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阴郁,动作粗暴,戚映小心翼翼观摩他的脸色,觉得自己这趟可能又来错了。

她蔫蔫儿垂下头,独自懊恼。

她只是,很担心他而已。

季让已经拉开冰箱前看了一圈,而后什么也没拿,去厨房烧了壶热水。

烧开之后,拿了两个水杯,来回倒,等水温降下去不再滚烫,端出来一把塞戚映手里,冷声命令:“喝!”

戚映听话得接过来,垂着头小口喝水,怕惹他生气,也不敢再跟他对视。

季让独自生了会儿气,看她蔫哒哒的样子,又开始自我反省。

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那也不能怪他啊,搁谁不生气啊!

她怎么就这么会惹人生气啊!

戚映喝完了热水,慢腾腾拿出手机打字。季让站在旁边斜眼看,那细嫩的食指在九宫格上像蜗牛一样慢慢移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你下周回学校上学吗?

季让说:“你学习委员啊,还监督我上不上学。”

他语速一旦放快,戚映就看不懂了。

在那道茫然又清澈的目光下,季让绷着薄唇点了点头。

她有点开心,但想起将军还在生气,不敢得意忘形,又低头慢慢打字:那我回去了。

季让感觉自己被她气得头疼。

在戚映怯生生的眼神中,拿出手机叫了辆车,又回卧室找了件黑色衬衣出来,扔给戚映:“穿上。”

她乖乖地脱下浴巾,穿好衬衣。

他的尺码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大,衣角几乎坠到了膝盖,马尾从后领口塞进去,他看了一眼,伸手给她拨出来。

柔软的发丝像羽毛划过掌心,一触即放。

叫的车很快就到了他定位的地方。

季让捡起地上那把黑色雨伞打开门,戚映不知道他打算送她,一直进了电梯发现季让还跟着,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季让目不斜视说:“看什么看,老子今天也想做个好人不行啊?”

楼外风雨交加。

戚映有点冷,揽紧了身上的外套。季让撑开伞,跟她并排往外走。

她怕他生气,不敢靠他太近。季让往右靠一点,她就躲一点,最后又把季让给惹毛了。

他骂:“你躲毛啊!”

然后伸出手臂一把把她搂到了自己怀里。

手掌触到她右半边胳膊,都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他沉着脸,在她冰凉的手臂上来回搓了搓,又把雨伞往她的方向偏了偏,加快步伐。

戚映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但很快就被雨水冲刷洗去。

大门外,专车在雨中闪烁着双闪灯。

季让拉开后座的车门,等她先坐上去了,才收伞上车。

他大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头发也在滴水。

他随手掸了掸,冷声吩咐司机:“开暖气。”

丝丝缕缕的暖风开始在小空间内回荡,戚映总算没那么冷了。季让也不说话,沉着脸看雨水浇打在车窗上,经过灯红酒绿的闹市时,突然想到什么。

他又转头瞪了戚映一眼,

抱着书包乖乖坐在旁边的戚映:…………

呜呜呜人家什么也没做啊。

季让让司机靠边停了车,伞也没拿,冒雨跑了下去。

戚映还以为他是突然生气不要自己了,顿时眼角都红了。抿紧唇坐在座位上,心里委屈得要命。

结果没多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杯热奶茶,一个汉堡,一份薯条。

上车之后,一股脑塞给她,没好气说:“快吃!”

戚映揉揉眼睛,吸吸鼻子,接过汉堡咬了一口,又喝了口奶茶。

很香,很甜。

车子开到戚映家小区外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戚映就给俞程和俞濯分别发了消息,说自己要跟同学去逛商场,晚点回家。

只是没想到会突然下暴雨,俞程在家不由得担心,又给戚映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带没带伞。

她回道:到小区门口了,有伞。

俞程收到消息,立刻喊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的俞濯:“去楼下接接你姐。”

俞濯正杀到紧要关头,怪不情愿:“她又不是不认识路。爸你能不能别老把她当小孩儿啊,她只是不会说话听不到,又不是傻了!”

话是这么说,还是爬起来往下走。

当然游戏是不能退出的,边走边打,刚冲上对方中路高地,拿下了一个triple kill,就看见路灯昏暗的小区尽头,有人撑着伞渐行渐近。

俞濯看了一眼,觉得应该是他姐回来了,也没再看,配合着队友非常迅速地拿下了敌方水晶,嘴角刚挑起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笑容,抬头一看,笑僵在唇角。

他看见了季让。

还有季让怀里的,他姐……

怀里?????

他姐?????

两人已经走近,季让几乎全身都湿透,倒是戚映,干干净净的,手里还捧着一杯奶茶。看见他,戚映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犹疑的神情。

谎话被弟弟当场拆穿,有点难为情。

季让看见俞濯,倒是笑了下,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讨厌,俞濯总觉得有股挑衅的意味。

他浑身一颤,突然想起之前季让说过的话。

一不一样,要玩过才知道。

冷汗顿时就冒出来了。

他崩溃地朝季让咆哮:“你把我姐怎么了?!”

季让:“…………”

如果他现在把这个傻逼打一顿,戚映应该不会怪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明天就入V啦,谢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陪伴,希望接下来也可以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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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凌晨十二点两章连发,第三章会放在明天白天,大概在下午三点左右,笔芯~!

☆、【16】

雨越下越大。

俞濯悲愤地抹了一把飞溅到脸上的雨水, 大喊:“老子跟你拼了!”

季让看智障一样看着他,然后抬手把戚映的书包砸过去。刚好砸在俞濯下巴上, 给他砸懵了。

他撑着伞转身要走,戚映急急拉住他湿透的衣角,把自己身上的衬衣脱下来, 一脸担心地递过去,好像在说:别着凉了呀。

季让接过来, 搭在肩上。

就这么一小会儿, 衣服上都是她的甜香。他肩膀有些僵,加快步伐走了。走远了,才一把把衣服扯下来, 拎在了手里。

戚映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怅然地叹了口气, 转身一看, 自己弟弟一脸幽怨地瞪着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拿出手机打字:别跟舅舅说啊。

俞濯:你还记得你上次拿我打架的事威胁我吗?

戚映:……我把零花钱分你一半。

俞濯:谁要你的零花钱???我是那种人吗!

顿了顿。

俞濯:有多少?

一场下雨天的秘密, 掩埋在了一次金钱交易里。

周一开学,广大师生发现,逃课一周的大佬终于回学校上课了。升旗仪式当然免不了被通报批评, 教导主任站在上面气歪了鼻子:“有些同学就是经不起表扬!”

通报完了,最后宣布了一件正事:“从今天开始,学校将组织‘关爱学生心理健康’活动,希望各位同学在学习之余能拥有一个良好的心理状况,凡是压力过重、烦恼过多的同学, 都可以找班主任报名,学校将依次安排心理辅导,海一将关爱每一位同学,让大家拥有一个充实且愉快的高中生活!”

下面稀稀拉拉响起掌声。

屈大壮兴奋地说:“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医务室睡觉了!”

升旗仪式结束,各班班主任就开始组织班委对需要辅导的同学进行登记。真正有学习压力烦恼的学生压根就不会参加,有那时间,还不如用来背几个单词,反倒是那些平时从不学习的差生跳得欢。

九班,班主任刘尧看着班委交上来的名单,头疼无比。

该辅导的一个都没有。

他把名单拍在讲桌上,怒道:“屈鹏!你有什么学习压力需要开导?你从开学到现在学习过吗?你还把你名字填在重点辅导对象里?”

班上哄然大笑。

屈大壮站起来,非常难过地说:“刘老师,我就是因为成绩不好,所以都每天遭受着鄙视和排挤,我感觉我现在心理创伤很大,真的。”

九班同学:“……”

谁他妈敢排挤你?

这口锅我们不背!

刘尧也知道他在胡说,毫不留情面地把他名字从重点辅导对象里划掉,目光复杂看了眼最后一排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少年,喊他:“季让,你跟我出来一下。”

季让懒洋洋站起来。

刘尧站在走廊尽头,拿着那张心理辅导名单,等他出来了,指着重点辅导那一栏说:“我把你的名字加在这里,你记得按时去医务室。”

季让说:“我不去。”

刘尧瞪着他:“必须去!这是校长亲自交代下来的!”

季让眼神沉了一下,好半天,咧嘴笑了:“行啊。”

屈大壮得知后,非常不服气:“凭什么让哥可以我不可以?!他难道就有学习压力吗?他领了新书翻都没翻过,我好歹还翻开写了个名字!”

刘海洋一针见血:“让哥无所不能。”

海一的执行能力很强,第二天就按照各班交上来的名单依次安排了辅导时间。第一节课下课,季让就被通知,下节课不用上,去医务室接受心理辅导。

他在一众小弟羡慕的眼神中懒洋洋离开教室。

到了医务室,也不搭理笑容亲和的心理医生,往靠内的那张床一躺,开始睡觉。

躺着睡比趴着睡舒服多了。

不得不感谢刘尧。

心理医生把椅子搬到床边,耐心问了好几个问题,可惜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他叹叹气,看季让陷入熟睡的模样,摇了摇头,把帘子拉上,回到办公桌,在诊疗书那一页写上“拒绝配合”四个字。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戚映来到了医务室。

她是学校的重点关注对象,心理辅导活动一开始,刘庆华就直接把她的名字填在了重点辅导那一栏。

如果戚映能早日开口说话,于谁而言都是好事。

心理医生也早就拿到了戚映的资料,知道她患有PTSD,面对她时更加耐心。两人全程没有说话,靠写字来交流。

季让睡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少女坐在椅子上,握着笔在写字,尽管是舒适的靠背皮椅,她的坐姿依旧很端正,无端让人想起幼儿园排排坐等着领小红花的小朋友。

不知道心理医生在纸上写了什么,她被逗笑了,眼睛里都是光。

那笑容甜得都可以治愈这操蛋的世界了。

需要个屁的心理辅导啊。

下课铃拉响,心理医生结束了这节辅导课,把戚映送出门。趁着他们出门的空隙,季让从床上跳下来往外走,经过办公桌时,下意识瞟了眼桌上写满字的本子。

扫到几个刺眼的字词。

牺牲,光荣,伟大。

——会为爸爸感到骄傲吗?

——会,他是英雄。

季让双腿像突然被灌了铅,重重沉下去,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可他挪不动脚。

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纸上那几句轻描淡写的对话,像一根根针,刺进他眼里。

凭什么啊?

凭什么为他感到骄傲啊?

别人无关痛痒地赞扬伟大,是因为从未感同身受。

她呢?她遭受的这一切,都是来自那个本该保护好她的男人,她却也觉得伟大吗?

真是……

可笑至极。

心理医生从门口走进来,一眼看到季让,被他眼里狂风暴雨般的疯狂情绪惊了一下。他快步走近,将桌上的诊疗本收起来,尽量让自己声音温和:“同学,睡好了吗?”

季让没理他,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他姿态僵硬,像背上背了几百斤的重物,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了医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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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让没去食堂吃饭,打电话也不接。屈大壮他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在北边的操场打篮球。像跟篮框有仇似的,每一次灌篮都恨不得把篮框砸烂。

趁着他运球的时候,屈大壮喊:“让哥,给你带了饭。”

季让朝上一跃,手中篮球狠狠砸进球框,篮球架晃晃荡荡,发出即将倒塌的吱呀声。晃了半天,还是战战兢兢地稳住了。

刘海洋低声说:“让哥好像心情不好。”

屈大壮:“要你说!我们又不瞎!”

等季让走近,几个人赶紧闭嘴。他接过饭盒,也不看里面有些什么菜,两三口塞到嘴里,淡声问:“下午开黑不?”

几个人齐刷刷点头:“开啊开啊!”

然后九班教室后边儿几排下午就都空了。

刘尧气得不行,第二天早上等逃课的几个人到学校,全部拎到走廊罚站。指着为首的季让说:“你不是喜欢逃课吗?你干脆别来学校岂不是皆大欢喜?!”

季让扯着嘴角笑:“谁让我交了学费呢,不来不是亏大了。”

刘尧差点被他气死。

上课铃拉响,下节是他的课,也懒得再跟这群坏学生计较,吼道:“在这给我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