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伙计忙不迭的点头,“若是哪天那位少爷真来了,我立马转告这句话!”

“多谢你。”暖歌开心的笑了,身子却晃了晃,只要伙计答应就好,这总是个希望,她相信少陵不会不告而别,他一定会回来。

昨天她找了很多地方,有她和少陵一起去过的店铺、一起逛过的小食摊子、有第一次她带着少陵去吃的姜母鸭。她总觉得少陵在跟她开玩笑,或是捉迷藏,她总觉得少陵一直跟着她,躲在某个角落里,看着她笑,让她着急,然后绕了一个大圈子他才会出来,拍拍她的额头,得意洋洋的对她说:“真是个傻瓜暖歌。”

傻瓜暖歌…

或许她真的很傻,可只要是他说的,她便认了,这又有什么呢?她知道他说的时候心里是甜的,那么她听起来,就也是甜的。

小柔姐说他大概是骗子,否则不会那么神秘。

暖歌不信,少陵对她说了那么多的话,他的眼睛曾经那么专注的看着她,话能骗人,可眼睛却不会。

可是…少陵他究竟在哪里。

如果说他失踪的第一天,暖歌心里还存着很大的希望。那么半个月之后,暖歌心里的希望逐渐变得微小,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少陵,又或是少陵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在山海郡。他消失的时候没有带走女儿墨,也没有带走那封信。这两样东西,却恰恰是暖歌珍惜的。暖歌仍旧每天都去找程少陵,每天也带着这两样东西。余泪对她的脸色越来越冰冷,还赏了她几个耳光,她知道自己害姑姑损失了不少银子,她会还的,一一还清。

“暖歌。”松石学斋门外,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叫着暖歌的名字。

暖歌站起身,却也听得出这个声音不是属于程少陵。

是纪墨染。

“小柔说你在生病。”纪墨染走进学斋,暖歌在这半个月之内瘦了许多,本就小小的脸颊愈发的尖了,一双眼睛永远像含了泪,嘴角却是一如即往的向上扬起,带了强扯出的笑容。

若是暖歌在哭,在抱怨,在懊悔,纪墨染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心疼…

“我已经好多了,谢谢纪师兄。”暖歌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庆典那天受了些风寒而已。纪师兄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只是来看你。”纪墨染苦笑,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暖歌对他说话也会这样的客气了,想了想又问:“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学斋。”

“姑姑说让我备下后几天的课,书院的学子越来越少,我要想些办法才好。”暖歌实话实说,其实从雷小菊和夫君一起远游后,商学院没了独特的教学手法,只能说是维持原状了,好在余家的百年墨庄仍旧是财源广进,“对了,欠给店家的银子,纪师兄你帮着付了很多?”

“嗯。”纪墨染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我做这些并不会亏本,是有要求的。”

“我知道。”暖歌苦笑着点头,“你是我娘亲最得意的门生,是名符其实的好商人。”

“暖歌,是不是因为我是名符其实的商人,所以你一直才会躲着我?”纪墨染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他和暖歌之间绕了太过漫长的时间,漫长到他差点失去了她,好在程少陵无缘无故的退出了…

26

26、第26章...

暖歌怔忡了片刻,这个话题已经超出了她应该和纪师兄单独谈论的范畴,她跟少陵承认过,自己曾经对纪师兄是有种隐约的感觉,可是…可自从小柔表姐对纪师兄情有独钟后,她几乎已经把纪师兄当成姐夫一般去看待了。想了想,便如实回答:“对不起纪师兄,我和少陵有了约定,我要跟他在一起。”

“他这么重要吗?即使他无缘无故的消失掉留下一大堆烂摊子给你,即使他来历不明家世不明?即使他对商学院一无用处?”

“他不是故意的。”暖歌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你们都在笑我笨,可少陵他走的匆忙,连女儿墨都没有带走,他不会是骗子,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等我把姑姑交待的事情做完,我就去京城找他。”

“那商学院呢?已经不是在你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了吗?”

“是最重要的。”暖歌微笑着:“可是商学院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又不会跑掉,等我找到少陵就回来。”

“暖歌,你变了许多。”纪墨染意味深长的说着,眼底不无难过,“商学院在你姑姑的手里每况愈下,这并不是你娘亲所愿意看到的。”

暖歌无言以对,她知道纪师兄说的是事实,可是…可是她不知道要去做什么,该怎么做。或许…或许有一天姑姑会在经验多了以后就把商学院搞好了呢?至少现在,暖歌没有勇气更没有信心撑起这一摊子。

纪墨染沉默稍许,从怀中摸出一纸契约,“我帮商学院付了庆典银子,并不是白付,你方才也说过我是好商人,那么就算是借款,你姑姑已经在上面具了名,暖歌,商学院也是你的,也需要你的具名。”

暖歌颇有些怔忡,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她并不清楚姑姑和纪师兄之间有什么契约,她也知道纪师兄不会白白帮忙,可真正要这样白纸黑字的与他有了钱银上的牵扯,那种感觉甚是古怪…

“不信我吗?”纪墨染笑容里含了些许嘲讽,却是对自己的,“这上面已经有你姑姑的签名,你即使不信我,也该信你姑姑从不会吃亏的吧。”

“哦…”暖歌有些脸红,拿过签约纸草草看了看,不外乎是借银多少多少的,数字的确是蛮大的一笔,可以商学院的家底应是能还的,却不知姑姑为何非要向外人借,没有细想,拿了毛笔便在上面具了自己的名字,还盖了个手印,算是落实了。

纪墨染默默的收好了契约,笑了笑,简单的说了句:“如果你信我,就信我做的事情是不会对你不利,对商学院不利。”

“当然。”暖歌认真的点点头,送纪墨染出了松石学斋,她当然信,她连姑姑都信,又怎么会不信从小一起长大的纪师兄…

可三天后,暖歌再次为她的“相信”付出了代价。

天气不错,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姑姑身边的丫头一早就来小院叫暖歌去大厅,说是有要事。会有什么大事?

自从程少陵不告而别,姑姑每次叫暖歌都是要银子、要银子,除此之外就是无边无际的谩骂。暖歌在心里叹了口气,梳洗好,步子沉沉的去了大厅。

一路上,只感觉学院里跟平时似乎是不大一样,一些住在学院的学子们居然都出来了,还有些丫头家仆,分散着围站在四处,瞧着暖歌便偷偷的指点着什么,暖歌愕然,偷偷打量了自己全身上下也并无不妥之处,心里便有些忐忑,却实在也想不到能发生些什么。念头一转,心里却激灵一下:难道会是少陵回来了?

慌忙加快了步子,满脑子已经在瞬间被这种可能性所充溢了,一定是,一定是他回来了,不然学院里怎么会如临大敌一样,不然姑姑怎么会一大早就急着叫她去,一定是!

暖歌几乎是跑了起来,手提着裙裾,这个时候不必再想什么闺秀的礼仪,反正她一直也不是什么闺秀!

气喘吁吁的跑到大厅,姑姑果然已经危襟正座,小柔表姐站于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平平静静的,暖歌先是紧张的四下看了一圈,有家仆、有丫头、有书院的一干管事,有尤氏家族的长辈,甚至还有尤氏的帐房先生,却唯独没有程少陵…倒是纪墨染在,坐着喝茶,见暖歌来了,抬头温和的朝她笑着。

一身的紧张顿时松懈了下来,暖歌的脸上有了显而易见的失望。

纪墨染的笑容就在这显而易见中一点一点消逝着,手中的茶杯也轻轻的搁在几上,在心里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暖歌,见过几位长辈。”余泪少有的和颜悦色,完全像一个亲切的姑姑,示意着暖歌。

暖歌听了话,对着长辈们施了礼,不明究里的站在大厅里,看向小柔表姐,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二,可小柔表姐却一直偏着头看向纪墨染的方向,压根就没有注意暖歌。

“都到齐了,我要向大家说件事情。”余泪并不在意暖歌的猜测,伸手推了推旁边几上搁着的帐薄,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的继续说着:“这是自打我接手商学院以来的帐簿,一共三册,明明细细清清楚楚,各位长辈们可以查验。”

“姑姑…怎么了?”暖歌愕然,奇怪的打断了余泪。

余泪微笑着摆了摆手,“暖歌呀,你也别着急。这么说吧,我接手商学院之前,这学院实际上已经是烂帐一堆了,外债不少、内欠也多,就连夫子们的教书银子都是跟余氏墨庄那边匀了些才撑过来。唉,怎么说呢,暖歌,你娘亲虽说有些新奇点子是不错,可经营这方面…确实是不擅长的,商学院一直做的就是亏本买卖。”

“怎么会,我娘亲明明说…”

“你娘亲说了些什么,我们这些人是无从得知的,再说了,你年纪这么小,你娘亲自然也不会与你商量什么大计,无非说些话让你安心罢了。”余泪打断了暖歌的话,以丝帕象征性的按了按额角,“唉,话不中听,可也总要有人说,就让我来当这个恶人好了。暖歌,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姑姑的苦心了。你娘亲和爹爹在庆典的时候出走,你以为只是游玩山水那么简单吗?我看多半是为了逃债。”

“不可能!”暖歌气愤的说着:“娘亲没有债,即便是有,她也不会用逃的,她一定会留下来面对。更何况我还在这里!”

听了她的话,厅里堂前所有人的表情透着些古怪,几位余家的长辈眼神闪烁,似乎刻意躲避着与暖歌的有接触,有些甚至还一直低着头,一幅坚决不会开口的样子。

暖歌心里有些怕了,下意识的看向纪师兄,纪墨染倒是平和如常,从容淡定。

“实际上,我早有想法,即然商学院一年不如一年,已经成了余家的拖累,倒不如干脆将其卖给有意将其发扬光大之人,也算我对余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待。”余泪仍旧不紧不慢的说着,最终说出了自己将大家召来的目的。

此话一说,厅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也同时都心虚似的瞄向了暖歌。

暖歌瞪大眼睛,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又或者是姑姑有如此雅兴,纠结了一干人等来逗她玩耍。

可余泪愈发理所当然的神情,“你说是不是?暖歌,做人要识大体,要知足,商学院我支撑了这么多日子,算是对得起你娘了。”

“姑姑我求你,不要卖掉我娘的心血。”暖歌声音轻颤着,心里慌的无以复加,怕的无以复加,“商学院所有赚来的银子我都不要,若是还不够…我连月例银子都不要了,姑姑,商学院会赚钱的,只要好好经营…”

“我没那个耐心。”余泪唇角斜了斜,抬手抚了抚本就很平整的鬓角,“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暖歌,你也要看开点。”

“不许,绝对不行!”暖歌声音哽咽了起来,慌忙看向小柔表姐。小柔虽不像方才似的只顾着纪墨染,却也一脸的淡然,似乎此事根本就与她无关,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暖歌怔忡了片刻,又哀求着尤家的长辈们,“娘亲以前就说过,商学院若是赢利了,会按年孝敬伯伯叔叔们银子。现在她虽然不在山海郡,可话还是算数的啊。”

“唉,你娘亲倒是给了一年,可后来…”四叔公终于开了口,却是一语三摇头,“不景气啊,不景气。”

暖歌咬了咬嘴唇,竟是咸咸的味道,这才惊讶的意识到自己在流泪。她知道四叔公说的并不是实话,娘亲每年都给长辈们份银的。可自从余泪接手后,帐目情况就无从得知了。可惜自己也笨,根本查不出商学院的出入银子有何不妥,至于赢利几何,更是无从得知。可是…可是…

“会给的,从今年就开始给好不好?求你们了,别让姑姑卖掉商学院。我不会同意的!”

“暖歌。”施小柔终于开了口,一如即往的温柔娴静,“娘亲也是为了你好,卖了商学院会给你很多银子,若你喜欢,大可以再重新办一个私塾,若不喜欢,拿了银子游山玩水也好啊,何必守在这山海郡。”

“不行!一定不卖!”暖歌胸口堵的发闷,手指不自觉的抠住了自己的掌心,不疼,木木麻麻的感觉,“再说这商学院是娘亲的,娘亲不在,谁也不能卖!”

“唉,你怎么这样。商学院是余家的产业,可不是你娘亲的一个人的。”施小柔轻叹了口气,“就算是她的,你不是也一直说你娘亲把商学院给你了吗?现在又来掩耳盗铃,你连契约都签了,又何必在长辈们面前让我娘亲来当这个恶人,倒像是我们逼你一样。”

27

27、第27章...

“表姐,我什么时候签了契约,我怎么可能会同意。”

施小柔挑了挑眉梢,一副惊讶不已的神情,“没签吗?白纸黑字清楚打很,暖歌,这可开不得玩笑,你做戏也得适刻而止吧?”

“我做什么戏!”暖歌急了,声音瞬时大了起来。

“纪师兄,还不把契约拿出来?再不拿,这厅里的长辈真以为我和我娘亲在欺负小女孩了。”小柔不悦的看向纪墨染。

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久久沉默着的纪墨染身上。

纪墨染迟疑了片刻,又或者那迟疑的片刻也只是暖歌的错觉而已。他从袖中摸出一纸契约,纸张轻飘飘的,搁在几上没有一点份量,暖歌直直的走过去,拿起那纸仔细的一排排看着。的确是白纸黑字,透着余氏墨庄特有的墨香,更加是纪墨染亲自起草的,再熟悉不过的笔迹。条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商学院的所有人,自愿将商学院转让给他人。

纸的最左侧,是余暖歌亲笔签名。

而买入者…却是纪墨染。

买下商学院的,是纪墨染。

是这个跟自己一起长大,是这个自己曾经偷偷的喜欢、一直尊敬着的纪师兄。是这个一直表现出想远离小柔表姐,远离姑姑的纪墨染。是这个娘亲最得意的门生,是娘亲认为是少有的经商天才的纪墨染。

脑子里混乱的要命,暖歌想命令自己闭上眼睛,可眼睛早已不听指挥,就只是直直的瞪着契约上再清楚不过的三个字:纪墨染。

“拿好哦,哦,即使你撕了契约也没用,已送去衙门做了登记。暖歌,行了,戏也演够了,何必呢?”余泪满意她所看到的一切场面,心里舒服极了。

暖歌没打算撕契约,她压根就没打算撕,她再笨也知道姑姑不会这么轻易的让她毁掉这么重要的证据,手抖的厉害,那晚的所有事情一股脑的涌进心里。

没错,名字是她签的,是纪师兄让她签的。当时他说…那只是借据,借了庆典所需银子的字据。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你买下来…做什么?”暖歌并没看余泪,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不是断了,只知道自己的心凉凉的,声音也凉凉的,却仍旧残存着隐约的希望望着纪墨染,或许他…

纪墨染缓缓的站起身,站在暖歌的面前,“让它变的更好。”

“比如呢?”

“你放心,会保留雷小菊院长以前所有好的举措。”纪墨染温和而又肯定的保证着:“教材不会大变,只会做适当的改动,并且更灵活。”

“什么叫更灵活。”

纪墨染犹豫了下,面前的暖歌一双大眼睛亮的灼人,不是气,也不是怒,更不是恨,却仍旧像是燃烧着,稍有不慎就会燃尽一切的决绝。想了想,还是以他认为最柔和,最能被暖歌所理解的语言解释:“你心平气和的听我说,商学院经营了这么多年,没错,是培养出了一些商人,分散在天启朝各处。可是…恕我直言,他们目前用到的顶多是雷小菊院长所教授的一些经商的怪点子而已民,而理念…雷小菊院长所授的…压根是错的。”

压根是错的…纪墨染的声音并不高,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暖歌甚至不用扭头也能想像得到姑姑得意的样子,所有人偷笑的神情。

“你是娘亲最得意的门生,居然能说这种话,我娘亲教给大家的为商之道是对的,是对的!”

“我尊敬雷小菊院长。”纪墨染打断了暖歌,语重心长的神情,“并会永远尊她为我的先生,我说过了,商学院所有好的部分都会得到保留,甚至名称、院训、匾额,我都不会去动它,雷小菊院长也会是永远的鼻祖。暖歌,我并不是不尊师的人。可不合时宜的东西,难道不需要去改正吗?雷小菊院长说经商要双赢,生意的最终是要让买卖双方都获利,这可能吗?彼获利一分,此必然就少一分,亘古不变的真理。”

“不是的,会有双赢…”暖歌愤怒极了,她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上课,没有好好学习娘亲的理论,她明明记得娘亲当初提起这个双赢概念的时候…解释的再清楚不过,再正确不过,可现在…自己要怎么说,要怎么说才能驳倒纪墨染,即便驳倒了,又怎么能阻止白纸黑字的即成事实?

“不可能。”纪墨染摇头,他看得出暖歌的身形已经有些摇晃,他心疼,很心疼,他知道自己在打碎这个小丫头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就像他方才讲的,商人,永远以赢利为目的,而商学院就将是他最大的目的,他买下来,并不是为了毁掉它,而是取其精华,发扬光大,“我知道一时之间你很难接受,你可以慢慢的想,慢慢的看,暖歌,你留下来,看着商学院一天比一天好,你相信我,我不会毁了它。”

“你说你会保留我娘亲的匾额。”

“对。”

“你说你会把商学院发扬光大。”

“我会。”

“你知道商学院是我娘亲的心血。”

“我知道。”

暖歌笑了起来,无声的笑,无声的大笑,眼前的纪墨染明明离自己近的不得了,施小柔也在不远处,姑姑也没有离开,所有尤氏的长辈此刻都在侧耳倾听,认真的要命。很久没有这样了,也或许从没有这样过,从没有这么多人等着她的答复,即使她的答复根本一无用处,可这便是自己一直信任着的,最亲近的人,一边强迫着她,一边还理所当然的试图得到她的认同,甚至感恩戴德。

“你什么都知道,可你就是不懂娘亲。纪墨染,你白白在商学院学了那么久,我替你不值,替你花掉的银子不值,更加替我娘亲不值!”暖歌一字一句的说着,心里的混沌虽不曾清明,却也足以支撑着她说完想说的话:“不过我娘亲说的对,你确实是生意人,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你当然会保留娘亲的匾额,因为那是皇上亲赐的,因为那是金字招牌!你当然会努力做大商学院,因为那会让你的荷包更鼓!可我告诉你纪墨染,你可能会做大,可你永远做不好,因为你压根没学成,你压根就不懂得娘亲开办商学院的意义!你或许称得上是个好生意人,可你不配说自己是个好商人,你不懂何谓双赢,你联合别人,用欺骗的手段从我手中得到了商学院,然后又跑来跟我讲大道理。纪墨染,我祝你前程似锦,我祝你发大财,成为山海郡…不,是全天启,我祝你成为全天启的首富,可你休想我认可你,休想!因为你不配,纪墨染,我送你一个字:德!”

“余暖歌你怎么这样跟纪师兄讲话!”施小柔挤进暖歌和纪墨染的中间,她不能容忍暖歌忽然变得口才极佳,更不能容忍暖歌的口才居然是用来指责纪墨染,“你太没良心了,我和娘亲一直这么照顾你…”

“是照顾我还是吸商学院的血?”暖歌终于笑出了声,“姐姐,姑姑,我真的从不介意你们赚商学院的银子。银子本来就是用来花的,更何况我们是亲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你们就继续这样不好吗?你们为什么非要卖了它,你们就这么容不得我娘吗?”

“我就是容不得!”余泪拍案而起,对暖歌怒目而视,“雷小菊认识我兄长的时候她有几个钱?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让我兄长对她千依百顺,商学院算什么本事?她有什么真本事?你少整天拿着什么心血的词来吓唬人,你娘亲的心血值几两银子?让我告诉你,商学院卖出的价钱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你听话一些,下辈子衣食无忧,你求什么,你还求什么?即便你娘在这里,她也会同意卖掉!死丫头快些嫁人比什么都强!”

“就是。”施小柔冷笑三分,“暖歌,不是姐姐要打击你,你压根就没有经商的天赋,算个术都不会,你会什么?你说你会什么?还是拿了钱,老老实实当你的大小姐多好,总归饿不到你。”

“小柔你别说了。”纪墨染推开施小柔,此时的暖歌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背负着一身的缺点,没有一个人帮她说话,这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他抬手扶住暖歌的肩膀,“暖歌,我会照顾你,你别怕。”

暖歌沉默着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方才是燃烧着,此刻却是清澈无比,她偏过头,看着纪墨染扶着她肩膀的手。这手干净,手指修长,有力,这手的主人此刻对她真诚的说:暖歌,我会照顾你。

呵呵,多好的保证。

暖歌轻轻的扳开纪墨染的手,肩头瞬间冰冷一片,没有任何温度。

或许曾经有过温度,在小的时候,在没有利益驱使的时候,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不需要,谢谢。”暖歌慢慢的说着,抬起头,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大厅里的人接下来会怎么样她不知道,商学院,已经不属于她了。

纪墨染以为,暖歌的离开只不过是暂时的,她的背影再怎么难过,也会有过去的一天。所以他一直站在大厅里,注视着她走,没有阻拦。

施小柔和余泪如释重负的送走了长辈们,兴高采烈的和纪墨染带来的人完善着最后的交接手续。

施小柔格外的商兴,除了银子,还因为商学院的接手人是纪墨染。她相信纪墨染会赚钱,她更相信自己会得到纪墨染,其实她才是最后的赢家,商学院绕一大圈之后,还会是她的…

28

28、第28章...

在纪家正式接管商学院的最后期限前,暖歌安安静静的呆在学院里,没有反抗,没有吵闹。余泪安排了人盯着她,她也并不在意,只会用大部分的时间,拿了本子去记录下商学院所有的院训,所有之前毫不起眼的细节。

她按时吃饭、睡觉,甚至还如照的授课、读书,似乎正在慢慢的接受着商学院转手的事实。在纪墨染带着亲信来商学院商量整改事宜的时候,偶尔会去松石书斋,坐着看她习字。可他们之间却再无交流,连眼神上的都没有。

纪墨染并不急,这需要时间,他知道,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时间让暖歌明白,他接管商学院,是好事。至于雷小菊院长,等她回来了,他会亲自解释清楚这一切。

终于到了正式移交的日子,就像当初的商学院庆典日一样热闹。暖歌一直站在头门前,安安静静的看着热闹,看着纪家的人进来指指点点,看着学生们对着纪墨染恭敬的称呼:纪院长好。

晚上,纪墨染在山海郡最好的酒楼宴请宾朋。暖歌头疼,不去。

酒过三旬,纪家家仆慌里慌张跑进酒楼报着:“商学院失火了,烧了大部分的书,院训,最重要的是,头门,以及头门上挂的端端正正的皇上亲赐匾额被烧的墨漆一片,成了烂木一块。

纪墨染手中酒杯落地粉碎,他只问了一句话:“暖歌在哪里?”

仆人的回答应证了他的猜测:不见了。

当晚,山海郡城东破庙内。通常情况下,在外面赶路的银子不宽裕的人露宿都会选择破庙。一是庙再破也供了菩萨,相必不会闹鬼;二来好赖也算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虽已近了初夏,可破庙的晚上仍旧是有些冷的,倒也不需要棉衣了,点上火堆取暖即可。此刻便是,碎砖烂瓦的搭起个小小的火塘,火塘上还热了罐汤粥,旁边围坐两个壮年汉子,暗红的火苗影子映在二人脸上,一脸的八卦。

“你今儿看到没有,城门的榜上悬赏通缉朝廷要犯。”

“没看啊,为啥事通缉,杀人?抢劫?”

“都不是,听说是毁了圣上钦赐的东西,这可是死罪,搞不好要诛九族!”

“啊?这都要诛九族啊?话说啥叫九族。”

“九族…就是你,还有你家邻居,你认识的猫猫狗狗什么的全都得死!”

“呸呸呸,不是我,是那个钦犯!真是够倒霉的,皇上亲赐的东西也敢不好好保管,活该!”

“谁不说是呢,唉,通缉犯的画像贴出来了,是…”

话音未落,破庙里歪歪斜斜的菩萨木像后忽然钻出一人,身形颇瘦小,直直的冲向火塘边抓了一把灰土便往脸上抹了抹,还没等八卦的那两人反应过来,便迅速的跑出破庙,消失在黑漆漆的小树林里。

“那个是…人还是鬼?”年纪稍长些的男人惊魂未定,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指向外面。

“是人…吧。”年纪稍轻的也吓的不轻,目瞪口呆的勉强回应着:“住在这里的小乞丐?”

“可…可能是。不过他跑什么?”

“谁知道他跑什么…呃,我们继续说我们的,你刚才说通缉犯画像出来了?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是男的,不是山海郡人,方城的,家里好像经营瓷器,把个皇上赐的瓷宝给碰碎了。”

“哦…”

好吧,这两个闲聊的八卦男人知道钦犯是方城的卖瓷人。看过通缉榜的百姓也都知道要抓的钦犯是卖瓷人,可是…暖歌不知道。

她只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几句话:“毁了圣上钦赐的东西、九族死、猫猫狗狗都得死…”

于是她冲出来,抹了自己一脸灰,然后跑掉。

其实暖歌觉得,这个时候的夜空应该响几声震雷,最好再下点倾盆大雨什么的才能衬托出她此刻近乎于悲壮的心情。可没有,夜空上的星星比平时还多、还亮。小树林里偶尔会有夜虫鸣叫,还有她经过之处小树枝被踩断的脆响,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世间万物都不会因为她情绪的变糟而变糟。最近这几天,她给娘亲写了好几封信,乌鸦也带回了娘亲的回信,可跟前几封一样,仍旧不靠谱的厉害。比如她问娘亲下一步该怎么办,娘亲给的密电码,用《银瓶梅》翻译过来却是: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和海角,明年京城来相会,共祝福天启好啊天启好…

汗,这什么跟什么啊,难道是让她去京城?难道明年娘亲和爹爹也会去京城?

老天果然不会因为她是穿二代就宽待于她,暖歌再次坚定了自己从娘亲和爹爹离家起就明白了的道理。

可那又怎样?

她一点不后悔自己烧了商学院的东西…其实她并没有烧掉匾,而是藏了起来。头门上那块烧变了形的是假的,就是她找来的替死匾而已。真正的钦赐匾已经埋在了娘亲和爹爹从前最喜欢的一个小山林里,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可能把商学院重新夺回来。娘亲教过,敌进我退,那么便退,有得退就退,养精蓄锐。对,就听娘亲的话,去京城!

紧了紧身上背着的小包袱,想了想,又从颈间取下女儿墨仔细包了几层,塞进袖间,香味没了,应是不会被别人注意到。

现在她戴着的,就只有程少陵送的琉璃小沙漏了。少陵说过,若是要找他,就去京城的李将军府。她本也打算去的。可自己成了朝廷钦犯,破庙里的大叔说,连她的猫猫狗狗都是死罪,那如果见了程少陵,岂不就给他也带来危险。

还是再等一等,等风声过去,等一年就好…

山高水长,数月后,天启朝京城内。

怀献王府从一大清早开始就少有的热闹。说它少有,是因为平时的怀献王府真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