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能感受到外公的急切,她也看到了叶小叔大年三十嘴角居然长了个火泡。

  她这不是安抚,她笑着说道:

  “外公,据我所知的几件事,足够说明我国的经济正在以腾飞的形式追赶。

  比如,十四寸的彩电供应量,比前一年增长了四十二倍!

  比如今年,国家允许农民自己解决口粮,他们可以离开乡土打工。

  我能够预见,像我们京都这样的城市,将会涌进很多新鲜血液,更多的人将参与建设新城新貌的行列中。”

  有着文人风骨的宋外公脱口而出道:

  “好!我们今年的春联,上联就是新长征起步春光明媚!你们谁来接个下联?我重赏!”

  夏天凑到了闹闹耳边,叶家第四代叶莘大声回答道:

  “下联是:现代化开端金鼓欢腾!”

  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外面的气温降至零下,而叶家这个新年。除了叶伯煊没在,其他人都到了两位老爷子面前让他们看看。

  外地的叶二叔一家、叶姑姑和姑夫,叶小叔陪着两位老爷子逗乐子,就是工作繁忙到焦头烂额的叶志清,也匆匆返回来一趟。

  叶志清没吃饭、没落座,可他却递给了两位老爷子红包:

  “两位父亲,都说老小孩儿、小小孩儿。你们年年给晚辈发红包。今年,我给你们。揣好,别被闹闹他们三个小不点儿糊弄走。”

  哈哈哈。笑声充斥着温暖的叶家。

  夏天看着爷爷和外公一齐点头,真的揣好了,她听到他们异口同声说:“好,给伯煊留着。”她赶紧借着和小碗儿说话的时机。强咽下涌向眼、鼻的酸楚。

  叶家是团圆美好的,可斜对门的林家却爆发了家庭大战。

  林将军的小儿子和他老子怒目相视。他的手还指着林将军的鼻子:

  “您为了那么个野种,居然打我妈!”

  林将军抖着手,他控制着自己别倒下,不能被眼前这个孽子和那个心肠狠毒的女人气死。他还得给他刚认回来的大儿子保驾护航,为她们,不值!

  他挪着僵硬的脚步。孤单的背影看起来不止是沧桑,还有后悔、还有遗憾。但最终都化成了他戎马一生的坚韧不屈。

  “鹏飞放弃了林氏在港都上市的好时机,拿出了他一半的财产,只为支持军队建设!

  他干的是大事儿,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捣乱,不允许任何人制造对他不利的舆论。

  除非我死,谁也不行!”

  连续迈上了两个台阶后,林将军没有回头,他说出了一句让他的妻子大哭的话:

  “摸摸心口,如果没心了,那就想一想现在的局面,如果连对国家的大爱都荡然无存了,那就想一想你那战死的大儿子!”

  “嗳?请你们几个来,可不是让你们看着我嘲笑的。各位前辈,把你们的创业史、经验、吃过的亏,都分享分享嘛!”

  叶伯亭看着圆桌边列席的建筑业李总小毛、皮具商领头羊的刘总刘芸,哪都掺和一脚、属于大总管头衔的夏大侠夏天,她抱了抱拳:

  “我那对外贸易公司,不是闹着玩哈!是要来真章的,你们笑而不语是什么意思?得,我先干为敬,敬诸位前辈!”

  夏天背包站起,拍了拍叶伯亭这个新晋叶总的肩膀:

  “我的经验是,把自己当成男人样摔打历练,我可没时间和你胡扯,先撤了,还得去上课。”

  刘芸笑着拿手绢擦了擦吃饱喝足的嘴,然后摸了摸怀孕四个月的肚子:

  “如果有人访谈我,你可以看下报纸,没有就当我没说。我也撤了。

  后妈不易当,我得去给我那大女儿上上课。

  告诉告诉她,我累的要死为之奋斗的果实,肚子里的弟弟有一半,她也有一半!别给我写作文我的妈妈不带夸一句的,还一副没娘的孩子是颗草的没出息!”

  “我吃饱了。亭子,我结、结巴,说话费劲,你听我谈、谈经验,开玩笑呢吧!我还得谈合同去,回见啊您!”小毛穿上刚才进包厢就脱掉的高跟鞋,这玩意儿,她到现在仍不习惯。

  叶伯亭“嗳?嗳?”,嗳了几声,她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目送着几人离去。

  找到了电话,季玉生一接起,她就假哭道:

  “我很没用吗?她们都很嫌弃我…”

  季玉生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强迫自己要面带笑容:

  “想当大老板,想给小碗儿打样当个牛气厉害的姑姑,你第一样要注意的是,不要碰到不顺心的就赖叽!”

  北大有一个很特殊的班级,这个班级不但晚间上课,就连学生也得具有某种资格,授课老师自不必多说,那都是银行学、货币学等经济金融方面重量级的大师。

  “精英”,各行各业的精英坐在下面,大多数都是已经很有作为的人士。夏天就是其中一员。

  她不是停下了脚步,她是换成另一种方式进步,只因她是配得上叶伯煊的夏天,是那个懂得厚积薄发的夏天!

  但当夏天在四月二十六号这日踏进教室时,这个一向淡定的人,脸色却气的涨红,她闷头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

  林鹏飞看着这样的夏天,他默默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打开了书本。

  而他和夏天之间,这次见面没有任何交谈,真的像是陌生人一般。

  仅隔两天,二十八日,第二阶段的反击战、老山的战斗正式打响,以十个集团军轮番上阵的形式,向世界宣告!

  那位老人的话也回荡在了这个世间:

  中国人穷是穷了点,但打起仗来是不怕死的!L

第七九五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八日这天,叶家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可它又看起来是那么与众不同。

  叶志清等各高级将领,早已经到达了前线指挥部。

  也就是说,谁也不知道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也不清楚叶伯煊身在何方;

  谁也不清楚在这场大规模的拔点战役中,叶伯煊是不是参与其中;

  谁也不清楚经过这一日的激战,他、叶伯煊,那个臭屁自大的男人,是活着、还是牺牲了。

  客厅里放着广播,开着电视,众人都希望能够得到更多更多关于前线的消息。

  其中也包括夏家。

  一身西服的夏爱国,此刻却像极了几年前还种地的模样。

  那时他干活累的腰疼病犯了,就得蹲坐在屋门口,他对家人撒谎说的是:“抽颗烟解解乏”。实际上是腰疼到直不起来了,他想站、也站不起来,他那是抽颗烟得缓缓。

  而如今用不着挨累遭罪的夏爱国,今日啊,又得缓缓了。

  这次让他疼的不是腰,扯疼他的是心。

  小毛看了看无心看书的夏秋,在书桌边儿拄着下巴眼神放空的夏冬,还有那炕上坐着眼圈儿都发红的仨人。

  听着广播,小毛说:

  “爹,我们以后要在退役军人安置问题上出把力。”

  夏爱国回答道:“这场战争,打多少年,我就把夏木原多少年的百分之二十五纯利润,全部用于军队建设。”

  他家有军人,他才比其他人更深刻领悟到“军人”的真正涵义。

  广播里传来:“…五小时二十分攻上老山主峰…两个主力营向八河里东山方向推进。占领敌十余个高地…”

  “啪”地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这是宋雅萍从早上到现在不小心摔碎的第三个饭碗了。

  她心乱了,她不想听又占了哪、哪打胜仗了!那都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就想知道伤亡名单!

  宋雅萍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她深吸几口气才佯装镇定走出厨房,她对下棋不语的叶爷爷勉强的笑着说:

  “没事儿没事儿,我手滑。岁岁平安。”

  叶二叔叶志行坐镇。一个常年无休的人,在这一段日子来临之时请假了,闻言笑道:“大嫂。没事儿。”

  “许晴!你别坐那泡茶了,眼里有点儿活,去帮大嫂!”

  叶小叔叶志华也赶紧喊着他妻子,喊话时还趁着大家不注意。他对着许晴眨了眨眼睛。

  这个家哪还需要宋雅萍干活,连工作人员就有三名。可她觉得不能闲着,她闲着、心口疼。

  许晴现在谁也不服,她就佩服夏天。

  那丫头年龄不大,可遇到事了。她居然表现的比大嫂还镇定。

  带孩子们,喂病倒的宋老爷子饭菜,然后就是回屋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许晴知道。谁都没有夏天更怕,谁都无法感同身受夏天的内心。

  因为她无意中听到夏天劝宋老爷子的话:

  “外公。我们闭上耳朵、眼睛,不看、不想、不猜、不听,我们一起等着伯煊回来,这样才是最有意义的做法。”

  夏天的身边站着两个穿着格子睡衣的漂亮孩子。

  小碗儿问:“妈妈,你在写什么?”

  夏天抬起头看向窗外:

  “日记,写给爸爸看的日记,他这几年一直在你们身边,他一带你们就是好几年…

  这段日子,你们都干什么了,吃什么了,又学会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他会不习惯。我写下来,等他回来给他看。”

  闹闹吸鼻子的声音响起,小碗儿看着面色柔和的夏天忽然咧开嘴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夏天一手一个搂住了两个孩子。

  闹闹任由鼻涕眼泪滴答到地面上,无论夏天怎么问,他都不回答。

  他好难过,他是真的想爸爸。

  小碗儿哭着指责夏天:

  “妈妈讨厌!爸爸也讨厌!前几年,爸爸写日记说要给你看,现在你又写给爸爸看。

  你们为什么每隔几年就要用日记写我们,为什么不能都在我们身边!”

  宋雅萍和许晴冲进了书房,门外还站在叶志行和叶志华。

  宋雅萍听到小碗儿大声哭着质问夏天的话,一把搂过小孙女,终于、终于还是哭出了声。

  宋雅萍早已没有前几年叶伯煊吵着上战场时的镇定,她不安急了。

  不安的又何止是宋雅萍,最了解叶伯煊的人,永远都是把他放在心窝里捂着的人。

  宋外公躺在屋里,他含着药片。

  伯煊不是普通的指挥官,他倒希望他是普通的小兵,听令行事也就是了。

  他的性格、他的理想作祟,他那个的一生追求…

  他一定会冲上战场的,还是在没有人敢阻拦他的情况下…宋老爷子老泪纵横。

  夏天慌乱的扯住许晴怀里的闹闹:“儿子,儿子,你跟妈妈说,爸爸的日记放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顺着闹闹的手指,夏天看到了书架上那个突兀的鞋盒子。在她还没看到那些字迹前,她已经泪流满面。

  该死的!

  她早就改了不往鞋盒放钱的习惯,可他还在等着她亲自发现。

  泪滴滴在了信纸上:

  “…妈妈很想你们,哭鼻子是一件很没出息的行为。有事儿说事儿,不能胡闹!

  你们要是做到了,我回来给你们买很多很多好东西。

  闹闹的玩具、小碗儿的花裙子,妈妈给你们一人买十样。

  另外,一定一定要听爸爸的话,当爸爸和姥姥、姥爷有不同意见时,记得,要听爸爸的!”

  床上散着很多封信,每一封信,每一个字,夏天似看到了那两年中叶伯煊带孩子过日子的画面。

  她抱紧叶伯煊的日记本,当她终于有勇气翻开时,第一页就是叶伯煊洒脱的八个大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夏天泪流满面的喃喃道:

  “霸道,连表白都是这么霸道!为什么不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为什么连表白都威胁我,威胁我无论聚散离合,我与你已经发过誓…”

  叶伯煊望着海拔1200多米,路少沟深、山势险峻,石灰岩溶洞较多的大山,他心里合计着,亚热带地区,温差变化大,明天上午根本不能勘察,因为会浓雾笼罩。

  军医想提醒叶伯煊他胳膊上的伤口处理时会疼痛难忍,然而当他抬头时,他发现叶伯煊就像无知无觉一样。

  到达指定地点,叶伯煊亲自带兵侦察敌情、勘察道路,而敌方的冷枪致使他们侦察小分队多人受伤。

  叶伯煊抿了抿唇,他望着大山,心里却回荡着曾经去总参开会时,领导的那句:

  “因指挥失误致大量人员伤之失散!”

  他捏紧了拳头,任由刚刚包扎的胳膊再次流血。

  不行!

  他得亲自再多次勘察,地形太过复杂,他的手下有那么多的“沈刚”、“童浩然”,他要对他们负责,才是真真正正的祭奠先烈之灵!L

第七九六章 我是军人

  “丫头,你推我出去看看,看看外面,心不窄。”

  夏天听着客厅里放着广播,她拿着毯子给宋外公的腿盖上,背上斜跨包,里面塞上心脏药、水壶,这才去喊上闹闹和小碗儿。

  夏天趴在孩子们的耳朵叮嘱,嘱咐他们多说点儿学校的事儿。

  可是当她们到了广场时,却看到了让人更加心潮起伏的画面。

  在这个礼拜天,京都人民自发来到广场,广场上有那么多的和平鸽。

  在这些自发的人群中,更有那么多那么多穿着军装的老红军。

  他们白了发,他们少了牙,有的人还需要被儿女搀扶。

  他们胸前佩戴军功章,对着五星红旗在敬那个融入灵魂的军礼。

  他们似看到了战场的惨烈,似从那飘扬的旗帜中看到了那些铁骨也柔情的小子们。

  白鸽飞舞的生活,人民并未忘记在边境的硝烟,人民还记得那些红帽徽在边境用生命闪烁。

  “我爸爸是军人。”

  “我爸爸是军人!”

  闹闹和小碗儿骄傲自豪的对着人群喊道,喊完,他们也一起仰头看向天空的白鸽,看向飘扬的红旗。

  有一名看起来*岁的小丫头,她的妈妈趴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她忽然跑到坐在轮椅上的宋老爷子身边:

  “爷爷,这鸽子给你,我祝军人叔叔们平安。”

  “平安,好,平安!”一双年迈的手,亲自放飞了他的心愿。

  他望向远处,望向人群里几个月的小娃娃、小男孩、少年、青年。他回过神看着闹闹的嘴在动,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

  宋外公的耳边似乎是听到了…

  他教一个幼童在练字,那个幼童顶嘴道:“我为什么要写这劳什子的繁体字!”

  “叶伯煊!你怎么穿裙子?!”

  “漂亮!”

  他罚那个少年跪下,那个少年把他的书房砸了,怒喊着:

  “您凭什么?我爸我妈都没敢这样对我!”

  那个青年去当兵,他还没问话呢。小伙子满不在乎的对他挥手道:

  “放心。我才不会想家!”

  宋老爷子闭上了眼睛,心里回荡着:“您要等我回来。”

  “外公!!!”

  夏天掐着宋老爷子的人中;

  她翻包找药的手是打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