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还是带坦克帽吧。你看爸爸呀!”

  他太姥姥自从能活动腿脚出门走几步了,出门找大军舅舅的娘唠嗑时,就他现在这形象。

  夏天还没等说什么呢,叶伯煊黑色的呢子大衣,脖子上和他儿子一模一样的围脖就那么自然的挂在上面,他的整体形象倒是看起来英俊挺拔,他呵斥道:

  “那你在家,一个男孩子,臭美什么!”两手使力,叶伯煊拎起在夏天的指挥下做的冰车,往后备箱里装时,还不忘记教育闹闹:

  “小不点儿,你给我听好喽!男人、不能活的太精细,那是毛病,得治!”

  夏天弯腰和她儿子头碰头小声嘀咕道:

  “知道爸爸为什么不给你戴帽子?”

  “不知道。”

  “因为他一会儿到了冰场也你这样儿,那地儿冷啊,他希望你和他作伴。”

  闹闹神气的一扬头,原来是需要他:“早说啊!那没问题!”他很讲义气。

  宝蓝色的汽车开走后,从胡同的拐角处,也随之开出来一台黑色的轿车。

  四口之家骑在一台拆了好几个车子才组装成功的冰车上,着实奢侈浪费。也实在是吸引人的眼球。

  他们在冰场上是那么的鲜明、特别、引人驻足观看。

  叶伯煊骑在头一把交椅上,他以防被哪个不知名的熟人认出,此时的形象确实是包成了“太姥姥”样儿。

  夫妻俩中间隔着两个孩子,小碗儿懒,她美滋滋地坐着,根本不蹬车,夏天偶尔会偷懒。她一般都是等叶伯煊回头时猛蹬几下。

  叶伯煊沉稳的磁性声音响起。他借机给孩子们普及常识:

  “我们的脚下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端终点,也是京都元大都、元大都还都记得吧?元大都建城时的中轴线基点。所以咱们老辈人常说,先有什刹海。后有京都城。”

  夏天在最后面蹬着车继续补充道:“这个地区有恭王府、涛贝勒府,这些地方都是历史遗产。还有爸爸给你们讲的郭沫若,那个人的故居也在这里。”

  闹闹兴奋的发言插话:“爸爸妈妈,我还知道星罗棋布的胡同。星罗棋布,爸爸。我没用错吧?”

  “哥哥,还有很多饭店。一会儿我们让爸爸妈妈带我们去饭店!我都累饿了。”

  夏天哭笑不得,你蹬车了吗你!你就饿!

  叶伯煊无奈地摇了摇头,就他闺女那胃口。这还是控制着饮食才控制住体重,要不然啊,得是个名副其实的中小号胖子。

  夏天放眼望去。冰场上是数不清的欢声笑语,她也被时而周边的欢喜惊呼声、以及那一对对八十年代情侣之间不敢拉手还想拽一把的羞涩情感给感染了。

  她微笑地抱住身前的女儿。心里想着:脚下哪是只有那些历史留下的踪迹,将来啊,这里还有酒吧一条街,到时候,她虽然年龄大了,可她也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坐坐。

  在一家四口注意不到的角落里,也有一位身着黑色大衣挺拔的身影在看着他们。

  这个人,身上散发着更加成熟的气质,如果不是刻意躲避,他又是那么不容易被人忽略。

  他的身上散发着故事性,他的脸上有刚下飞机带着的憔悴,他的眼神又很专注。

  他仔细分辨着夏天脸上的笑容,看她过的是不是真的幸福,而冰场上的欢乐却与他无关。

  他的眼中满是伤感,他的心里灌满了冷风,可他却又迷恋地瞧着,任由心,慢慢地疼。

  他看着叶伯煊和夏天在孩子们的鼓掌声中站起、换上冰鞋。他们驰骋在冰场,动作看起来双宿双飞、追风逐日、向同一个终点行云流水般共进。

  他想起前几天他读到的那首海涅的诗:

  星星高悬在天空;

  几千年动也不动;

  他们相互窥望着;

  怀着爱情的苦痛。

  而他,更孤独。

  那个女人从不和他互动地窥望,只洒脱地说出拒绝的话,不留给他一丝松动,留下他一个人承受。

  他转身之时,认真地再次看了看夏天的眉眼,犹如他从未出现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没人知道他回来过。

  “姥爷,要冻死我了,快,上大碗茶!”

  叶伯煊对着闹闹的屁股,上去就是一脚:“指使谁?!”

  闹闹拍了拍他爸爸踢他屁股留下的脚印,撅嘴无所谓摆手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你那么认真干嘛!”顶完嘴才跑走。

  “臭小子!”叶伯煊觉得最近真得倒出点儿时间管管孩子们,最近他儿子闺女都有点儿上房揭瓦的节奏。

  而盘腿坐在炕上,陪着夏老头喝酒的夏爱国,喝红了一张脸,他训叶伯煊道:“你别老没轻没重的!”

  夏天摘围脖笑:“那俩屁孩子自从念了学前班,和大孩子们一起玩,说话一套一套的气人,踢就踢吧,只要别打脑袋就成。”

  以前,夏天承认她太娇惯孩子们了,可最近这半年,她看着叶伯煊手把手的教育他们,孩子们越发的勇敢机灵。

  她承认,当母亲的教育方式太过细腻,父亲的教育才更有前瞻性,孩子们也坚强、皮实,心灵轻易不敏感。

  苏美丽拿着新饭碗和筷子进屋,进屋正要和夏爱国同一个立场骂这对不知轻重的女儿女婿,电话响了。

  苏美丽还是笑着接的电话:

  “琴子啊?我还寻思给你打电话呢,你赶明有空回趟村里,找人给我们那破房子…你说啥?”

  夏爱琴在电话另一头不得不打断她二嫂的罗里吧嗦,直接挑重点,声音里带出了哽咽:“大嫂得癌了,晚期!”

  不管咋地,即使郑三彩再不好,也相处那么多年了,

  苏美丽手中的电话掉了,那话筒随着电话线还晃悠着…L

第七九一章 那个小盒才是永久的家

  老话儿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当夏大伯夏爱华拎着一个大布包走进病房时,郑三彩神色平静的对夏大伯和夏文摆了摆手。

  她说:“打开吧。”

  夏文接过打开,还没弄明白他娘是什么意思时,夏大伯却忽然拽紧了那双不再嫩呼、甚至干巴巴的手。

  “文他娘!”

  他看着穿着一身病号服的郑三彩,眼泪也终于掉落在他黝黑的脸颊上。

  郑三彩却摇了摇头:

  “哭啥?我都不怕,你怕啥!

  唉!我这一辈子,抠门,得便宜就占…

  原来当书记夫人,我还顾及个面子、端着。

  后来你下来了,弟妹过的比我好,她有好姑爷,我眼热。

  小叔子也比你会疼人,你承不承认?

  我那个妯娌一辈子加在一起挨的打,都没有我一年挨的多。我嫉妒的要命。”

  夏大伯抹了把眼泪:“别说那些丧气话,赶明你好喽,我再不动手,你就是可劲胡搅蛮缠,我都忍着,行不?别说了。”

  郑三彩摇了摇头,她的眼泪也滑落到枕边儿:

  “让我叨叨吧,趁着我还能说话。”

  夏文看着窗外,用衣服袖子使劲抹了把脸。

  “文他爹,你说咱家,一直强过爱国家,我也一直高过苏美丽一头,妯娌间一比较,你不当村干部受不住,我也冷不丁心里不舒服。

  你不知道啊!后来我都认命了,你说折腾着找出息女婿,玲子找个那样的,比不过…”

  而门外的夏凤和夏玲。对着医院那道病房门早已经泪流满面。

  夏玲的丈夫吴国栋听到这里,冷笑的看了看抑制不住哭出声的夏玲。

  啥意思?你娘都快死了,还嫌弃我们老吴家呢?!也不看看你闺女啥样!转身走了。

  夏玲知道吴国栋离开,她哭的越来越投入,她倒觉得松了口气。

  夏凤泪意模糊的看着门,她和妹妹到底是个啥命?

  小时候,奶奶说。一斗穷、二斗富。她手指上就是一个斗。难道是真的?不止穷,还命苦?

  郑三彩笑了笑,笑她自己这一生都在瞎折腾啥:

  “那时候管咋地还能比比。觉得都是一个锅里搅食,都是两腿支着一个肚子,凭啥就你娘那个宝贝的小孙女行?咱家凤岁数大,嫁农村的。我认命了,但玲子…

  唉!一转眼的功夫。那个跟着我后面、看我蒸大米饭会偷着咽吐沫的甜甜,嫁了大团长,我就是想给玲子找团长,我也不认识啊。比不过!

  又是一错眼的功夫,甜甜成了状元,我彻底认命了。那真不是两条腿支个肚子的事儿。

  后来也不知道咋的了,让我认命的事儿越来越多。

  爱国和美丽去了几趟京都。回来摇身一变,他们不仅富了成了万元户,连琴子都借光,你妹妹买糖买吃喝不眨眼,就我还在掰着手指算钱过日子。”

  夏大伯拍了拍郑三彩干枯的手,劝解,希望自家老娘们能顺过那口气:

  “跟他们比啥?!你就跟我以前一样一样的。爱国也好,琴子也好,他们过好了,咱脸上没光吗?着急有事儿,谁也不行,还得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姐妹!”

  郑三彩却像是忽然来了精神头,被眼睛通红的夏文扶起后,她在最后阶段又有了吵架时才有的丰富表情:

  “那咋不比?能不爱比吗?你是大哥,我是大嫂。

  咱们一家都没有弟弟妹妹家过的好,关键是以前他们都借咱们光啊!

  你明白吗?他们明明都不如我们,不如我们几十年!”

  夏文抱住情绪略显激动的郑三彩:

  “娘,我以后指定好好干活,能比上我老叔!真的!再说咱家不也有钱吗?你别不信,那是没敢让你管账。倒动那些鸡鸭,一天一百多!

  不信、不信我这就蹬三轮回家,我让张巧把钱都取出来给你看。爹不让露财,你好喽,病养好,咱们就盖前后院大砖房!露财!”

  大概是夏文提到了钱,郑三彩看着散落在病床上的布兜,她的眼神里有舍不得,也有晦涩不明的复杂情绪:

  “文他爹,我胡搅蛮缠,我得便宜就占,但我没败过家。我对得起你,就是我那俩闺女…”

  郑三彩哽咽出声:

  “我偏心文,偏心了几十年,现在他过好了,学好了,跟张巧********过日子,我放心。

  你们也不差这点儿钱,把这些我攒了一辈子的过河钱,都给凤和玲子,我也…”

  病房门被撞开,夏凤和夏玲一起喊道:“娘!”

  夏冬坐在门槛上,他也不嫌弃冷,穿着单衣看着天空簌簌飘落的雪花。

  叶伯煊一言未发也坐在了冬子的身边。

  “姐夫…小时候,大伯娘饿过我。那时候奶奶来京都看病,家里就剩个我。

  其实我现在也恨她,恨她趁着我年龄小没力气,居然当着我的眼前抢东西!

  我吃饭都只吃个半饱不敢多吃了,她还给我脸色看,摔筷子摔盆,拿话磕碜我们一家。”

  叶伯煊想象不到,他无法去想象他家的亲戚要是这么对他…

  “男人要豁达点儿!”

  夏冬摇了摇头:“姐夫,你说我都那么膈应她了,可是咋听说她要不行了,心里还是不得劲了呢?”

  叶伯煊拍了拍夏冬那慢慢变的结实有力的肩膀:

  “这世间,事儿上来看、没有非黑即白。情绪也一样,高兴、平静、愤怒,其实还有说不清、道不明。”

  正如叶伯煊说的,苏美丽就是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情绪,她就知道她得跟车回去一趟。

  得趁着郑三彩活着时、回去瞧上一眼,还能说两句话的时候、说上几句。等人快没了,或者没了…回去就没意义了。

  夏老头颤颤巍巍地拽着夏天的胳膊:“那病没治了?”又忽然气愤道:“你大伯糊涂啊!钱没了,管你爹借,再挣再还,拿钱救命最要紧!”

  夏天摇了摇头:“爷爷,您别再一气血压上来,那我真不能让您跟车回去了。到了那,先问问医生,有治疗的可能,就转到京都,我在这面安排。”

  老太太躺在炕上,她刚才被吓的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眼泪从眼角边儿滑落了下来,

  “这咋都没活过我呢!咋就没活过我呢!”

  心里还夹杂着心疼夏大伯的难受。

第七九二章 离别最是吃不消

  “外公,我推您去冰场转转,那地儿特别热闹。”

  叶伯煊蹲在宋外公的轮椅前,手自然的搭在老人的腿上给轻揉着。

  老了,真老了。

  宋外公老年斑的大手拍了拍叶伯煊的肩膀:

  “你去忙,你那公文包里很多文件。我不要紧,我也不爱和年轻人凑热闹。”

  叶伯煊低垂着头,表现出失落。

  “好!我去!坐我大孙子做的冰车!”

  夏天站在大门口看着驶离的车,那车里有外公、有叶伯煊、有兴奋的又喊又叫的闹闹和小碗儿。

  她对身边的王妈说:“咱们煲汤,多煲一会儿,等他们玩冷了回来,能马上就喝的那种。”

  这顿晚餐,王妈成了打下手的,夏天一头扎进厨房,抛开那些本想开夜车要看的文件,她决定今天只做贤妻良母、还有好孙媳。

  在叶伯煊出生那年,宋外公还很年轻,那时有钱的大户人家,女人们还穿着国服旗袍,那时照相馆的工作人员有师傅和学徒之分。

  在那个年月,宋老爷子抱着叶伯煊、捧着这个他用一生呵护的希望,他把叶伯煊放在木头推车里,爷孙俩拍了第一张照片。

  而今天,叶伯煊带着孩子们推着外公在冰场上游玩,哄着老爷子聊天,他推着摇头感慨的宋外公在五星红旗下,也拍了一张照片。

  这个冬天,夏天的工作更忙了,叶伯煊倒比她看起来要轻松一些,大概也只是看起来、相比较而言。

  叶伯煊在新年来临之际去了趟叶二叔家。亲自把爷爷又重新接回了京都,接回了自己家,而叶志清和宋雅萍现在是不愿意回大院儿,下班喜欢来儿子家。

  这热闹,这有下一代,这还能带给他们充沛的精气神。

  他们每当看到闹闹、小碗、小星空,无论是已过八十岁的花甲老人。还是最近染发次数要比往年多的宋院长。他们只要看到看孩子们,就不服输、不服老,生活中有太多的期待与希望。

  叶伯煊这半年来。显得比从前废话多了。

  在夏天眼中,原来他是为了她,不得不没话找话陪着夏老头和老太太唠嗑。

  但现在夏天眼中的叶伯煊,他是喜欢陪着老人们说话。真心的喜欢听他们放慢速度说出的每一句,更是有耐心到当这些老人们忘了。忘了刚刚出口的话是重复的,他又能再陪着聊一遍。

  叶伯煊放慢了事业发展期的脚步,他的生活中开始有了他从前不屑且注意不到的琐事儿。

  他深夜里抱着香汗淋漓的夏天说:“值得。”

  他在夏天伏案疾书时,放下一杯温水或者一杯牛奶。在给夏天揉肩按摩腰时也说过:

  “你先跑着,等我歇歇再追赶。”

  从寒冷严冬到炎炎夏日,似乎是在眨眼间就悄然滑过。

  夏老板的“夏木原”发展的越来越好。港都那面的销售量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夏爱国是真把林鹏飞当成了小友般对待,即便他们之间再没见面。只靠电话联络,即便他两个月一见、见的是阿彪,在夏爱国心里,他一直认为林总是买卖太大、太忙了。

  最近夏爱国在买地皮建工厂,朋友也越来越多,自然应酬也都跟着接踵而至。

  夏天觉得她娘随着她爹停不下来的脚步,也变了敏感脆弱了。

  苏美丽拿着件半截袖递给夏天,她气愤地想在女儿那得到答案:

  “这件衣服不好看吗?你爹说,这衣服是高粱米汤色,说我又胖了,又没那么白了,都不知道保养保养成天出门瞎溜达晒黑了,就别穿着这颜色丢磕碜!他啥意思?嫌弃我啊?”

  夏天打开衣服,明白了。

  说白了,她爹的意思是款式不适合她娘,还有,最主要看起来不像高档货,样式新颖却不适合她这个年龄。

  苏美丽瞧着她闺女水灵灵的眼睛眨了下没吭声,她叹气道:

  “你说我这好不容易淘弄到的,我还怪稀罕的,再说你摸摸这料子,料子不错还挺便宜。”

  苏美丽又疑神疑鬼继续道:

  “你嫂子说,又不差钱,稀罕啥穿啥。让我别舍不得花,少买这些破烂,舍不得花的钱给谁留着呢!那话是啥意思?”

  她不信夏爱国外面有相好的,可夏爱国现在嫌弃她打扮,她儿媳又总是塞钱让她买新衣服,都是做买卖的,小毛听到啥风声了?又是公公的事不好说?她不得不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