显比瞿琰的甜,自从将瞿怀安认回来之后,俞桃就不太待见她亲儿子了,有对比才有高下之分不是?反正瞿琰就像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而瞿怀安则是拂面春风,她如今自然更偏爱瞿怀安一些。

如此,也更不希望瞿怀安受到伤害。

俞桃叹了口气:“怀安,舅母不愿你受伤。”

“怀安知道。”瞿怀安对俞桃笑了笑,他知道无论是表哥还是舅母,出发点都是为了他好,可那是兮表姐啊,她才不会害他,而且即便她真害他,那他也认了,反正他的命都是她的,她想要便拿走吧,只要她不离开他就好。

俞桃见瞿怀安的神态就知道她绝不可能说服他——他眉宇间的笃定,简直跟琰儿当初说要娶昭曦时一模一样。

在见过甄兮之后,俞桃原本非拆散他们不可的决心早就动摇了,如今再有怀安的表态,她还能说什么?

她想,若甄兮的存在真的会伤害到怀安,甄兮只怕会主动离开。

“舅母不管了。”俞桃叹道。

瞿怀安凑近几步,真挚的笑容讨喜极了:“谢谢舅母,那表哥那边……”

“舅母替你去说!”俞桃干脆破罐破摔。

瞿怀安立即道谢,又笑眯眯地说:“怀安就知道舅母才是最疼怀安的。”

俞桃被瞿怀安哄得开心,笑骂道:“也就是舅母心软,今后可别老惹舅母生气了!”

瞿怀安连道不敢。他想,也不知兮表姐和舅母都说了些什么,按照他本来的预想,要劝说舅母站在他这边本来没那么容易,可显然兮表姐在下午的短暂会面中,已争取到了舅母的好感,因此他才能如此轻易地说服舅母。

此刻他不禁生出几分自豪来,兮表姐便是如此厉害,这是旁人拍马也难及的本事!

有了俞桃的倒戈,瞿怀安便放心多了。

瞿琰平常虽杀伐果断,但还是俞桃的儿子,基本的孝顺还是有的,除了少数涉及原则或像娶谁这样的问题,其余方面他觉得不重要的都会顺从俞桃,那是这对母子在边疆十几年相依为命处出来的亲情。

事情差不多算解决了,瞿怀安不再考虑搬出去的事。

按照甄兮的想法,前一天自己跟俞桃的“交谈”并不算很美好,甚至对方被自己气得不轻,照理说不该这么快就又来找她。

然而她错了,第二天,俞桃便又来了。而且,俞桃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想好何时离开怀安了么?”

“没想过。”甄兮回得很干脆。

而俞桃竟也没在这问题上纠缠,大大方方地坐下,眼皮一抬道:“上茶。”

对方毕竟是长辈,且甄兮并不讨厌对方,闻言应了一声,便让青儿准备热水。

没想到俞桃却不满意:“昨日牙尖嘴利,今日怎便如此乖巧?”

甄兮想,这老夫人的记性有点差啊,昨天她客客气气斟的两杯茶对方是忘记了么?

甄兮微笑道:“我对事不对人,您是长辈,理应受到礼遇。”

俞桃看看甄兮,道:“老身有些乏了,你来给老身捶捶背。”

甄兮没动,笑道:“乏了还是睡一觉最好,全身都会松快,非捶背可及。要不要我去找人抬轿子来送您回去?”

俞桃来了便没打算这么快回去,见甄兮不接话茬,她也不会勉强她,相当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道:“你平日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甄兮道:“读书,练字,做女红。”

俞桃闻言点头:“倒是耐得住性子。都读些什么书?”

甄兮终于明白,她今日的悠闲时光,又没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俞桃从甄兮喜欢读的游记开始说起,说到俞桃年轻时去过的一些地方,再谈到边疆的不同风光和见闻。

甄兮耐心地陪在一旁,做到了有问必答,以及适当地用“哦?”“然后呢?”等用词完美地照顾到了俞桃的表达欲。

等好不容易送走俞桃后,甄兮也瘫在了椅子上。

而这样的“磨难”并未结束,原本对她不闻不问的俞桃,似乎突然对她有了极大的兴趣,天天都来她这里喝茶,虽说每一次开场白都是问她有没有想好离开怀安,但甄兮看得出来,俞桃其实并不需要她的答案。

如此连续三天,到了第四天时,俞桃来时却吃了个闭门羹,一问留守的下人才知道,甄兮去看小世子了。

俞桃看了眼身边的含笑,笑道:“这丫头是被老身吓跑了。”

说这话时,她眉梢间还有掩藏不住的得意。

虽说这丫头比当初的孟昭曦强,但姜还是老的辣,依然不是她的对手。

含笑道:“杨姑娘还是年轻。”

俞桃心满意足地转身,轻飘飘地说:“回了。”

甄兮此刻正在孟昭曦处逗静静玩,孟昭曦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忽然想起一事道:“过些日子便是清明了,按照往年的习惯,国公府的女眷会提前去皇觉寺办水陆法会,你也一道去吧。”

甄兮想起自己还是赵王妃时曾在皇觉寺过的那些日子,虽然行动有些受限,但还算轻松。其实细细想来,她穿书后的大多数日子,都是自得其乐的。

“好。”她应道。

瞿家人当年处境很惨,家人接连去世,想来每到清明,对如今的瞿家人来说都是一种伤痛吧。

清明那天的扫墓对整个国公府都是大事,不过这清明前的皇觉寺之行,一向都只有女眷。

甄兮猜测,孟昭曦特意叫上她,要么是问过俞桃得到了俞桃的首肯,要么便是俞桃授意的,也不知这是看在怀安的份上,还是看在她这几日陪俞桃聊天解闷的份上……

甄兮如今既已改变心态,自然很乐意参与这样的活动。

回到住处后,甄兮从下人口中得知,俞桃照旧来了,听说她不在后就走了。

她想,俞桃应该很清楚她这举动所散发出来的消息。

虽然知道孟昭曦应当会跟瞿怀安说水陆法会的事,这天他回来时,甄兮还是亲口跟他说了。

瞿怀安闻言后沉默了会儿才点头道:“好,那日我与你们同去。”

因为甄兮上一个身份死在皇觉寺,这么多年来,虽然他年年去怀念她,但他对皇觉寺从来没有好感。知道甄兮要跟自己家人去那个地方,他难免会不安。

甄兮挑眉道:“怀安,那日你不是还要去当值么?”

瞿怀安点头,又轻笑道:“我会告假。”

甄兮道:“你上回病假才多久啊,你上司该有想法了。”

“无妨,最近没什么大事,家里事更要紧。”他笑了笑。

甄兮望着瞿怀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怀安,你可是怕我独自前去,会被你的舅母欺负?”

瞿怀安回想着那日与俞桃的对话,摇了摇头道:“舅母已站到了我们这边。”

之前瞿怀安没特意说过这事,不过甄兮也不意外。俞桃虽然每次都问她想好离开怀安了没有,但她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妥协之后的稍许不开心罢了,每次俞桃来找她,其实都没有敌意了。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甄兮笑道,“若不出意外的话,今后我与她们一起出门或做什么事的时候多着呢,没你我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吗?”

瞿怀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甄兮口中“不出意外”意味着什么,心中狂喜,忙顺着说:“那我不跟去了。”

对瞿怀安来说,每一次甄兮的正面回应,都能让他欢喜上好一阵,这让他明白,当初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他选了对的路,终将得到期待的结果。

汹涌澎湃的情绪一直延续到瞿怀安该走的时候,他倚在门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不舍。

月光下,他晶亮双眸中似乎泛着光。

他勾了勾甄兮的衣袖,半垂着脸,面颊染上点点红晕:“兮表姐……真希望你早些嫁给我。”那样,他便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而无需像如今般百般忍耐了。

甄兮笑看他:“你想逼婚不成?”

瞿怀安立即摇头,双眸里涌上委屈,满脸无辜地表态:“绝没有,一切都听兮表姐的。”

甄兮又笑了下:“回去歇着吧。”

瞿怀安只得点点头,转身要走时,却感觉袖子被扯了下,他回过头去,只见甄兮踮起脚来,在他面颊上碰了碰。

他霎时顿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甄兮眼里有光,她抚平瞿怀安的衣领,轻笑道:“快回吧,早点睡。”

瞿怀安呆呆地飘回了自己屋子,等回过神来时他咽了下口水,心想他怎么早睡得了?

出发去皇觉寺的这天,甄兮先早起陪瞿怀安一起吃早饭,再耐心听他的叮嘱,随后送走他,便简单地检查了下昨日整理好的东西,带着人和行李去找孟昭曦。

这事在国公府早已成了定制,所有的人事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甄兮陪着静静玩了会儿,便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甄兮选择跟孟昭曦一起坐马车,俞桃在另一辆马车上。一路颠簸,很快就到了皇觉寺。

甄兮就是个陪跑的,不用担任何责任,倒是极为轻松。而大师父们很有经验,一场法会办得井井有条。

中午歇息吃过斋饭,短暂的休息时,俞桃屏退下人,只留了她和甄兮二人。

“当瞿家人很不容易。”俞桃说话时,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正经,还有些回忆往昔的恍惚,“看着是富贵荣华加身,谁知道这样的繁华可以维系多久?大厦倾塌,不过瞬息之间,全在一人之手。当瞿家人,须得不被权势地位迷了眼,要清醒地认识到一切不过云烟,当瞿家地入尘埃,也要支撑下去,等待重得荣光的那一日。”

甄兮认真地听着,她知道俞桃是这么认为,也是这么做的。瞿琰当初随家人流放时还小,若没有俞桃的支持,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家人之间,就该如此,互相扶持,共同进退。

她也清楚,俞桃跟她说这种话,是在变相地表达一种认同,也是在提醒她,当瞿家人应当承担的责任。

甄兮从来不怕担责,她并不盲目自信,但她知道自己能做成的事,往往超乎自己想象。

“老夫人,您是所有瞿家人的楷模。”甄兮真心实意地说道。

俞桃从往昔的艰苦岁月中走出来,瞥了甄兮一眼道:“跟怀安一样油嘴滑舌!”

甄兮扬眉笑起来,就好像这是句夸奖似的。

水陆法会要整整持续三日,甄兮虽然不需要做什么,但天天出席也是累得够呛,最后结束时,她松了口气。

俞桃和孟昭曦面上也有疲惫之色,一行人先歇了一上午,这才在午后出发回望京。

甄兮上车后起先还与静静闹着玩儿,没一会儿静静睡着了,她也眯起眼睛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的颠簸令甄兮惊醒,醒来的那刻,车子忽然重重地颤了颤,随即好像失控了似的,蓦地加快了速度。

甄兮慌忙抓住车壁,再抬眼一看,孟昭曦和抱着静静的奶娘同样如此。与此同时,外头的惊呼声也落入甄兮耳中。

“惊马了!快拦着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