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蔓青报了地址。

没多会儿,一辆黑色卡宴就开了过来。

到宴会厅的时候,薛蔓青看到了季让的爸爸季伟彦。

男人身材笔挺,样貌端正,哪怕浸淫商场多年,身上始终有属于军人的凛然。看见薛蔓青,很和蔼地跟她打招呼:“青青来啦。”

薛蔓青抿唇笑了笑,季伟彦问了她几句学习情况,最终还是绕回那个不变的话题:“我家那小子最近在学校又惹什么事没?”

薛蔓青沉默了一下,甜甜笑起来:“没有。季叔叔,季让最近很听话,不仅没惹事,还找了我们学校的年级第一给他补习,看样子是要改过自新了,我真为他高兴。”

季伟彦脸色一变,大约是太过震惊,手中端着的酒杯都洒出几滴来。

半晌,欣喜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感慨,布满了双眼:“阿让这孩子……这孩子……”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宴会一结束就匆匆走了。

☆、第30章 【30】

屈大壮一群人从来没像这次这样期待过开学。

周末整整两天!整整两天啊!就被大佬关在房间里, 逼着听课做题刷试卷!他们多少年没感受过来自学习的恐惧了, 还不敢反抗, 简直怀疑人生。

放假是折磨, 开学反而成了解脱。

但怎么说, 太美的幻想因为太年轻。周一到校, 早自习还没开始, 一群人就被季让拎到了刘尧的办公室,报名小三门。

刘尧快被这群突然改过自新奋发向上的差生感动哭了。他伸出颤巍巍的手, 挨个挨个摸头以示欣慰:“都是好孩子, 好孩子。”

下一次期中考,九班一定不会再是平均分倒数第一的班级了!

屈大壮流下了悔不该当初的泪水。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呜……

早自习结束, 全校到操场集合进行升旗仪式。这一周的升旗手是吴睿,昂首挺胸踢着正步走在最前面, 别说,取下眼镜穿着军装的样子,还挺上道。

屈大壮现在一看到他就生理性哆嗦:“我现在看年级第一有种以前看数学老师的感觉。”

刘海洋:“谁不是呢……”

两人愤愤转头, 偷偷瞪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侧着身,双手插在裤兜里, 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看着二班的方向。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还勾了下唇角。

屈大壮:“好想篡位哦。”

刘海洋:“我支持你。”

升旗仪式结束, 教导主任拿着话筒上台进行例行讲话。季让上一周没惹事, 海一风平浪静, 歌舞升平, 通报批评这一步骤都略了。

教导主任很欣慰,把接下来的时间都拿来宣布一件大事:“从这周一开始,我们学校会和燕城七中进行‘学校交流会’。上一周,我们已经从高二年级各班级中挑选了十名同学前往燕城。那本周呢,燕城七中的十名学生将来到我们学校,和大家一起上课学习生活。希望我校的同学们能和燕七的学子相处愉快,取长补短,共同进步!”

蔫蔫儿的屈大壮这才来了劲:“燕城?好远啊!坐飞机都得三个小时吧?来的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漂不漂亮,都在哪个班啊?我们班有吗?”

下面大多数学生都跟他反应一样,操场顿时一片哄闹,教导主任吼了几次安静才终于止住了八卦的热情。

岳梨恨没有把手机揣身上,不能第一时间跟戚映分享这件事。

她很快就从班长陈梦洁那里听来了消息:“一班去了三个,我们班一个,三班两个,四班两个,五班两个。”

岳梨不顾还在集合,窜到前边去:“男生还是女生啊?”

陈梦洁说:“男生,听刘老师说,那个男生好像是燕城七中的年级第一。”

周围一片惊叹。

消息在其他班也迅速蔓延开。

“哇,又是一个年级第一。”

“不知道跟我们的年级第一比怎么样?”

“年级第一不都一个书呆子样吗,哈哈哈。这下来了两个书呆子,不知道谁更呆一点。”

季让把视线从二班那头收回来,踢了旁边屈大壮一脚:“让他们闭嘴。”

屈大壮迅速拿出凶神恶煞的表情:“都他妈给我闭嘴!书呆子怎么了?书呆子有考第一的本事你们有吗?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嘴叭叭的,信不信老子拿针给你们缝起来?!”

周围人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又不敢反驳,默默闭嘴了。

早会结束,学生都沉浸在交换生的热情里,岳梨拖着戚映飞快往教室跑,想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上楼梯的时候,学生太多,只能慢下来,顺着人流往上挤。季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们身边,戚映转头看见他,抿着唇笑起来。

他也笑了下,拐角时,在拥挤的人群中,轻轻拉过她的手,将握在掌心的糖递给她。

人群分作两边,他顺着人流往左,双手插在裤兜里,背影懒散,好像刚才并没有在拥挤的人流中偷偷去牵小姑娘的手,递糖给人家。

回到教室,二班果然一片激动。

今早还疑惑学习委员黄博通怎么缺席了,现在才知道他上周就被刘庆华挑中去燕城七中进行交换了。

岳梨一坐下就迫不及待把这件事写下来递给戚映看。

原本还捧着那颗草莓糖在笑的戚映,看见本子上的内容后,神情突然顿住了。

岳梨还在自顾自写:听说那个男生是燕城七中的年级第一呢!他应该就坐黄博通的位置吧,那岂不是就在我们后座?!

戚映盯着燕城七中那几个字。

心脏又开始疼,像针刺。

突如其来的难受疾风骤雨似的席卷了全身,好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像幻灯片在大脑自动播放,怎么关都关不上。

她疼得喘不上气,脸色都发白。

岳梨发现她不对劲,吓得去拉她的手:“映映,你怎么了啊?”

那纤细的手指冰凉,掌心在冒冷汗。

戚映紧咬着唇,剥开那颗草莓糖,放进嘴里。

草莓的甜味从舌尖一路蔓延到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还残留他握在掌心时的温度。又甜又暖。

难受感被甜味冲淡,她终于能呼吸。

拉住正要去叫老师的岳梨,在本子上写:没事,低血糖,吃颗糖就好了。

岳梨观察她脸色,似乎是缓过来了,终于松了口气。

上课铃拉响,刘庆华领着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走进教室,“同学们,这是这次燕城七中的交换生,傅南浔同学,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激烈的掌声。

不是说年级第一都是像吴睿那样的书呆子吗?!这个年级第一怎么又高又帅笑起来还那么温柔?!

连声音都好好听,干净又温和,像清晨第一缕光:“大家好,我是傅南浔,南方的南,江浔的浔,接下来的一周,希望和大家相处愉快。”

刘庆华指了下黄博通的位置:“这是你的座位。”

傅南浔点了点头,往座位走来,原来温和的笑容在看见戚映时,变作了震惊。

戚映朝他笑着点了下头。

傅南浔眼底涌上久别重逢的喜意。

他在黄博通的位置坐下,周围人都在看他,他却只看着前面清瘦端直的背影。来到海城一中的第一节课,完全没有听进去。

直到下课,他才在后面低声喊她:“映映……”

戚映还在收拾课本,没有反应,傅南浔又喊了一声:“戚映。”

岳梨侧过身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你们认识啊?”

傅南浔点点头,“我们以前是同桌。”

岳梨长大了嘴:“同桌?映映以前是燕城七中的啊?”

收拾完课桌的戚映终于转过身来,她手上拿着笔和纸,在纸上写:好久不见呀。

傅南浔变了脸色。好半天,僵硬着问岳梨:“她怎么了?”

岳梨奇怪道:“你们是同桌你不知道吗?映映受了伤,耳朵听不到了,也不能说话。”

傅南浔搁在课桌下的手指差点掐进肉里:“我……我不知道……她转学转得很突然……”

岂止是突然。

周五放学时还有说有笑,约好明天一起去逛书店,可第二天就打不通电话了。周一的时候没见她来上学,去问老师,老师说戚映有事请了假。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来过学校,手机打不通,各种方式都联系不上,没多久,就有人来学校给她办了转学手续。

戚映这个人,像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

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转到了海一,而且还……

傅南浔急切问岳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受伤?”

戚映是烈士子女的事全年级都知道,岳梨也没瞒他,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但她知道的也不多,戚爸爸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牺牲,戚映又是为何受到了牵连一概不知。

傅南浔只觉生活像电视剧一样,她所经历的,是他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

眼前女孩的笑容和以前一样,柔软又甜,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只是朝她笑了笑,在本子上写:放学一起去书店吧,你之前说要推荐给我的那本书,我还不知道是什么。

戚映在记忆中检索。

是了,那个周五,他们是约好要去书店买书的。

可惜周末的时候原主就出了事。

这也算是原主没有完成的承诺之一,戚映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一整天时间,傅南浔已经了解到戚映现在的全部情况。得知她住在舅舅家,有一个很维护她的弟弟,班上同学也很照顾她,她的失聪和失语正在逐步恢复,心里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放学之后,戚映带他去买书。

刚出校门,在等红绿灯,傅南浔感觉后边儿有人看自己,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回头去看。

十步之远的距离,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眉眼很野,眼神冰冷,浑身毫不掩盖的戾气和冷意,盯着他和戚映。

他直觉这人很危险。

往戚映身边靠了靠,护着她。

少年神情愈冷,有压抑的疯狂。

一辆林肯从旁边开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轿车门打开,车内的男人笑容温和喊:“阿让。”

季让歪头笑了下,满眼邪气。

☆、第31章 【31】

林肯车吸引了周围全部的视线。

季伟彦看着许久不见的儿子, 温声问:“你要上车吗?还是我下去陪你走走?”

季让满眼讥讽盯地着他, 没说话, 也没拒绝。

季伟彦太熟悉这种眼神了。这几年来, 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待他, 看待季家, 然后越走越远。

他心头苦笑, 低声说:“我就是来看看你,和你说几句话。昨天我去你住的地方找你, 你不在。”

红绿灯亮, 继续通行。季让越过车身,看见戚映背着书包, 跟那个别校的年级第一并肩走过了马路。

他略一俯身,钻进了车里。

季伟彦默默松了口气, 吩咐司机:“开车吧。”

车外学生暗自讨论:

——大佬不愧是大佬,这车牛逼了。

——所以这就是大佬打架斗殴无恶不作还能继续呆在海一的原因吗?

——啊,这拼爹的时代啊。

车内, 淡淡的松香伴随流动的空气四下溢开,季让靠着靠垫望着窗外, 周身冷冰冰的气息好像令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季伟彦神情复杂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

他从来不是一个擅长交流的父亲。

好半天, 只能从衣食住行问起:“住的地方还缺什么吗?”

季让不理他。

他也不在意:“你现在学习越来越忙, 我找个保姆去帮你做做饭, 收拾收拾房间可以吗?”

季让还是没反应。

季伟彦微微叹了声气:“我听芊芊说, 你偷偷去医院看过爷爷是吗?爷爷已经出院了,现在在家里调养,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回去看看。”

季让终于有动作,回头讥讽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漠然:“我的事不用你管。”

季伟彦皱起了眉。

他想错了。听到薛蔓青的话,他以为季让意识到了过去的荒谬,已经开始改变,会慢慢长大,成熟,并逐渐理解很多事。可如今见到,却发现他比之前更冷戾,浑身的刺扎人更疼。

他低声下气的关心,并没有换来一丝一毫的理解。

季伟彦也开始沉默。

车内没人说话,仿佛连过重的呼吸都是干扰。司机不知道该去哪,也不敢随意开口询问,只能绕着路开。

绕着绕着,不知道怎么就绕到了季让住的那附近。

他冷声道:“停车。”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老板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算是默许,将车靠边停了。

季让拎过自己的书包,就要下车。季伟彦开口表露最后的关心:“零花钱够用吗?补习费贵不贵?我回头再给你转点。”

季让猛地回身,冷冰冰的声音伴着怒意:“谁跟你说的我在补习?”

季伟彦察觉他情绪不对,愣了下才说:“你同学。”

季让盯着他看,眼底有翻涌的暴躁,半晌,他突然笑了。那笑容讽刺得刺眼,“所以,这才是你今天来找我的原因?你觉得我改变了是不是?你又看见了希望是不是?”

季伟彦绷着唇。

季让无可抑制地笑起来:“你想跟我上演父慈子孝?你想我跟你们其乐融融和睦共处?”最后那句话几乎从牙齿缝中挤出来,“你永远也别想有那么一天。”

他一脚踹开车门,就要走,季伟彦被他几句话气得忍不住怒声:“季让!”

他身形顿了下,却没有回头,好半天,低低笑了一下:“我不会原谅你们,这辈子都不会。”

他拎着书包跳下了车。

季伟彦想喊,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看着那高高瘦瘦的背影,眼里尽是苦涩。

那是他的儿子,他已经长得这么大,这么高了。可这么多年,父子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以前总以为只要季让再长大一点,再成熟一点,总有一天会理解他,父子俩会畅谈一番各自释怀,他总有一天会再叫自己一声“爸爸”。

可此刻却恍然惊觉,他好像,已经快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

季让没有回家。

今天放学,他本来想带戚映去吃草莓布丁。走到二班教室的时候,却看见她和另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走了出来。

他听见经过的学生议论:那就是燕城七中的年级第一啊,看上去好帅好温柔啊。

戚映应该是认识他的,她笑得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