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嬷嬷微微低着头,身子僵了僵道:“是,小姐。”

周沫儿一身宽松的衣衫倚在桌边,慵懒的气息散发出一股媚态。面前的两个丫鬟噤若寒蝉。

“叫什么名字?”懒洋洋的声音。

“奴婢喜梅。”

“奴婢喜书。”

两个丫鬟齐齐福身,声音低低,规矩不错。

周沫儿听到喜梅时眉头皱起。

伸手一指喜梅,淡淡道:“以后叫喜琴。”

“是。”两人声音兴奋起来。

周沫儿这一改,就把她们的身份定了,以后就是周沫儿的贴身丫鬟。

看着两人下去,姚嬷嬷手里端着一个汤盅进来。

“小姐,今日累了吧?”姚嬷嬷边说边把汤盅放在周沫儿面前。

周沫儿一见汤盅,本来沉重的心情都轻松了几分。

“你们还能把这汤盅也带回来?”语气兴奋,显然很高兴。

姚嬷嬷站在一旁看着周沫儿喝汤。慢慢笑了,周沫儿看着稳重,其实,这还只是个孩子啊!

第33章

周沫儿低头吃着熟悉的味道, 心里复杂难言,觉得自己应该还是要再去留仙楼问问才成。

吃完了放下勺子,姚嬷嬷招呼丫鬟进来,喜书进来收拾好东西退出去。

“嬷嬷,那个喜琴……”

周沫儿声音轻轻,姚嬷嬷却急忙弓身道:“小姐, 那是我女儿。”

周沫儿看到喜琴就有所怀疑,果然……她有些好奇的看向姚嬷嬷问道:“嬷嬷,你就这么看好我?”

周沫儿已经快十五岁,现在选出来的大丫鬟以后是要跟着她嫁人的。不管是做通房还是嫁给周沫儿夫家的管事, 反正这一辈子就和周沫儿捆绑到一起了。

姚嬷嬷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她身边,就是看好周沫儿以后的意思。

虽然周沫儿是嫡女,比起不懂事蓓儿目前看起来要好些。可是大房还有个柔儿,那位虽是庶女,可她够聪明, 姚氏对她也还算不错, 未来可期。要是姚嬷嬷把女儿送到她身边,柔儿以后就算看在姚氏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喜琴太差。

姚嬷嬷却身子弓得更低, 道:“奴婢对小姐忠心, 不会把女儿往别的地方送,再说, 小姐是个有成算的人, 必不会亏待了奴婢和女儿。”

周沫儿一笑, 道:“你倒是会说话。”

“奴婢说的是事实,至于奴婢小女,也不是个蠢笨的,以后她的亲事,还请小姐多费心。”

周沫儿笑着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姚嬷嬷接着道:“以后请小姐就如我一般,把她嫁给小姐以后的夫家,做个管事娘子就行,也好帮衬小姐。”

周沫儿似笑非笑,姚嬷嬷在她面前提夫家,其实是不合规矩的,遂笑着道:“嬷嬷胆子挺大。”

是的,在三房嫡女身边的嬷嬷刚刚出事的时候,姚嬷嬷这样说确实是胆子肥的出奇。

姚嬷嬷并不害怕,只认真看向周沫儿道:“小姐是个聪明人,奴婢不敢欺瞒小姐,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周沫儿看向她笑问:“你就不想让你女儿以后做主子?”

姚嬷嬷姓姚,一看就知道她是姚家的家生子,这样的身份除了对主子有大恩才能赎身。当然,还有一种能摆脱她们奴婢的身份,就是给主子做通房。做了通房,哪怕运气不佳遇上的是小气的主母,没有被抬成姨娘,但如果生下孩子……那孩子可就是主子,不再是伺候人的奴才了。

要是运气好点,主母大度,那可就是半个主子了。

姚嬷嬷却神情微微一变,看向周沫儿认真道:“主子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奴婢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虽说做奴婢说不定不能平安一生,但是去做那半个主子,却是一定不能平安的。”

周沫儿也不生气,笑道:“嬷嬷倒是看得透彻。”

姚嬷嬷余光看到周沫儿的反应,心里微微松口气,她跟着周沫儿时日不多,只隐隐约约觉得,这位从外面被接回家的大小姐,似乎不大喜欢妾室和通房。夫人也大概知道,所以,目前为止,周沫儿从来没有在流光院偶遇那些妾室和通房。

那日过后,跟着周沫儿的不再是只有姚嬷嬷,有时候是两个丫鬟,喜琴活泼,喜书文静稳重,姚嬷嬷选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起码周沫儿并没有觉得两个丫鬟哪里不合适。

几日后,周沫儿再去给姚氏请安时,姚氏替她把丫鬟挥退,拿出来一个就雕刻精致的小匣子出来递给她。

“你现在得学着管事,不求你学得精通,只要你自己会算,免得日后你不会这些,下面的奴才心思活络,奴大欺主。”姚氏边说边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叠泛黄的纸。

周沫儿接过来一看,都是地契,还有一张京城郊外两进院落的小庄子,其他都是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铺子,总共有八张。

周沫儿随便看到一张,就觉得眼熟,这不是位于留仙楼对面的书肆。清风书肆。

周沫儿心里一惊,就这一张就知这些东西价值不菲,面上也带了些惊讶,姚氏见了,往周沫儿手上随意一扫,笑道:“这些都是你外祖母给我的嫁妆,这里面是我嫁妆这些年来经营过后的三分之一,你收起来,也算是你以后的嫁妆。至于另外的,我到时候给你弟弟也是和你一样的三分之一,其它的我自己留着。”

周沫儿听闻是嫁妆,忙就要还给姚氏,姚氏按住周沫儿递过去的手轻声道:“你留着吧!”

声音态度都很坚决。

“你也慢慢长大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娘倒不会舍不得你,就是觉得,娘亏欠你太多太多,想着你受的苦,我夜里整夜整夜睡不着……”姚氏说着慢慢的红了眼眶。

周沫儿心里也是一阵阵酸意,她觉得自己有些卑鄙龌龊,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女儿,如今却享受了这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这里,要是死了一了百了也就罢了。问题是她没死,没死就得好好活下去。

只能心底里暗暗发誓,以后对姚氏和周秉好些,再好些……

周沫儿带着姚嬷嬷和喜书出了门,直奔东市的清风书肆。

清风书肆里面的卖书的,人物传记,历史记录,小说话本,包括科举用的所有书籍应有尽有。生意很是不错,每月的盈余就有三千两银。

周沫儿坐在书肆二楼,手里拿着一本话本,她以前只识得普通的字,这段日子回了周府,姚氏和周秉都有意无意的说起认字的重要性,她自己也知道读书总是有用的。

于是,在周府她也刻意的去问姚嬷嬷学了几天字,认字对于周沫儿还是不难的,难的是练字,不过她有恒心,早晚练一个时辰,如今比起别人依然有所不足,不过她自己很满意了,以后总会好的。

午时,姚嬷嬷轻轻进屋子,站在不远处轻声道:“小姐,该用午膳了,您去留仙楼吗?”

周沫儿看话本正看到关键处,闻言刚想说让姚嬷嬷买些回来吃,想起对面留仙楼里的招牌菜,心里动了动。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去对面吃。”

周沫儿坐在留仙楼大厅的角落里,周围被修剪的利落的盆栽挡住,面前还有一扇屏风,形成了一个不大的私密空间,不注意看是不会发现这里有张桌子的。若有所思的看着桌子中间花瓶里的一束花。

这样的装修跟现代的某些地方有很多地方相似,由此看来,这留仙楼的东家到底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呢?

说是相似,里面又有许多不同,难道就不兴人家对做生意天赋异禀,自己想出来这些?

正出神间,听到外面两个人刻意压低声音道:“听说没?镇国公府要和安远侯府结亲了。”

周沫儿坐直身子,江淮岳要和萧灵薇定亲了?

另外一个人也低声回道:“知道,闹得那么大,怎么会不知道?听说,镇国公老夫人都气得去福华寺给镇国公府祈福了。”

“祈福不是很正常,为何会说是被气走的?”

“你怕是不知道,老夫人年后刚刚去福华寺小住了几日,这再祈福也不会去得这么勤吧?”

“两家结亲还算是门当户对,为何老夫人这么抵触?”

“这……我们这些人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大家族之间的私仇,或者……政见不合……”声音压得极低。

两人说到这里,似觉得不妥,赶紧招呼着吃饭,又说起了别的。

镇国公老夫人为何会气得去福华寺?

周沫儿嘴角隐隐露出些讽刺,老夫人最喜欢赵如萱,大概是又想重提赵如萱和江淮岳的亲事。

留仙楼三楼

江成轩看着周沫儿离开留仙楼去了对面的书肆,回过身坐下,边上的两个随从推推挤挤,显然有话要说。

“什么事?”江成轩慢悠悠的喝茶。

两人又你推我让了几下,在江成轩耐心即将耗尽时,才开口道:“主子,您不去见见周小姐?世子已经快要和安远侯府结亲,接下来可就轮到您了。”

江成轩手里的动作都未停顿一下,不以为然。

随从又想了想道:“主子,我们打听到,有人要向周府提亲了。”

两人突然发现江成轩的身上有些孤寂,就听他冷然问:“哪家?”

声音沙哑,还是和平时一样,两人却都不由得抖了抖。

忙道:“是薛文耀说服了薛夫人,去周府给他提亲,不过薛夫人明显不喜欢周小姐,就是不知道她会给薛文耀向谁提亲?”

江成轩捏着杯子的指尖泛白,闻言放下茶杯,淡淡道:“回去自己领罚。”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露出苦意,恭敬道:“是。”

第34章

周沫儿刚刚回到院子门口, 杨嬷嬷就已经等在那里,见她过来笑着福身道:“大小姐,夫人有事请您过去。”

姚氏坐在桌边,见周沫儿进去,她的脸上有些复杂,等周沫儿坐下后才道:“沫儿, 你老实说,真的不喜欢你薛家表哥?”

提起这个周沫儿就心里一紧,她最近就怕姚氏提婚事,她实在是想不出自己嫁人以后的样子, 在盛国,男人纳妾就跟吃饭喝水似得正常,就是周秉,后院也有一个妾室并两个丫鬟。她可不想以后的丈夫昨日睡别的女人,今日又回来陪自己睡……

不过自己不嫁人也不现实, 后面还有一串妹妹呢, 想到这里,周沫儿正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也一样。”

姚氏眉头一皱看向她正待开口……

又听周沫儿接着道:“娘, 虽说我听你们的,只一样, 我不嫁表哥。”

姚氏疑惑的问道:“为何?你薛表哥已经考中了秀才, 以他的年纪算很不错的。再过两个月就要参加乡试, 你爹说过,以他的文采,考中乡试不成问题,再读两年就能参加会试,有你爹在,他二甲是肯定可以的……”

“娘,不是因为这个。”周沫儿打断她。

姚氏满脸疑惑的看向她。

周沫儿想了想,才道:“我以前听人说起过,表哥表妹成亲属于骨血回流,生下的孩子大多不健康,甚至是夭折。”

“胡说。”姚氏罕见的冷了面色。

周沫儿心里有些难受,却坚持劝道:“娘,万一是真的呢?你知道的,没有孩子的主母有多艰难。”

屋子里沉寂下来。

姚氏突然想到什么,看了周沫儿一眼欲言又止。

周沫儿看得失笑,姚氏平日里是周府的当家主母,发号施令惯了,除了老夫人和周父,还没见她这副样子对别人过,就是三房,不管私底下如何,见了姚氏还要尊称一声大嫂。

“娘,有话直接说就是,我们是母女。”周沫儿拉住她的手道。

姚氏手被拉住,却并没有为了这平日里不常亲近的动作高兴,她凑近了些,低声问:“你不会……不会是喜欢镇国公世子吧?”

周沫儿愣住,实在想不到姚氏会想到江淮岳身上去,随即笑开,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算是世子的贴身丫鬟,也不会对他起心思的。”

姚氏再三确认后才相信周沫儿对世子是真的当主子伺候。她眉头刚松开,又担忧的看着周沫儿。

“娘,又想说什么?”周沫儿无奈道。

姚氏又靠近几分,声音更低的问道:“沫儿,世子那么好你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你……不会讨厌男人吧?”

周沫儿实在没想到,姚氏的心思能想得这么宽,她想了想,这也是个借口,再说她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勉强,能算得上讨厌男人?

毕竟男人不纳妾的实在太少,她也没有遇上能让自己喜欢的男人。

于是,周沫儿低头作伤心状,姚氏看她的样子,长长的嘘口气,怜惜的握住周沫儿的手道:“我明白了,我会跟你爹商量的,你的婚事往后推推,至于薛家的亲事……”

“娘,我真的不喜欢薛表哥,我说过,不嫁表哥,除了薛表哥,别的表哥我也是不嫁的。”周沫儿听到姚氏说往后推自己的亲事,正想高兴,又听到她说薛文耀,忙正色拒绝。

杨嬷嬷轻巧的走进来,低声道:“夫人,老夫人有请。”

这是去商量薛家的提亲了。

周沫儿早在来时就听杨嬷嬷隐晦的提起,说薛夫人回来了,还带了个京城有名的官媒。

姚氏起身,准备去里间换衣服,见周沫儿眉头皱得紧紧,笑道:“放心,不会随便给你定亲的,我说过会问过你的意思。”

周沫儿心情不错的出了流光院,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她现在沉迷话本,很多都写得好看。

穿过院子时,一转眼看到薛文耀带着个随从站在不远处,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痴缠。

周沫儿皱眉,假做没看到他,转过一条小路就待离开……

“表妹……”儒雅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周沫儿无奈的顿住脚步,她在想,盛国这么多表哥表妹结亲,是不是就是因为女儿家都关在家里,平日里见不到外男,就算见到的都是表哥,这应该也算是两家结亲的原因之一。

周沫儿慢悠悠回转回身子,福身行礼。

“表哥好!”声音语气都淡淡的。

薛文耀不以为意,眼神亮亮的看着她问道:“表妹可好?”

周沫儿退后一步,离他远了些才道:“表哥,男女授受不亲,我有些不舒服,先告退。”

周沫儿一说完,干脆利落转身就准备走……

“表妹,你知道我……”薛文耀往前一步,他的声音顿住。

周沫儿的身子也僵住一瞬。

不远的假山处,蓓儿一身素白衣裙,头上只简单的插了一支玉簪,脚上的鞋子被泥水染脏,显然她是急着跑来的。脸色有些苍白,小脸瘦削,眼睛也大了些,这会儿眼睛里面泪汪汪的看着两人。特别是周沫儿,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周沫儿有些无辜的耸耸肩,关她什么事?她就知道薛文耀是个麻烦,蓓儿为了他敢顶撞从小就疼她的老夫人。蓓儿平日里只是天真,又不是蠢。要不然老夫人也不会最宠她。

上次蓓儿在老夫人面前也不改口,显然是喜欢薛文耀的。自己要是和薛文耀扯到一起,谁知道她会不会疯?

薛文耀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整整自己本来就很齐整的衣襟,往蓓儿的方向走去,期间他越过周沫儿,歉意的看了她一眼。

“表妹,你为何如此狼狈?”薛文耀上前,似想给她擦眼泪般抬手又放下。

看见两人这副相处的画面,周沫儿真心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就这么离开也不行,蓓儿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找自己麻烦呢?就是现在她对周沫儿的态度也不甚友好。

周沫儿虽然不怕她,却也不想以后没完没了的应付她。

“表哥,你来了不来看我,在这儿做什么?”蓓儿埋怨道。还隐晦的朝周沫儿得意的看了一眼。

周沫儿只觉得好笑。

“我和母亲一起来的,本来想逛逛园子,没成想偶遇了沫儿表妹,就打个招呼,你就来了。”薛文耀说着还朝周沫儿使眼色。

周沫儿不理会他,正色看着蓓儿道:“就是表哥说的这样,我刚从外面回来,都不知姑母今日来。”

蓓儿听了,看着周沫儿的眼神越发不好。

周沫儿无奈,这是哪句话又戳着了这位?回想一下,大概是那句出门回来。

这就没办法了。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她干脆道:“妹妹,我很累,还有点不舒服,你招待下表哥,我先回去歇着。”

说完就走,后面两道强烈的视线被她刻意忽视了,回了怡然院才觉得自己舒服了些。

不知当日福安院是怎么谈的,反正蓓儿和薛文耀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当日就互换了庚贴,如果没有意外,这桩婚事就算是成了。

蓓儿的禁足随即就解除了,毕竟当初她被禁足就是因为薛文耀,如今成了未婚夫妻,自然不用掩人耳目。再过些日子,两人的亲事开始走六礼,就算别人知道蓓儿喜欢薛文耀,也只会赞一声天作之合罢了。

周沫儿以为事情到这里算是圆满。却不妨刚刚听说薛夫人告辞,她就被杨嬷嬷请到了流光院。

一路上她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看到正房里姚氏铁青的脸色,她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

姚氏见周沫儿进来,脸色缓和了些,她有些歉然的看着周沫儿。周沫儿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

忍不住唤道:“娘。”

“过来坐下。”姚氏慈爱的握住她的手摩挲。

轻轻道:“你刚刚生下来时,软软小小的,我都不敢抱你,你爹也是,看得出他很喜欢你。还说,相濡以沫,所以,你就叫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