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赡养费
林灯哭笑不得地说：“姚先生, 是我的表达不够清晰, 还是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我是真的想和你离婚，不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你回心转意。你不要再多想些有的没的了，赶紧把这份离婚书签了吧。”
姚启安听了这话, 还是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向她。不过这回他伸手拿过了那份离婚书，仔细地看了起来。
结果看着看着他就发现……林灯竟然是要和他来真的？！
离婚？！现在？！
他们才成亲多久, 才相处了几天啊？这个林氏盼着嫁给自己那么多年, 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说她没有别的目的，姚启安实在是不相信：“你真想和我离婚？你可想清楚了，离婚之后, 你的娘家人未必会接纳你。你没有学历, 没有赚钱的本事，以后怕是也很难再嫁了, 那你要靠什么生活？”
林灯懒得跟他解释太多：“这个不用你来操心，你只需要签下这份协议，以后我们就是陌路人了。咱们大路朝天, 各走一边。”
“不行。”姚启安皱眉道：“你是不是因为青青的事情生气了，所以现在不大理智？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姚先生, 你不要开玩笑了，现在是中华民国，又不是旧社会了, 离婚怎么就是去送死？亏你还是个新派人士呢，怎么会这么想啊。”
听她这么说，姚启安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话能从林灯的口中说出来, 姚启安是非常诧异的。
他怎么都没想到，林氏一个旧式女子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竟然会有如此之大的转变。
“你……你到底是为何非要和我离婚？”姚启安不解地说：“有什么问题，我们好好沟通、一起去解决不好吗？非要闹到离婚这一步吗？”
“姚先生，这可是你逼我说的啊。好，那我就实话实说。首先，这桩婚姻于你来说是包办婚姻，于我亦然。我不想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束缚在一场别人为我做主的婚姻之中。其次，你是很有才华的，这我承认，但你骨子里看不起没有文化的人，在我看来这未免太过傲慢。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接受不了和别的女人共同拥有一个丈夫。你以为你让我留在姚家是对我的包容和施舍，可我并不需要你这样的‘帮助’。综上所述，我们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不如趁早分开，各过各的吧。”
林灯这一番话是没有打过腹稿的，可她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了，因此说起来时十分连贯，几乎没有卡顿。
姚启安就是再不会察言观色，也能看出林灯说的是真心话了。
他长叹一声，神色有些受伤地说：“原来我在你的眼中就这么差劲吗？”
林灯有条不紊地说：“姚先生学识渊博，自然是有很多优点的。只是我们现在是在谈离婚的事情，我没必要先将你夸上一通吧。”
姚启安头疼地扶住额头：“等等……你让我再想想……”
姚启安迟迟不肯答应，这一点是出乎林灯的意料的。
她还以为姚启安那么讨厌她，听说她想离婚，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犹豫？
谁知道姚启安会考虑这么久啊。
他思考得越久，林灯就越担心。
她怕事情再生变故，只得使出激将法来：“姚先生，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和我离婚吧？”
“怎么会！”姚启安闻言立即矢口否认道：“我只是觉得，我们成亲没多久就离婚，双方父母恐怕不会同意。”
林灯一看有门儿，立马兴奋起来：“所以我才先和你说啊！我们可以先把离婚协议签了，至于怎么应对双方家长，咱们之后再想办法。”
姚启安看到她双眼发光的样子，心里忽然十分不爽：“你就这么急着想要和我离婚？”
林灯奇怪地看着他说：“姚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现在有了新的爱人的人是你，你想要离婚的心情不是应该比我更加急切的吗？”
姚启安愣了愣，突然发觉林灯说得好像没错。
按说他和云青青如此相爱，一直想要名正言顺地与她结为夫妻，现在林氏愿意“退位让贤”，正好如他所愿，他不是应该很高兴的吗？
可是为何他还在迟疑，还在纠结，甚至提不起多少喜悦的情绪来……
姚启安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想享齐人之福，让一个女人跟在自己身边红袖添香，另一个女人在老家照顾母亲。
他只是忽然间觉得，其实林氏并没有那么坏，只不过他先入为主地抵触这门家里安排的婚事，所以才不愿意去关心、去理解林氏。
如果没有云青青的话，他会不会愿意试着去接受林氏呢？
姚启安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再去想这些如果的事，已经毫无意义。
林氏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了。
姚启安忽然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对林灯的冷漠，后悔自己轻易地答应和云青青同居。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为了维护住自己最后的尊严和体面，姚启安只能答应：“好吧，我可以和你离婚。”
林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姚启安补充道：“不过请你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你也知道，双方家长是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快就离婚的。给你的赡养费，我也需要花时间筹备一下。”
林灯一听说有赡养费，嘴角忍不住有点上翘。
她是没打算主动跟姚启安要钱的，但是他愿意给的话，林灯也不会拒绝。
毕竟她要开始离婚后的新生活，的确是要花很多钱的。
今天的公历是1919年2月3日，最终林灯和姚启安约定好，三个月后，也就是5月3日时两人正式离婚。
姚启安问她：“赡养费你是想我按月给，还是……一次性付清？”
林灯不想再和姚启安有所纠缠，自然是选择要一次性付清。
见姚启安面露难色，林灯问：“怎么了？”
“我们先算一下你的生活费用吧。一次性付清的话，我担心我目前的存款不够。”
于是接下来两人便来到书桌前，开始计算一个独身女人的生活成本。
在杭县租一个位置、环境都还不错的两居室，月租大概一块五到两块。
吃用的话如果都在外面吃，大概在三元钱左右，自己做的话一两块都可以活。不过姚启安还算有良心，按照三块钱给她算的。
加上彤云的那一份吃用，林灯的生活成本差不多要七、八个大洋。
当然，这不是和底层人比的，而是按照生活水平还不错的标准来定的。
除此之外，林灯还要读书。
今年8月1日、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林灯就要去公立女子学校上学了。学校有政府补贴，一个学期只要六个大洋的学费。但林灯至少还要再和杨哲思学习几个月，所以这一个月六个大洋的薪水，姚启安至少需要支付三个月的。加上课本费，按二十个大洋计算。
林灯看姚启安不停地在纸上写着，忍不住插话道：“这都是按照杭县的物价算的吧。如果……如果我要去上海读书呢？”
“你要去上海？”姚启安突然停下笔，深深地看了林灯一眼，好像要将她看穿似的。
林灯怕他误会，忙道：“你放心，我只是觉得上海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较好而已。就算是我去了上海，我也绝对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
这话若是搁在以前，姚启安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可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林氏的心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
只怕她到了上海之后，不仅不会纠缠他，还会躲他躲得远远儿的吧……
姚启安自嘲地笑了一下之后，问道：“你确定你要去上海吗？没有家人，没有丈夫，自己一个人去？”
“我和我妹妹一起去。”这是林灯和林灼早就商量好的事情，至于林家人会不会同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我妹妹的生活费和学费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不用你操心。”
姚启安点点头，难得通情达理地道：“那你要住在上海，每个月的房租至少要四、五个大洋。上海虽繁华，但有些地方也充满着危险。你们几个女孩子，住在太偏远的地方不安全。”
好在除了房租贵一些之外，上海食物的价格并没有比杭县高出很多。
两人最终达成一致，生活费按照每个月十元给。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个大洋，比林灯嫁妆中的现大洋还要多，林灯已经很知足了。
按说这赡养费，理应给到林灯再嫁为止。可姚启安觉得林灯一个失婚女子，八成是很难嫁出去了，就打算直接给她十年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至于学费，姚启安会支付到她高小毕业。
姚启安也不是个傻的，他不觉得林灯会厚脸皮到和一群六七岁的小孩子一起上小学一年级。不然的话，她就不会先请先生到家里来补习功课了。
“你学了这几个月，应当不止初小一年级的水平了吧？”姚启安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作业本，“我可否检查一下你的功课？”
无论私生活如何，姚启安国学功底深厚，写得一手好文章，她一个普通人，能得他这个大文豪的指点自是再好不过。
林灯点点头，没有拒绝。
于是姚启安便翻看起了她的作业本。
让姚启安感到诧异的是，林灯的学习进度非常之快，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几乎已经学完了初小数学，而且正确率几乎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姚启安本人的学习成绩是非常优异的，但他比较偏科，国文和外语成绩非常好，数学却总是在及格线的边缘徘徊。
平心而论，他刚刚上学几个月的时候，数学水平比林灯现在差远了。就算林灯有不同于孩童的成熟心智，可是能从零基础达到林灯目前的水平，普通人没有个一两年是很难做到的。
姚启安看着看着，不禁暗自心惊起来——难不成这林氏竟然是个……数学天才？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掉落10个红包~
哥哥
第四十七章 哥哥
“这些都是你自己算的？”姚启安忍不住问。
林灯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了, 我们的作业本都是分开的, 上面还写了名字的。”
姚启安听了，便翻回封皮一看，上面果然端端正正地写着“林灯”两个字。
“林灯……这是你的新名字？”
林灯“嗯”了一声, 懒得和他多聊自己的事：“你再看看国文和作文本？”
姚启安便翻开看了看。和她的数学比起来，林灯的字写得不算突出, 看得出是以前没用毛笔写过字的。不过她认的字还挺多, 有些字已经是读高小的人才认识的了。
姚启安不确定她是照着写的还是全都掌握了，便随机考了林灯几个，没想到林灯答的一点都不差。
姚启安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忽然想起二人新婚的第二日, 自己曾经一脸嫌弃地说她是个没有读过一天书的文盲。
当时林灯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 她说她是没有读过书，但那是因为她没有他这样优越的条件。当时姚启安还很不屑，觉得林灯是在给自己不肯上进找借口……
现在他才知道, 林灯不是说说而已。她的天赋真的很高，只是过去被家庭等原因给耽误了。
如果她和他一样, 能从学龄就开始读书的话，那她现在的学问一定很高了吧。
姚启安心里忽然特别难受。
他突然间明白了林灯在说想要和他离婚的理由时，为什么会说觉得他傲慢。
他好像真的过于恃才傲物了。可笑他写过那么多关于“平等”的文章, 自己却没有理解平等的真正含义。
真讽刺啊。
原来他在某些方面，还不如一个小女子……
“怎么了，是我写得不好吗？”林灯见姚启安一直不说话, 忍不住小声问道。
“不是，你写的很好。不过你握笔似乎还不够稳，有的地方会有些发颤。”姚启安强打起精神来，拿起笔架子上的笔递给林灯，“你写两个字给我看看。”
林灯突然有点激动——除了在文学上的成就之外，姚启安的书法在历史上也是非常有名的。现在自己能得他的指点，也算是老天给她这个准·失婚女子的一种补偿了。
“来，我教你……”看林灯写完几个字后，姚启安立马发现了问题所在，拿过笔边写边告诉林灯一些写字的小技巧。
林灯只觉受益匪浅，赶紧拿了个小本本记录下来。
她正沉浸在学习的海洋里时，门口处突然传来一声含着哭音的“启安”！林灯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就见云青青被彤云拦在了门口，此时她正奋力挣脱彤云，想要往里面冲。
姚启安一见云青青便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像极了渣男的台词。
云青青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启安，我们不是说好了林小姐这边由我来沟通，你只需要负责说服母亲就好的吗？为什么你还要来她这里？”
姚启安的眼神闪了闪：“我……我有正事和她商量。”
“别骗我了！我都看见了！刚才你教她写字，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云青青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启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里好难受，好痛苦！”
云青青说着说着，突然一把推开彤云，转过身跑了。
姚启安担心她现在情绪太过激动，会出什么事，连忙撇下林灯追了上去。
彤云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打抱不平：“怎么这样啊，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这狐狸精掉两滴眼泪，就又把人给骗走了！”
“就是！”林灯难得赞同彤云的意见，只不过她心里想的是——尼玛，我赡养费的事情还没谈完呢！
姚启安不在，林灯没办法，只能自己先草拟赡养协议，回头再让姚启安修改。
结果才写了没几笔，林家那边就来了人，说是请林灯回林家一趟。
林灯嫁到姚家这么久，这还是林家头一回来人请她回去。而且她昨天刚刚回过门，不知道怎么又叫她回去。
林灯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来报信的下人摇摇头，面上带着喜色：“是大少爷回来了！”
林灯听了，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她的便宜哥哥回来了。
林灯的哥哥林修诚是林远山和方氏的第一个孩子，今年二十岁。他四岁启蒙，六岁上小学，十三岁小学毕业，上了四年中学后去日本读了大学，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这次林修诚学成归国，原本是想赶回家来过年的，没想到前几日海上出了风浪，好多船都停运了，这才耽搁了几日，昨夜下半夜才刚到家。
和这个年代许多出国留学的人一样，林修诚出国几年，就有几年没有回过家了。因此他这次回来，林老爷子、林远山还有方氏都很高兴。在林修诚提出想见几年不见的大妹妹之后，他们都没有表示反对，而是满足了林修诚的愿望——毕竟他现在可是林家的希望！
林远山已经四十岁了，又没有什么上进心，仕途基本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林修诚不一样，他这个留洋归来的名牌大学生，未来才刚刚开始。
“大小姐回来了！”
林灯回到林家，还没进屋，就见堂屋里聚了一群人，原来是林远山的那几个小妾也带着她们生的子女来了。
林灯直接忽略了他们，管被所有人围在中央的年轻男人叫了一声“哥”。
男人回过头来，竟是长了一张略显稚嫩的脸。
林灯不由一怔。
这个哥哥……真的有二十岁吗？看起来不过十七八的样子呢！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林远山虽然长得不咋地，可方家的基因还是非常强大的，林灯兄妹三个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林修诚肤色白皙，眉清目秀，生得十分俊美。除了身材略显瘦弱之外，外表上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可以说是网红明星级别的长相了。
好看的人天生自带一个优势，就是容易让人对他们心生好感。林灯就是这样，她对这个哥哥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淑婉，你都长这么大了？”林修诚看见她，不由惊喜地说：“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儿模样，和淑德现在差不多呢。”
林灯还没开口，就听林灼在一旁不满地道：“哥！我才不是小孩子呢！还有，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我现在叫林灼！”
“好好好，你叫林灼。”笑眯眯地应付完小妹妹之后，林修诚又转过头来看向林灯，“听说大妹妹去年都嫁人了？我没能参加你的婚礼，真是遗憾呢。”
林灯脱口而出：“没关系，下次你肯定能赶上。”
“啊？”林修诚一愣。
“没什么，哥，我跟你开玩笑呢，哈哈。”林灯打了个哈哈，快速地转移起话题，“哥，你从日本回来，有没有给我们带什么礼物啊？”
“当然带了，给别人的都送完了，就差你的了。”林修诚说着，对坐在上首的林老爷子和林远山说道：“祖父，父亲，说了这么久的话，想来你们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回头我再去向你们请安。”
“诶！”林老爷子笑着应了一声，满脸慈祥。家里的这几个孙辈，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大孙子了，因为林修诚和他年轻的时候很像。
林老爷子走后，众人便都散了。林灯姐妹俩跟着林修诚，一起去他的房间里拿礼物。
林修诚送给林灼的是一整套画笔和颜料，林灼非常喜欢，早就抱回自己屋子里头了。现在她跟着林灯过来，完全是来凑热闹的。
林灼玩笑似的说道：“我要看看哥哥是不是偏心，送姐姐的礼物比送我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