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边的花圃里,草叶已经枯了,光秃秃的枝干上结了一层密密的白霜,这霜,好像也将她困住了。
程昊不再说话。
他转头看向天空,灰色的雾霾沉沉地散不去,半晌,才道:
“唐咪,你又骗了我一次。”
海岛上的话,还言犹在耳。
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车,孙特助下车打开后车门,毕恭毕敬地候在一旁,程昊上车前,往楼前看了一眼,驼色大衣包裹的年轻姑娘,就这么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小脸苍白,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好像当真对他有情。
程昊嗤地笑了一声,直接升上了车窗,头也不回:“去公司。”
黑色宾利低调地往小区外开,唐咪收回视线,揉了揉额头,准备回去歇歇。
谁料孙特助没走,身后还跟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貌慈善,手里拎了个红十字箱。
“唐小姐,程总那边有个重要会议脱不开身,让我将他的私人医生送来,嘱咐我说,您发烧,请务必遵医嘱吃药。”
“他还挺关心我。”
唐咪手插回长大衣的兜里,声音听不出喜怒。
“程总当然是关心唐小姐的,昨晚您没回来,程总亲自去了一趟林家,还找上了林董事,可惜林董事也找不到人,整个北城市,林家置下的房子都闯了一遍,每一家酒店都快翻个底朝天,生怕林少来硬的、您吃亏,连程老先生都惊动了。”
“程叔叔?”
唐咪觉得事儿有点大了。
三人上了电梯间。
想什么来什么,微信的视频邀请发了过来,唐咪点开,程父那张儒雅俊俏的脸庞猛地出现在手机视频上,自下而上的角度非常之魔性。
显然程老先生也是个爱美的老头儿,他举起手机,找了会,自上而下,终于找到一个能显得他既英俊又潇洒的角度,才满意地停下:“小糖糖,想不想我啊。”
“想。”
唐咪弯了弯眼睛。
电梯轰隆隆地往上,信号有点迟,屏幕停在一个迷之角度,连声音都断断续续。
“小昊跟我说,你平安回来啦,这就好。“
唐咪现在不太摸得准程昊的意图。
可心里却明白,一个能不动声色将程氏集团,发展到如今规模的长辈,不可能真如表现得那样傻白甜。
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程叔叔,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叔叔没事,老年人嘛,觉少,倒是昊昊,昨天一宿没睡,非说你挨欺负了,拉着我去老林那找人,偏偏老林也找不到人,忙活了一晚上,白费功夫。”
“我就是发烧,住了一晚上医院。”
唐咪半真半假地解释。
“发烧?哎,那可得好好休息,多喝水,等等,你背后那是老杜吧?”
“老杜,老杜!”
唐咪将视频对准孙特助两人。
提着医药箱的中年男人笑了:
“程先生。”
“哎,你还是这么客气,我家儿媳妇,可交给你了啊。”
唐咪现在确定,程昊对程父必定隐瞒了些关键信息,比如那些……暧昧的信息,否则任何一个做家长的,都不可能这么若无其事。
程父突然收起笑,他一不笑,眼角的鱼尾纹一收,整个人就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看上去不太好亲近。
“小咪啊,小昊打小就没在叔叔身边长大,他就一个妈妈,人家都喊他野孩子,吃得糙,过得也糙。别的小孩能享受的,他通通没享受过。”
“我这个做爸的失职啊,所以现在他大了,他想选谁,我都支持。我呢,只希望,你看在叔叔的面子上,好好对待小昊,他是真的把你放在心里的。”
这样一份来自父亲的沉甸甸的嘱托,让唐咪心里酸溜溜的不得劲。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程父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嬉笑着跟她说再见,两人互相问候了一声,就挂断了视频。
唐咪开门,领着孙特助和杜医生进了自己公寓,鞋没换完,就在玄关柜上看到了一张纸条:
“你爸三姨的小姑子的小儿子明天要办满月酒,我跟你爸先回石关一趟,你在家别乱跑,乖乖吃饭。”
唐咪将纸条撇了,从鞋柜里拿鞋让人换上。
到客厅沙发坐着,孙特助自然熟地给两人各倒了杯茶,唐咪将昨天的病历卡,还有X光片给杜医生看,测完温度,杜医生认为没什么问题。
“药还按之前的接着吃,一个礼拜后,我再来。”
唐咪乖乖地点头。
杜医生收拾医药箱,背着准备走,孙特助踌躇了会,还是提了句:
“其实昨晚,程总从摄影棚回来,车大灯都撞坏了,我当时没跟去,据说是撞到了马路牙子,劝程总去做个检查,他非不肯,要去找您,现在又去开会。”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唐小姐劝一劝程总,好歹做个全身检查,我看他手……好像不太提得起来。”
唐咪吓了一跳:“撞车了?”
手?
她回忆细节,只记得她掐着自己下巴,摩挲着嘴唇的样子,很有力度。
也许是左手?
唐咪顿时坐不住了:“我跟你去公司一趟。”
孙特助嚯得笑出大门牙:“那敢情好。”
车是现成的保镖车,风驰电掣地到正恒时,不过半个小时。
前台的姐妹花见到唐咪,又惊讶又兴奋,这回不需要什么手续了,拦都没拦一下,直接就放了行。
坐上专梯,经过总秘书室时,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除了大半年前来过一次,唐咪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儿了。能在boss公开认爱后,再一次得见真人,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前者还只是传绯闻对象;后者,却代表了未来老板娘身份。
起码,跟机械一样冷硬冷酷的程总,会这么在节目里亲昵而宠溺地叫一个人,让人简直想都不敢想。
唐咪不失礼貌地微笑,在孙特助的带领下,直接去了程昊的办公室。
“公司最近有个大并购案,昨天没议定,所以程总估计还有一会。”
孙特助给唐咪倒了一杯牛奶,并贴心地告诉她,“程总这儿,特地准备了一些小零食,都是唐小姐的口味,您万一饿了的话,可以去吧台那拿。”
“……他准备的?”
“程总列了张单子,我们秘书办公室,每个月会轮流采购一次,托唐小姐的福,每月淘汰下来的,都进了秘书室的肚子。”
唐咪“啊”了一声,回神:“好,你去忙。”
这会,一开,就开了一上午。
中午孙特助送来外卖,五星级大厨做的,唐咪吃玩,还没等到,精神却撑不住,被暖气熏着,靠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周遭一片漆黑。
唐咪掀开身上披的绒毯,下地,却撞上一双明亮的眸子,藏了点温柔,可这温柔一纵即逝,程昊安静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了她不知多久。
“你开完会了?”
她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了。
“怎么不回去睡?”
程昊起身,“啪地”开了灯,一室暖光,将诺大的办公室照得亮堂,时已近深夜。他俯身将绒毯叠好,放到一边。
“听孙特助说,你撞车了,跟我去一趟医院,好不好?”
唐咪换上鞋,小心翼翼地触了触他左手,挽起他袖子,果然发现左手肘蹭破了一大块皮,一块狗皮膏药样的东西贴在那,破坏了整条手臂的美感。
“你关心我?”
“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咪此时竟然显出踌躇,向人坦诚心意,让她像被剥了刺一样不自在,“我关心你。”
“我昨晚,是在医院过的。”
她将吊针的针孔给他看。
程昊理智明白,她绝不可能在得知于婷的事以后,再跟林智斌搅和在一块,她遇事,向来将自己作为第一考量,林智斌这个大坑,她摆明了不可能跳进去。
他承认,他嫉妒。
“早上他亲的我这里,”她指着脸颊,“我没力气,可我躲开了的。”
小小的,委屈的声音。
程昊默了默,他知道,她又在利用自己的武器,让他心软了。可他还是摸摸她脑袋,告诉自己:就这样吧。
什么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爱情就死了。
“好,我们去医院。”
他终于肯跟她握手言和。
第73章 同居
“那我们就算和好啦?”
程昊看着她睡了一下午, 终于泛出红晕的脸颊, 心底喟叹了一声, 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呢。
“恩, 和好了。”
唐咪张开手臂:“抱抱。”
他俯身, 诚实地抱住了她:
“真拿你没办法。”
被成功驯养的狐狸,等待和接受, 似乎已经成了骨子里的本能。
唐咪笑眯眯地翘起了嘴角:
“阿正,你最好啦。”
“我们现在去医院。”
她扯着程昊的手臂, 发号施令。
程昊低头, 替她将大衣扣子一颗颗扣好,才牵起她手:“走吧。”
情侣间吵架,上一刻, 能要生要死,天崩地裂;下一刻, 却能亲亲密密、黏黏糊糊, 好得跟一个人一样。
“其实昨天我可害怕了。”
“林少跟个神经病一样, 一下就出现在了更衣室……”
程昊听着她叽叽喳喳地在耳边讲, 两人走到门外时,孙特助迎了上来:
“程总, 您准备下班了?”
“啊,对, 你也下班吧。”
程昊看了眼手表, 快八点半了, “明天我晚一点上班。”
孙特助垂头应了声“是”, 小跑步去按电梯,等专梯上来,毕恭毕敬地将两人送走,才哼着歌回秘书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白秘书和另外一男一女两个秘书也在加班,看孙特助脸上的喜气藏也藏不住,忍不住问:
“孙哥,程总给你涨工资了?”
瞧把你乐的。
孙特助瞪眼:“什么加工资不加工资的,咱Boss心情好,我就心情好。”
“这倒是,早上刚来,那叫一冷面阎王,逮谁冻谁,不、不对,咱Boss……昨晚是不是没换衣服?”
有人意识到不对。
“看来咱未来老板娘地位稳若泰山啊。”
另外两秘书助理互相给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没想到冷若冰霜的boss也会有热情如火的一天,忙到居然忘了换衣服。
白秘书拉下了脸:
“得了,程总的私事,咱们做员工的,少跟着编排。”
“小白说得对。”
孙特助拎着公文包,要出办公室时,突然转头,“不过偶尔八卦一下,促进娱乐,放轻松~~~”
等孙特助走了,办公室三人才长出一口气。
“说起来,咱们公司大半女员工都算失恋了吧?”
另外个女秘书感叹了声,“你瞧瞧咱boss对唐小姐宝贝的,你见他拿那眼神瞅别人没?简直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她从抽屉里拿了一小袋零食撕开分了:
“咱们托未来老板娘的福,平时这种进口食品,我一月都难得买一回。”
“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再说,这花的,也是程总的钱。”
白秘书鼻子轻哼了一声。
女秘书斜着眼睛看她:”小白,你不会还肖想着哪一天当咱老板娘吧?”
“哪有!你胡说!”
白秘书被戳中了心思,急急否认,“我只是觉得,程总应该配一个更温柔体贴、知书达理的女朋友。”
“人家私底下温不温柔,体不体贴,你怎么知道?”
女秘书翻了个白眼,“再说,唐小姐大学读的北城大学,研究生又被北城影视录取,哪儿不知书达理了?非得跟你似的,跑国外溜一圈,才算知书达理?”
白秘书知道捅了马蜂窝。
正恒择优而取,看学历,更看能力,小雅学历一般,能力却非常出众,特意被程总从子公司调来,在身边做数据分析的。
“小雅,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她双手合十,“我也就背后说说,boss的事儿,哪儿轮得到咱们管,是不是?”
“是,你管不着,我看唐小姐就好得很,一般人可比不上。”
唐咪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还在办公室引起了一波热议。
她陪着程昊去了一家私人医院,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最后发现:一切正常,除了手肘在跟方向盘剧烈撞击时,擦破一块皮外。
“你这贴的也太随意了。”
专家看着程昊手臂上的“狗皮膏药”,皱了皱眉,“我得给你撕下来,重新替你消个毒,以免伤口感染。会有点疼,忍着点——”
话音未来,“撕拉——”一声,贴得很随意的膏贴就给撕了下来。
唐咪看着碗大的创口,自己都替他疼,血渍糊拉的一大块皮被蹭没了,程昊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唐咪小声问:
“疼?”
“疼。”
程昊点点头,两只耳朵都蔫耷耷的,像一只受伤的萨摩耶。
“等会还要疼。”
专家好笑地看着老大一男人跟女朋友撒娇,动作不停,浸了消毒水的棉花在创口上擦一圈,程昊这回倒挺着了,一声未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