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无命也动了。
他并没有留手,身影掠出之时,黑焰贴着他的周身燃起,勾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带着毁灭与死亡气息的轮廓。
一片黑暗之中,这样的黑焰,足以照明。
比黑暗更深的黑暗,却是发着光,照亮了冷白的脸,更像是阎罗煞星。
皇甫俊显然是大吃了一惊。
“幽无命?!怎会是你!”
话音未落,两道势若万钧的身影,已重重轰撞在一处!
皇甫俊当即喷血倒飞。
眼见着,便要被这股巨力之浪挟裹着,砸回那大冰窟中去。
幽无命唇角亦是溢出鲜血。
皇甫俊是灵耀九重天的强者,此刻对着轼子仇敌,爆发出了远超平时的力量。
幽无命本可以轻松凭借鬼魅身法避开这倾尽全力的一击,然而他却选择了与皇甫俊硬碰硬,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般一来,皇甫俊亦是没有了半点转圜的余地,只能硬吃下幽无命的全力一击。
一击之下,皇甫俊倒飞,幽无命却逆着冲击巨力,不退反进!
就在皇甫俊即将撞上塌方地带之时,只见幽无命那燃着复仇黑焰的身躯,已然穿越数丈距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黑焰照亮了皇甫俊的脸。
吐了血之后,更显苍老。
幽无命反手一摔。
皇甫俊后心着地,被重重抡在了冰面上,顷刻间,裂缝如蛛丝一般,向着左右两面冰壁‘咔咔’蔓延!
皇甫俊再度吐血,泛着玄水光芒的戒条‘咣啷’落地。
幽无命径直把他像一只破麻袋般抡了起来,曲膝重重一顶。
脊骨断裂的碎响,听得桑远远有些牙疼。
此刻的幽无命,唇角挂着狞笑,下手一下重过一下,当真像是修罗恶鬼来到了人世间。
待他收住手时,皇甫俊的脸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幽无命轻轻一搡,将他推在满是裂缝的冰壁上。
皇甫俊目中闪烁着微弱的光,呕血间歇,不甘地问道:“幽……无命……我与你,究竟……何仇、怨……”
皇甫俊是重亲情的人,从他对待皇甫雄、皇甫渡,以及原剧情中对着幽无命的尸身抹泪,都可以看得出来。
幽无命毕竟是他亲外甥。若是幽无命没有杀光了幽氏一族,或者说,若是幽无命轼父上位的时候留下了皇甫丽性命的话,皇甫俊丝毫也不介意扶持他,稳坐云境西部第一把交椅。
他完全想不明白。
就在方才,他还万般笃定,这件事是姜雁姬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干出来的,怎会是幽无命呢?!他一直以为,幽无命不过就是个野心家罢了,何来这么深刻恶毒的仇恨?
看清幽无命的一霎那,皇甫俊震惊得真情实感。
心中的不解,已超过了对死亡的不甘和恐惧。
幽无命缓缓倾身,靠近了他。
俊美至极的唇,忽然缥缈地轻轻一勾。
“皇甫渡,是我亲手杀的。”
皇甫俊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你我无怨无仇……何至于此?”
“无怨无仇。”幽无命贴得更近,“被人打到下跪,是什么滋味你可还记得?”
皇甫俊呆呆地望着他。
肿得只剩眼缝的双眼,突然惊恐地越睁越圆。
这一刻,幽无命的脸,在他眼前和记忆深处某一张清俊的面庞渐渐重合。他们长得不像,但有些东西,却能从骨子里、血脉里透出来。
皇甫俊这一生,只输过一次,被人打到摔跪在地,那是……
“真是无仇无怨?”幽无命笑容狰狞,语声温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那明小鬼……怎么可能!”他重重挣了下,双目圆睁。
幽无命垂头笑了笑,抬脚一踢,断去了皇甫俊胫骨。
皇甫俊咬紧了牙根,硬是没发出半声惨哼。
“拜你所赐啊。”幽无命慢慢勾下腰,眸中有暗星缓缓旋转,“我占了这具身躯,还拥有巫族与冥族的血脉——现在,我需要你最后做一件事,做好了它,我就让你毫无痛苦地去死。拿出玉简,联络皇甫雄。”
“休想。”皇甫俊惨然一笑,“想折磨我,随你。休想再利用我,挑拨东州与天都!呵,区区巫族血脉之力,还控制不了意志坚定之人!”
“哦?”幽无命淡笑,黑焰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爬向皇甫俊。
动作一顿,他想到了什么。
“桑果!”他忽然转头,冲桑远远喊道,“转身,别看。”
他要对皇甫俊做一些残忍的事情。
桑远远非但没退,反倒向前走了几步,到他身边,把一只小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不怕。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他觉察到她的嗓音有些微颤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他收回黑焰,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只扬起拳来,一记重击直击心口,将皇甫俊打到濒死状态。
他掐起了皇甫俊的下巴,眸中再度旋起了暗星,声音轻若耳语:“我再说一次,拿起玉简,联络皇甫雄,对他说……”
这般说着,他另一只手,已从皇甫俊的腰带里取出一枚玉简,折断。
皇甫俊视线已然涣散,吐着血,回道:“哼!休想,利用巫族血脉,让我骗小弟……”
幽无命紧贴他的耳朵,声音只他一人能听见:“告诉他,杀你之人,不是姜雁姬啊。”
皇甫俊彻底涣散的视线短暂地凝了片刻,仿佛有些不解,但迟钝濒死的大脑已反应不过来了,心中又有些情急,迫不及待想要向兄弟告知真相,便将这句实话吐了出来——
“杀我之人不是姜雁姬!”
说罢,皇甫俊仿佛心愿了却一般,挣了挣,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已无力再去思考,这两句真话合起来,听在皇甫雄耳朵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哼!休想,利用巫族血脉之力,让我骗小弟,杀我之人不是姜雁姬。”
第89章 冰川地下城
“休想,利用巫族血脉之力,让我骗小弟,杀我之人不是姜雁姬。”
皇甫俊给皇甫雄留下了这么一句遗言。
这一记实锤,是真把姜雁姬给锤死了。
幽无命站起来,指尖凝出一缕黑火,掷在了皇甫俊的尸身上。
一代枭雄,灰飞烟灭。
片刻死寂之后,玉简对面,传出了疯狂至极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
半晌,又传出一个紧张到发抖的声音:“大哥您不要吓我!大哥您快说话!大哥!大哥!”
幽无命垂着头,并没有笑。
又过片刻,喷血之声,夹着皇甫雄含糊的咆哮再度响起——
“啊啊啊啊啊我杀姜雁姬!!!”
玉简破碎。
幽无命缓缓抬起手,放在桑远远的肩膀上。
他的手掌很大,罩住她小小的肩头,五指一握,力量感十足。
但不知为何,她竟感觉到了一阵清晰的虚弱,从他的指间传来。
与皇甫俊硬拼那一记,他是伤了,但伤得并不重。之后,皇甫俊全程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被他攥在手里当沙包打。
他却变得如此虚弱。
“我一直想杀这两个人。”他一字一顿,“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小桑果,”他缓缓转过脸,“杀了他,为何,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开心。”
她张开双臂,环住了他,将脸颊放在他的肩窝。
这个话题,若要深聊,那就太沉重了。
此刻,他不需要那么沉重,他只需要轻装上阵。
一朵大脸花在他身后站立起来,不动声色地向他喷洒治疗灵雾。
她轻柔地说道:“那你可还记得,方才未动手时,是何感受?”
幽无命怔了一怔。
他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他原以为她会安慰他——寻常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媳妇一般不是骂他就是安慰他。他觉得他的桑果是个温柔的人,所以应该会安慰他。
没想到竟不是。
他回忆片刻,道:“兴奋极了。”
“嗯,”她轻轻蹭了他一下,“我站在你身边,都能感觉到你的血液在奔腾,你的心脏在狂跳。对付一个皇甫俊,你根本用不着紧张,所以你那是激动。那你方才打杀他的时候,是何感受?”
幽无命道:“痛快。”
“这不就对了。”她笑吟吟地看着她。
幽无命迟疑地垂头看她:“可是……这与我此刻心情不佳,又有何关系?”
她踮起了脚来,凑到他的耳旁:“你与我……那样那样的时候,不也是十分兴奋激动么?结束之后,不也是觉得四大皆空,只想静静地待着么?”
幽无命:“……”竟无言以对。
半晌,他抽着眼角,问道:“小桑果,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嗯!”她严肃地点头,“幽无命,这是正常现象,不必陷在里面想太多!”
“哦……”他慢慢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心中释然。
“该去帮助将士们了。”桑远远叹息道,“为了不出纰漏,东州这八百人,最好一个不留。”
“嗯。”幽无命侧头望向塌方的另一侧,方才的失落茫然之色已荡然无存。
他反手出刀,一道黑焰斩中冰壁。
冰屑四溅,杀神阎罗打破冰川通道,出现在了他的战场上。
桑不近和幽无命各带了一千人,共计两千,都穿着从天都军身上扒来的玄甲,对上皇甫俊的八百精锐亲卫,竟是败相毕露!
东州的兵,是真的很强。
唯有他们,才能与姜雁姬的帝军在正面战场上拼杀。
“桑果,尽力即可。”
幽无命肩上有黑焰燃起,身形一晃,掠入场中。
这个男人喜欢大开大阖的打法。这一次他带着刀,一记重刀劈出,便能击碎玄甲,将东州精锐劈得倒飞出去,撞在冰壁上。
桑远远抛出了花。
这么多人她顾不过来,只能尽力。
皇甫俊的亲卫穿着天都军曾提到过的精木玄甲,自带治愈和醒神效果,防御力比寻常玄甲更是强出一倍。
幽、桑联军的战斗异常艰难凶险。
幸而有幽无命这一股绝对强势的力量加入,在他的影响带动下,整个战局终于开始偏移,东州精锐逐渐溃败。
这一战,异常惨烈。
战斗结束时,东州军身上的精木玄甲几乎全破,扒不出完好的来。
幽、桑联军伤亡近千,桑不近也挂了彩,腿上捱了一刀,走路一瘸一拐。
桑远远意外发现,桑不近受伤之后,行动间反倒是充满了男儿气概,整个人看起来爽朗了许多,音量都比平时大了一倍,有那么一点穿女装时的感觉。
于是桑远远果断没给他治。
“哥,你看将士们伤得比你重多了,咱们王族,必须身先士卒,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你说对不对?”
桑不近:“小妹说得没错!这才是我王族应有的样子!你只管紧着将士们!”
然后他便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桑远远给将士们治伤,连那些指头上划破小口子的将士都治完了,还是没轮到他。
稍作恢复之后,众人开始清理战场,收拾残局。
尸身都必须运走,毁尸灭迹。
桑不近:“小妹,好像已经没有伤员了。”
疯狂暗示。
桑远远可怜兮兮:“我聚不出灵蕴了。对不住哥哥,再忍耐一会儿好吗?”
“没事!我没事!”桑不近赶紧呲牙咧嘴地来回踱了几步,“看,我好得很!”
桑远远虚弱地笑了笑:“哥哥此刻受伤的模样,倒是特别英姿飒爽些,摄政王若是看到了,必定又喜欢又心疼。”
桑不近:“!!!”
他红了耳朵,悄悄拖着瘸腿躲到一旁去琢磨小妹的‘无心之言’。
“你就坑他。”幽无命原本在忙着与众人一道毁灭证据,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凑了回来,覆在桑远远耳畔低笑。
他打了这么一仗,身上早已出了汗,散发出热烈的花香,忽地凑上来,她不禁颤了颤,连头发丝都觉得被他结结实实地侵犯了一下。
“嗯?冷?”幽无命随手把她往怀里拢。
“没有,忙你的去。”桑远远颇有些害羞,“方才打斗动静太大了,那些冰裂了许多,此地不可久留。”
幽无命狐疑地垂头观察着她的脸,半晌,忽地轻笑出声:“原来是馋我了。别急,做事呢。”
桑远远:“……”
他可恶地大笑着,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晃着肩膀从她身边走开。
那吊儿郎当的得意的模样,就只差一个翘翅膀了。
将士们把东州和己方的战死者陆续向外运去。
幽无命留在最后,用黑焰清理所有痕迹。
他心思缜密,眼光毒辣,由他来做这件事,最是适合。
桑远远自然是陪着他。
冰窟中的这场战斗留下了太多痕迹,他用手掌托着焰,闲闲懒懒地绕着冰壁踱。
只剩下两个人,这里便显得异常空旷。
冷冽的冰雪气息已被热血染透,黑焰漫过,将那些留下了兵刃痕迹的冰块连同着浸漫的鲜血一起焚成了一片片轻薄的红雾。
雾气漫在整个冰窟中,薄薄地贴满了冰面。
视野中的一切,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这样算没有痕迹吗?”桑远远疑惑地问道。
幽无命漫不经心地笑:“不在阳光下看不出来,到了阳光下,它们便会散了。”
很快,整个冰窟就像是用砂纸打磨过一样,处处光滑锃亮,看不出半点打斗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