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听着他把我唱跑调的段子全都唱归位。等他学会,他还笑了两声。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呀嘛在街头,在巷口…

短短的几句,他反复来去的唱。嗓子刻意压低过,却显得很是温柔,很有磁性。他伸手轻轻拍我的腰,好像是哄一个孩子睡觉那般。我却完全没有了睡意。

“…”他伸手下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脸,有些慌张地道,“思嘉,怎么了?”

我哭出了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道:“念如,我想我爹娘…”

他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蹭得我的脸都快脱皮了,道:“你若是想师父和夫人,等我忙完,我就带你回去…”

我摇摇头,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道:“不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要我说我是穿的?说我根本就是借尸还魂?他被我吓跑了怎么办?我可是已经失了身了,连拐带骗也不能让他跑了,当然不能自己把他吓跑。

最后我什么也说出来,只是哭。心里想,他大约觉得我不可理喻了,天天动不动就哭,要是有一天他受不了了厌烦我了怎么办?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又更伤心,哭得更难过了。

他的手拍着我的背,很是耐心。然后慢慢地我就睡着了。许是实在是累了,这一觉我睡得极不安稳,一夜都在梦里大哭,梦到有个什么人一直在骂我,他骂,我就哭,直到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才知道这是个梦。

起初看到他不在,我还当他是早起了,结果正打算穿衣出去找他,却看到桌子上留的那个条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大意是说他三个月之内必归。我这才反应过来…

他昨晚跟我说会留下来啊陪我吃午饭啊,又是骗人的!

我一个人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登时觉得肚子又饿了。可是全身软绵绵的也没什么力气,遂下床去揽镜照了照。。.。

第二十三节:限时宅女的悲惨生活(一)

我一个人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登时觉得肚子又饿了。可是全身软绵绵的也没什么力气,遂下床去揽镜照了照。

却见镜中少女,双颊绯红,目中氤氲。我一怔,随即却苦笑。难怪呼吸这么重,应该是发烧了。本来就累,昨晚还闹成那样,还在浴桶里折腾翻了天,真是活该。四周的环境都是陌生的,却隐隐有孙念如的简洁之风。我不禁在心中暗自思量。

这里,应当算是他的别院。看这院子里的人,比如那中年妇人,对他毕恭毕敬,应当是他的下属。可是那群莺莺燕燕的女孩子,却又是怎么回事?这个,昨天惊鸿一瞥,我就觉得心慌意乱得不得了。但是昨日累的厉害,他又陪着我,我也就没有心思去问。

一边梳头,我就一边咬牙切齿。好你个孙念如,竟然在别院里藏了这么多燕瘦环肥。怕我命太长了。气不死我么?

我正在胡思乱想,门却突然被推开了。我眉心一跳,第一反应就是那个混蛋还没走。可是进来的人却是佩姨。

略有些失望的同时,又有些莫名其妙。此人怎地这么不懂规矩,不敲门就随便进来?

那佩姨看了我一眼,目中隐隐有些审视的意味。我也不服输地与她对视。最后还是她先移开了眼睛,低头行了一礼:“思嘉小姐。”

我淡淡地点了点头,道:“嗯,佩姨。”

她迅速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道:“小姐可觉得饿?可要吩咐人传膳?”

我道:“好。不过我没什么胃口。”

那佩姨道:“小姐的风寒还没有好。吃过饭之后,便吃药吧。”

吃的东西很快摆了上来,一桌子的油腥,有鱼有肉。我想,我明明说我胃口不好,意思就是想吃清淡,为什么却弄了这么一桌子东西上来。遂道:“佩姨,我略通医理,听说伤寒病的时候,不宜吃这些过于荤腥油腻的东西。恐怕要辜负您一番好意了。”

她却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只道:“小主走的时候吩咐过,小姐爱吃鱼。这些菜色,都是按小主的吩咐准备的。”

我一愣,微微有些惊讶地道:“按他的吩咐?他又不通医理。难道他人不在这里,我吃什么还要他来做主吗?”

闻言,那佩姨却突然抬起头,有些严厉地看着我,声疾色厉地道:“小姐既然已将嫁作人妇。那么就该懂得三从四德的道理。小主如今宠爱小姐,小姐自然可以不听小主的安排。但是小姐这般轻慢的口气,却是万万不可!”

我好气又好笑:“我的口气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病成这样,他还让我吃这些东西,难道他人不在我找不到人理论,就要把这些东西都吃下去,毒死也活该吗?”

佩姨冷笑了一声,道:“自古有夫为妻纲之说,就算丈夫真的要妻子去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小姐必须懂得这个道理,不然,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我试图耐心地道:“佩姨,我和你家小主,还没有成亲…再说,他一定也不是这个意思…”

佩姨只道:“那么,小姐就该检点一些。”

我气极,一把掀了桌子上的东西站起来,而后却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缓了好一会。那佩姨看着我闹事,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我怒极反笑:“好,好的很。我现在要走了。我要回剑宗!等你们小主回来,你让他亲自来教我什么是夫为妻纲!什么是检点!”说完,我就一甩袖子,直朝大门走去。

我最恨最恨的就是别人拿检点不检点跟我做文章。没错我是不检点,别的不说,我现在年纪小小,满打满算也就十六岁。可是我如今已经于人,而且还跟他在床上彻夜缠绵不休。没想到隔天起来就被他手底下的人这么指着脸子侮辱。天下间谁都可以说我不知检点!唯独他的人不可以!

盛怒攻心,我只觉得今天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走出这个破院子去。没想到我刚出了房门,没走几步,就被好几个穿着鲜艳的女子拦住。这时一看,方知她们虽美,却并不如我想的莺莺燕燕。而且个个都握着宝剑,很有些飒爽的英姿。我只得停住脚步。

佩姨从我后面慢慢地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而后道:“小主吩咐过,不许小姐走出院子。请小姐回去。”

我一愣,突然想起来我是答应过他在他回来之前绝不走出这个院子的。而且现在外面的情况,也确实危险了一些。我现在,发着高烧,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被拆过了一般疼。若是现在出去,恐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可这佩姨说话着实让我讨厌。我与他之间的约定,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轮不到她来多嘴。

虽然心有不甘,但我还是忿忿地瞪了她一眼,道:“好,我回去。但是你不得再插手我的膳食。”

佩姨笼着袖子道:“若是奴婢不打理小姐的膳食,难道小姐自己能下得厨房不成?小姐还是莫闹脾气,不然受苦的。还是只有小姐自己。”说着,又抬了抬头,对那几个女子示意,道:“你们虽为主子赐给小主的侍妾,但小姐的身份不一般,不可造次。日后她就是你们的主母。好生伺候,不然有你们的苦头吃。”

那几个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都把剑收了起来,稍稍后退了一些。

我冷冷地看着这出闹剧,心里一下子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个念头。最后我只冷笑一声,哑着声音道:“好,很好。佩姨,我的确能下得厨房,你信不信?不过我现在身子孱弱,可操持不动。那些东西,我也是不能吃的。与其病死,不如饿死。佩姨,您觉得怎么样?”

她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惊讶,最后只道:“奴婢明白了。”

我冷笑一声,转身进了屋子。说实话,我真的快气死了,但是怒气沸腾到极点。我反而冷静下来。首先我注意到的是我身上这身衣服。很显然,这是按我的尺寸做的。孙念如陪我去买过衣服,知道我的尺寸也不稀奇。可为什么这里却有我的衣服?

那么据说是人家赐给他的侍妾的女子,为什么又在这里?莫非他有要将我和那些女子一起,金屋藏娇在这里的念头?

我的脑子烧得糊里糊涂,竟然会萌生这种古怪的念头,而后不禁又惊又怒。后又对自己说绝不可能。虽然他早说过要带我去汉阳,而这个别院正在汉阳城外,这绝对是巧合,毕竟决定要去汉阳,只是临时的主意。而且昨天安狮子家里乱成那个样子。他明知道我胆子小却还是不得不把我藏在地道里,这里离会嵇近,他会把我送到这里来大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佩姨很快送来了新的吃食。爽口的小粥和小菜。内里依然有很多感冒时不宜食用的东西,但我也懒得与她计较了,自己挑能吃的吃了。直到终于把胃填满,我这才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来。

之后便是吃药。我皱着鼻子把那一碗黑漆漆的东西喝了,佩姨让人送茶水给我漱口,被我拒绝。茶可是解药,怎么能在喝了药之后就喝茶?如果不是她是二愣,那么她就是故意为之。用水漱了口,佩姨又让人把照孙念如的吩咐买回来的书给我送来。只有这件事,她办的还算好,买来的东西很全。正好我精通用毒,却对医术不太擅长。于是开始耐心地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寒杂病医书。

这些医书,跟老妖怪给我的绝对没法比。取材糟粕,纲领凌乱,而且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各人见解加在里面。比如有本小书,不知道是出自哪个庸医之手,竟然主张男子多纳妻妾,采阴补阳。还说这是上古秘方…就你这本丢在地摊上都没人买的破书,还上古秘方呢。看看前面的医理,连我这个半桶水都看出来一堆错处。真是不可理喻。多纳妻妾?那么最好也只有精尽人亡一个下场了…真是疯子。

慢慢的,刚刚憋的一肚子渐渐给我消了去。觉得好过了一些,就又觉得累。想一想我现在的情况,大约跟被囚禁是差不多的了,而且还是软禁。既然有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那么我大可把自己当猪养。睡一睡,时间约莫也过得快一些…

在这个莫名其妙的院子里过了好些日子,捏着鼻子喝了许多药,感冒好了一些,但是却一直拖着,并不见好个彻底。我再接再厉努力喝药,却总不见什么起色。起初我也不在意,只每天看看医书或是民间小说,消遣消遣时光。我的脾气不好,大约也是有名的。院子里除了佩姨每天来报道一次,只要我不出屋子。也不会有人来烦我。

但是一个感冒而已,拖一个多月,是不是也太奇怪了一点?而且我现在鼻子通了,大致能闻得出来他们给我喝的是什么药,发现其中很是有几味奇怪的药材,根本就没有治感冒的作用。

有一日,我又把药喝了,最后一小口实在咽不下去,便剩下了。我擦擦嘴,状似无意地道:“佩姨,你给我请的是什么大夫?怎么一个小小的风寒,竟拖了这么久。

佩姨皱了皱眉,道:“小姐不能任性,药还是要喝完的好。”

我道:“既然治不好病,还喝它做什么,难喝的要死。”

佩姨把药碗端到我面前,道:“请小姐把药喝完。”

我瞅了一眼碗里黑漆漆的药,冷笑了一声,道:“佩姨,你究竟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佩姨眼睛也不眨,竟直言不讳:“小主练功辛苦,小姐应该替小主分担一些。这是南疆的秘药,小姐还是喝下去的好。等小主回来,与小姐同房,能助功力增长。”

我大惊,立刻向后退了一步,颦着眉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小姐请放心,此物,并不会伤害小姐的身体。”

我冷笑道:“莫开玩笑了。难道你真当我是小孩子?这种歪门邪道的法子,弃之不用才是正理。”

佩姨望着我,而后缓缓地道:“歪门邪道?小姐莫非还以为自己是正道剑宗之女?小主贵为九霄宫少主,很不巧就是小姐口中的歪门邪道。”

九霄宫?!

一时间我只惊骇得无以复加,但片刻之后我又冷静下来。我不能算是武林中人,当然也没有正道邪道的概念,更何况我是穿越女的身份,前世看的电视多了,对邪道也不是很反感。我根本不在乎他到底是什么人,又在做什么。但是这个药…

佩姨看了看我,却又叹了一声,道:“奴婢实话与小姐说了吧。小主苦练神功,功力突飞猛进,但总也无法突破瓶颈。日子久了,功力满溢却无法突破,只有被反噬一个下场。这屋子里的女子,都是主子赐给小主的侍妾,但是小主从不肯碰她们。长此下去,不是办法。小姐既然已经与小主同房,就当奴婢求小姐,救小主一命吧!”

她说得情深意切,连一向居高临下的眼睛都透露着深深的恳求。我心中有些动容,却只是静静地审视着她。我研习医书经日子已经不短,自然是很明白,像这种古里古怪的方子法子,一定是弊大于利的。孙念如的武功造诣,绝对不低,也许还大大的高出了我的想象。但是这个瓶颈,却无论是高手还是菜鸟都要遇到的东西。这个佩姨平时对我恶声恶气,一直也没有好脸色。现在想来,她先前给我弄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膳食,其实不过是想拖延我的感冒,让我乖乖喝药。没想到我却是狗鼻子公孙昂的弟子,也就是小狗鼻子。她如今,又是唱的哪一出?难道是打算先用软的,若是不成再用硬的?

我看着她,道:“佩姨,我很感激你把实话与我说出来。但是请你把话都给我说清楚。念如练的,到底是什么武功?为什么会这样凶险?我若是一直喝这个药,又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说只要我一直喝这个药,然后与他同房,就能救他一命?”

佩姨愕然地抬起头:“奴婢原以为,小姐对小主情深意重…”

我冷笑道:“你看错了。”我对他用几分真心,我当然知道。但是她怎么会知道?一般人看在眼里,都是觉得我是娇蛮的大小姐,而他围着我团团转。我性子别扭,脾气又坏,温柔体贴不会,吴侬软语不会,作为女友我可以说是一无是处。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孙念如这个倒霉蛋被我搞得苦不堪言。那么她现在说出这种话来,当然只有一个可能。继续她的苦肉计,引我上钩。

真庆幸,我的脑子没真的坏掉。装模作样的把戏,我才是行家,她也想与我斗!

佩姨的脸色变了变,最终又恢复成面无表情。就像神魂突然又回归主体一样,可逗人了。她道:“小主练的是绝世神功,世间难有人真的达到其巅峰,自然凶险。小姐若是一直喝这个药,那么与小主同房的时候,小主可以将无法控制的功力泄在小姐身上,保住一命,避免筋脉尽损。只是小姐自己的身子,当然也要损毁一些,但只要好好调理,也无大碍。”

说着,她又有些讥诮地抬头看了我一眼,道:“小姐身份尊贵,自然不愿意做这等肉壶之事。那么,便不劳小姐费心了。我九霄宫大好女儿家多不胜数,仰慕小主的更是不计其数。总有人有这个手段,能与小主春风一度…”

我登时变了脸,一把把她手里的药抢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怒道:“他既然是我的未婚夫,那么他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佩姨把药碗收回去,垂着眼皮道:“那么小姐就是愿意一直喝药了?”

我气呼呼地道:“自然!你们那些夜宵,谁也不要想!”

佩姨无所谓地道:“那么,奴婢就先下去了。”

她走了之后,我也还是觉得生气。虽然明知道她要很得意,我肯定是往她的套子里钻了,但我不后悔。其实我一直就很忧心,孙念如的头发越来越白,难不成,真的有一天要变成白发魔…白发正太?那不行。虽然他一再向我保证,他练的那个劳什子功绝不会伤身,但是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伤身,怎么会白头发?他当我是小白啊这么好骗。

他说话不算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连带着他在我心中的威望啊可信度什么的都已经大打折扣。我知道,那个药里,除了一般治疗伤寒的药,多出来的几味,是冬虫夏草,柳香子,和松茸花。另外似乎还加了一些陈年的已经发酵了松子,也就是说,加了一些松子酒。这个药方,要炼制一定很困难。因为自从我鼻子通气到现在,闻了大半个月,才勉强分析出这几味药材来。之前我还偷偷用银簪试过,是没有毒的。如今给我分辨出来,果然都是对人体无害的药材。可是我却对这个方子完全没有概念。。.。

第二十三节:限时宅女的悲惨生活(二)

也就是说,我就算一直喝这个药。果然也是不会有损伤的。那么佩姨的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可是孙念如也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他既然知道那个武功这样霸道,那么自然就应该有他自己的安排…那么若是真有功力无法控制会导致反噬之类的事情,他一定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那么是什么办法呢?难道是去找别的女人解决?

可是这院子里的女人,应该都是喝药的。他若是真的有那种想法,那么这个院子里的女人就是最好最方便的选择。那么,他应该就不会把我弄来这里了。他应该尽一切可能不让我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才是。

我趴在床上,若有所思。然后从枕头底下,把那件他留在我这里裹胸拿出来。这上面,据说被他用什么隐墨,写了什么春风卷的秘笈。也就是他练的那个很可怕的武功。我一直很小心的保管,甚至连小命都要保不住的时候都不会把这个东西丢下。想了想,我又把衣服解下来,把现在穿的裹胸换成了这件。

就在我换衣服的时候,突然有人轻轻敲门。我吓了一跳,忙问:“谁啊?”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小姐,奴婢是小怜。”

我莫名其妙:“谁是小怜?”

那人道:“奴婢是…念如公子的侍妾。”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把衣服裹好,然后道:“有什么事么?”没事你可以走了。

“奴婢给小姐送莲子茶来。”

我心里一个咯噔。莲子茶,配上松茸花,可就是剧毒。这女人想要我的命?心思转了好几下。最后我勉强道:“你进来吧。”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这样的三脚猫,她若是愿意与我周旋,我或许还有一线活命的机会。但若是我直接撕破脸,恐怕只有被秒杀一个下场。

门缓缓开启。而后一个身着罗裙的女子飘飘袅袅地进了门。嗯,的确是美人。不过比起龙卿念和紫罗刹,还是差点。我道:“把茶放下吧,你可以走了。”

那女子把茶放在了床边的小几子上,最后略一踌躇,道:“奴婢有个请求,想请小姐成全…”

我奇怪地抬头看她:“求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我现在说得好听人家是要叫我一声小姐。可是实际上,我却不过是个被软禁的小可怜罢了。连吃饭喝水都不得自由。我什么也做不了主,她还有什么事情要求我?既然要求我,又为什么要害死我?

小怜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最后只道:“小姐,奴婢知道您不喜欢我们。念如公子也…也一样。那么奴婢想请求小姐,不如劝公子休了奴婢吧。”

我一愣:“你们…”又没有怎么样,休什么?

小怜咬牙道:“小怜既然是主子赐给公子的侍妾,那么便是公子的人了…那么除了公子休了奴婢,奴婢一辈子也不能离开公子身边的。”

我稍稍放松了一下,只坐起来,道:“你坐下吧。跟我说一说,为什么想要离开公子呢?”

小怜局促不安地坐了。一开始只是绞着手,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绞得红红的。也许是我一直看着她,无形中给了她太多的压力。但我不想把视线收回来。最终她道:“奴婢该死…奴婢已经有了心上人。只要公子休了奴婢,奴婢最多受一顿罚,但只要能活下去。就还有机会…请小姐成全。”

我皱着眉道:“怎么若是公子休了你,你还要受罚?”

她低声道:“若是公子休了奴婢,那么就是奴婢犯了错,让公子不愉,自然是要受罚的。”

我沉默了。最终,只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记在心上的。”无论如何,她给我端了要我命的东西来是事实。如果对我说她根本不知道这是要人命的东西,我才不信。现在都已经入秋了,这么鲜嫩的莲子,如果不是特地去找来的,也是个难找的东西。

小怜答应了一声,很有些胆怯的样子。而后她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一个礼,转身就要出去了。

可是孰料,她还没走几步,佩姨就突然带了好几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她面上凝重,简直称得上是怒气冲冲,一进门,也不多话,就道:“把这个贱人给我拿下!”

我大惊。忙把手中的书丢去一边,坐起来道:“怎么回事!”

佩姨大步走到我面前,低头看了一眼,而后把放在小几上那杯茶端起来,冷笑道:“小姐精通医理,自然应该知道,小姐刚刚喝的茶里有松茸花,松茸花和莲子一起服用,是要命的剧毒。”

小怜原本还是脸色煞白地任人制住手脚,此时挺得此言,不禁用力挣扎起来:“奴婢并不知道小姐喝的药里有松茸花!”

佩姨怒道:“小姐的药,你也煎过,怎么会不知道!”

小怜一愣,而后面上显出一些仿佛不可思议的神情来,不知在想些什么。佩姨让人把她带下去,她却又挣扎:“奴婢冤枉!小姐,奴婢冤枉!”

佩姨道:“把这个贱人拉下去,杖毙!”

要搞出人命来?我一愣,忙道:“住手!”

那几个人看着佩姨,似乎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佩姨摆摆手,转过身来,道:“小姐,这贱婢想要加害于您。”

我冷笑道:“她是不是要加害于我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你当我年纪小,软弱可欺!这里满打满算,也应该是我的闺房吧。你到我屋子里来拿人,我人就在这里,你就能一声招呼都不跟我打?你明知道我与你家小主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也该猜到我们早已经私定终身。小怜既然是我相公的侍妾,如何处置。难道不该由我这个当家主母来做主?”

古代就是这一点好,不用领结婚证。只要拜过天地,就能算是正式夫妻。我和孙念如睡都睡了,骗骗良民说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也是可以的。虽然我很讨厌小妾,尤其是我老公的小妾,但是在我面前闹出人命来,我还是不能不管。

佩姨面无表情地道:“那么,夫人认为该如何处置?”

我道:“七出之条之中,有yin和妒之说。她既然已经有了心上人,就是犯了yin条。若是要加害于我,那便是犯了妒之条。那么,我便替相公做主,休了她吧。从此将她逐出家门,与我孙氏再无干系。”

佩姨颦眉道:“不可。她妄想要加害夫人,论罪该死。”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江湖中人,就是喜欢打打杀杀。难道当真以为没有王法么?就算是家仆犯错,也该移交官府处置。随意处决下人,也是重罪。更何况她并不是下人,而是我相公的侍妾?满打满算,也是半个主子吧?”

佩姨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最终只道:“既然夫人要用家门的规矩来制这个贱人,那么就听夫人的,休了这贱人了事。但是既然已经不是公子侍妾的身份。那么便是我九霄宫的宫奴。既然如此,自然也该按九霄宫的规矩来办事。”

小怜一下就面如死灰。

眼看着他们要把人带下去,我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安,一骨碌地翻身下床:“慢着!”

佩姨抬了抬眼皮,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咬牙切齿地道:“九霄宫的规矩,她又犯了哪一条?该如何处置?”

佩姨望着我道:“既然夫人是小主的妻子,那便也可算是半个九霄宫的人,就是告诉夫人也无妨。她既然被宫主赐给小主,那么不尽心服侍小主便是她的过错。按宫律,当在杖责三十之后,发配楚红馆。”

我一愣:“楚红馆?”

佩姨没有正面回答我。只道:“楚红馆远在九霄宫正殿。那么,杖责之后,就把这个贱婢赐给院子里的小厮吧。”

What?轮X??

我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大着舌头说出一句:“这不行…”院子里的小厮,我是知道的,起码有十几个…

佩姨道:“这个,恐怕轮不到夫人做主了。把人带下去吧。”

我一愣,忙回过神,怒道:“住手!轮不到我做主?开玩笑!休书还没写!她就还是我相公的侍妾!老娘就还是她的上司!我不准!我不准你对她用刑!”

佩姨望着我歇斯底里,只不说话。

我受了大刺激,轮X?这种事情表出现在我面前!我是不是什么好人,但决不能看着我们广大女同胞遭到这种欺负!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比挨了一顿暴打还难受!

我气喘吁吁地拂起袖子,单脚跨上一边的板凳,一副打算拼命的样子,怒气腾腾地道:“我就是喜欢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横竖休书还没写!我就不能让你们把她带走!只要我住在这里一天,这个院子里就不许发生轮X这种事情!如果佩姨你一意孤行当真做了,要么想办法另外给我找个院子住,要么你那个破药,老娘就不喝了!”

佩姨一愣,而后望着我淡淡地道:“夫人是嫌恶心?小的们做事一向干净,大不了拖到外面去…”

“你给闭嘴!我相公的人轮不到你来动!”我随手拿了一个茶杯,就砸了,怒道:“总之我不准!把她给我放了。”

佩姨不说话了。也不动。那些制住小怜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行动。最终是小怜一下子挣脱了束缚,扑到我脚下跪了下去,泣不成声地道:“小姐何必为了奴婢弄成这样?奴婢早就知道,若是被公子休弃,便是这个下场了。小怜早就准备好了。小姐就成全了奴婢吧…”

我大惊失色,什么?她早就知道?那她还要求我让孙念如休了她?九霄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女子的神经,未免也太强悍了点。还是说,我太脆弱了?回过神。我却又有些气急败坏,抬脚踹了她一脚,道:“你给我少废话!女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当这个事情是好玩的吗?啊?”

小怜又爬回来,爬过那一堆刚刚被我砸碎的杯子碎片也不躲,哭着抱住了我的腿:“奴婢知道,奴婢从一开始就知道。小姐的大恩,奴婢永远会放在心上。只是,就当奴婢求小姐,千万莫冲动,为了奴婢,不值得啊…”

佩姨冷淡地道:“来人。”

我吓了一跳:“谁敢!”

于是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佩姨稳如泰山,一点也不急,倒是我,怒及攻心,眼前都有些发黑。最终还是小怜稍稍退后了一些,中规中矩地磕了一个头,道:“请大人带奴婢去吧,不要为难小姐。小姐毕竟是小主心头上的人,又不是我们九霄宫之人,身份尊贵,动不得。”

佩姨低头看了她一眼,只道:“把人带下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小怜被拖下去,暴跳如雷的同时却又觉得无力得紧。我陡然明白过来,我以为自己能保护她,其实却是小怜在护着我。九霄宫是什么地方,我不了解,但既然被称为邪派,必然有他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在处置小怜这样的宫奴时的手段上,就是十足的邪魔外道。现在不过是看在孙念如的份上,对我礼让三分,但若是我真的过分了,对方也一定不会手软。

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是这委屈和小怜要受的来,却是不值得一提。我也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无力过。无论是谢先生和姒女士,还是剑宗上上下下,还是孙念如,谁都让着我。我已经被宠坏了,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小怜被带走之后,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在佩姨面前哭出来。可是等到下人来把我的屋子打理干净,我再也没有办法忍受,把头埋进枕头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孙念如孙念如,你到底在做什么?怎么可以把我留在这种地方,让我遇到这种事情?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绝望,我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原来却是最为软弱的存在。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把那个佩姨和这个院子里那些即将去碰小怜的禽兽都毒死!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是佩姨让人送来了晚饭,和药。我食不知味的吃了,然后麻木地把药喝了下去。

佩姨道:“来人,去给小姐准备敷眼睛。”

我摆摆手,道:“不用了。小怜呢?”

佩姨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在后边的院子里休息。这丫头命大,活了下来。”

我麻木地道:“一定发烧了吧。可有让大夫去看过?”

佩姨道:“被惩罚的罪人,没有资格请大夫。不然就被视为对宫规的不满。”

我抬起头,努力睁大已经肿得不像话的眼睛去看她,甚至用了低声下气的口吻,道:“那么,我去看看她,可以吧?反正,不用走出这个院子。”

佩姨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道:“小姐要去,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奴婢虽然逾越,却还是想奉劝小姐一句。有些事,不是小姐所想的那么简单的。”

我点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我还能说什么?我一肚子的话,都会被看成是阅历不深的轻狂之语。原来会叫的狗不咬人,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