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出门的时候,连玉突然顿住脚步,淡声嘱道:“让御膳房做些早点,约莫半个时辰后送过来,另外,替朕找根红绳。”

他说着又仔细交代了早膳的样式,茶点的款式。

明炎初摸不着头脑,这连玉平日没有早朝前用膳的习惯呀,还找红绳,这拿来做什么用?他愣了半晌,被连玉狠狠一瞥,方才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朝堂上,许多人不时看看李怀素空空的位置,连玉冷眼旁观,但笑不语。退朝的时候,他开口道:“权相且慢,留一留步,朕有几句话和你说。”

权非同不慌不忙,淡淡应了声“是”。

众臣惊奇回头,只见天子走到权非同身边,轻声说着什么。

“谢权相昨日请婚,可是,置诸死地而后生,朕和怀素昨晚……很好。你的心思还是留在朝政上的事才好。”连玉嘴角勾起丝笑意。

权非同脸色微变,连玉已然离开。

李兆廷走过来,似是随意问道:“师兄,皇上说什么了?”

权非同笑笑道:“没什么。”

两人边走边说。

权非同:“倒是你会怪我昨晚请婚吗?”

李兆廷:“连玉本就对双城有意,即使师兄不提,他纳双城,不过是早晚的事罢,师兄昨夜在群臣面前请婚,连玉不允,正好证了连玉欺抢臣妻之名。日后起事,无论是对朝廷还是百姓,都有说法。兆廷说过,对双城之心,不急在一时。”

权非同:“你能有此想法,甚好。”

李兆廷心下微微冷笑,只听得权非同又道:“只是,依我看,李怀素也许能把顾双城换下,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李兆廷一怔,随即笑道:“师兄真会开玩笑,皇上怎么可能看上李怀素?”

权非同看他一眼,“昨晚你没看出来?估计没有一位臣子不觉得奇怪吧,当然,知道李怀素是女身的人极少,否则,就不会如此惊愕了。8”

李兆廷:“昨夜师兄与她一骑而来,怕是连玉执意与师兄斗,方才再次对她示好。”

权非同却蓦地笑了,目光古怪。只是,他并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去请连捷过府一聚。

李兆廷领命离去,晁晃好奇,问道:“大哥笑什么?”

权非同习惯.性的摸摸鼻子,“我笑,兆廷怕是和这位夏家小姐自小便识得,从没往男女之事上想过,才认为并非男女之情。本相退婚、连玉发急,他那么聪睿的一个人,竟然没看明白。”

这一说,竟教晁晃也愕然起来,大哥的意思是,他对李怀素……

出宫路上,连捷被截下,他淡淡看着眼前不速之客,“李侍郎有何指教?”

李兆廷:“权相请王爷今晚到府一聚。”

连捷勾勾嘴角,目带嘲讽,“正所谓河水不犯井水。本王和权相不熟,这一聚有必要吗?”

李兆廷对他的反应早料到几分,微微一笑,“王爷,皇上如今可以为一个臣子当众斥责你,日后不定还能做到什么地步呢。你认为李怀素不会将权相告诉你的秘密转告皇上?若此事当真,他连父亲都能杀,太后本就恨你母亲蔼妃娘.娘入骨,母子二人往日还能看在你脸上,不动你家,如今心存芥蒂,万一哪天将权相斗倒,王爷是明白人,你说,他们母子接着要对付的人会是谁呢?”

连捷头上青筋乍现,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脸色却已是微微发白,最后拂袖而去。

李兆廷明白,话已凑效。

他略一考量,回府又给司岚风写了一封信。

岚风如唔,

你假意询问连玉是否有任务嘱咐连捷,让其与权非同套亲近,而后向他透露,连捷下朝后找过权非同,二人私.语片刻。如此一来,连玉不会疑心你,二人也不免嫌隙再生。

他写罢,又想写一笺给魏成辉,魏宫中有人,可将信转交顾双城。念头方起,几乎立即打消。

他要忍。

终有一天,他会得到。

得到这个人的人,得到这个人的心。

他顺手往怀里一摸,想掏出笛子来吹奏一曲,却发现怀中已空。是了,那东西早已丢掉。想起那人,他忽而微微皱起眉头,他一再提醒,她却非要向连玉靠近。她真以为连玉喜欢上她?连玉昨夜变了态度,终究不过是权非同相斗。权领她策马而来,连玉便要与他争上一争。

她只是颗棋子,缘何如此执迷不悟!

念及她当日态度,他心下冷笑,即便出事,也是活该!

双城彻夜未眠,还是起早到孝安宫中请安,婢女却说太后和缻妃到花园散步去了。

她找到去处,果不其然,慕容缻正一脸愤色,不用猜测,也知是因昨晚纳妃和李怀素昏倒二事向孝安告状。看到她过来,慕容缻更是没有好脸色,“怎么,耀武扬威来了?”

双城跟孝安问过安,面上只苦笑道:“双城不敢。也不过是太后垂怜,皇上恩赐,看在姐姐份上,怎比得上李姑.娘?”

她身边丫鬟梅儿忿然道:“昨夜小姐过去谢恩,她居然还在皇上那里——”

“梅儿,就你多嘴!”

双城斥得一句,孝安脸上已然变了色。

目送二人离去,双城嘴角一勾。这种小伎俩她并不想用,孝安也很明白。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无烟正好过来,见状喊住双城,目带责色,“你这是干什么?”

双城淡笑,“宫中的把戏你比我清楚。”

无烟冷冷道:“你便不怕皇上知道?”

“噢,难道你打算告密?”

“你做得出,便不怕别人告密。”

“无烟,”双城勾唇笑着,“我若不想被人抓到把柄,便不会堂而皇之办这事。谁都明白,由我还是我的婢女来开这个口并无分别。只是,我不怕被他知道。他只管来找我才好。一举两得,我何乐而不为?”

无烟有一瞬的愕然,声音更是冷了几分,“你何苦如此?我以前认识的顾双城可不是这个样子。”

双城不怒仍笑,目中甚至透出一丝怜悯,“无烟,你敢说你不嫉.妒?可连玉你无法得到,便连霍长安也不是你的,你什么也不是,你什么也没有,你凭什么来管别人的事,命比纸薄,心比天高,且顾好你自己罢。”

无烟怔愣半晌,只觉一阵耳鸣目眩,连忙伸手扶住园中柱子,方才缓了过来。

此时,素珍正在宫中醒来。她揉揉眼睛,宿醉的脑袋还有些混沌。可四周明晃晃一片实在刺眼。

目光落到床畔金穗上,她猛然记起什么。

忽而觉得好似做了场梦,美好得不真实。

她不觉笑出声来。

可随即想起阿萝,还有李兆廷的事,心里又是微微一沉。

沉?!一丝异样的重量从脚上而来,她连忙探头查看,只见右脚脚踝处缚了一小块石头。

这石头中间原来有个小孔,被一根红绳栓了起来,又紧紧系到她脚踝上。

等等,这玩意似曾相识。

她突然心跳加剧,这是再见那天,她借钱给连玉结账,连玉用来抵债的那块石头!

这块石子,原是块最上乘的玉原石。

她还跟冷血说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她一瞬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暖得似要融化了一样。

虽然这玩意未经琢磨,并不好看,但她好喜欢!

她摇摆着雪白的足踝,看着石子晃动,嘴角爬满笑意,想起他将这东西系到自己的赤足上,便一阵口干舌躁。

突然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也没注意自己枕上那半幅袖子,就兴冲冲爬了起来。

下床一看,她又是一讶,捂嘴笑得不行,甜得跟喝了蜜似的。

前面用膳的圆桌上一桌精致小点,食物香气勾人异常。

旁边案上放着两套洗漱用具,一旧一新。一套蓝色衣袍,袍上放有一纸小笺:漱具有二,可取新者。然,汝若执意取吾旧物用,吾亦中意。衣裳乃吾惯常所穿,则别无选择矣。

她能想像出他那习习调侃的语气。

她匆匆洗漱,换上衣服,又将自己那套破官袍折叠好,正要坐下来大快朵颐,门外一声冷斥让她吓了一跳。

“怎么?你们在此守着什么意思?这皇上的寝殿,哀家还不能进去了?这里面有什么是哀家不能见的吗?”

孝安的声音猛地钻进耳蜗。

“不是,只是皇上上朝未归,娘.娘进去也是空等,倒不如回寝宫好好歇着,待皇上回来,奴.才等立刻告诉皇上,到娘娘宫里——”

那回话的内侍似乎吃了一记耳光,慕容缻冷笑道:“大胆奴.才,哪里来这许多废话!”

素珍一惊,几乎立刻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慕容缻携太后过来,太后难道嗅出什么,知道她尚未离宫,连玉为什么不叫她,这下坏事了!看这架势,几个内侍怎么挡得住!

她正要去将多余的一套漱具收好藏起来,突听得一道声音笑道:“哎呦,太后娘娘大驾,你们这帮奴才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请娘娘进去?怠慢之罪,你们可担得起!娘娘且进去稍坐片刻,皇上下朝后便到御书房看折子去了。”

这是明炎初声音——

她一怔,只听得孝安问道:“你来此处所为何事?”

明炎初笑回,“奴.才过来替万岁爷取枚印鉴,娘.娘请进。”

他说着便要推门,孝安却沉声道:“不必了,哀家和缻妃去御书房找皇上便可。”

“是,奴.才恭送娘.娘。”

一阵脚步声远去,素珍伸手抚额,已是一头汗水。明炎初推门而进,看到素珍,连忙见礼。

素珍竖起拇指,“公公好镇定。”

明炎初也是惊魂甫定,“皇上怕枝节横生,早吩咐奴.才在这边侯着,万一有不速之客,便唱空城计。适才奴才人有三急走开了,没想到太后娘.娘就这当口过来,幸好及时出现,否则……”

素珍却有些不解,“他起来的时候把我叫醒让我出宫就是,为何要费这许多周章?”

明炎初哎呦一声,“还不是为了让您多睡一会。”

素珍愣住,又听得明炎初客客气气、恭恭敬敬道:“皇上说,这几个时辰内怕是不能相见了,姑娘如今身份尴尬,若他沉迷房事,太后必定有话。待他日后替姑娘复了身份,再长倒也无惧。还让奴才告诉姑.娘,他晚点会出宫去找姑.娘。”

素珍听到再长几个字,脸热得几乎爆掉。

回到提刑府,众人都又惊又喜,小周尤为高兴,追命是个多话的,连声追问皇上是否重新看重,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昨夜连玉曾遣人送函过来,说李提刑在宫中休养一晚。

无情眼梢从小周脸上掠过,嘴角如同众人一般,浮现出淡淡笑意。唯独冷血冷漠如冰,远远站着,并没过来。素珍心头不安,过去逗他,却被他一把握过手腕,拉进房间。

他几乎将她逼到墙角,两臂紧锁着她,目光凶狠吓人。

“冷血,你做什么,放开我!你把大伙都吓到了。”

素珍摇晃着他手臂,心里好生难受。她和冷血一起长大,这么多年,冷血从没跟她红过脸。

冷血目露嘲讽,看着她,一字一字问道:“冯素珍,你如今和连玉到底什、么、关、系?”

素珍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可这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事,她略一迟疑,已冷静答道:“他爱上了我,我也……”

话口未毕,冷血俯身狠狠吻住了她。

..

239 情难自禁

素珍实在过于惊愕,以至于好一阵子都没有反应,直至冷血改将她抱得紧紧的,他脸色绯红湿润的唇舌意图撬开她唇,她才"唔"的一声,一脚踢到他腿上——冷血眉头一蹙,方才吃痛放开。

素珍错愕的摸着唇,身上仿佛还残余着他紧绷滚烫的身躯压过来的感觉。

她尴尬异常而惶恐,却没有一丝怒气,不像权非同碰她那样,这是她自小便认识就像兄弟一般的朋友,身体本.能生不出任何怒意,而是不知所措看着他,"冷血,你这是做什么?"

冷血也恢复了理智。

原来是这种感觉。他心里却这样想槊。

他心情也是无比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深深看着她。

素珍却越发怔惶,这就像连玉昨日看她的眼神。

火辣炽热砌。

她正不知怎么面对他,冷血却又踏前一步,双手抵到墙上,将她困于两臂之间。

他目光还残存着怒气,却又带着炙热,和质问。

"你说,此间事一了,便和我归于青山绿水之间。"

"冷血,我是如此说过,可如今出了变数,而且,"素珍咬唇,她整理着凌乱的思绪,希望将话说清楚,"本来,这话的意思也是,像家人一样生活。"

失望从冷血眸中一点一点透将出来,他定定看着她,低声道:"我明白。可我以为,你和李兆廷决裂了,我们就……"

"怎么会多了个连玉,他待你不是君臣之礼,还有你们旧日相识之谊,为何会变成这样?他爱你,他怎么会爱你!"

他咬牙看着她,低沉的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其实,他也看出她和连玉之间不同寻常的汹涌,可他想,她怎么会爱上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直到昨晚,当看到她痴痴看着连玉喝得酩酊大醉,他方才醒悟过来!当情爱来临的时间,如此不可理喻。

"他父亲杀了你父亲!"

素珍正焦急该怎样跟冷血解释,她不希望伤到冷血,她实在后知后觉,从不知冷血竟对她存了这番心思!听到他这番质问,她苦笑一声,"我爹爹曾说过,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不管他出身如何,父母怎样。8那是他父亲犯下的罪孽,和他无关。据我所知,他也并不喜欢他父亲。事实是,我也曾憎恨过他,我也以为不可能。可他打动了我。我……"

"你何必为自己找借口,若你果真爱上他,你就是不知廉.耻!"

冷血怒红了眼,俊脸顿时蒙上一层峻色,重重搁下狠话。

素珍心上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换作以前,她必定踹他一脚,发火走人。可如今,经历过太多事……她最后只道:"我再找你,你……冷静一下。"

冷血看到她眼中痛色,也骤然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你们再不出来,我们便要破门而进了。"

院里众人都在侯着,虽不知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知事态严重,追命半开玩笑,希望缓和气氛。

素珍挤出个笑,便回自己屋子。追命道:"你和冷血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明白啊。自己人有什么好吵的!"

无情却将冷血挡住,"我有话跟你说。"

"小周,你们几个先回去。"

无情既有心拦阻,自己一时半刻肯定无法脱身,冷血脸色微沉,索.性顿住脚步。追命铁手素听无情的话,几乎立刻走开了,小周一声冷哼,倒也没说什么。

院中最后只剩二人。

冷血冷冷道:"说。"

无情看他一眼,"别插手她和皇上的事。"

冷血脸色一变,"小周说得对,无情,你其实才是皇帝的人吧!"

"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我不会让你乱来。"

小周本想去找素珍,转念一想,出了提刑府。

她在街上逛了一阵子,找了家客栈喝茶。伙计热络的过来招呼,她淡淡问道:"有我要的菜肴吗?"

伙计微笑,"客官要的东西,来了。"

回到府中,关上屋门,小周将袖中的信函取了出来。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力透纸背,刚劲俊逸。

——准。若查明无误,你亦可回了。

那个"准"字,让她嘴角微微扬起,末了,眸中又缓缓划过一丝黯色。

这时,素珍也正在屋中寻思着。

短短两天,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很好,也很不好。

明炎初告诉她,连玉让她休憩几日,把身.体养好再上朝。

说也奇怪,她先前患病,损了体.脉,可从岷州回来到现在,即便再心肝挹结,也并未有任何症候出现。

为什么?

只是,这到底并非她最在意的事情。她要想的事太多了:自己的、连玉的、李兆廷的、如今还有冷血的……

既然连玉准她放假,她何不趁此南下回家,开始搜集证据?

也许回来的时候,已想如何向连玉禀明一切。包括李兆廷的事。

既然连玉肯为顾双城推翻婚旨,是不是也能为她推翻先帝残暴的判决?只要她有足够证据,证明冯家确然没有叛逆。

这次办案,不能只带冷血,如今关系尴尬,把大伙都带上才好。再说,到时也需众人的协助。

头枕到交叠的双手上,脑中又浮现出爹娘兄长挂尸城墙的景象,心中疼乏。

又想若连玉今晚不来,明日上朝和他见一面再辞行。若此事办成,她便替连玉追查数年前阿萝的案子,将凶手找出来。还未离别,竟已开始思念。

不知思索了多久,追命来喊吃饭,她赶紧出了去。

饭桌上,气氛不比往日轻松。

冷血看着她,眼神很是复杂。

她平日和冷血挨着坐,她正犹豫该怎么坐,小周却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