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角在班上一个人坐,就坐在讲台旁边,那本是特许给差生的位置,到她这儿,摇身一变,成了和这些纨绔子弟划开界限的工具。

有人下课嬉笑打闹,撞到了她的桌子,她微微皱眉,把书本扶正以后,冷眼睨他们。

“要闹一边闹去。”

男生们被她的气场也给震住了。

过了半天,才退到她背后,对着她的背影比中指。

顾予临揉了个纸团,一下打到那男生身上。

那男生痛得一缩:“我靠!干嘛啊!”

他头往后仰,微微一笑:“你挡我光线了。”

那男生离开以后,他又往她那里瞟了一眼,确定她身边没有人打扰后,才长吁一口气,继续低头玩手机了。

江筱然注意到,连游戏,顾予临开的都是数独。

而且还通了很多关。

昨晚好像就是为了打这个游戏来着。

江筱然心里暗暗佩服他的敬业。

继续拍摄——

上课铃打响,国歌奏起,到了每周一升旗的时候。

女主角正好解开手里的题目,把笔收进笔盒里,第一个走出教室。

广播里还在放:“今天国旗下讲话的同学是…”

报完她的名字后,同桌小声跟他抱怨。

“国旗下讲话没人愿意去啊…她这是第几次上台了?就跟是数学里的循环小数似的,三次内她必定出现一次。”

他剥了口香糖扔进嘴里,手交叠在脑后,嚼了两口口香糖,才慢慢地说。

“…你懂个屁。”旋即又笑着打趣道,“哟,你还知道循环小数呢?”

同桌皱眉:“瞧不起人咋的?”

顾予临把手上的包装纸揉成一团,盯着门口,眼里仿佛有一丝光亮。

他关掉手机上的数独,粗鲁地踹了一下同桌的板凳。

“走,出去升旗去。”

同桌在后头不怎么情愿地回答:“你也是循环小数,三次内必定要出去升一次旗…”

江筱然已经完全代入进去,丝毫不觉得不远处那个人是顾予临了。

升旗台上站着的女演员穿的是万斯的简单帆布鞋,耳机是头戴式,挂在脖子上。

妥妥一个文艺青年。

旗下讲话没多少人愿意听,尽管她嗓音澄澈,不疾不徐,似清晨微风一股,缓缓而来。

这次,她讲的是一个小故事。点题的小故事。

“1992年12月7日,惠德比岛海军观测站,捕捉到了一个信号。

这个信号大约可称得上是一首歌,一首来自鲸鱼的歌。

这首歌的频率是五十二赫兹。

信号的发射者应当是一头蓝鲸,但蓝鲸的频率在十五到二十赫兹。

那就证明,这头蓝鲸无法和同类沟通。

后来,观测站的人又发现,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这首歌的频率从五十二赫兹降低到了五十赫兹。

但始终没能和它的“同类”们一样,发出可以沟通的,相同的频率。

它的轨迹运动,也和所谓的“同类”完全不一样。它是独行侠。

它是广阔海洋里唯一一只这样的鲸。

它并非不合群,只是生来就无法与群体沟通,因为要寻求共鸣,太难了。”

她只是最后撂下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转身下台,连“我的发言完毕”这种话都没说,留底下一堆人,该抠手指的抠手指,该发呆的发呆。

同桌跟顾予临说:“虽然我不太在乎她在说什么…但她肯定是在贬低我们吧?她的意思是…在我们中间,她很孤独?找不到共鸣?”

他嬉笑敛尽,低声说:“在我们这些人里头孤独,证明她还有救。”

“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同桌一脸懵懂:“说啥呢你?”

他无所谓地笑笑,继续跟这些狐朋狗友勾肩搭背:“没什么,说了你也听不懂。”

只是那个笑意里,分明有掩藏不住的失落,认命的无奈,和怀才不遇的自嘲。

层次逐渐深入,若要仔细去探究那个微笑下的失落,你就会发现,在失落里,他还藏了一层浅浅的情绪。

——那是找到同类的,惊喜。

这一镜结束。

大家的表演渐入佳境。

补妆之后,大家再度换了场地,顾予临坐在讲台边的桌子上,跟女演员一起听导演讲戏。

出了镜头他还是顾予临,清清冷冷,看人的时候也不带什么情绪,礼貌又疏离。

江筱然坐在椅子上远观,他过来喝水,问她:“无不无聊?”

他那些藏笑而生动的表情,从来是对着她才有的。

她摇头:“还好呀,不无聊,看你拍戏挺有意思的。你把我的男主角演活了,口头奖励一下。”

说完她接过他的水杯,也开始喝水。

顾予临:“别口头奖励了,换个奖励方式?”

他说的一本正经,江筱然咳了一下,在水里吹出一个小泡泡来。

场记路过的时候还疑惑,这小编剧脸怎么红得跟什么似的…

江筱然装模作样地放下水杯,冲场记笑了笑。

热身完毕后,大家紧急投入了下一场戏里。

江筱然坐在一边看着。

剧情逐渐迈入正轨——

女主角拿到了学校数学竞赛的名额。

老师语重心长,满心希冀:“你是我们学校水平最高的学生,这唯一一个名额给你,我问心无愧,你也要好好珍惜。这是很大的一个奖,能拿到就能出国深造,最后归国为科研所做出贡献。你们年轻人不就是想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么?这个题向全国各地公布,先解出来就是先拿到出国的名额,一定要快,还要准。假如解出来了,你的人生就已经在伟大上迈出一步了。”

她用力点头:“我一定不辜负老师期望。”

女主角开始跟这道题目死磕,没日没夜地计算。

遇到解不出的算式,就起身去外面逛一圈,再回来继续写。

顾予临扮演的男主就坐在她身后不远处。

他看她时不时抓抓头发,敲敲脑袋,不免觉得好笑。

等她出去之后,按捺不住好奇心,手撑着桌子想站起来——

却不知道这个行为是否妥当,自己纠结了一下,迈出去的脚步收回来,却在纠结中,最后选择了迈出那一步。

就跟做了什么伟大的决定似的,他带上一抹温柔的浅笑。

——这是一个完全不属于这个人物的笑容,温柔,和煦,像是春日融融的暖光。

但他融合得太好了,一贯不将温柔显山露水、一贯习惯粗暴的人,只有在对待喜欢的人时,才会有这样不同的反应。

爱一个人,就会有反差萌。

能够仔细而深入地分析这个人物的表面性格与潜藏性格,是一个优秀演员所必须具备的特质。

他走到她位置旁边,想看看她回来没有,有点忐忑,发现人没来之后才放下心。

他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发现是一道数学题。

他的眼神很快发生变化,像是看到猎物的猎人,提起弓箭,清清楚楚地对准目标。

精湛的技法让他对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确定性。

于是,顾予临抬腿将椅子往外勾了勾,凝眉,拿起笔开始在纸上演算。

动作行云流水,演算也一气呵成。

慢,却又力量。

这样的气场,让大家都确定,他肯定会成功。

题目正好写完,女主回来了。

他指尖的笔抖了一下,但很快被他稳稳捏住。

他知道,讲台和第一排的地板罅隙仿佛一道分流线,他们从不彼此招惹。

但他由于自己的私心,和对于数学那股子执拗的、发自内心的热爱,而选择了坐下。

所以,他的眼睛里出现了片刻慌乱。

但是很快,慌乱被他藏好,换上招牌式的无所谓的笑。

但放在桌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扣住了桌子的边角。

女主角愣了片刻。

旋即皱眉,语调里全是不耐烦。

“你坐我位置干什么?”

不喜之意,溢于言表。

他的表情只是呆了一下,那个小表情稍纵即逝,快得让人只来得及惊艳一眼。

他手肘抵在桌上,笑得痞里痞气,拿最烂俗的一句话回她:“怎么,这位置写了你的名字啊?小鲸鱼。”

他讲话拉长尾音,一字一顿往上勾。

他喊她小鲸鱼。

她板着脸看他。

“我不觉得我们的关系可以起这样的外号。”

他脚踩上桌子中间那个横杠,手掌撑着桌面边缘,往后一仰,整个椅子就翘了起来,仅靠一只椅腿旋转。

他嬉笑着回她:“这不是你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么?”

她站到他身后,把椅子一推,四只椅腿落了地。

她认真地说:“请你离开我的位置。”

他原本也不想打扰她,只是在听了她这句话之后,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似的。

他垂下眼睑扫了一眼自己写的过程,撑着桌子站起来。

他吊儿郎当地笑道:“你肯定还会再来找我的,小鲸鱼。”

这次的台词里,透露出了三分笃定和七分不甘。

一贯不认真的人,认真起来才有种独特的魅力,让人不自觉期待,他究竟掌握了什么。

而女主对他的嫌弃,就如同对这个学校的任何人一样,这让他有些不甘。

他觉得自己和那些人应当不一样,而为了证明自己的不一样,他才选择了说这句话。

顾予临的台词拿捏得恰到好处,凸显了人物性格,却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油腻。

他很快离开,留女主角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坐回位置上,愤怒地发现自己压在底下的草稿纸被翻出来了,她忍不住将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但愤怒不过几秒,她发现——困扰了自己很久的一个卡住的思路,被他解开了。

混乱的草稿纸上,那些公式后被她打了一个又一个叉,他却另辟蹊径,写出了一排清晰明了的算式。

她试图计算他的过程是否正确,结果发现自己解不出来。

她愣了好半天,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写的这过程,她真的看不懂。

她一拍桌子,起身,去公告栏上找他的名字看。

他在教室后面,笑着欣赏她的举动。

场景重新转到公告栏前,这次是女主角和成绩单的特写。

女主角不可置信地念出来:“倒数?数学零分?!”

她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但须臾,她想到那个定理,只有知道铃铛在哪里的蝙蝠才能避开铃铛。

只有知道正确答案,才能全部避开。

她若有所思地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好,CUT!”

“大家辛苦了,中午休息一下,下午继续拍。”

微电影的拍摄算是开了个还不错的头,大家都很敬业,演技方面也无可挑剔。

这场戏结束之后,大家聚在一块儿吃午饭。

大家都对顾予临赞誉有加,说他是他们见过最会演戏那波人里的了。

顾予临笑着推辞:“没有,是导演讲戏讲得好。还有编剧给我分析的人物,也很到位。”

昨晚借着分析人物的名义,这捏捏那揉揉,就差让她现场跟他演一段活春宫了:)

假公济私的“编剧”江筱然筷子停了一下,这才把鱼肉送进嘴里。

这人…什么时候不闹她,心里不舒坦啊。

吃完饭没过多久,考虑着《余音绕梁》晋级赛的进程,大家马不停蹄,继续开始拍摄。

“A——”

“下课了下课了!出去吃中饭去!”

大家三三两两挤出教室,不过多久,教室就已经空空荡荡了。

阳光盈满空旷的教室,随着金属笔身的晃动,在桌上投下清晰的光点。

女主角正在座位上写题目。

她的笔停了一下,然后回头去看教室后面的人。

他正趴在位置上睡觉。

她思前想后,手抬起又落下,再次尝试着解了那道题——

然而,还是解不出来。

她深呼吸一口,站起来。

手上拿着那张草稿纸,带着一支原子笔,她走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