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雾蒙蒙的。

初一看着五官稚嫩,却眼神狰狞的少年,又看着鼻青脸肿,依旧保护在他前面的欧阳。

他攥着拳,眼神冷静。

待细碎的日光再次落下时,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削瘦的少年踉踉跄跄起身,朝后拿起墙角一块砖头,他一步一步向正在施暴的两个少年接近,最后抡起胳膊——

“砰!!”

刺目的猩红,世界陷入了寂静。

他站着,垂下的眼睑睥睨着世间。

瘦高个已经抱着脑袋倒地不起了,只剩下胖子眉眼愕然。

阿无攥着沾血的砖头,脸上像是凝了冰霜。

他又抬起砖头,对着胖子的脸砸了过去,虽然胖子后退两步,可还是不幸伤了鼻梁。

血腥味充斥鼻尖。

两人倒地痛苦呻.吟,哪里还看得见先前的嚣张。

阿无敛目,声音冰冰冷冷:“孩童杀人不犯法的。”

他真真实实吓到了胖子和瘦高个,两双视线满是惊恐。

胖子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搀扶起额头流血的瘦高个,哆嗦着身体就要往出跑。

“等一下。”

两人后背一僵,脚步顿住。

“你们应该说什么。”

斜睨过去的眼神冰冷,又弯腰拿起了那块砖头。

他们张张嘴,已经带了哭腔:“对、对不起,我们……不敢了。”

“还有呢?回去怎么和父母说。”

胖子满嘴是血,声音含糊不清:“是我们……是我们不小心?”

“不小心?”阿无挑眉。

“是我们俩个人打架,弄伤的!”

“和其他人有关系吗?”

“没、没关系。”

阿无语调平静:“我能找到你们学校,如果你们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你们知道后果……”

这句警告彻底断了两人念头,他们相互搀扶,跌跌撞撞逃离了巷子。

啪。

砖头丢在了地上。

阿无擦擦手,居高临下看着一动不敢动的欧阳,静默的对视几秒后,“蠢货。”

收敛视线,他目光又是一片清明。

初一茫然看着周遭,地上有一滩尚未干涸地血迹,那两个人已经走了,只剩下欧阳衣衫褶皱的倒在地上。

初一回过神,上前几步:“你能起来吗?”

他的手刚伸过去,就被欧阳避开。

欧阳瞳孔满是愕然。

初一意识不到不对:“怎么了?”

欧阳声音哆嗦:“你刚才……打了他们。”

想起初一先前的眼神,欧阳至今心有余悸,他总感觉初一不太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初一很快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也没否认:“是阿无做的。”

“阿……阿无是谁?”

初一说:“我哥哥。”

欧阳后背发凉,不由看向他身后,咕噜声吞咽口唾沫:“你哥哥、是鬼?”

初一摇头:“很难说,不过他不是鬼,我们用同样的身体。”

“……”

这对脑子一根筋的欧阳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是可以肯定,站在他面前的还是纯良的林初一。

初一凑近欧阳:“如果他昨天和你说了什么的话,我向你道歉。”

他继续说:“之前有很多小朋友接近我,都是看上了我们家有钱,阿无以为你也是这样,可能说了一些过分的话,但他没有恶意,今天我想和你解释清楚,希望你不要误会我。”

“那昨天……”欧阳嘴唇动动,“不是你?”

“嗯,不是我。”

欧阳眸光闪烁:“你不是为了同情我才和我做朋友的?”

初一笑了下:“我为什么同情你呀,你又没有生什么病,也没有四肢不全拿不了筷子。”

欧阳眼眶红了:“你知道那个欧平云吗?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很有名。”

“我知道。”初一点头,“我爸爸和他有过合作。”

“他是我爸爸。”欧阳抿抿唇,“不过他结婚了,外面的人都说……说我是野种。”

初一好看的眉头皱了下,他没有经历过他的悲恸,自然也无法感同身受。

“周围人都在骂我妈妈,后来她……她死了。”

说着说着,欧阳遮住眼睛泣不成声。

每次雨夜的时候他总是很害怕,总能听到那声巨响,甚至划过夜空的雷电都会让他看到那片血肉模糊的可怖画面。

欧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丢下他,也不明白周围人都在辱骂他们,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每天每夜,年迈的外婆都会在外面抱着照片哭,那一瞬,欧阳知道自己必须要懂事,他要长大,要变勇敢,要独当一面,只要那样才能保护好唯一的亲人。

“那又不是你的错……”初一看他难过,自己也有些难过,他眨眨眼,“你……你以后可以每天来我家玩,我爸爸孩子多,不介意再多一个孩子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就当我弟弟吧。”

欧阳抽了下鼻子:“为、为什么是弟弟?”

“因为我一直是哥哥呀,我会保护你的,就像我保护梁深一样。”

他很真挚,严肃的小表情一扫欧阳心中阴霾。

欧阳胡乱擦了把脸,笑出了鼻涕泡:“你还是算了吧,我比你高,我可以让你当我弟弟。”

初一想了下,点头:“好吧,只要你答应我不逃课就好。”

欧阳耳根子一红:“我没逃课……”

初一板着脸:“你现在就逃课了。”

欧阳挺起胸膛:“你妈让我带你逃的。”

“……”

突然沉默。

无话可说。

一会儿后,欧阳捂着肚子趴在地上,他难受的哼唧了两声,让初一一阵心慌。

“你怎么啦?”

欧阳语气虚弱:“估计受内伤了。”

虽然护着肚子,可还是被踢了好几下,之前没觉得,现在才回过神儿来。

初一卷起地上两人的衣服,上前搀扶着他站了起来:“我们先回家,再让我妈送你去医院。”

欧阳摇头:“算了算了,医药费很贵,我没有那么多钱,何况……你妈要是知道我带你打架,肯定会很生气。”

传小纸条是小事,逃课打架是大事,他不想让江糖误会他,不想让人说他是个坏孩子。

“我妈不会生气的。”初一笃定道,小心扶着他向外走去。

欧阳倔不过,一瘸一拐跟着走。

太阳很大,街区两边的主干道上依旧车水马龙。

头顶烈日被树木浓密的枝丫剪碎成细小的光点,他们相互搀扶,缓慢移动。

走着走着,初一突然笑了。

欧阳怪异看他:“你笑什么?”

初一抿唇忍住笑:“这是我第一次被人打。”

欧阳更是奇怪:“你被打了还这么开心?”

他眨眨眼,看着地上移动的影子:“开心。”

“……”

“……你脑子坏掉啦?”

初一没说话。

他从懂事起就有一种责任感,作为长子,他要照顾弟妹,尊敬父母,父亲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初一,你要懂事”。

他要懂事。

不能苦恼,不能任性,不能有一点小错误。

压力让他成长,让他变成优秀的好孩子。

压力让他难过,让他沉默内敛,让他懂得自我保护。

可是今天——

第一次有除了阿无意外的人护在他面前。

很开心。

“那两个人带家长找过来怎么办?”

欧阳有些愁,又有些怕。

初一平静道:“是他们先动的手,何况我都录音了。”

欧阳一怔:“录音?”

“是啊。”初一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已经碎了,可是不影响使用,“我爸说了,遇事先冷静,再保存证据,他们打人是犯罪,我当然要录音了。”

“……”

“…………”

欧阳定定看着初一。

这一刻,初一形象两米八。

*

等他们回家时,江糖刚接到老师电话,说初一和欧阳逃课,她放下电话正准备前往学校时,门铃声响起。

房门打开。

两个小孩站在门口。

鼻青脸肿,衣衫凌乱,像是刚遭受到虐待。

江糖愣了好几秒才回神,瞪大眼:“谁打得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没……没人打。”

江糖又急又气,也顾不上那么多,拉进两人到客厅,翻找出医疗箱给他们清理伤口。

“不用瞒着我,是不是有学生欺负你们?”

初一唯唯诺诺:“……差不多。”

“谁?”

初一眼神游离:“我……我也打他们了,比我们严重多了。”

江糖手上一顿,有些不信。

看着江糖那怀疑的眼神,欧阳忙开口:“真的,初一用砖头打跑他们了。”

砖……砖头???

江糖吓的倒吸口凉气。

她儿子小胳膊小腿儿,平日拖个地都费劲儿,竟然用砖头去打人?还打跑了?

欧阳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和江糖说了一遍,说完,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色。

半天沉默。

江糖多少有些无奈。

不管是国内外,高年级欺负低年级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这种校园暴力行为在老师和家长看来就是小孩子的玩闹,江糖上学时候因为长得漂亮没少被小太妹堵巷子,她性格暴,每次以一打三,有时候赢了,有时候输了,还有一次把对方打的头破血流,明明是对方先挑衅,她却被学校开了处分,还在家关了半个月禁闭,不过自那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你没打死人家吧?”

初一摇摇头:“没有……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应该吧……

他也不知道阿无的手劲儿,不过他们力气一样,应该……打不死?

“没死就成。”

她那轻描淡写的态度惊到了初一。

初一小心翼翼:“您不生气?”

江糖丢下棉花球,看向初一:“第一:是他们先出的手,你们反抗是出于自我保护;第二,人善被人欺,不管现在在学校还是以后出了社会,你都要记得,不主动惹事,也不要怕事儿,对于恶犬来说,你越怕越躲,他们越嚣张越欺负你。”

“那……他们要是找过来呢?”

“找嘛,你不是都录音了,如果那家人敢不要脸,我们也比他更不要脸。”

“……”

“初一。”江糖紧握住他的小手,眼神认真,“妈妈希望你能长成善良的大人,可对于一些事,你的善良就是利刃。比如今天,你哪怕伤了他们,也无需愧疚。”

江糖听够了那些“那么多人,怎么就打你”的愚蠢理论,既然她成为了家长,就会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小孩,因为她相信孩子们的品行。

“行了,收拾一下去医院吧,学校那边不用担心,我会和老师解释的。”

初一松了口气,心里更喜欢江糖,一颗心也更加靠近她。

看着江糖的背影,欧阳满是羡慕:“你妈妈很好……”

初一腼腆一笑:“是非常好。”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笑出了声。

江糖拿着车钥匙,刚一开门,就见几人凶神恶煞的堵在门口。

她被吓了跳,连连后退两步。

啪!

门被大力推开,一群人接踵而至。

江糖环视一圈,来的是两男两女还带着两个小孩。

小孩一个胖一个瘦,都很高,其中瘦子满脸是血,捂着脑袋一脸痛苦,胖子也好不到哪儿去,鼻梁红肿,也不知断没断。

再看几个大人,男的壮实女的粗胖一个人能抵三个江糖。

他们的出现瞬间挤满客厅,就连空气都稀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