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岚风摇头:“这公子作如何打算,岚风便不知了。岚风能说的只有,这冯姑娘日后在宫中处境怕是更不容易了。”

权非同脸色蓦地一沉,随即冷笑,“原来醉翁之意在此。”

“每个人都有人撑腰。”

“只是这冯素珍怎地,又与我权非同何干?”他冷冷说道。

司岚风也迅速站起,“相爷,公子说,这冯姑娘他不能给你。但是,后宫风波向来不断,若冯姑娘无人相傍,他虽有心相护,也未必能保其周全。你自己想想吧。岚风先行告辞。”

权非同眸色更冷,反唇相讥,“他能把话说得更冠冕堂皇一些!冯姑娘无人相傍?他找我之初,为的不过是要我牵制魏成辉这老狐狸。他没说,我心里可明白的很。”

司岚风此时走到门口,闻言回头道:“冯姑娘先前在宫中因宫人误传,数日无食,又……因故受伤,伤病交迫,那情状权相是没有看到的。”

……

司岚风离开许久,权非同方才发现,他给自己倒茶,茶水倾满,湿了一桌,浇到自己衣上,也恍然未觉。

是夜,素珍在院中纳凉,其实屋中也并不热,这还没到仲夏。只是,她了无睡意。

权非同的到来,让她发征了好些时侯,但后面,她满脑子思索的便重新回到离宫的事上。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守卫森严的皇宫?

早前,李兆廷未归,无情本拟用把她装成捕快,藏在他的车马中离开,但后来无情打消了这个念头。

凡出入皇城的车马搜索极严,车上一粒砂子也不放过。而官兵手上有她的画像。李兆廷早有准备,在出征前便传达了命令下去。

是以,他能几次带小周和姬扶风进来,却带不了她出去。

倒是——若他们能再次找到回春堂,不必替小周换颜,而是直接把人带进宫里,替她改容易貌,这还有离开的可能。

她想到此处,心头砰然一动。容貌她并不在乎。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个美人。

“姑娘,世子来了。”

她正思索着,冷不丁小陆子紧赶紧慢的从院外走进来报传。

而李兆廷似乎也并未做好她会迎接的准备,径直领人走进来。素珍心中一凛,还有人与他同行。

“我想与她单独一谈,可否?”李兆廷身旁的人淡淡开口。

“请吧。”李兆廷看了她一眼,带人离开。

素珍略略一收心神,也让小陆子带同其他内侍宫女出去。

最后,星光满布的庭院下,只剩她,和李兆廷的客人。

素珍拍拍自己对面石桌,轻声道:“请。”

来人也不客气,缓缓坐了下去。

一句之后,素珍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静默地坐在对面。

对方,也没有说话,淡淡看着她。

素珍微微低着头,头顶目光幽深,半晌过后,终于还是素珍捺不住注视,先开了口,“有什么你说吧。”

“若我没猜错,你被软禁了。你当初问我,肯不肯跟你走,我没有答应。若我今日问你,我留下来辅助李兆廷,设法暗中把你带离此处,但你从此……要再做我的新娘,你,答不答应?”又是半晌,他方才出声。

——

补周六更,还有一千放明天或后天。

492

素珍没想到他会跟她这样说。

她几乎立刻抬头。

“奸相,谢谢你的好意。若是问你的那天,你肯答应,我是千情万愿。但事到如今我只能拜谢了。这辈子,我只能是连玉的新娘。我是很想离开这里不错,但若为一己之私,骗了你……”她说着摇头笑了笑,既是无奈,却也是坚决屋。

权非同也是嘴角噙笑,却是清冷无比添。

“哪怕我再次觍着脸问你都不肯?”

素珍还是摇头。

“那便当我没有说过吧。告辞了。”他很快起身。

素珍没有说话,目送他离开,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冯素珍,你心里恨不恨我,我和连玉交战,你是不是盼他赢,盼我死?”

素珍怔了怔,随即说道:“我是盼他赢,但从没望你死。”

“如果不是我,连玉要对付的也许只有晋王之子。胜算极大。”他又道。

素珍想了想,方道:“我始终无法认同你的行事方式,正如同我永远没有办法讨厌你。你在我心里,是一个谁也不可取替的人。”

“可对我来说,无法成为夫妻,什么人我也不稀罕。”权非同把她看住,口气却是越发疏离冷淡。

素珍心中不无难过,但连玉走了,她已没有什么可希冀永远的,哪怕是朋友,她只道:“奸相,像你这样的人,看上我冯素珍,是我的幸运。你随便站出来,为你倾慕的好姑娘便能从皇城门口排到我们淮县。你也忙碌半辈子了,与其与虎谋皮,不如离开这里,与红颜把臂同游,浪迹天涯,日日开心,岂非甚好?”

这几句话,她说得诚诚恳恳的。

权非同眸光微垂,看不出在想什么。

“送我出去吧。”又是半晌,他抬头淡淡道。

素珍点头,随他走出院子,慢慢跟在他背后。

夏夜悠悠,月光下,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权非同突然停下,素珍定住脚步,颇有些不解,他已回身,大步走到她面前,在院外众侍面前把她抱住。

小陆子在背后倒抽一口气。

“与人斗其乐无穷,这才是权非同生存的意义。你不是我妻子,没有资格给我建议。还有,你难道不知道,我要不了的东西,宁愿毁掉。”他在她耳边说。

素珍心中一惊。

……

李兆廷并未离去,他站在暗处,冷冷看着院前那二人相抱作别,司岚风在旁,试探出声,“公子,岚风这就过去探探权相口风?”

李兆廷抬头阻止,“不必。我亲自走一趟。”

“师兄。”

当权非同再次走到御花园的时候,一道声音把他唤住。

他缓缓转身。

“不知师兄考虑得怎样?”李兆廷眸光漆黑,在夜色中若明若暗。

“你虽不肯把她赏我,但我也从她口中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为她口中一句不舍,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留下来?”他掀了掀唇,走进黑暗之中。

“将晁晃送还我府邸罢。”

声音,从宫墙两侧传来。

李兆廷袖手而立,并未立刻离去。

“岚风,把晁晃给他送回去。”微风撩过,他慢慢开口。

司岚风却是一惊,面有豫色,“公子,我们不以晁晃作挟,万一权非同把人暗中带走——”

“权非同这人,别的什么都不好,唯独是一诺千金的人。我若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如何当这一国之君,去罢。”李兆廷言简意赅,把他打断。

“岚风明白了。”司岚风答应着,那头,李兆廷已远去,他微有些奇怪,权非同到来前,他明明是要去那妙姑娘寝殿的,这怎么改了路径?眼看是沿路折回……

出了皇城,管家已率侍卫在城门口候着,权非同并未立刻上车,而是回头望去。

他故意这样做,李兆廷会不会为难她?

他想着又摸鼻笑,他权非同什么时候竟成了如此心软的人!已经决定留下来还不够,还要把

L命给了这个不爱他的人才算甘心吗?

……

宫墙之内,此时,素珍却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鸷然窥来,她心中不安,没有再站下去,迅速回了屋。

五个时辰前。

连捷连琴出宫,司岚风没有打扰素珍与二人话别,远远看着,见二人在偏殿门前上了马车,由无情的捕快驾来的空车运送出宫。司岚风便御马于后,送出皇城。

出得城门,司岚风回宫,魏无均率人暗随跟上。

马车到上京大街热闹处,连捷二人下车,走进一家绸缎庄。

半个时辰后,两人换了装束,分别出来,飞快隐入人群之中。

此时,六扇门门外,对面一条小巷里,几个男子如猎人眈视猎物般盯视着府邸门楣上三个大字。

“二公子,我们怎么不和兵士往连捷二人离去的方向追去?”其中一人开口。

正是其后被师尊派来协助魏无均追捕的毛辉。

他旁边余京纶低斥,“你懂什么?二公子自有主意。”

毛辉一愣,魏无均摆手示意他莫急,他目光缓缓收回,落到巷口。

两个身穿便衣的男子突然出现。毛辉正讶,却见魏无均走过去,和二人低语起来,对方颔首,目带警惕掠过四周,迅速离去。

魏无均折回,这才笑道:“毛大哥稍安勿躁。家父早交代过,这无情虽效忠世子,但和冯素珍从前交情匪浅,这次必定出手相助。”

“连捷二人到绸缎庄去,似是想买衣改装,实际上,回头换装低头出来的已非二人,而是身段侧廓和他们看去相仿的六扇门捕快。”

“若只是我猜错,那也无妨,我已暗中派了不少高手吊着这两人,同时,从绸缎店出来的男女,凡有改装之嫌的,我都已派人跟踪。后来,果然让我发现,有几人回了六扇门。”

毛辉恍然大悟,“二公子的意思是,连捷连琴就藏在这几人当中?是以公子让人在这四周监视这六扇门,无论任何‘捕快’出入,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线。”

魏无均点头,他缓了一缓,又道:“但实际上,最防不胜防的,是他们根本从头至尾都没有走出绸缎庄过。”

毛辉大惊,余京纶却道:“二公子话既说到这份上,绸缎庄四周必定也已派人严加盯梢,方才那两位只怕就是负责那边哨岗的队目吧。”

“怪不得家父常说余大侠尽得上人真传。”魏无均微微一笑,继而冷声道:“世子交代过,放人只是权宜之计,这人是一定要捉回去的。上次宫中已让他们逃脱一回,这一次,我与我爹赌上魏家的名誉,且看他们怎么逃。”

六扇门内,主院之中,虽已夜暮,灯火也仍是明亮。

屋中.共有六人。

无情居中坐着,其他几人都站在一边,神色紧张,除去一个女子抱臂倚在门边,不知在想什么。

“老大,这到处是天罗地网,你说,怀素的计策能不能奏效?”最先开口的是铁手。

他眉目之间,带着极深的忧虑。

自追命去后,他整天酒醉,认为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直到素珍交代下事情,才稍稍有了丝生气。

青衣捕阿青和女捕无名对追命没有什么感情,但唯无情命令是从,既然无情如今跟李提刑是同一阵线,他们自也着急。

无情扯扯嘴角,道:“她主意向来最多,若连她也无法办成这事,便是命。连捷他们的命。”

姬扶风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这时却微微皱眉:“若连捷他们再次被捉,我恐她会崩……”

“莫要再惺惺作态了!”这时,倚在门边的女子猛地回头,一声冷笑,“我知道,你们心里根本就是希望七爷九爷被逮回去。”

无情眸色一暗,倏地站起,“你又发什么疯!我知道如今人出不去,你急,回春堂不知为何突然销声匿迹,无踪可寻,你忧,可连我们都乱了,怀素怎么办!”

“怎么办?我看从头到尾,最清醒的只有她一个,你们这些人早就乱了!我没用,什么都帮不上她。”女子垂眸说着,突然快步奔了出去。

无情眸光

清冷,他握紧双手,片刻,终于还是追了出去。

素珍每天都会拎着食盒到连玉母亲生前住过的小屋独自用餐。她的饭量在增多,眉宇却越蹙越紧。

她偶尔会揣着肚里的小莲子,带着小陆子到御花园散步。她逐渐发现,宫中的侍卫越来越多。后来,更发现一批又一批作文士打扮的男子进宫。魏氏父子三人偶有陪同。有一天,她甚至发现了黄中岳。

素珍明白,这些怕就是晋王的旧部了。

他们进出频繁,意味距离李兆廷登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也意味着宫中的守卫越发固若金汤。她心中那股焦躁、不安,好似无底深洞,也越来越深,直要把她淹没。

——

抱歉,今晚晚了。明日登基大典,册立六宫。周六剩下的一千字明天一起放上。

493

这天,素珍仍旧去了连玉母妃的故居。

她只是不死心。

可再不死心,也没有办法。

凡是和连玉相关的地方,自打李兆廷进宫那天起,便被布下重兵,有工匠来回走动,看得出李兆廷有把这些地方重新翻修的打算,他极度憎恨前一任的帝王睚。

她进不了去。哪怕他们当日无法进入的密道就在咫尺眼前。

她挎着食蓝徘徊,半个时辰后,终于还是离开,沿着小径慢走,踱进了当日被魏成辉带走的幽林里。

这里人迹颇少,偶有禁军侍卫巡逻走过,倒是宫中最幽静的地方。

这不,她走了盏茶功夫,才碰上两个低头走来的侍卫。

不久,无情在这边寻到她。

看得出他刚刚执行完公务就过来看她,还带着两名一身尘土、灰头灰脑的男捕,二人都负了些伤,其中一个一道伤口从额头延伸至眼眶之下,一只眼睛半塌进去,这狼狈相与当日受伤的连琴颇有几分相似,这似让素珍多了丝安慰,她终于微微笑了笑。

他们离去的时候,她还看了好一阵子。李魏回来后,姬扶风和小周都没有再进宫了。魏成辉知道小周是连玉的人,李兆廷不见得能容忍,至于姬扶风,他们也还以为是连玉的侍卫。

而自御花园匆匆一瞥后,这些日子里,素珍也再也没有见过李兆廷,李兆廷也没有来看她。

于是,在忧戚难当之中,宫人忙碌之中,素珍终于还是迎来了大周历史上崭新的一页。

这天傍晚,看着送到偏殿崭新华丽的宫装,素珍心里似灌了铅。密道无门,回春堂也一直没有消息,明日就是新君登基之日。

她没有拒绝司制房送来的这件衣服,宫中但凡有点品阶的都被上面命令送去了新裳,她自然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惹事。至多,她明日不去便是。反正如她这般闲杂人等,去不去都无妨。

她和李兆廷之间牵系着的不过是他对冯家最后一丝恩情的执念。

这些天,素珍似乎在“无所事事”中度过,李兆廷却截然相反,几乎是日以继夜,忙碌得好似分出两个身也不够用似的:会见晋王旧部,暂拟各职;与魏、黄等商议昭告天下的登基文书;与听雨密谈;接见从魏而来的妙相;听取礼部和内务府关于登基大典祭祀和布置的奏报等等……

到得傍晚时分,手上事情才总算告一段落。抽得时间,在榻上闭目浅眠。未几,魏无均又在殿外求见。他睁眼开来,姿势虽是慵懒,目光却是无比精睿,倾听魏无均给他报告追捕的事情。

“也罢,就让他们先躲着,无论是绸缎庄内,还是六扇门里,一旦一月之期届满,马上把人逮回。无均,我向来看重于你,望你莫要让我失望啊。”

魏无均听出他声中深沉和强硬,心中一凛,连忙答道:“是,无均和父亲必定不会让世子失望。”

既罢,又恭敬地弯腰后退数步,方才步出。

魏无均离去后,司岚风和小四见他并未立刻睡去,趁隙上前,把连日来晋王旧部和宫中各房送上的贺礼一一念了。

李兆廷听罢,沉默半晌,问道:“还有吗?”

二人诧异地相视一眼,小四道:“没有了,公子,依奴才看都齐了,您是要做皇帝的人,这宫中内外谁敢怠慢呀!”

他说着嘿嘿笑着出了门,李兆廷似还交代了什么事让他办去。

司岚风忽而想到什么,正迟疑不知该不该问,李兆廷已披衣而起,道:“备马车。我先到母亲住处陪她用个膳,而后出宫一趟。”

李兆廷生母和养父母已于昨日接进宫来,司岚风知道,李兆廷对晋王妃十分看重,并不奇怪,但这备马出宫却让他惊讶,“公子,你现下还出宫?明日登基典礼可有的费神。”

李兆廷斥道:“就你多话。”

司岚风做了个求饶动作,立刻出殿备人备马去了,如今李兆廷是储君身份,这安全半点马虎不得。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他就在距帝殿不远的偏殿院外背手站着,不知是有意到此还是正好经过,他遂问,“公子要到冯姑娘殿中坐上一坐吗?”

“有什么可坐的?”李兆廷冷笑诘问,快步离去。

出得宫,李兆廷命往京中

L一处宅子而去。那地儿是这位主子先前让他购置的,司岚风越发不解,这登基在即,这节骨眼上他到那边是为什么?

不久,目的地既到,他随李兆廷下了马车,只见小四已在门外候着,李兆廷问道:“一切可已打点妥当?”

小四笑答:“公子放心。”

李兆廷点点头,随同而来的大批侍卫守到门外,二人随他进去。院中月色星辉下,夏树之畔,石桌之上,满满一桌佳肴。

司岚风的疑问也达到了最高点:看样子这是在宴客,可这种时候他到底在等谁?

正想着,院门被开,两人缓缓走进,他眸光一闪,是她们?

“你周身事儿,尚且早到,我反而来晚了。”

妙音携十五边走边开口,语气有些歉疚,但看的出眼里没有什么歉意,倒有丝调皮和羞赧。

司岚风再不识时务,也知道这时该做什么,小四笑嘻嘻地跟妙音打了个千儿,已一溜烟走到门口,朝他招手,他朝妙音见过礼,也连忙跟那十五一同出去了。

“岚风,今晚劳驾你在外面马车宿一宿了。”背后,传来李兆廷低沉的声音。

“是,公子。”他脸上一红,飞快扣上门。

……

“你晚了,那就该罚。”

看着前方款款而来的佳人,李兆廷拿起酒壶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