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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不近挣扎着撑开了眼皮。

一抬眼睛,便看见这么一个鬼玩意罩住视野,非常可疑的粘液渗了出来,拖出粘稠的丝,冲着他的嘴巴往下滴……

“嗷啊——”

滴了个正着。

桑不近想要扑腾,被幽无命一把摁住颈脉。

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张嘴。”

桑不近想要宁死不屈,却被幽无命捏住下颌掐开了嘴巴,对准大脸花的花盘,接了个盆满钵满。

云许舟取了蛇毒跑回来时,看见桑不近已经爬了起来,坐在床榻边缘,脸色碧绿,一声接一声打饱嗝,时不时唇角还会冒出一个小小的绿泡泡。

云许舟倒抽一口凉气:“这……”

桑不近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扁了嘴:“你拿个解药需要去那么久吗!”

云许舟:“……”

小心翼翼地递上解药,被桑不近一把拍飞。

“用不着了!我已经好啦!”

气哼哼的模样,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云许舟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桑远远:“凤雏她这是……”

桑远远得意地笑了:“我治好的!”

云许舟倒抽了一口凉气:“所以凤果方才说,替我弟弟看病……”

桑远远点点头:“我先看看,倒是未必能治。”

她一直觉得云氏男丁灭绝这件事很不对劲,似有蹊跷。

云许舟呆了半晌,忽然苦笑了下:“几百年了,若能治,云氏也不会走到今天。请随我来。”

桑不近不顾蛇毒初愈,绿着脸,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后面。

桑远远觉得他是想要看着别人也受大脸花一顿折磨,好寻求心理平衡。

云王宫之中的侍卫有男有女,好几位衣领上纹着金绣的高阶侍卫都是女子。桑远远心想,照理说,姜雁姬当家十年,也该有那么一点女子兴起的景象,然而并没有。

云许舟很快就把桑不近一行带到了一间朴实无华的大殿外。

她停下脚步,有些纠结地望着幽无命。

里面那个毕竟是云州唯一的独苗苗了,若是幽无命当真如传言那样疯,难保会不会……

“无事,”桑不近绿着脸道,“小妹就是幽无命的鞘。”

话一出口,自己便发现不对劲了,恨不得自甩两个耳光。

幽无命挑高了眉毛和唇角,一脸坏笑藏都藏不住。

“鞘啊。”他斜眼看着桑远远笑。

桑远远:“……”我假装完全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幸好云许舟也听不懂多余的意思,她只当凤雏是替幽无命这个疯子作保,迟疑片刻,便将人让进了云州王的寝宫。

第43章 日后你有我

看见云州王云许洋的霎那,桑远远的眼睛不禁微微一亮。

他非常年轻,皮肤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眉毛和嘴唇都淡淡的,极瘦,坐在木轮椅上,披着一件纹了金线的丝质黑袍,正伏在高高的案桌后面认真地看公文。

好一个病弱美少年!

“姐?”云许洋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二人自幼失怙,云许舟长姐似母,进弟弟寝殿是从来不打招呼的。

“小洋,来。”云许舟道,“让凤果看看你的病。”

云许洋摇头苦笑:“姐,还没死心哪?有功夫替我寻医,不如赶紧把那虐杀女子的狂徒给抓了,以免更多人受害。”

云许舟欣慰道:“小洋近日当真是长大了。第一次开始做事,也不要太劳累,顾好身体才最要紧。”

“睡不着,”云许洋道,“又死了一个,仍是一边被玷辱,一边活活掐死的,身上全是锥扎的伤,同样的手法。”

闻言,云许舟眉间顿时染上一抹厉色:“又有新的受害者!”

云许洋叹了口气,将手上的卷宗隔着案桌递了过来,云许舟立刻接到手上看了起来。

匆匆扫过一眼,云许舟抬起眼睛,怒而拍桌:“灭绝人性!丧尽天良!最可恨的是,每次总有人替这凶徒善后,将线索尽数消灭,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有这般好本领,竟是为虎作伥用的么!”

她回过身,施了个拱手礼,道:“我有急事出去一趟,小弟就拜托凤果妹妹了,有什么问题只管问他,不必与他讲什么虚礼,叫他小洋便可。”

她望向云许洋:“凤雏你认得,这位是她妹妹凤果,通医理,她让你做什么你便老实照做。”

说罢大步踏出寝殿。

云许洋从满桌案卷中抬起了俊秀的脸庞。

视线落到桑远远脸上,目光顿时微微一亮,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后知后觉地说道:“好,我必全力配合凤果姐姐。”

幽无命的脸又冷了三分。

云许洋笑吟吟地望向桑不近:“凤雏姐姐好!”

又转向幽无命:“这位哥哥是……”

幽无命用恶狼望向小绵羊的眼神盯了他一眼,薄唇微挑:“叫姐夫。”

“哦,姐夫好。”云许洋乖顺地垂下了头。

幽无命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懒懒散散上前两步,坐到了案桌上,拿起云许舟方才拍在桌上的卷宗,饶有兴致地挑着眉看了起来,津津有味的样子。

见他自己找到了事做,桑远远便上前推动木轮椅,把云许洋送到了云榻上。

少年有些害羞,垂着头,耳朵尖微微发红。他利落地爬上云榻,自己搬动无法动弹的双腿,端端正正地躺了,颇有三分局促的样子。

他忍不住看了桑远远好几次,脸上的笑容愈发羞涩。

“果姐姐,你真好看,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子。”声音有一点点发飘。

桑远远一怔,望向他,见他笑弯了一双眼睛,看不见眸中的光。只看那脸庞与笑容,倒满是少年人单纯无邪的样子。

她便也笑道:“小洋也生得十分漂亮。”

云许洋是有修为的,很低,灵隐境二重天。

桑远远让他放松心神,不要有任何下意识的抵抗。

云许洋点头应下,乖乖地闭上眼睛。

桑远远拉过一张大木椅来,静心入定。

云许洋属水,水属性的修行者,灵蕴是黑色——与想象中有些不同,没有接触玄幻世界以前,桑远远以为水属性会是白色或者蓝色。其实玄水是黑色的。

桑远远端详着云许洋的轮廓,发现仿佛有一层血雾笼罩着他,看不分明。

她心中暗想,定是这血雾有问题。

思忖片刻,她召出一朵太阳花,编织了细细长长的‘海带’,小心地操纵着,探入了云许洋的轮廓之中。

‘海带’一进去,桑远远的感知便随之进入了云许洋的肌理中,眼前霎时分明。

只见云许洋的灵蕴之中,夹杂了丝丝缕缕的赤色,似是火毒,又完全不一样。它们已经与云许洋的灵蕴彻底融合在一起,向着心脏处密密地聚去,乍一看,他的心脏就像是被无数狰狞的血丝裹住一般。

这些血丝蠕动不止,不断吞噬着他的生机。很像寄生虫。

她指挥着‘海带’靠近。

甫一接触,那些赤色细丝便猛地窜起来,像蛇信一般扎进‘海带’中,咕唧咕唧将它侵蚀殆尽。

桑远远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得了这样的‘病’,任何灵丹妙药进入腹中,都会第一时间被这些诡异的血线给吞噬,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难怪都说这是诅咒。

桑远远思忖片刻,又编织好几条海带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探向云许洋的心脏附近。

那些赤色细线立刻就被吸引了,它们像是盘距在他体内的蛇一般,高高昂起了脑袋,循着食物的味道,将前端探向桑远远递过去的‘海带’。

云许洋的身体开始颤动,显然这些赤色细线的活动会给他带来剧烈的痛苦。

他抓住了桑远远放在云榻边上的手,把她捏得隐隐作痛。

桑远远凝聚心神,排除干扰,慢慢让‘海带’与那些赤色细线碰到了一起。

一阵带着恶心感的灼痛袭入脑海。她强行按捺,等到‘海带’前半段被赤线团团缠绕住时,她将这段被污染的‘海带’陡然往后倒卷,迅速把它团成一团寿司的形状,用一圈圈灵蕴把那密密的赤色细线团给包裹在了‘海带’中心。

一旋、一抽。

‘海带’离开了云许洋的身体,她立刻再扔出一朵大脸花,用脸盘子接住了这团诡异无比的海带卷。

大脸花的花盘上立刻密密地沁出青色凝露,只听‘滋滋’声不断响起,海带卷迅速被那赤色细丝腐蚀吞噬,它们扭动着,向着花盘发起了攻击。

“这什么东西!”桑不近的脸更绿了三分。

闲闲坐在案桌上的幽无命扔下案卷,一掠而至,途经一根玄冰柱时,随意地反手一抓,从冰柱上拆下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玄冰冰核,掌心青光闪过,木灵渗入,冰核立刻呈现出了木头材质,瞬间变成一只冰木盒子。

幽无命手一扬,冰木盒子干脆利落地罩住了那团蠕动的赤色细线,将它封在正中。

他眯起了狭长的眼睛,将这只盒子托到面前,歪着身子仔细打量。

“啊……”云榻之上,病少年发出了低低的叹息,“果姐姐真的好厉害!我太喜欢你了!”

他想起了什么,猛地垂下头一看,急急松开了桑远远的手,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方才只是疼极了,才拉了你的手。”

“无事,不必介怀。”桑远远收回了手,偏头望向幽无命手中的冰木盒。

“姐夫肯定会生气的。”他声音低低地说道,听着很有几分沮丧,“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拉果姐姐的手。”

闻言,桑远远心头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和指节,只见几道指痕赫然在目。

“小事罢了,无需介怀。”

她把手缩回了衣袖中,上前查看冰木盒中的异物。

“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桑不近慢慢摇着头,“交给御医看一看,说不定能有发现。”

云许洋已推着木轮椅悄无声息地挪了过来,一只苍白瘦弱的手轻轻拽住了桑远远的衣袖,他低低地,关切地说道:“正好让御医给果姐姐看一看。”

说罢,用一种心领神会的,二人之间留着小秘密的眼神看了看她收在袖中的手。

幽无命阴沁沁的视线飘了过来。

云许洋的眼神微微一慌,垂头道:“姐夫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弄疼果姐姐的,你千万不要怪果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该乱拉果姐姐的手,要怪就怪我,千万别生果姐姐的气。”

幽无命阴恻恻的目光落在了桑远远的袖口。

云许洋又道:“只是拉了拉手而已,姐夫一定不会那么小器吧?”

桑远远将自己的衣袖从云许洋手中扯了出来,轻轻撩开袖口,把手伸给幽无命。

“喏,就这么点小事。”她冲着他,撒娇般地说道。

不待幽无命发作,她紧走几步倚在他身前,转过头,居高临下睨着木轮椅中的云许洋,缓声说道——

“我知你身体孱弱,被摄政王宠得紧,习惯了被人捧着围着护着,性子娇纵些,痛了便下意识地抓人,这情有可原。”

云许洋脸色微变,委屈地张了张口。

桑远远并不给他机会说话,继续说道:“但身为男儿,且是一方州国名义上的主君,竟为一点小事这般腻腻歪歪,含沙射影,这像什么样子!做男儿,大气些,学学你姐!”

幽无命眼中的杀气给吓得缩了回去。他转动着黑眼珠,瞟了桑远远一眼,摆出一副很大气的表情。

云许洋猛地把木轮椅旋了一圈,背过身,瘦削的肩膀重重起伏。

“我只是关心你罢了。男女授受不清,我怕姐夫生气,所以为你解释几句,我只是,我只是……”

桑远远道:“只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云许洋猛地又转了回来,一双眼睛通红通红,恨声道:“我要歇息了!”

桑远远一手一个,拉着桑不近与幽无命,离开了云许洋的寝宫。

桑不近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小妹为何这般生气?这孩子不是在向你道歉么?你怎就不能原谅他?”

“我没有生气。”桑远远叹息,“我已原谅过两次了,他还要‘道歉’,那就不叫道歉,而叫挑事。他倒也没什么大的恶意,就是下意识地想让幽无命不痛快罢了,若是纵容着他,后面必定还要得寸进尺。”

桑不近也不是蠢人,略微一回味,眉头重重皱了起来:“云许舟旁的都好,就是太娇惯这个弟弟了,回头我好好说一说她。”

桑远远轻轻摇头:“这样的小事没有必要,说出来,只会惹得云许舟不痛快,觉得我们太小心眼。”

桑不近眉毛一拧,只觉如鲠在喉。

“虽是小事,可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道,“小事不教,难道放任他弄出大事才教么!”

桑远远叹息:“大事,或许已经来了。”

闻言,桑不近吃惊地望着她。

她却已转向了幽无命,问他:“你发现了什么?”

幽无命轻轻挑了下眉毛,怪异地看着她:“小桑果!你是不是钻进我心里面的蠹虫?我只字未提,你竟已察觉了么!”

她微笑道:“我是钻进了你的心里,但我不是蠹虫。”

幽无命呼吸一滞,眼神飘忽:“当着外人的面瞎说什么!”

“哥哥又不是外人。”桑远远嗔道,“有什么好害羞。幽州王脸皮这么薄的吗?”

幽无命:“……”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栽透了。

桑不近悲愤地吞下了热乎乎的狗粮,恨恨地瞪着幽无命。

幽无命颇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卷宗递了到了桑氏兄妹的面前。

桑不近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接。

“别碰。”幽无命‘刷’一声把卷宗移走,道,“用眼睛看,看看有什么问题。”

桑远远和桑不近对视一眼,凑上前去。

这一页上,记录的正是那位受害女子被杀死的经过。

仵作写得很详细,尸身的每一处伤,以及推测出的整个行凶过程,惨案的情景历历在目。

凶徒极为残忍,将女子掳到了无人的破庙中,先是将她打到动弹不得,用锥扎得她遍体鳞伤,待她奄奄一息之时,将她玷污,掐死。

桑不近眉头紧锁,越看越怒,与方才云许舟的反应如出一辙。

桑远远的目光却是落向了卷宗的左右两侧。

卷宗都是用木刻的,便于长久保存。此地天寒地冻,翻开久了,木书上便会凝一层白霜,手指摁上去,留下湿指印,清晰鲜明。

这一页木书上,已凝了厚厚一层白霜,白霜之上,留下少少几个指印。

她的心头微微一跳,道:“所以在我们到来之前,云许洋手中的卷宗一直没有翻动过,而是一直停留在这一页。我们进殿的时候,他看得十分专注,这说明,他反复在看这一页。”

这一页里,每一行字都仿佛沁着血。

方才云许舟拿起来,只草草掠了几眼,便愤怒地放下卷宗,出去捉拿凶徒。

不忍卒读。

云许洋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重复地观看这一页呢?

桑不近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他正是凶手!”

身为桑州王世子,桑不近平日难免也会接触一些刑事案件,他知道一些穷凶极恶的歹徒喜欢反复地回味他们作下的恶事,从中得到变态的满足感。

桑远远轻轻摇了下头:“他没有这个能力。”

云许洋虽有灵隐境二重天的修为,但他下肢没有知觉,行动必须依靠木轮椅,身体十分孱弱,并没有能力制住一个抵死挣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