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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重渊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看到她诧异的目光,才问道:“说完了?”

“啊?”萧知一愣,后知后觉的又点了点头,“说完了。”

“说完就吃饭吧。”

陆重渊说完这话也就没在看她,继续低头喝起鸡汤。

萧知听着这话,却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她以为陆重渊会生气,会不高兴,甚至还有可能会罚她。

却没有想到。

他竟然会这么平静。

这也太怪异了吧。

陆重渊看着她这幅样子,终于还是放下了碗筷,他握过一旁的帕子擦拭了下手,然后看着人,皱了眉,沉声道:“想让我说什么?说你眼光不好,看上这样的混账?还是觉得我得骂你一顿,打你一顿,你才觉得正常。”

他在外头的名声的确不好,但他掌管三军,不是是非不分的酒囊饭袋。

相反。

他有着其他人没有的细心。

她跟陆崇越有过一段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可他也看出,眼前这个女人早就放下了,虽然心里的确有些不满,但这毕竟是嫁给他之前的事了那个时候,她又不知道她会成为他的妻子。

拿这样的事去责怪她,不是他的性子。

所以他也只是语气淡淡的冲人说道:“你的眼光的确不好,但这已经过去了,我不会揪着以前的事不放,只要”

他抿了下唇,没往下说。

萧知早已被陆重渊这一番话给怔住了,倒是也没发觉他说完“只要”之后的别扭,她没想到陆重渊竟然是这样一个反应。

没有责怪,没有生气,什么都没有,竟然轻轻松松的就揭过了此事,心里觉得有些奇异,但又觉得陆重渊好像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陆重渊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肠却比谁都要热。

早间那样一个环境,这么多人指着她骂,一盆盆的脏水泼过来,可他却什么都没听,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待在她的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脸上的犹豫和踌躇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明媚又灿烂的笑容,她就这么看着陆重渊,带着毫无遮掩的喜悦,冲人说道,“谢谢你,五爷,你真好。”

他真好?

陆重渊握着帕子的手一顿,看着她的目光也有些微闪。

这话要是传到外头只怕那些人都该笑她傻了,对着一个人人畏惧的煞神说“你真好”,只怕这世上也就她一个人了。

想笑她昏了头脑,但看着她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笑颜又有些说不出,只能别扭的收回视线,然后把手里的帕子扔回到桌子上。

心脏砰砰砰的乱跳着,杂乱无章,没有本来该有的沉稳有力,陆重渊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才显得有些不自在,好一会,他才闷声说道:“吃饭吧。”

“嗯!”

萧知弯着眉眼,笑着应道。

她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心里那股子担忧和不安也就消了下去,萧知竟然觉得胃口大涨,吃完一碗之后又添了半碗饭才好。

***

等吃完饭,丫鬟过来收拾东西。

萧知一边推着陆重渊往里间走去,一边和人说,“五爷,我给你洗漱吧。”

陆重渊身上的衣服还是早间那套,身上还沾染了一些血腥气,他这样爱干净的人竟然一下午了连衣服都没换萧知心里有些软。

“不用了。”

陆重渊拒绝道,随即又怕人多想又跟着一句,“我也习惯自己一个人擦洗了。”

他虽然腿脚不方便但不是连洗漱这样的事也需要劳动别人了,就算以前萧知不在的时候,他也没让小厮贴身伺候过,当初他也不过是想看看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如今既然知道了,倒也没必要让她做这些事。

再说。

她今天还病着,等过会给他擦洗一番,只怕又得出汗了。

萧知听他这么说倒是也没拒绝,软软“哦”了一声,又笑着说道:“那我推你进水房吧。”

这一回。

陆重渊没有拒绝。

萧知把人推进水房后又特意多点了一盏灯,没有回头看人,怕他觉得不自在,只是在出去的时候留了一句,“那你先洗,要是有事的话就喊我。”说完,她就往外走了。

没多久,水房里就传来了洗漱的声音。

萧知起初坐在贵妃榻上,还握着本书翻看着,打算等陆重渊出去,可后来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身子一歪竟然就睡了过去。

陆重渊出来的时候已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看到歪靠在贵妃榻上还握着本书的萧知,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情绪,他待在原地看了人好一会,这才过去把人捞进怀里,然后朝拔步床过去他的床大,被褥又暖和。

比起这硬邦邦的贵妃榻,不知道要好多少少。

萧知大概是真的睡得沉了,被这么抱过去都没醒来。

把她抱上床。

陆重渊没有立刻转身就离开,反而是坐在床前又看了人一会,没有其他人,屋子里唯一在的那个人此时也昏睡着,他打量起来也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了,不用紧张,不用担心,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人。

他知道自己很奇怪。

明明不想管她的事,但最终还是耐不住,跑了过去。

进门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孤立无援跪在那的时候,他很不高兴,在她转过头来露出那样一双欺寒如雪般的眼眸时,他的心脏更是剧烈的收缩了一下,甚至动了杀人的念头,想把欺负她的那些人都杀掉。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萧知。

好像把自己冰封在自己的世界,好像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似的。

陆重渊看着那个时候的萧知就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受过父母的疼爱,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在他十多年的生命里,只出现过几次,他满心满眼都是四房那对母子,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偶尔过来瞧见的时候,看着他也只是皱皱眉。

至于他那个母亲。

她在他的童年倒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谁也不知道,在众人面前雍容华贵的侯夫人私下却跟个疯婆子似的,她打骂下人,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那会他还小,每次听到她尖叫咒骂四房母子的时候,怕她出事就会跑过去。

可他的母亲呢?

他那个好母亲啊看到她他仅不会平息怒火,反而会拿手指掐他,会握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墙上撞,撞得他头破血流,然后大声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时候。

他还不懂,心里虽然惧怕她,但血缘的联系让他即便怕,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近她。

他看她夸赞大哥,也就跟着学习骑马学习射箭,学习读书,他学得比谁都要好,就连教授的先生也夸赞他有天赋,他满心欢喜的想把这一切分享给她,可她又做了什么呢?皱着眉骂他只会攀比,转头让他去廊下罚跪。

如果她对所有孩子都是这样,陆重渊也许不会这么恨她。

可她不是——

对他那几个兄长和姐姐,她视若珍宝,每次他们一来就拉着他们的手问这问那,生怕他们受了委屈还会出面替他们讨要公道。

那个时候。

他才知道,原来她从头到尾恨的只有他一个人。

恨过、怨过、伤心过,甚至在无数个日夜里抱着膝盖在床上哭泣,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经受这些,他什么都不知道,出生的时候,家里就变成这样了,可好像每个人都仇恨他。

父亲恨他的出现,让他那个所谓的真爱伤心。

母亲恨他,恨他没能挽回该有的局面,就连他的那些兄长姐姐也好像把他当成了泄愤的口子,无视、埋怨。

真是,有意思极了。

陆重渊勾起嘴角,似饥似嘲的露出一抹嗤笑。

他也不是没被人冤枉过,就跟今天的萧知一样,被人压着罚跪。

那个时候他也不过十岁出头,大哥突然落水死了,就因为他路过附近,所以所有人都以为是他害死了大哥,他被人押到了正院,押到了众人面前,被人逼着罚跪,被他的父亲拿鞭子抽,被他的母亲用力扇着脸。

不管他怎么解释,他们都不肯信。

事后——

他们倒是没要他的命,只是把他关在祠堂三日后就让他来了这座院子反省思过,他一个人被打伤了腿,在床上发热到说胡话都没有人出现。

要不是他命大,可能真的就这么死了。

那次的事终于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存在,也消磨掉了他最后一丝残留的亲情。

他不过是个多余的存在。

没有人会疼他,也没有人会爱他

陆重渊想起这些的时候,以为自己会生气。

可也许真的是过去的太久了,他竟然已经没有丝毫生气的念头了,嘴角倒是露出了一抹讥嘲的笑,就像是在看一桩笑话看这陆家人的笑话,看自己的笑话。

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萧知。

她还好好睡着,安安稳稳的,没哭没闹。

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突然伸手,没有犹豫的替人重新掖了一回被子,然后又靠坐回去,垂着眸,望着她。

陆重渊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复杂情绪是因为什么缘故,也知道自己对萧知是不同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好心过。

既然认清了,也出手了,不该做的,该做的,都做了一通,再逃避也就没什么必要了,其实把她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这一生太过孤寂。

她就跟漏进黑夜里的一束光似的,冲散他周遭的黑暗。

陆重渊凉薄的双唇紧紧抿了起来,就连望着她的目光也一眨不眨地,既然她来到自己的身边,那就永远陪着他吧。

陪他在这个黑暗的国度。

挺好的。

只要她好好待在自己的身边——

他愿意护着她,撑着她,纵着她,让谁都没有办法欺负到她的头上。、陆重渊突然笑了,他很少笑,平时顶多也只是讥嘲,可此时他垂着眸,无论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目,还是那种清贵摄人的面容上都挂着一抹笑,恍若天神降世,又像地狱里朝人伸出手的恶魔。

他就这样看着萧知,然后突然伸手覆在萧知的脸上,修长又清冷的指尖从她的眉眼一路往下。

最后停留在她微翘的唇角处,轻轻一抹,才收了回来。

***

萧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睁开眼,木头窗棂外的天已经大亮,有些不舒服的又闭起了眼睛,然后她翻了个身打算再眯一会。可翻完身,她就愣住了陆重渊的贵妃榻虽然宽大,但也没有到可以翻身的地步,她以前每日起来都会觉得不舒服。

可今天,旁边竟然十分宽裕。

伸出手往身边探了探。

很宽敞。

睁开眼。

头顶是熟悉的青色帷帐,而身上盖着的是昨日刚换的被褥。

她怎么睡在床上?

她明明记得昨天等陆重渊等的太困,然后就睡着了,可那样的话,她也应该是躺在那张贵妃榻上才对啊。掀开被子坐起身,朝窗下的贵妃榻看了一眼,那里竟然也有被子难不成昨儿晚上陆重渊竟然是睡在那张榻上?

屋子里的动静有些大。

侯在外头的丫鬟听见了,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夫人,您醒了吗?”

萧知压下心头的几缕惊讶,然后收回视线,捋了捋头发冲着外头说道:“进来吧。”

“是。”

没一会功夫。

两个丫鬟就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了。

萧知任由她们给她穿戴着,然后漱过口又净了一回面,拿着帕子擦拭手的时候才犹豫了下,问道:“你们刚才看到五爷了吗?”

“他”

萧知抿了下唇,“是从房里出去的吗?”

两个丫鬟听到这话倒是一脸怔楞,似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诧异了一瞬,其中跟一个丫鬟才开口问道:“夫人,您不知道吗?”说完,看着萧知神色微顿,忙又低下头朝人说道:“五爷刚出去不久,他嘱咐我们伺候您洗漱,还让您记得喝药。”

那么她的确是没有猜错了。

陆重渊昨天晚上的确是留宿在了屋子,并且还睡在了贵妃榻上。

这人在想什么呀?

那张贵妃榻又硬又难受,她身材娇小睡得都不舒服,更遑论是陆重渊了。

心里的思绪有些复杂,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示,把帕子递给人的时候说道:“行了,我知道了,让喜鹊过来一趟。”

她有话要问喜鹊。

两个丫鬟轻轻应了一声就退下了,没一会功夫,喜鹊就过来了,她眼红彤彤的,看到她就立刻落了泪,也顾不得规矩,小跑着过来,到她跟前的时候就掉着眼泪哭道:“主子,您没事吧?”

她边哭边说——

“昨儿个五爷不准我们来打扰您,奴在外面站了好久,还是被赵嬷嬷带走了。”

“您还好吗?”

“还有哪里觉得难受吗?”

喜鹊的关心是掩不住的,萧知心里一软,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我没事,烧已经退了,等回头再吃一贴药就好了。”等人止了眼泪,情绪也逐渐变得平复下来,她才又问道:“外头怎么样了,你可知道?”

她昨天只知道陆崇越要被送去庄子,至于别的,还一概不清楚,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要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放过他们她可忍不下这口气!

喜鹊见她挂心这些事,倒是也没瞒她,拿着袖子擦了一回脸上泪就同人说道:“早间的时候,奴出去看过了,一大早府里就驾着马车把二公子送到庄子里去了,老夫人这回是真的发了火,连人都没给带几个,就打发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听说还是送去北边的庄子。”

她不是陆家的人,不知道有哪些庄子,但是听他们说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就知道这庄子估计不大好。

不大好才对!

那个无赖差点就冤死主子了,要不是五爷带着人出现,还不知道主子现在是什么结果呢?

想到这。

她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一边掉一边骂着,“真是瞎了眼了,当初竟然还觉得这位二公子人好”想到那封信,幸好主子没去,要是去了,主子这下半辈子可就忘了,心里害怕的揪着萧知的衣袖,两片嘴唇也不住抖着,“差点,差点奴就害死您了。”

萧知听得这番话,倒是有些意外。

她以为陆崇越会被送去东郊或是南郊,倒没想到她会被送去北郊不过也只是有一点意外罢了。

陆老夫人本来就嫉恨着四房,这次又因为陆崇越的事和陆重渊的关系变得更为恶劣,把火气撒在陆崇越的头上并不稀奇。

想到这些陆家人的嘴脸,她的脸上就忍不住一抹讥嘲的笑。

怕喜鹊瞧的起疑,她遮掩住情绪,同人说道:“别在想以前的事了,都过去了。”这事也不能怪喜鹊,就连她都没想到陆崇越竟然是这样的无耻下人,又想起林婆子的事,遂又问道:“林婆子一家呢?”

“林婆子一家都被杖责一顿打发出去了,林婆子也被人扔去了乱葬岗”

说到林婆子的时候,喜鹊的身形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昨儿个看到了林婆子的尸首,原本活生生的人躺在那草席上,青白着一张脸,眼睛也睁得很大,看起来可怕极了,身上也全都是伤。

她心里虽然感谢五爷这次为主子做得,但难免还是觉得他有些残忍。

想到主子日后还要跟五爷相处,喜鹊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五爷他,也太残忍了些。”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了,能不残忍吗?

萧知听到这话却没说话。

她低着头看向贵妃榻的方向,眼前突然想起昨天和陆重渊说完那番话时,他的反应那个时候,他应该早就知道她跟陆崇越的那一段关系了。

而杀了林婆子,也有可能是因为她。

林婆子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跟陆崇越提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