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饥饿与失节,何为大

慕容六的目光也和她交错一处,正皱眉盯着二人交握的手——他手上的热力和属于男子的气息透过瞬涌而来,她忙不迭松手,解释道:“他没有挣扎,我们是你情我愿……”

慕容九愣住,慕容七等人怔了。半晌,慕容七忍不住率先笑了出来。

素珍头顶又吃了一下。她看着慕容六,敢怒不敢言,她的前途可还捏在他手上。

慕容六倒没再理她,只抬首看向高台。

有风将他身上薄熏的青香送入素珍鼻端。

素珍有丝恍惚,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他和李公子相像,不是模样什么,是身上那股感觉,凌冬荆棘,不动如松。

呀,又想起李兆廷了。

不过看见和他有点相若的人,便顿生痴念。

若他终肯舍她三杯两盏言笑,岂非愿折去命中十数春秋时光。

她不敢再多想,赶紧往高台看去,恰数十银物掷来。

是银锭子?

有一颗正正打到她脚上。

“这些施与你们,赶快滚罢!在我大魏,这等小钱是谁也不屑的,堂堂大周京城,竟还有乞丐。”

高台上一道讽嗤之声传来。

素珍一怔,只见数个衣衫褴褛的男女从人群窜出,俯身去捡抢地上东西。

是了,附近的流浪汉乞丐儿闻讯而来,数步开外,还有多名老弱乞儿贪婪地盯着台上油澄澄的粮物,只是碍于力弱,不敢上前和强壮者抢夺。

大周国力虽不弱,却非农业大国,又兼此前数代君主一些弊政,温饱问题并未得以全部解决。

素珍心下一沉,微微磨牙往台上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名三四十岁的男子,他站在台前众商前,看去似是领队。

这人长的甚好,矫健高大,只是眼底那缕轻蔑,嘴角那抹阴沉笑意,让人看去堵慌。

他背后数个商人此时趋步上前,也翘唇而笑。

“允那魏蛮子,说什么呢?谁要你的臭钱?”

人群里,有人对其斥喊,那领队男子喋喋轻笑,“蛮子?我这里展示的是最好的米粮,也非是平日卖给你们的普通口粮,是你们大周达官贵人买的,你们往时不也巴巴买点回家尝鲜么,你们既不.耻,好,今晚,便谁也莫想用大周金银在我此处买得米粮,你们要买,我等还不卖呢!”

他说着目光一动,扬手又是一把银锭子撒到台下。

人群又是一阵起哄,却另有几个平民汉子也奔到乞丐当中,去捡银子。

“你看,这人真可憎,兆……”

素珍说着往旁握去,及至那股淡淡香气溢进鼻子,她一惊,生生将那个“廷”字压回舌尖,她竟忘了,她旁边的是慕容六——

搭在他衣袖上的爪子正要撤回,手上却蓦然一紧。

慕容六生气了吗,这次不打她头,改摧残她的手?他掌上薄茧微砺着她手,他的手和兆廷的不一样,兆廷是温柔的,他却握得她微微发烫又生疼——素珍心惊脸热,想挣又不敢。

她悄悄朝慕容六看去,两人袖中手紧握,慕容六却仍旧没有看她,只眯眸看着高台,目光如古,淡静依旧。

“将你们捡到的银子放回原地,在下将以一倍还赠诸位。”

忽而,一道女声朗朗从不远处传来,随之,一行数人从人群里行探出来。

——

仔细看了大家每则留言,速度抱歉了,尽力尽力加快。

52 饥饿与失节,何为大(2)

待得看清来人,素珍蓦然怔住。

这样的组合是她绝对想不到的。

木三,李兆廷,还有……当日那个画中女子。

此际,出声的正是她。

她今夜作男装打扮,若非没有刻意变声,若非她早知道她性.别,竟是一风姿飒爽潇潇君郎。

第一次见面,她是李兆廷的画中仙,第二次见面,她站在连欣身边,第三次,她和木三李兆廷站在一起。

她真真和兆廷相识。

她是什么人?

也许是心中那股妒意太重目光过于明显,女子竟注意到她,几乎立刻朝她看过来,目中缓缓刷过一抹明善笑意,却又随之定住,教一抹惊讶取代。

她微微阖下眸,这一细小动作很是微妙。

素珍不傻,知道她必定是已发现慕容六等人。

这群权贵是早已认识。

果看到木三和李兆廷也看了过来,神色亦是微微变了。

哪怕兆廷并不在乎,素珍仍是心下一紧,想也不想便要挣脱慕容六,却发现手中已空。

方才一下,仿佛不过是幻觉。本来,所有人都看着台上,连慕容七等人也不曾注意,此刻他正和木三打招呼,微微笑道:“慕容一家过来看看热闹,大人和阿顾姑娘呢?”

木三目光淡淡掠过她,笑道:“木三携友亦然,见过六少和两位少爷。”

“木兄,待阿顾姑娘了却此间之事,你我再聚如何?”

慕容六亦一笑而回。

李兆廷微微一揖,一众贵胄面前,行止不卑不亢。

这时,阿顾朝他们方向欠了欠身,旋即走近那群乞丐。此前人们对这群乞丐心存怒愤鄙夷,无不掩鼻走开,这位阿顾姑娘眼中却无丝毫鄙色,只将腰间钱袋摘下,递给为首乞丐。

魏国领队冷眸看着,也不恼怒,双手环在胸.前,看去倒饶有几分兴致,末了,往怀中一掏,竟又是一叠银票掷到地上。

阿顾微微蹙眉,众丐本已停止抢夺,去分她给的银两,瞬下又陷入疯狂抢争。

“你们可有一丝羞.耻之心,这钱捡不得!”

人群里有人抢上一份,也有人厉声对众丐怒吼。

阿顾看一眼领队,高声道:“诸位,方才有叔伯说的不错,此已是公然对我大周侮.辱,以本伤人,难道我整个上京大周子民还抵不过对方一人?在下能做的是竭尽所有,诸位只需捐赠一文半毫给这帮苦难人,已可集少成多。”

“各位,不食嗟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最后一句,她却是向着众丐而说,说罢探手入怀,一枝碧玉钗已握到手上。

她缓缓将钗子放到地上。

不必细看,素珍已知这支钗子必定极为贵重,只因早有惊叹声溢出,开始有人掏钱放到地上。

随之,出手的人渐多,片刻,银光纷纷。

乞丐们也再次将那些魏币放回原处,默默站到一处。

——

谢谢每位新旧朋友。

53 神仙姐姐

盯着阿顾,那魏国领队目中楘色一闪,有个锦衣老者却快步上了高台,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越过阿顾看了眼一直安静观看的木三,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似有忌色,后又朗声笑道:“好个团结的大周,姬某是输了,贵邦盛情,以千来斗姬某一人,所集银两自是比姬某多。姬某输得高兴,不见平日路有冻死骨,今日姬某总算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好,今日展货会也到此为止,你们收拾一下。”

他一声令下,众商撤货,人群虽为得胜雀跃,声息却没有太大。

这男子一席话,教人难堪。

但许多人还是纷纷朝阿顾点头,若非这美丽聪慧的姑娘,此一次,更难看,亦有不少人对今晚无法购得上好米粮而失望。

一种米粮百种人,这世间人情世态大抵如此。

众丐在分银钱,有人冲阿顾咧嘴一笑,“哎,今儿能得顿温饱,谢谢姑娘了。”

阿顾并无喜悦,微微蹙眉。

百姓里,有读书人直摇头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四肢健全,奈何作丐?”

有多人更是冷笑,“可怜,倒值得同情了去?呸,便是这等人辱了我国尊。”

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多名老弱乞者,一直没敢和那些年壮的乞儿分银两,发黄的眼睛紧紧盯着地上再无人问的魏币——那姬领队并不屑拿回,有个破烂妇人搂着个四五岁的小乞儿,小乞儿想去捡钱,却教妇人红着眼睛死死钳抓着,小孩发狠,呲牙打了母.亲几下,最后,只是吮着手指,巴巴盯着台上米物。

素珍轻轻咽了口唾液,朝李兆廷看去,却见他正助阿顾督看众丐分割方才人们所施银钱,怕众丐因分“赃”不均,又起乱子。事已半了,木三先朝她这边走过来,和慕容六等人汇合。这几位慕容家的世子很是安静,方才慕容七和慕容九出去放了碎银,并无多施显摆身份,而那个站在她背后的慕容六则一直沉默,没有任何声息。只是不知为何,他这般安静,竟也给她一种迫压之感。

素珍摸摸自己的瘪钱袋,终于一掀衣摆,信步走过去,对台上姬领队道:“我买粮。”

“哦,敢情这位小哥没有听清楚,今晚,大周的银子买不了大魏的粮油。一万两,也买不到一粒米。”男子挑眉而笑。

素珍也不说话,俯身将地上魏银一点一点捡起来。

“喂,你在做什么?”

背后,数名大周气血汉子厉声喝道。

素珍也不理睬,直起身来,将魏银递过去,再次重复道:“领队的话在下谨记着。我买粮,请秤三升米,谢谢。还是说魏国的钱币竟不能买魏国的粮?”

姬领队神色一变,冷冷道:“你有装盛的器皿?”

素珍脱下外袍,摊放到地上,笑道:“就放这里,谢谢。”

人们方才还大声怒斥,此刻霎时默了一片,只见那个戴着书生方帽的少年将捡来的银两也一古脑塞进袍中米粮上,而后将外袍拢好打上结,拽到妇人面前。

那妇人怔怔看着,半晌,怯怯道:“这东西我不能拿,往日家中尚未败坏前,此等道理也曾听村中私塾先生说过,万勿失了节气,这得教孩儿也知道。”

素珍一笑摇头,侧身看向阿顾的方向,扬声道:“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可这孩子呢?失节的事和他无关,和上位者有关,和大周有关,神仙姐姐,我只知道,对他来说,饥饿比什么都大!”

——

编通知,大概会在下周四五入v,这几天更新稍慢,非是偷懒或故意攒稿,只希望在上架多更前喘个气儿,谢谢大家。

54 喂,折扇君

她说着略一迟疑,终是问妇人道:“嫂子见谅,请问你家夫君呢?”

“公子是问妾为何沦落至此吧,”妇人苦笑,“妾夫君早逝,妾身有眼疾,虽勉强能视,终无法耕田针织……”

素珍转看向人们,低低一笑,道:“这些人确实不该怜悯,他们之中有可恨之徒、更有骗者,只是亦有……”

“不幸”二字她没有说,后面关于大周该给他们护恤的话也再没有说。除去木三眼梢依旧带笑,余下她认识的人都微微变了脸色。人群里,不知谁倒抽了口凉气,赫然间,却亦是无人再说什么。

阿顾微微苦笑,走过来道:“李公子责的好,是我疏忽了。”

“只是事关国政,怀素君不宜多说,尤其是于魏人面前。怀素之才,不该折在法场或是今日,莫非……莫非公子还不知道其实六少……”

最后一句她压低了声音,却又蓦然煞住。

素珍一怔,忽见地上三道影子,她一惊回头,慕容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过了来,便立在她身侧。

他目中琥杏仿佛被泼了墨色,浓深的让她有些惊惧。

她说的是大周,也是……连玉,这男子是在连玉面前能说上话的交情。

她随之一愣,却是他并无责她,只看向木三道:“木兄,事情既了,换地喝上数杯,如何?”

木三笑:“木某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唯恐扰了六少与李公子雅兴,木三还是带阿顾姑娘和友人先回罢。”

慕容六看阿顾一眼,阿顾微微低头,他一笑,道:“阿顾姑娘居所与慕容六相近,由慕容六来送更为妥贴,再者,也想和木兄身边友人认识认识,一顾已是一表人材。”

木三眸光微深,却没说什么,一笑点头。

李兆廷颔首答谢邀约。

众人在人们考究的目光中离开,那妇人领着孩子千恩万谢了,那些素珍交予他们手中的魏银谁也没有再提,这钱,可到钱庄兑成周币使用。

素珍摸摸那孩子的脸蛋,隐约看到姬领队向这边望了眼。她无暇去顾这魏人,只想问慕容六一句“你是个不记仇的爷们吧”,她严重怀疑他会反悔帮她,只是他既邀了木三等人同行,她现下向他要保证似乎又不合时宜。

他和木三的关系只怕不似表面平静融洽,木三方才的话中分明有回避之意。

木三,可恶的阿三,不知道是什么牛人!

慕容六亦是。

他这人似不萦牵什事,对阿顾却看在眼里,对兆廷也甚感兴趣。

这认知让她有丝高兴,虽说阿顾似乎是好女子,方才甚至出言提点她,但李兆廷喜欢她,她就……不喜欢她。

呀,冯素珍你个小气精。

一众人往宏图酒楼方向回走,她埋头想着跟在慕容六背后,突然脑门一疼,她愕然看向前方的持扇凶徒,“啊,你为何又打我?”

那人下巴微仰,“你在笑什么?”

“你背后长眼睛了?”

素珍惊吓不小,他前一刻明明还在和木三谈笑风生,几人说起了太后寿辰怎生置办,突然就转身打她,靠。

55 因为爱情?何谓爱情?

“你自己傻笑个不停,所有人都听到了,还用得着我看吗?”慕容六说着又挥扇拍了她一下,“穿着单衣一街上的傻笑,你有毛病么。”

素珍一窒,你还冬天拿折扇呢,她一瞪之下,果见全世界都回头看着她,她顿生羞.愧,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外袍脱掉送人了,慕容九冲她做鬼脸,哈哈大笑起来。

她眼尾又习惯性的瞟向李兆廷,李兆廷如他人一样,看着她唇角也轻轻的扬起,只是眼里并无笑意罢了。

“莫愁,你个死丫头,也不想想我养了你多少年,如今你这样一走了之,可对得住我!”

耳畔一声尖锐拔叫,素珍没的被吓了一跳,倒也将众人的注意力成功吸引过去。

却原来,此时一行正走到一处风花雪月地。

灯火十足的勾栏院门前,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斜勾着猩红眼皮,冷冷看着前方一双男女。

那女子一身红裳,发上金钗雕凰,眼梢好一抹酥媚,却又隐带冰雪,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她身边男子作书生打扮,容颜隽秀,只是服饰浆洗得微有丝旧色。

二人手携着手,那女子决然一笑,道:“莫愁感激娘.亲,只是莫愁今晚既一散万金,和桂香楼便再无瓜葛,也不枉了娘.亲这些年来的恩情了。”

“今晚的贵客得罪不得,你要走,我放,只要……今晚一过。”

“打莫愁认定谢郎起,便说过再也不接客。娘.亲本便不该受那订金,如今,退了罢。”

“退,我如何退?你可知那人是什么身份,便是咱们许多达官老爷都得罪不得,如今我即便愿意退他双倍银两也退不得。莫愁,你是我楼里的头牌儿,他见过你,指明要你,便当娘.亲求求你。”

妇人本是厉声而斥,此时语气软了下来。

“娘亲,这种话你怎能在我夫君面前说?我既跟了他,又怎能再……侍奉别人?”

“夫君?莫愁,你赎身的银两是你自己贴出来的,这穷酸书生能给你什么,会试参加了吧,可有考到功名?你是瞎了眼才会跟他!再说,你那身子……倒还在意少一晚多一晚?”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日后娘.亲若要莫愁养老送终,莫愁二话不说,如今,莫愁和谢郎就此拜别。”

“你要走可以,只须再多拿一百两出来。你那一万两便当是你偿还这些年来楼里对你的色艺培育。你当年几乎饿死街头,是谁救的你,你还差我一条性命,你无情,老身有义,当着我所有姑.娘面前,我说话算话,只要你将钱拿出来,我便放你和这穷酸走!”

“你岂非逼人太甚,你明知我方才所给已是我家当所有……”

“那是你傻,跟了一名连一百两也拿不出来男人!一双玉臂万人枕,你当他会真心待你?过得几年,你年也老了色也衰了,他还会要你?你既拿不出钱,那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那老妪儿一声冷笑,一勾指,门口几个护院大汉已狼虎般奔过来,抓住莫愁手臂。

那细皮嫩肉、一直一言不发微微低着头的谢生此时目中闪过一丝厉恸之色,他拳一握,却旋即被人打翻在地。

至此,停驻下来看热闹的众人也看的分明,这是怎么一回事。

56 胡闹

“谢郎。”

莫愁痛叫。

门外也还站了好些花枝女子看着这一切,有人小声劝“娘.亲,饶过莫愁吧”,也有人轻蔑一笑“婊.子也立牌坊么”,眼波明灭间,堕落似乎也成了一种风情,却让人心头甸甸的沉。

那谢生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镯子,递到那老鸨眼前,沉喘着声音道:“这个,你拿去。”

“这是你祖传的东西,你不能给她!你拒娶自小便订下姻缘的青梅竹马,已是不肖于祖上……”

莫愁脸色一变,死命挣扎,欲.挣开紧攥着她双臂的两名大汉,奔到情郎身边。

谢生摇头一笑,一揩唇边血沫,看着她的目光既温柔又有痛色,“莫愁,这妩.娘说的对,我是个没用的人。欲.迎娶你已是大不韪,可既已做错,何妨再错,否则,先前所做还有何意义。家无长物,这镯子今日带来,本也是打算送你,他日必定赎回便是。”

莫愁一眶泪水,唇际却泛起朵笑花。

那妩.娘却是变了脸色,目光一动,突然劈手将金镯子夺过,嗤道:“这假金子值一百两?当真可笑了,你们……将莫愁押回去!”

背后,数名姑娘不觉低低惊叫出声,莫愁双眸大睁,怒道:“妩.娘,你不能这样,这镯子足值百两有余,你这样做不是教其他姊妹心寒么?你们放开,放开我!”

妩娘一个耳刮子过去,在她脸上落下一个粗红掌印,冷笑道:“心寒什么,过了今晚,我自然放你。”

谢生低吼一声,便去抢人,只可惜,有时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很快便再次被几名大汉打翻跌地。

莫愁哭喊,“谢郎,莫和他们争,我必不负你,死亦绝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