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几遍,各部门都准备好,场记打板。

“三二一开始。”

演员迅速入戏。

抽旱烟的老爸,包头巾的妈妈,发有银丝,满面皱纹,常年务农劳作,风吹日晒,皮肤超过年龄的老化。

爸爸握着烟杆儿,吧嗒吧嗒抽上两口,手掌粗糙,暗黄,指甲缝儿里有着不知名的黑色物质,痛风让他的手指关节大小不一。

“你妈说你要去打工?”

许筠已经变成孟欣,坐在跛脚的小凳子上,没有看爸爸,抿了抿嘴,“嗯。”

“打什么工?你看隔壁阿花跟你差不多大,孩子都会走路了,农忙还能带着男人回娘家帮忙。”

孟欣没有说话,细长的脖子却直直梗着,咬牙看着父母,一双眼透亮也坚定,倔得很。

从小带到大的女儿,性格脾性自然知道,爸爸拿烟杆敲了孟欣脑袋一下,“老子怎么这么倒霉?生两个两个都是赔钱货!大的非要读书,老子砸锅卖铁供她上大学,不报答老子就自杀了,小的非要去打工!你以为你姐为啥子自杀?还不是因为城里太复杂,不知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结婚生个娃给我们养老送终?”

孟欣还是没有说话,挨打只是瑟缩一下,照样梗着脖子,听爸爸提起自杀的姐姐,眼神变了变,却是变得更坚定。

她一定要去打工,去姐姐曾经待过的城市打工。

“信不信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说着扬起烟杆儿,胡乱的往孟欣身上抽,妈妈忙着阻拦,场面一度混乱。

“Cut!好这条过!”

演爸爸的演员给许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刚好像真有一下打到你了。”

许筠胡撸一把肩膀,“没事儿。”

在混乱中确实挨了一下,但是不那么疼,人也不是故意的,意外而已。

许筠看向温青,“怎么样?”

《双面》的故事背景是好几年前,智能机刚在村里普及。

她研究了孟欣这个人物的每一阶段,心性无疑是坚韧的,意志力非常强大。

孟欣在家里时比较懵懂,毕竟文化太低,因为姐姐自杀,跟着父母在闭塞的家乡种了很多年地,没见过多少世面。

整个村子都充斥着重男轻女等各种封建糟粕,家里只有父亲一个男性,却十分强势,母亲和孟欣常年处在卑微受控制的状态。

所以,她塑造的孟欣,有些怯懦,嘴笨,不太会反驳,但是内心下了决定就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错。”

温青点头。

刚刚这一段,许筠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字的台词,全靠眼神和各种细小的神态来演绎,却把孟欣的性格表现得很立体。

压抑,头都是微微往下沉的,肩膀略有下垮,整体气氛很沉重。

挣扎,身板挺得笔直,纤细的脖颈撑着头颅,明亮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劲儿,与压抑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两相叠加,即体现了成长环境的气氛,又展示了孟欣的性格,感觉很对。

听到温青的回答,许筠松了口气,努力倒是努力了,就是不太自信,需要一个权威人士给予肯定。

“各部门注意啊!下一场准备。”

就着这个景,收拾衣服等各个场景都要拍。

收拾衣服的过程拍得很细,虽然孟欣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

在旧旧的原木色衣柜中翻翻找找,把自己认为最好的几身衣服拿出来,叠得整整齐齐,塞进泛白的牛仔包里。

一千块的存款,零零散散,很旧,揉得不成样子,不知道存了多久。

翻来覆去数很多遍,最后为父母留下两百,剩下的仔细包起来放进贴身一面。

最后,拿出姐姐的照片,以及姐姐给她写的信,很多信,跟衣服一起,把牛仔包塞得满满当当。

收拾完东西,孟欣背着简单的一个包踏出了家门。

许筠背着包,逆光站在门口,看着家里凌乱又熟悉的场景半晌,拉上了堂屋大门,留下一片漆黑。

外景最后才拍,所以拍完这一幕就要拍城市的内容,中间爬山路以及坐车奔波那一段暂时搁置。

这些内容经过剪辑之后,可能就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拍的时候却很不容易,拍完这段家里的戏,都该吃晚饭了。

温青说:“小筠,你可以回去吃饭,然后休息一会儿,你应该看了计划表,晚上天擦黑才有几场夜戏。”

“行!”许筠答应一声。

本来准备去卸妆然后吃饭去,但是想想化妆老师给她化这个妆用了很长时间,如果卸了,晚上回来拍又要重新化。

而且要赶着刚刚擦黑就拍,所以她卸了妆出去吃饭还得着急赶回来上妆,吃个饭都不能安安稳稳,别提休息,这回去的意义何在?

许筠一把拉住姜怀,“干脆就不卸妆了,反正平时也带妆一整天,咱出去好好吃一顿,回来补补就能拍,省事儿。”

“啊?”姜怀上下打量许筠,“你确定要顶着这副妆容出去吃饭?”

这妆容太逼真,一眼看去就是正二八经的村姑。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也可以,但是许筠没入戏的时候气质跟这个妆容格格不入,显得十分别扭。

许筠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要不你给我买一份回酒店?”

“也行,那我们先回酒店,然后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或者直接从酒店餐厅订。”

姜怀说着,把手里的外套给许筠披上,帽子带上,上车开往剧组入住的酒店。

顺便让人带话给化妆间,说许筠不卸妆了,晚上掐着时间补补就行。

化妆师目瞪口呆,“那、那那那她就这样回酒店了?”

没见过这么省事儿的女主角。

许筠和姜怀回到酒店,姜怀出去给拿吃的,许筠一下倒在沙发上,长出一口气,浑身舒爽。

不知道怎么的,总感觉沙发比床好躺。

眯着眼睛没一会儿,听见有人敲门,许筠一骨碌爬起来,“来了,姜姐你是会瞬移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开门一看,不是姜怀,是冷煜风。

这戏就在华京郊区的影视小镇拍,冷煜风昨天跟她问酒店和房间号,今天就跑这儿来了。

冷煜风看到带妆的许筠,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谁?”

“…”许筠干脆入个戏,“我是可怜的小白菜,刚从地里来。”

冷煜风已经回过神,“别闹。”

刚刚开门的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冷煜风跨进房间,皱眉看着许筠,“你怎么回事?”

“我一会儿还有夜戏要拍,这妆不好化,卸来卸去的麻烦,还浪费化妆品,所以就这么回来眯一会儿。”

许筠在冷煜风面前转圈圈,抛个媚眼,“怎么样?人家是不是很美?”

“化妆品值多少钱?我包了。”冷煜风对许筠的调皮视而不见,“去卸妆,我们去吃饭。”

“我是嫌浪费时间,而且姜姐已经去给我拿吃的了,我打个电话,让她多买一份,你要吃什么?”许筠已经在拨电话。

她都这样回酒店了,现在卸掉岂不是划不来?

冷煜风沉默一会儿,“什么都行。”

大老远的过来,是想温存一会儿,但是这小女人顶着如此清奇的妆容,实在…很破坏气氛。

49、家宴...

“姜姐啊,你带吃的给多带一份,跟我的一样就行。”

姜怀觉得奇怪,“怎么?你一个人要吃两份?”

许筠懒洋洋的说:“不是,冷煜风搁这儿来了,他也没吃饭,你说堂堂冷氏集团的总裁兼董事,非要跑我这儿来蹭饭像话吗?”

“不像话,但你还是得给他蹭,不仅让蹭饭还蹭别的。”姜怀不厚道的说。

“嘿呀!长进长进!”许筠觉得自己不仅把冷煜风带歪了,还把姜怀也给带歪了。

想当初,人姜怀黑色西装小高跟儿,黑框眼镜一戴,那叫一个一本正经。

然而,现在嘴里吐出的话越来越噎人。

姜怀给许筠和冷煜风带了吃的,摆好之后往外走。

许筠叫住姜怀,“你不一起吃啊?”

姜怀看一眼冷煜风,笑了笑,“我自个儿在外边吃过了,刚出锅的,可比带回来的新鲜,你们赶紧吃,不然一会儿该凉了,我有点私事要处理。”

冷煜风大老远的过来,当然是为了和许筠独处,肯定不会想跟她坐在一起吃饭。

当电灯泡不仅满嘴狗粮,事后还有可能被冷煜风记在小本本上。

冷煜风低头,嘴角轻轻勾了勾。

不愧是王秘书选的助理,很识相。

“行吧,那你要干什么干什么去,注意着时间,咱还得去拍戏。”许筠根本没想那么多,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东西。

“你放心。”姜怀出门,轻轻拉上房门。

她并没有什么事要做,大概就是出去找个咖啡厅坐一会儿,时间到了回来接许筠去片场。

吃到一半,冷煜风忍不住又问一遍,“你真的不打算卸妆?”

“嗯,我都坚持到现在了,卸掉就是二傻子,而且我自己也卸不好。”许筠给冷煜风夹一筷子菜,“赶紧吃,你可别嫌弃我这样儿,我跟你说,我这样子要是到了村子里,那就是十里八乡的乡花!”

“…”

冷煜风无话可说,他不嫌弃,就是别扭。

吃饱喝足,刷牙漱口,许筠收拾外卖盒子,弯腰蹲下,动作间将不合身的衣服绷紧,曲线毕露。

冷煜风坐在沙发上,目光缓缓从许筠背影移开,“你应该知道,我特意过来是为什么,你却非要顶着这个妆容。”

许筠把盒子丢进垃圾桶,屈起手指敲了敲茶几。

叩叩叩——

冷煜风不明所以,许筠扯着嗓子喊:“冷村长!你开一下门,俺是村头李寡妇,想趁着月黑风高夜静谧,和村长深入交流一下!”

“…”

冷煜风没有动作,看着许筠站起来,无实物表演,推开不存在的门,婀娜多姿来到他面前。

“村长,您看…”

因为许筠的表演,冷煜风硬是在许筠身上看到几分熟女的勾人风情,仿佛就是村口的俏寡妇找上门。

索性抓住许筠的手腕,用力一带,就把许筠拉到身上,大手扣住那纤细却韧劲十足的腰肢。

许筠半握拳,轻轻捶了一下冷煜风的胸口,娇笑一声,“村长好霸道哦!”

“你越来越放浪了。”冷煜风翻身将许筠压在沙发上,“不过,我喜欢。”

许筠抵住冷煜风的胸膛,“村长等一下,今晚俺还有事,这妆容不能花,衣裳不能皱,不如俺给村长瞧瞧手上功夫?”

冷煜风皱眉,“手上功夫?”

“村长也知道,俺是村口卖手工拉面的,人称拉面西施,不仅长得俊,揉面的手法那也是一等一的好!”

许筠说着,已经解开冷煜风的皮带,手探了进去。

“嗯…”

冷煜风闷哼一声,随后倒抽一口气,呼吸逐渐粗重。

不知道许筠给自己加的戏份是什么东西,但这小女人手法确实挺好的,起承转合,轻重有度,对得起拉面西施的人设。

冷煜风半仰靠在沙发上,双目半阖,任由许筠摆布,是一种别样的快感。

那双手,是柔软的,娇小的,手心却有薄薄的茧子,每一次动作都恰到好处。

最后,冷煜风浑身泄劲,许筠抽纸擦着手,“村长很厉害嘛,瞧这洋洋洒洒的,跟泼墨画似的。”

冷煜风睁眼看向许筠,“看在你手上功夫这么好的份上,今天就暂时放过你。”

许筠把东西擦个干净,仔细把冷煜风的皮带给系上,衣服拉得整整齐齐,“嗯,多谢村长体恤小寡妇的难处。”

冷煜风坐直,“不要再说自己是寡妇,我还没死,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去给别的村长做手上功夫。”

“呸!瞎说什么呢!”许筠实实在在给了冷煜风一拳,“刚刚那是角色扮演知道不?咱俩又没结婚,你死了我也成不了寡妇。”

“迟早的事。”冷煜风笑了一声,“你,许筠,生是我冷煜风的人,死是我冷煜风的尸体,墓碑上都要冠我的名,而我,生会缠着你,死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厉害厉害厉害,比不过比不过。”

许筠举手投降,这话听上去不像是告白,倒像是仇家放狠话,我死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许筠搓搓手,“那啥,时间也差不多,你把我休息的时间都占用了,我要去拍戏,你就回去吧。”

“嗯?”冷煜风抬眼,“这么着急赶我走?”

“啧…这可是剧组订的酒店,你长时间留在这不合适。”

冷煜风说:“有什么不合适?你别忘了,我是这部戏的全额投资人,不行我还可以另外开一间,就在你隔壁。”

“别别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狗仔造访,咱俩的身份都不是随随便便的普通人,我的合同上说不能对外公开恋情,你就别节外生枝给我添麻烦了撒!”

许筠推着冷煜风往外走,“有句话叫小别胜新婚,咱俩适当分开几天,然后再见面新鲜感十足,多刺激!”

听到这里,冷煜风嘴角动了动,确实刺激。

“那你送我下去。”

“好好好,完全OK!”许筠抄起外套披上,照样戴了帽子,跟着冷煜风下了楼。

来到大堂,来来往往的人对许筠和冷煜风行起了注目礼,回头率百分百。

主要是冷煜风西装革履,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而身边的许筠畏畏缩缩,毛边泛黄的牛仔裤和白胶鞋十分抢眼。

虽然许筠披了外套又戴着帽子,但是隐隐约约能看见她黑里透红的脸颊,露出的手背都是古铜色。

众人只能猜想商业大佬在扶贫,也许是从哪里山旮旯里带出来的穷学生,来影视小镇这边旅游见世面。

忍不住心里吐槽,哪怕她皮肤黑一点糙一点,就不能给她买一身新衣裳穿着再来旅游吗?

那就可能是作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了点儿好事。

心中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最后化作鄙夷。

门童将冷煜风的法拉利开到门前,许筠把冷煜风送到车边,“你注意安全。”

冷煜风看了看捂得严严实实的小女人,伸手掀起她的帽檐,抬起下巴,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低声说:“等我下次过来,希望你不再是村口的拉面西施,可以是怡红院头牌,卖艺又卖身那种。”

冷煜风动作优雅,这个亲吻本该是赏心悦目的风景,却因为帽子下许筠露出黑里透红的半张脸,加之那一身入土三丈的装扮,整个画面显得诡异无比。

过往的行人将这个画面看在眼里,不免瞠目结舌。

有钱人果然都是衣冠禽兽!连刚进城的小村姑都不放过!

许筠赶紧把帽檐拉下来,“赶紧走吧你!就你事儿多!”

冷煜风心满意足,坐上矮矮的法拉利,给行人留下一串尾气。

许筠嗖嗖的冲进酒店,一个闪身拐进消防梯,顺着楼梯往上爬了两层,确定四下没人。

把鞋子脱下来夹在咯吱窝,裤腿卷至膝盖,刚好被外套盖掉,外套翻过来穿,拉链一拉,领子立起来,帽檐一盖,将村姑特质掩藏。

姜怀恰好打来电话,“时间差不多了,我开车在门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