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蜀听了若有所思。

“大夫说,我在府里住的时日太长,换个地方住,对我的病有好处,于子嗣上也有宜。我才禀明了父亲,希望搬出去住一段时日,母亲如此,让儿子深觉不孝。儿子还是回凌风院住,也好孝顺祖母和母亲。”江成轩恭恭敬敬道。

老夫人听到那句“于子嗣上有宜”时,面色微微一喜,又收敛住。

张氏闻言,面色不好。

半晌才道:“轩儿就这么搬出去,我不放心,不如请个大夫来看看轩儿的身体,要是不宜挪动,还是住在府里的好。”

此话一出,老夫人率先点头道:“如此也好,福贵,去请孙大夫来。”

外面嬷嬷应声而去。

一刻钟后,嬷嬷带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进来,面色稳重,规规矩矩行礼,不见半点谦卑谄媚,眼神清正。一见就是个方正的人。

他是镇国公府养在府上专门给老夫人看顾身子的,也看过江成轩的身子。

进来后也不多话,摆好脉枕,江成轩走过去坐下。

周沫儿有点紧张,看孙大夫这样,也不像是随便可以糊弄过去的,要是看出来江成轩没病……

她的紧张被其他人看在眼里,都以为她是为江成轩的身子担忧。老夫人虽担忧江成轩身子,见她这样,也露出些欣慰。

萧灵薇轻轻的冷呲一声,离她最近的江淮岳听到后,看了她一眼。看向周沫儿目光露出微微的冷意。

江语蓉和赵如萱就有点漫不经心了,在一旁吃桌子上的点心。

江阴一家站在一边,跟隐形人似的。他只在江成轩说搬出去时眼神波动了一下,其他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

张氏也紧张的看着孙大夫的面色,面色复杂,眼神期待,也是一副担忧的神情,不过她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半晌,孙大夫放开把脉的手,面色郑重,周沫儿忙问:“大夫,怎么样?”

顿了顿,又道:“您说直白些,要不然我听不懂。”

孙大夫点点头叹道:“先天不足,身子虚弱,五脏六腑皆疲,再调养也是枉然。除非遇上葛神医或者有应天地而生的神药,才有一丝生机。”

他这么一说,周沫儿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该不会江成轩的身子真的没好吧?

看了看江成轩苍白的脸色,嘴唇都成了淡粉色,这一看就是病入膏肓的模样。想起以前他的面色都是苍白的,周沫儿心里一慌,忙追问:“那葛神医在哪里?神药又是什么?”

孙大夫收拾桌子上的东西装回他背的药箱里,边道:“葛神医行踪不定,谁也不知他在何处,神药嘛!千年雪莲,万年人参也就差不多了。”

周沫儿听得眼前一黑,听着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更有点像是孙大夫胡诌杜撰出来的。那个葛神医大概也是指望不上的。

正心里慌乱,手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冰凉?

周沫儿抬头去看江成轩,他的手和身子,周沫儿从来没有感觉到冰凉过,都是温暖的。想到这里,心里稍稍一定。

老夫人直起身子,欲言又止问:“孙大夫,轩儿的身子可有大碍?”

“好好调养,还可以多活几年。”孙大夫收拾好药箱,走到桌子上准备写药方。

老夫人看了看江成轩,又问:“孙大夫,轩儿身子对其他的可妨碍,比如……子嗣……”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或好奇或担忧都看向孙大夫。

孙大夫写药方的手一顿,淡淡道:“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子嗣……随缘吧!”

老夫人面露失望之色。

“那是不是跟住在哪里没关系?”张氏疑问,却有些笃定。

老夫人也问:“孙大夫,要是换地方住,有没有用?”

“大概是有用的。”又道:“子嗣之事,最为复杂,说不清。不过,换个简单的地方应该机会要大些的。”

他口中简单的地方,自然不是字面上地方简单的意思。

屋子里的人都若有所思。

孙大夫收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道:“先照着这药方吃,要是有什么不好,再唤我过来。”

孙大夫离开后,沉默了许久的江蜀吩咐道:“收拾东西,搬到京郊的庄子里去住,除了年节,不要回来了。”

这话不像是担忧江成轩身子让他出去住,倒有点放弃江成轩的意思在里面。

“那个庄子以后就是你的,稍后我会派人把地契送过来,抓紧搬出去,对你身子好。”

江成轩面色不变,规规矩矩的应是。

江蜀点点头,对老夫人道:“母亲,我还有事,先去了。”

说完就出去了。

江阴见气氛不对,也告退出去。

江语蓉和赵如萱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这会儿倒有些客人的模样了。

江淮岳左右看看,道:“灵薇有点累,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闻言,众人看向萧灵薇的面色,确实有些疲倦,老夫人忙催促道:“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江淮岳点点头,扶着萧灵薇出去,走到门口时,嬷嬷已经掀开了门帘,他突然回头道:“二弟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江成轩看了一眼他扶着萧灵薇的手,笑道:“不敢劳烦大哥,我和沫儿走慢些就是。大哥的事情要紧。”

江淮岳也不坚持,点点头就出去了。

张氏看了看老夫人,慈爱眼神的看向江成轩,笑道:“轩儿,你搬出去住也行,只是我不放心,我安排几个人去伺候你,也好让我放心……”

“砰”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

老夫人收回手,似乎是不小心把面前的茶杯扫落到地上一般,面色不变,但声音微沉道: “你的慈母心用得有点不是地方,这一次谁都不准派人,轩儿要带什么人,他自己知道挑。”

最后几句话,老夫人似乎压抑着怒气,面色难看。

张氏被那瓷器声吓了一跳,闻言眼眶一红:“母亲你冤枉我了,我是真的担忧……”

老夫人不耐烦的伸手打断她的话,沉声道:“我只是老了,并没有瞎。你想派人跟着,心思到底怎样,你知我知,你再说,是想我老婆子把你恶毒的心思说出来才甘休?”

张氏噤声。

老夫人身为侯府嫡女,又做了多年的国公夫人,虽近些年从来不管后院诸事,但她的威严丝毫不减。

周沫儿有点紧张,这两位吵起来,她一个晚辈只能一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过应该也没什么用,不管张氏嘴上说得多好听,她不喜欢江成轩是事实,如今在江成轩和她这个曾经的丫鬟面前被老夫人如此不给情面的训斥,她肯定会觉得丢了面子,说不定把自己恨到了骨子里。

虽然她说不定早就已经恨江成轩入骨了。

老夫人肯定是把孙大夫那句“简单的地方”听进去了,要不然凌风院身为镇国公府最偏僻的院子,难道还不够简单清静?

第68章

“祖母, 母亲, 不用为了我争执,我已经决定了, 就带贴身伺候几个人就行, 我去养病, 需要安静, 不能人太多。”江成轩苍白着脸劝道。

周沫儿上前扶住他。

“就这么定了,谁都不准派人跟着。”老夫人一锤定音。

张氏面色越发难看。

老夫人不理会她, 又看向江成轩道:“去了以后半个月回来请一次安,要是身体不方便,一个月回一次也不打紧。”

“多谢祖母挂心, 我省得。”江成轩规矩道。

“沫儿是吧?轩儿我就交给你了,务必把身子养好, 还有, 最要紧的是子嗣。”

老夫人殷殷嘱咐。

周沫儿规规矩矩应了。

“去吧!路上小心些。安顿好以后派人回来禀告一声, 也好让我放心。”

周沫儿和江成轩两人在后面如芒刺在背的视线里离开了荣寿堂, 回了凌风院后,马上吩咐姚嬷嬷和伺书收拾东西。

姚嬷嬷应声去了。

周沫儿有点发愁,看向江成轩问道:“我那些嫁妆怎么办?地契银票肯定是带着,布料古玩还有书这些东西怎么办?几十抬呢。”

张氏心疼的那些东西,被周秉和姚氏全部给她做了嫁妆带回来。要是放在府里, 以后凌风院失个火什么的……不是周沫儿小心眼, 可能真的会不见, 毕竟能让张氏念念不忘的, 可不是什么简单的。

“你要是不放心,带着就是。”江成轩失笑。

周沫儿皱眉问:“这么多东西,可不是一点点,不会被祖母说么?”

“不会,沫儿,今日父亲话里的意思,你听出来没?他是打算就这么把我分出去的,你以为他不知道我们的意思,什么养病,不过是想离开镇国公府去外面住而已。他既然不反对,就是答应的意思。”

周沫儿听得眼睛瞪大,江蜀虽有一点这个意思,但是江成轩是他儿子,怎么会就这么扫地出门。

“少爷,国公爷的人到了。”

外面传来姚嬷嬷的声音。

“让他去偏厅。”

江成轩对周沫儿一笑,道:“是不是的,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等江成轩回来,手里捧了一个匣子递了过来,周沫儿疑惑的接过,有点重,打开一看。

里面几张地契和银票。京郊的庄子一个,京城南面的两进院子一个,还有一个粮铺,一个布庄,一个小小的书肆。都是有些盈余的普通铺子。

还有五万的银票一张,两万两银票一张,一万两银票两张,五千两银票一张,一千两银票一张,余下的都是百两的银票,林林总总加起来将将十万两。另外还有银锭大大小小的大概有二百两左右。

所有的银票都是成通银庄的印记。成通银庄整个盛国大大小小的各个地方都有,它的银票在哪里都能兑。

江成轩一一打开看了,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意,对周沫儿笑道:“看,这还不是分家?”

他的笑容让周沫儿无端端觉得他还是有点伤心的,毕竟那是国公府里唯二对他有善意的人之一,起码周沫儿是这么觉得的。

周沫儿看向桌子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庶子来说,一般不会也这么多东西。确实只有分家才能拿到这么多。

不过要是分家,这些东西就不算多,毕竟镇国公府开国以来,现在如何不好说,至少前面几代国公都是得皇上重用的。

镇国公府要是全部东西折现,几百两银不一定打得住。他也只江淮岳和江成轩两个儿子。

“不一定的,万一是父亲怕你药费太多,补贴你也不一定。”

周沫儿安慰他。

江成轩抽出那几张铺子的地契,道:“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你看看,吃的有粮铺,穿衣衫的有布庄,还有个书肆给我看看书,四时蔬菜瓜果都有京郊的庄子。”

说着,将那些地契银票都一一收起放回匣子,笑道:“就这样吧!随便他怎么想?我也不是指着他分给我的东西过日子。”

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分家,江蜀也算是一片慈父心肠了。

周沫儿握住他的手,笑道劝道:“就是,就凭我的嫁妆,我们两人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不要你,我自己也能养家,放心,你夫君我还是很会搂银子的,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

两人说话间,刚才的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随后周沫儿叫来姚嬷嬷,让她去收拾库房把贵重的东西整理出来带走。

姚嬷嬷面色诧异,问:“夫人,以后不打算回镇国公府住了么?”

“能不回就不回吧!”周沫儿有点惆怅。

镇国公府偏门处,十来架马车都塞得满满当当。周沫儿和江成轩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马车缓缓离开,周沫儿忍不住掀开帘子,从缝隙里看了一眼镇国公府。

“怎么,你还舍不得?”江成轩取笑她。

周沫儿瞪他一眼,道:“怕你舍不得才是。这里又不是我的家,再说,我在这里尴尬的身份你不是不知道。巴不得离开才对。”

江成轩眸子里闪过笑意,他发现现在沫儿喜欢跟他说实话了,不遮遮掩掩,有什么就说什么,应该也算是两个人感情的进步……吧!

一路出了南城门,往京郊而去。这里大多数都是大大小小的庄子,且全都是京城里的人买下的。有的人还喜欢来这里小住,所以,道路还算平坦。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个庄子门前。

马车刚停,庄子门房处就出来一个六旬左右的花白胡子的老人家,穿着细棉布的短打,一身干练的模样上前来。

“敢问可是镇国公府里的二少爷?”

“你是谁?我是少爷身边的随从。”伺书在马车外面道。

周沫儿从帘子缝隙里看到那老人一瞬间松了口气,笑道:“叫我来富就是,国公爷吩咐过了,二少爷要来。”

江成轩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又回身小心翼翼的扶住周沫儿下了马车。

“这位便是二少爷和二少夫人了吧?来富见过二少爷和二少夫人。”

说话间恭恭敬敬的弓身,直起身子后微微弯腰道:“二少爷快请进,老奴早已备好了饭菜。”

江成轩微微点头,随着他走进了庄子。

庄子也是个两进院子,在一片庄子里算是中等大小,周沫儿跟着江成轩进去。

说是庄子,其实就是个精致的两进院子,虽比不上国公府大气古朴,也没有周府的精致细腻,也别有一番味道。

进了前院的正房,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等一应事物还算齐全,江成轩拉着周沫儿坐在桌子边,来富行礼后道:“二少爷稍微歇歇,饭菜马上就得。”

说着就退了出去,姚嬷嬷也跟上,隐隐约约还有说话声传来。

“不用您,我让她们送来就是。”来富拒绝的声音。

“无事,我是夫人的嬷嬷,做些事情应该的。”姚嬷嬷坚持的声音。

周沫儿抬起头左右看看,江成轩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沫儿,这里暂时就是我们的家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周沫儿胡乱点点头,笑道:“我觉得不错。”

说话间上了饭菜上了桌子,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带着几个丫鬟把饭菜摆好,丫鬟鱼贯而出,那妇人留下来,一福身道:“奴婢是来富家的,夫人以后有事情,随意吩咐。奴婢不会别的,只不过烧菜的手艺不错,还得过国公爷盛赞呢。”

说话间,很是自信爽利的模样。

“劳烦富嬷嬷。”周沫儿笑道。

她觉察到刚才富嬷嬷似乎特意看了一眼自己。大概她也知道自己以前是个丫鬟?

“不敢当,不敢当,夫人以后随意吩咐。奴婢先下去了。”

等她走了,周沫儿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脸上露出些笑意来。

不愧是江蜀都夸赞过的手艺,确实不错,和留仙楼的饭菜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江成轩见她笑了,问:“要不要留下她?以后让她天天做给你吃。”

“不要了,要是被你爹知道你病已经好了,该生气了。”

江成轩看着她纠结的模样,笑道:“他们也不过是听我爹吩咐而已,让他们以后听我的,也不是难事。”

“会不会被你爹知道,他的随从认了你做主子?”周沫儿问。

江成轩不在意的道:“知道又怎么样?反正都是镇国公府的下人,说不定他还欣慰我会□□仆人了。”

第69章

吃过饭, 周沫儿带着姚嬷嬷去了后院, 后院里并不像前院收拾的那么精致,几颗大树就占满了整个院子, 据来富说, 是因为庄子少有主子过来, 平日里只有江蜀会过来, 江淮岳来过一次,镇国公府就再没有主子来过。

江蜀就是来了, 也没有常住,从来不进后院,只在前院歇个一夜就离开。

周沫儿在院子里转了转,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推门进了正房。

正房里, 里外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是真的干干净净, 桌椅似乎都是刚搬进来的, 散发着木头的清香和漆的味道。

周沫儿皱眉,富嬷嬷忙道:“夫人,桌椅都是昨日国公爷吩咐过后才换下的,以前的那些都旧了,不好给夫人用。夫人要是觉得不适, 不如去厢房歇几日。”

“不用了, 不习惯换屋子, 要是换过去, 刚刚习惯就得搬回来,还能忍受,也没那么难闻。”周沫儿淡淡道。

富嬷嬷就笑道:“夫人是个好人。”

周沫儿不置可否,什么是好人?

姚嬷嬷开始吩咐喜琴和几个小丫头铺床,不过半个时辰,屋子里就焕然一新,比起凌风院的正房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