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烈痛能人保持清醒。

冷血眼瞳光芒急促变幻,呼吸也倏地变得沉重,咬牙盯着她,末了,重重点头,“我答应你,让你到上京去,即使我死了,亦必护你。但你也要我答应,莫要伤害自己,莫要变,我……老狐狸绝不愿意看你这样……”

变?

爹爹……娘亲……大哥……还有红绡都不在了,她变抑或不变又有什么打紧?

素珍怔怔想着,昏倒在冷血怀里。

天地间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整个世界尽是银装裹素,皑皑娉婷,素珍也生了自出娘胎以来第一场大病,差点熬不过这场初雪,骇得冷血暗里捉了多名大夫来为她看症。

大夫们说她病势太猛,是心病,无法可治。

药方才吃下,她便呕吐出来。她每晚都做同一个梦,梦见她挣开那蓝衫男子的手,一步之差,顺利躲过冷血回到淮县,和爹娘哥哥死在一起。

若当时能心狠些许,坐上马车,麻药在身的冷血怎追得上她?

她恨极自己,亦恨那人,听冷血说,那人后来亦没再多留下什么话便携人离开了。她一听即笑,她原也不指望他回报什么。

她的心清醒着,身体却在沉沦。后来还是一天半夜醒来,看见冷血站在床边仗剑守着,一双清亮眼睛,隐约透着水光,心里大疼,挣扎着起来死命吃药,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半个月后,她身子终于见转,却也落下病根,她是半个医者,心里明白,只瞒下冷血,二人出发前往上京。

路上,问及冷血,方知冯家被诛一案,个中悬机冷血亦是不知,她爹爹从没向他提起过片言只语。他问及,爹爹神色复杂,并不回答。

她爹爹在隐居淮县前到底是什么人,果是晋王旧党?

皇帝是为这原因诛杀的冯家?

究竟是谁下的杀令,会是新帝吗?

爹爹到底用什么办法向监杀的人讨下两条性命?

这个监杀的人又是谁?

李公子一家可有被牵连?

素珍决定按原定计划,抵达上京以后仍找傅静书,也许能从他口中探得冯家灭门一案秘密的半角鳞爪。

琼荣郡极大,要走数天才能出郡。这一晚,二人在郡上一家客栈投宿。素珍特意选了一家唤“及第”的大客栈投宿。

科举三年一届,天下客栈驿所不计其数,数百年来,其中自出过许多书生赴考的风流韵事,传世美谈。顾名思义,这及第客栈必是士子考生聚集投宿之地。

她既要考科举,必定要和这些人接近,稍探对方实力之余,也可探探京师里各方势力的情况,择利己者而投之,没有靠山,即便再“脱颖”,亦不可能“而出”,傅静书官职不大,不能依仗太多,更唯恐日后祸及他,她断不能害了爹爹这位朋友。最后,她希望能打探出李公子的消息。

为安全计,冷血仍和她宿在一室,不避男女之嫌。

冷血地铺之际,素珍听得院中有说话之声,心里一动,开门出去。只见院中石桌旁或站或坐竟聚了十多名士子,众人随意谈笑了一下历年会试殿试考题,果慢慢谈到朝中各个大人物。

和新帝连玉交好的兄弟——七王爷连捷,九王爷连琴,太师魏成辉,左相严鞑,右相权非同,兵马大将军晁盖,太后外侄逍遥侯霍长安,护国将军慕容景侯,六部尚书……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人哪一个不自成一派,哪一个不手握权柄?

当听到慕容景侯名字的时候,她一凛,蓝衫男子曾言及他是慕容将军之侄……又突听得其中一人讶道:“咦,兆廷兄,你怎么也过了来?”

又有一人问道:“这来的可是淮县李公子?”

010 兆廷(2)

“李知县被革职查办,李公子不在淮县,官府盘查起来,若要作些什么询问,岂非要追到此地来?”

有人笑道,语气里满满是讥诮和奚落。

“李公子往日素有神童之名,行事自与他人不同,平日里也不参加诗书之会,唯恐流俗了去,即便落难也还是个人物,倒惧了官府不成?”

其后接口的人高大英俊,眉眼间却有意挑起一抹轻浮,话语夹棒带刺。

这人名唤司岚风,是琼荣郡知州之子,他在毗邻州府间亦大有才名,不在李兆廷之下。只是,李兆廷隐而不出,被坊间相传传更胜一筹,司岚风心里想法可想而知。

余人几乎皆出声附会。

她家之事终究连累了李兆廷,素珍心里又疼又怒,李兆廷领着小四在院门处站着,微微垂下眼眸——他进门时嘴角明明薄薄扬起,似忆及甚欢愉之事。

他自小便少话敛静,三四岁熟读四书五经,五六岁出口成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神童之名,早传遍数郡。只是为人过于温恬素淡,从不参加任何文人集会,往日多是学子同窗前到他家中拜会,因此落下傲名;家中事却鲜少拿决策,只由父母抉择,譬如纳妾相亲……哥哥常说他聪美则聪美矣,却无甚风骨。

她知道,他只是不喜这些繁俗而已。

他的好,她知就成。

十岁那年,她在外玩耍失足跌进荷塘,在一众少年男女哭泣畏惧或却步不前或回搬救兵的时候,只有他不顾寒冬腊月,下水硬是将她救上来,自此落下骨炎之症,但凡严冬便见疼痛。

她哥哥说她没见过铮铮男儿,不识铁骨的好,但李兆廷至于她来说,已是天上星星。

他性情太淡,这许多年来,她将他的生活弄得鸡飞狗走,只希望他能好好记住她,慢慢喜欢上她。

这些人对他平日羡嫉恨恶皆有,如今岂能不趁此打压?

“李公子不过是为冯家所累,一经查明,官家必还李家清白,大家相识一场,岂可相轻?”

这时,最先发现李兆廷进来的青年宋洋和他两名忍不住说了几句维护话,司岚风一笑,道:“是相识一场,这官府通缉起来,亦是一并。”

宋洋等人一时错愕,难以接话。

她恨不得冲出去将司岚风和他身边那七八个士子暴打一顿,却只能咬牙站在廊柱暗处。

相逢不相认,她和他只怕从此陌路。

小四护主心切,一握拳便要上前,李兆廷却伸手拦下他,抬首淡声道:“劳诸位惦念,兆廷忝愧。只是,官府方面诸兄大可不必为兆廷担忧,若官差来捉,兆廷向其略一解释此行目的,想来应是无虞。”

众人一怔,宋洋疑虑,立问道:“兆廷兄此来琼荣郡却是——”

“只是路过此地,权相来函让赴京一趟。”

这话一出,众人俱是大惊,有士子颤声问了一句,“权相约见李公子,不知为的是何事?”

李兆廷睫一动,道:“和诸位一样,到京师赴考。”

他说着看向宋洋,笑道:“兆廷少出远门,素闻宋兄走南闯北,认路识途,可否请宋兄与我同行,倒省却小弟错走许多岔路。”

宋洋几人又惊又喜,一揖到地。

司岚风眼梢一掠李兆廷,眸中冷笑一闪而逝,从小四身边走过的时候,小四悄悄伸脚使拌,司岚风眸光一动,落脚之际狠狠一踢,小四顿时被勾倒。

011 郎骑竹马来

宋洋扶起小四,李兆廷几乎立刻俯身将小四掉落的包袱从雪地里捡起来,一卷画轴斜插在包袱里,他迅速将画轴抽出,查看可有压坏,随之微微眯眸看向司岚风的背影。

众多士子分为两批,有随司岚风离去,亦有人留下,满脸堆笑说:“素慕李公子文才,不如一直赴京,路上也可切磋请教。”

李兆廷闻言,对宋洋道:“烦宋兄到客栈问小二温几壶酒,兆廷一会过去和诸位学兄秉酒夜谈岂不更好?”

那几人大喜过望,立刻拉着宋洋离开后院。

素珍却蓦然定住。一个九品县官的儿子,即使再有名气,也不过国土千百里间,怎会为权非同所识?方才,他看司岚风一眼,抿过一丝锐利冷意。她打出娘胎便和认识他,这种气息怎会出现在这个温柔如暖阳的男子身上?

无怪本随司岚风的人亦有一半过来攀附。从方才谈论可知,司岚风此去上京,必拜入七王爷连捷门下。司岚风父亲政绩出色,数年前,还是皇子的连捷视察琼荣郡时便曾赞誉过,闻说连捷和新帝连玉感情极笃,前去投拜的士子极多,要被青睐只怕不易。

权非同却是先帝在世时便任命的相国,大周史上最年轻的相国,八年前的状元郎。据说这人脾性难测,要拜入门下万难。门下食客士子既不多,若能进其门,岂不是一桩大机遇?

兆廷,你又是怎么得到权非同的赏识?并不热衷赴权名的你此时赴京考取功名,是为恢复李家荣耀吧?只是,你从不事口舌之争,更不爱炫耀,方才怎会将与权相认识一事说出,从而压下司岚风?

这时,小四也是低声问道:“公子,为何邀宋洋跟咱们一起走?”

李兆廷将画放到石桌上,展开画轴。

“宋洋既相帮于我,我不能任他为司岚风所害。我与他既同行,司岚风很清楚,他若出手害宋洋,我必阻拦。司岚风动我,得罪的便是权相。至于宋洋能否得到权相赏识,便看他造化了。”

小四顿急:“公子,你这不是平白让自己多添一名竞争对手吗?”

“自古以来,任何份位,皆是能者居之。若我有能,谁也抢不走,若我无法,又怎能去怪他人。”

素珍心笑,果是那样,他还是他。哪怕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他,锋芒薄露,仿佛剑指天下。

“都怪冯素珍那小贱.婢,公子你若不曾与她订下婚约,又有谁敢随意欺侮?”小四说着啐了口,恨恨道。

素珍闻言苦笑,手上一疼,扣在柱上指甲竟不觉折断。她也没做理会,只藏在柱后紧紧看着李兆廷,等他回答。

“以后莫要这样说她!”

李兆廷目光一锐,小四一惊,立刻低头,李兆廷却微微仰首,看向夜空,淡淡道:“她也是个可怜人,旦夕祸福,既已不在,过去种种,也便随她去了罢。”

素珍心里既慰又痛,他竟没有怪她,可语气这般淡薄,仿佛她不过就是一个顽劣的邻居小姑娘,从不曾在他心里留下过一分。

“当年公子冒死救过她,公子当真……当真喜欢冯素珍?”

小四突然问道。

“小四,当年你也在旁。”

“是!”

“可当时包括你在内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父亲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012 绕床弄青梅

小四一声惊叫,素珍双脚却颤抖得几乎稳不住身子。

她爹爹当年在那里?在那里做什么?李兆廷言下之意,如果爹爹不在,他……

他到底忌讳爹爹什么?彼时,他不过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可只怕连爹爹也不知道他当年其实早已洞悉其所在。

她捂紧心口,又听得小四低道:“是奴才糊涂,这多年来,公子心里只有……”

他声音愈小,她听不真切,却见他看向李兆廷,李兆廷正拿起画卷,凝眸细看。

方才摊放在桌面看不清,现下可见却是一名女子。

青丝倭髻浅笑如盈,那般娇美纤妍,却又眉凝睿气,眸光到处,竟是倾城之姿。

这女子是什么人?

她突然只想不管不顾跑到他面前,问他一句,若当年冯少卿不在,你还会不会救我?这画中人又是谁?

可是,若她连回淮县去将爹娘兄长尸首取回的强烈也能抑下,现在又有什么是不能克制的?

这一出去不外乎两种结果,牵连他,或者,他将她送交官府。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她冒不起的险。这画中女子,不必问,从他快速俯身捡画,从他看司岚风那一眼,答案已昭然若揭。

她爹爹曾说,婆家人未必便喜欢媳妇舞文弄墨,除去往日在他们面前只示粗通文墨一条,除此,她对李兆廷处处真心。

可原来李兆廷对她,却不是。

她曾私下给他家负责侍墨的僮儿银钱,每天清晨翻墙到他书斋替他研墨备纸,不意有一天他早起……晨光薄拢中,他长身玉立,站在门外淡淡看着她,她大叫一声,拔腿便逃,他却伸手握过她的手,掏出巾帕,替她一一拭去手上残墨。她以为,他是喜欢她的。

她曾拐他到郊外玩,她说她冷,试探着伸出手,他似笑非笑的睇着她看了半晌,大手覆上她的手替她取暖,她以为,他确是喜欢她的。

却都是因为她爹爹吗?

她浑身冰冷,只觉得李兆廷这人是真可怕。

若他是全然绝情心计之人,还不叫人恐惧,他确是温柔的,亦并不绝情,回馈宋洋,不避贤能,对她更不曾责怪,然而这恰恰胜似绝情,这人的狠辣原来可以这般不动声色。

她再也稳不住身子,几.欲摔倒,一股力量突然扣到她腰间,将她扶住。她抬头,看到咫尺间的冷血。他必定出来已久,因为他眼中都是峭寒杀气,他俯身在她耳边道:“我去杀了他。”

她一笑摇头,“那样的大痛都经过,失恋算什么。冷血,今晚我们继续赶路好不好?”

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肯放,冷血双唇亦越抿越紧,末了,终于颔首,压低声音道:“我感觉到一些气息,这附近可能有高手。”

素珍一凛,暗里可能有人?若冷血感觉没错,他们必须马上离去,哪怕对方未必是冲他们而来。

自她离家,事事汹涌,人心叵测,在她无法意料的时间地点里一一向她袭来。她眯眸看着冷血,冷血眉一皱,道:“珍儿,你在想什么?”

她淡淡笑问,“冷血,你,我其实真的可以信任吗?”

“胡说八道!”

冷血转过身去,沉斥一声,携她从偏门离去。不知为什么,他没有看着她的眼睛,像平日一样训斥她。她亦没再说什么,眼梢余光,李兆廷仔细卷好画轴收起,领着小四出了院子,当他雪白衣袂消失在墙边,她心里亦慢慢平静下来,不再似方才绞痛,但她知道,它从此缺了一角,不再完整。

兆廷,来日考场一决高下,你我上京再见。

013 境界

只是,一个琼荣郡,便遇到李兆廷、司岚风这样的高手,上京那般卧虎藏龙之地,没有强大后台的她如何才能击败对手,走上金銮殿?

由于她一直在思考这不可能的任务,以致路上表现正常,不哭不闹,毫无全家死掉加失恋的自觉,反为令冷血焦躁不安。

只是,这有个好处,他买了很多零嘴给她,并一改平日的万年冰块脸,有时悄悄瞥她一眼突然便笑了,笑得她毛骨悚然,姐失恋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会试在两个月后,二人日夜兼程,十天后到达上京——那个天子脚下辽阔繁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地方。然而,事情又起了大变数。

大抵是她过去十八年过得太顺,物极必反,霉运发作起来也那么势不可挡。

其一,在他们抵达上京前几天,静书大叔便全家被下牢,罪名是勾结冯家叛逆。她头一回对公务员查案办事的效率肃然起敬,幸亏我们躲到最危险的地方来了。当然,后来事实证明,最危险的地方还是最危险,书上的话有时最扯蛋。

他们想探监,可对于重犯,若没有门路,有钱也打点不通,天子辖下监牢,她也断不敢让冷冒险夜探。

其二,别无他法之下,她决定先将对蓝衫男子的怨恨放一边,去慕容府设法求援,却被慕容府的管管轰了出来,理由是慕容将军的侄子月前稳稳当当的在上京,不曾离开过。

她强烈要求他找他家表公子出来对质,管家特鄙视的看她一眼,几句话差点没让她五雷轰顶。这些话归结起来就是:现在的骗子越发不靠谱,招摇撞骗之前也不做好功课,慕容将军他老人家侄子倒是有几个,但都是女的。

她突然觉得她的人生已经杯具到一种境界,她被她爹骗了,被未婚夫骗了,连吃个饭遇到的男人也是个骗子。

她发誓,让她再遇到那人,必定将他先阉后杀。继李兆廷,皇帝(他要么是她杀父仇人,要么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之后,她刻骨铭心恨上那个男人,不是因为救他,她就不会赶不回家,他竟然还骗了她——冷血说估计是当时怕她问他讨好处,就随口编了个借口。

基于敌人的朋友就是我敌人的道理,李兆廷和权非同一伙,权非同也在她的黑名单上。

连续数天,在苦思怎么营救静书大叔别人啃书冲榜她发呆的日子里,唯一让她感到欢慰的是,皇城里传出了一件大事。

先帝在世时,曾赐权非同一桩婚事,对象是当朝翰林大学士顾南光的女儿顾双城。婚宴前夕,双城按礼进宫拜谒太后太妃,皇帝皇后和后宫诸位娘娘,却被扣在宫中。

原因是呈献给帝妃魏无烟的茶点有毒。

014 白衣(1)

魏无烟是什么人?

新帝连玉最喜爱的枕边人,父亲被封当朝太师。

连玉震怒,当场命人拿下顾双城。

权非同闻讯连夜进宫,在皇帝寝殿外跪了一整夜,却仍未能将未婚妻赎出。而被毒害并施救的魏妃有传近日出宫归省休养。

是日,客栈四隅燃着火炉,和冷飕飕的外面相比,暖流烘烘,她和冷血酌着小酒,听着四下书生和来往客商围谈论此事,心里倍儿欢乐。

古往今来,但凡有料的皇帝,有哪个能容忍手下臣子掌握重权的,再有兵权相辅,那便更甚。连玉要出手了吗?这两个人最好斗个你死我活,她才开心。

她笑,又喝了口酒。以为她憋了多天的情绪终于开始发作,冷血皱眉按住她斟酒的手,“你又笑又摇头做什么,也喝了不少了,回房吧。”

她还想听这些书生说话,只是摇头,突听得一道声音道:“公子,要不到那边去?”

她觉着有目光看来,抬头一看,却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两个年轻男子,看模样是主仆。

最近遇上的都是好看到不行的人,那位当主子的,一袭白袍,秀美绝伦,眉颖目兮,大美人一枚。

她很快洞察出他们的意图,这客栈早饭茶市,座位早已爆满,只有两三桌还能拼坐。很不幸,她和冷血只有两个人,便在那三分之一里面。

另外两桌,一是俩看去五大三粗的大汉,一是小夫妻俩。请注意,他们坐的是四人桌。前者,俩爷们各跨一脚到旁边凳子上;后者,小娘.子娇羞的逃避着她家相公的调戏,一下从这张凳子坐到那张凳子,她家相公的屁股也追着过去。于是乎,这两桌人都很彪悍的以两人数占去四个位子。

他们一桌甚大,足够坐六七人,她朝冷血唤了声“官人”,正准备效法那小娘子占位,冷血约是嫌弃她断袖,脸上一红,低斥道:“别闹了,咱们回房吧。”

这小子不合作,那对主仆很快坐了下来,又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坐下。

白衣主子朝她点点头,礼貌相宜。

她顿时对这人有了几分好感,准确来说,这位姑.娘。

这白衣必定看不出她女扮男装,她却一眼便看穿白衣,白衣只是换了男装,她却惯扮男装——女子不允许上私塾读书,有钱你可以请先生回家教。为跟李兆廷相处,她曾花时间苦钻化妆改容之术,模仿男子声音和举止。她容貌也便于改妆,非如李大妈说的丑,却确实算不上漂亮,又好四处撒野,肤色如麦。种种,所妆男子,私塾数年,除去李兆廷早知以外,没有一个同窗能看穿,包括多名眼神儿极利的夫子。

白衣的侍从自也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模样却有几分冷削,小二上了茶水,她连续洗烫数遍茶具,为她家小姐沏茶,又从荷包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从瓶中倒出些粉面儿,以水糊了,香气微溢,递与白衣。

另外两名男子也看出白衣真身,其中一人着绿袍,眼带佻色,道:“小哥,性.洁不可污,为饮涤尘烦。此物性灵味,得与幽人言。说的便是茶,小哥儿岂可以这靡香俗物代替,来,小二,给这位公子来壶毛尖儿,钱银算在本公子帐里。”

“可笑,谁要你的茶!”那侍女抬头,冷冷斥道,倒是白衣拦下,“不得无礼。”

她说着将杯中物分成两杯,又兑了水和稀,一杯递给那绿袍书生,笑道:“无以为报,以此相谢。”

015 白衣(2)

书生心旌摇曳,伸手去捏她的手,白衣不动声色避过,书生悻悻,将他说的靡香俗物一下喝了,又眯眸去看她。他的同伴大笑,道:“兄今儿倒是成就了一桩好缘份。”

这时,那侍女眉一挑,一声冷笑,也不说什么,只往怀中摸去,她想找什么,却遍寻不获。

素珍喝了口酒,往袖中摸出一块手帕,递给那侍女,看的却是白衣,“若公子不嫌,可先用在下的。”

那侍女一怔,白衣亦是一怔,随即颔首,“谢谢。湘儿,收下。”

侍女湘儿双手接下,看她的模样带了分恭敬,将帕子蘸进剩下的一杯粉面儿中,稍顷又递给白衣。

白衣接过,就着帕子净了手。

绿袍书生目瞪口呆,好一会,才怒目看向白衣,“你方才给我的是洁手之物?你竟敢让我喝这种东西!”

白衣却不慌不逼,轻声道:“公子,你赠我香茶,我回礼于你,可从没说过那是吃食。”

眼看绿袍书生一脸羞怒抓向白衣衣襟,既有报复之意,又有猥.亵之念,素珍笑了笑,对冷血道:“咱们往日也便用点柠檬水、皂角儿来作清洁,这澡豆面儿只在书上看过,听说需用上数十好花,伴玉屑及各种名贵香料研磨方成,普通富户也不见能用,矜贵之至,今日得见,真个幸运。”

她知道,冷血对她突如其来的插嘴有思疑,但二人多年感情默契,冷血淡淡“嗯”了声。

另一个书生却略有些惊慌的拉住绿袍书生。蓦然省悟她方才所列举的用度,不是一般人家排场,这白衣不是大富便是大贵,万不可轻易得失。绿袍书生似乎也立刻意识到此点,猛地坐下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