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后水,刮胡刀,刷牙洗脸,下楼时,阿姨已经锁门走了。

程昊不喜欢屋里有其他人的影子,家政那边请来的钟点工很识趣,三餐做完就走,基本不跟主人碰面,他吃完早饭,上楼换衣服,扣扣子时,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唐咪睡得脸颊通红,眼睫毛又黑又长,落在婴儿般粉嫩的皮肤上,像极了童话里的睡美人。

程昊停住脚步,回到床前,低头在她嘟起的唇瓣上亲了亲,没有口红的味道,很好。

唐咪“咯咯”笑着睁开眼,一张嘴就破坏气氛:

“我还没刷牙。”

有口气。

程昊弹了下她额头:“早饭在桌上,我去上班了。”

唐咪最近没通告,懒洋洋地呆在家,她支起下颔,摆手:“再见。”

程昊这才走了。

床边的日历悄悄翻到了农历十一月初七,唐咪收起笑,在床边呆呆地出了会神,没像前几天那样睡懒觉,不一会就掀被起床。她今天没有做基本功,对着镜子,也不龇牙咧嘴地练表情了,拍完水乳,上了层防晒,到衣帽间时,唐咪又发了下呆。

各大品牌的当季新款都太出挑了。

最后她选了件黑色羽绒服,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设计,长直筒,从头包到脚,里面配了件黑毛衣,小脚裤,平底军靴,一身肃穆的黑色,唯有那张脸是白的。

小区是高级住宅区,附近是没有出租车了,连公交车站都不到。

唐咪拎着个大包,羽绒服的帽子盖住头,黑色大口罩和墨镜将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遮得严严实实,确定不会被人发现,才开门落锁出了小区。

小区外,一辆黑色帕萨特安静地等候在路边,看到她,还响了两声喇叭。

阿呆降下车窗,探出头来:

“小咪,这儿呢!”

唐咪推了推墨镜,安静地上了车。

阿呆对她这样,显然习以为常,车内开着轻音乐,他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憋住话,方向盘一打,帕萨特掉了个头,往另一条小路上驶去。

车一路开到了外环,直到近郊,才停了下来。

两个小时。

这是一片公墓群,唐咪推门下车,入眼是看不到头的绿意,附近没有住户,守墓园的门卫显然认识阿呆,唐咪拿下墨镜,露出一双眼睛。

“哦,唐小姐啊,请进。”

唐咪默不作声地点头,进了墓林。

阿呆替她拿着半道拐去买的百合花,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一路往里走,走到尽头,在比其他墓都小一圈的墓碑前停了下来,石碑没有名字,却有一束新鲜的满天星。

这是唐咪嘱咐守墓人每天必放的一束花。

阿呆和唐咪一人上了一炷香,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他的存在。

唐咪在幕前坐了半天,像往常那样,什么都没说。

阿呆看着她:“你真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

唐咪笑了笑,很无所谓的样子:

“有什么好说的,终归是这样了。”

“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这件事,也不怪何,啊不,程昊,怎么一回去,你就跟他说分手了,还扯上我?”阿呆冤枉,他但凡想到那天,程昊的眼神,就替他心疼。

这么帅的小哥哥,换了他,才不忍心伤害他。

唐咪“嘘”了声:

“不要在这儿提。”

阿呆耸了耸肩:“OK。”

到车上,他又忍不住重提旧事。

“说起来,宝宝的存在,程昊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怎么怪上他了?”

唐咪摇摇头,看向窗外,在车里,她口罩摘了,没有化妆的脸,竟也透出份苍白的昳丽。

她声音很淡,不像往常,总有副笑模样:

“没怪他。”

怀孕的事,她都不知道;等知道,却已经来不及了。

唐咪想到那时她大姨妈来了半月不止,去医院一看,被医生轻飘飘地告知:“两个月,滑胎。”

孩子短暂地来,又悄悄地走了。

唐咪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她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没毕业,没工作,她和程昊都没法负担起未来。

唐咪给孩子立了个衣冠冢。

“那怎么——”

“我那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唐咪不想给自己辩驳,没什么情深不寿的曲折,不过是孩子来了又走,让她不想看见程昊,她迁怒,可又更讨厌自己,毕竟,她当时心里第一时间竟然是松了一口气,不需要自己选择,留下还是舍弃。

也许孩子是感知到这一点,才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

“这也不怪你,就算孩子好好的,程昊那时候一事无成,你也还在靠父母养,刚毕业,就为人妻为人母,哪有现在的你?想想,多可怕。”

阿呆很理解,他没法想象自己被锅碗瓢盆完全拖垮的生活。

人的境遇,由选择决定,无数个选择,最后成就现在的自己。

唐咪眯起眼,看向窗外,她确定,现在的自己就是她过去想要成为的自己。

可心里那点愧疚,却每每在午夜梦回时,悄悄地冒出来,让她一点儿都不潇洒。

“真的不告诉程昊?”

“都过去了。”

唐咪淡淡笑了笑:“明天我电视开播,记得支持收视率啊。”

阿呆“哼”了声,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第75章 揭露

“阿呆, 送我去个地方。”

阿呆看了下窗外的天色, 天阴沉沉的,随时都能下起雨来。

“去哪儿?”

他一打方向盘, 将车倒出车位,公墓群很快就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唐咪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满眼的绿意。

“鱼临街,晓筑。”

“那儿?”

阿呆知道这地方, 茶座,谈事的好地方, 非常讲究私密, 没有会员卡进不去。

“我约了人在那。”

唐咪没多作解释, 阿呆耸了耸肩:“OK,今天你最大。”

车载音乐轻轻哼着歌, 阿呆指尖在方向盘上随着节拍跳跃,唐咪始终一声不吭地坐在后座, 墨镜遮去了她的眼睛。

阿呆突然道:

“说起来,这次你跟程昊重新在一块,也是你起的头?”

“对。”

“难道是久别重逢,你发现自己又重新再一次爱上他了?”

唐咪嘴角翘起了一点很微小的弧度,有点甜:“当然不是。”

“那是看上他钱了?”阿呆话出口, 立刻又摇头否定, “不, 不对, 如果看上钱,这么多年,想要花大价钱包你的老板不要太多。”

他猜来猜去都猜不到点子上。

唐咪讲了个故事。

“从前,有只漂亮又可爱的小蚂蚁花花,生活在地穴里,每天忙忙碌碌的,有家人有朋友,她活得无忧无虑。”

“她以为这个世界就是她看到的模样,直到有一天,小蚂蚁花花在一片很大很大据说是叶子的背后,看到了一只比她大一万倍的眼睛。这只眼睛一直在观察他们,眼睛力气很大,一只手能捏死很多小蚂蚁。他很喜欢花花以前很谈得来的一个小伙伴,但他不喜欢花花,他喜欢另外一只看起来又乖又单纯的小蚂蚁多多,眼睛要将小蚂蚁的小伙伴,和多多撮合在一起。”

“你说花花怎么办?”

阿呆理所当然:“抢回来啊。”

唐咪微微笑了,所以说,她跟阿呆是同一种人。

“……你是说,你是那只花花?眼睛是什么,小伙伴是程昊?”阿呆莫名其妙,“这故事,我怎么越听越不懂。”

“小伙子,懂太多,你就老了。”

唐咪老气横秋地道。

“……我看花花就是不甘心。”阿呆嘟囔道。

不甘心?

唐咪笑了笑,指前面:“左拐,你上错道了。”

阿呆一看,还真是。

应该继续往右前方,他却将车开到了差路上,只能兜一圈重新再回到主路,等到晓筑时已将近五点。

鱼临街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闪烁的霓虹下,晓筑古色古香的招牌,显得不那么起眼。

阿呆锁好车,理所当然地跟在唐咪身后:

“今天就让姐们勉为其难地当一回你的骑士。”

他还记得当年的情形。

那阵正好感冒,他去医院门诊取药,在药房撞见了拎着一大袋药品的唐咪。

她脸色跟鬼一样,又白又瘦,好像风一吹就倒。

问她,“出什么事了?”

唐咪那时就跟见了屎的屎壳郎一样,眼泪汪汪地:“医生说,要住院清宫,没人陪。”

阿呆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脑子一热,就陪了床,后来送人回去时,还趁机配合演了回劈叉戏里的男小三,高富帅。

以他们当时的交情:犯不着啊。

还好人程昊风度好,没打人。

不然阿呆都不能打包票,自己能囫囵着出校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晓筑。

一身旗袍的女服务员迎了上来:“请问有预约吗?”

她注意到唐咪全副武装地将自己遮了个全,这在晓筑,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来这谈事的,倘若是公众人物,就爱将自己包个严实,她们入职第一天,经理就让签了保密合同,不允许对外透露任何一点讯息。

“有。”

唐咪从包里掏出会员卡,程昊有一堆这样的卡,服务员注意到她手里握着晓筑统共派发出去没十张的金卡,笑得更热情了:

“请跟我来。”

阿呆插着兜,一双眼咕噜噜地四处看。

这地方,可处处透着贵气。

桌子是乌金木,柱子……柱子看不出来,壁画也是……看不出来。

他摸了摸鼻子,只知道处处透着不一样的金贵,经过窗边,每一个卡座都露出小半脑袋,黑黢黢的头发,身形、长相全都遮得严严实实,这里也没人大声讲话,隐秘性确实极佳。

服务员领两人去的,是一个包厢。

水筑小包,半腾空,下面是一池子,从窗边探头出去,还能看到水里自在游弋的金鱼,和大片的睡莲。

包厢内坐了人,阿呆一眼就认出来,薛祁轩,旁边还坐着最近的话题人物,苹果台一哥俞一海和他的隐婚老婆。

阿呆只对帅比有兴趣。

拿眼睛一眼一眼地瞅薛祁轩,浓眉高鼻,眼睛虽然没有程昊好看,可胜在阳光、豁亮,他很喜欢,阿呆默默给打了个80分。

唐咪摘下墨镜和口罩:

“薛哥,海哥,章老师。”

薛祁轩一看到唐咪,呆了呆,他见过的唐咪,无一不是盛装打扮,妆容精致到连根头发丝儿怎么摆都有讲究,眼下一身黑,素面朝天的样子,漂亮是漂亮,可也真少见。

他站起来招呼:

“小唐,坐。”

俞一海和章语忻面色都不大好看,他们是被薛祁轩硬拉着过来,听一听这位唐小姐有什么好想法的。

他们最近被记者烦得焦头烂额,俞一海还好,男人影响不大,至多是被台长叫过去,明示暗示地训几句,平时该怎样还怎样,可章语忻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还在合约期的代言,资方拿着合约,一个个地要撤代言人,还要她支付巨额违约金;谈妥的代言,也一个个地黄了,别说什么双人封,就连已经签好字,就等进组的剧组,也提出了人选待定的要求。

唐咪彬彬有礼地坐下,阿呆跟个保镖一样,站她身后。

俞一海还讲究风度:“唐小姐,不知道这次您让小轩一定拉我们出来,是为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

章语忻哼了一声,“唐小姐背靠大山,还胃口那么大,不知道吃不吃得下去?”

“诚如章老师所言,我背靠大山,”唐咪笑得谦虚,“又何必用这么激进的手法?”

“多条朋友多条路,这么阴损的事儿,我犯不着。”

章语忻没说话,她不信。

娱乐圈里,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不在少数,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皮,谁也不知道皮下藏的是人是鬼。

像唐咪这般轻狂的性子,被人一捧,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只想着把眼前的拦路虎一个个都踩下,以后有的苦吃。殊不知,等背后的靠山没了,就是报应一个接一个到的时候了。

“哥,嫂子,咱先不下结论,先听听小唐怎么说。”

薛祁轩私心里还是希望相信唐咪的。

所以在她拜托将两位务必‘请’出来时,干脆地应了。

“说起来,海哥和章老师的这件事,我也不无辜。”

唐咪喝了口茶,缓了缓干渴的喉咙,才慢条斯理地道,“与我是有点关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不过,我做人做事,喜欢一码归一码,捋得清清楚楚,该我的,是我的。不该我的,也别强栽在我身上。”

“好处是你享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章语忻面前是雨前龙井,可她一口没碰。

“难道海哥和章老师不想弄清楚,背后究竟是谁对付你们么?先别说其他的,就那结婚照这种私密的东西,难道还能是民政局工作人员放在手里多年后,再爆出来陷害你们?每年暗中结婚的明星那么多……犯得着?”

这一波一波的黑,可不像是一个素人爆出照片,明显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俞一海沉默了。

他按住想要反驳的章语忻:“唐小姐既然约我们来这,想必是有什么证据,也别卖关子了,不如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