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在旁微微冷笑,轻声道:“为他人作嫁衣,不是早该料到吗?”

看众人的目光,这好似是她得到了,可这全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素珍知道,李兆廷是不会改变决定了!

“淑妃娘娘,这小蹄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人早就不是什么清白人了,你倒是少为她操心才好!”

毛辉大声说道。

素珍攥拳而起,朝他还有余京纶二人缓缓了一眼。

短短一下,二人竟莫名都有种不寒而栗之感。但见她走到连欣面前,把她拉起,搀到自己身上。

“冯素珍!”

李兆廷在后沉声相唤。

素珍没有回头,在各种目光中一路搀抱着连欣走了出去。

李兆廷紧盯着她远去的身影,一直隐忍的怒气,几要当场迸发!

这连欣在此,和她脱不了干系!若真要追究起来,今日她还有六扇门都是死罪……但他处处维护,甚至为她把人也放了!她好,她真是好!

“皇上……”

臂上骤紧,他用力一拂,只听得一声低叫,他抬眸看去,只见阿萝跌在地上,脸色煞白地看着他。

他抿唇把她扶起,放缓了声音,“是朕不好,你没事吧?”

阿萝委屈多日,如今听得他柔声一语,不禁眼眶顿红。

见她如此,李兆廷终有不忍,伸手把她环住,方才下令拔营回宫。

此时,各人虽是心思各异,但无人敢再说些什么,所幸这皇后缓和了天子的一丝怒气,但皇帝眉间之霜,却是斐然犹在!有人不禁惊诧,这淑妃如今竟如此受宠,不说其他,便是这蔑礼也不罚?也有更多人希望,这次过后,皇帝对之心存嫌隙,渐生疏远!

连欣不能随素珍回宫,无情等领过刑后,便将人领走。临走前,素珍千叮万嘱,让他们一定要把连欣照顾好。

回到六扇门后,作为众人中唯一的姑娘,自然由无名来陪连欣。

众人看着无名陪她进屋,一直似没有了魂魄的连欣突然开口:“你们都走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呆。”

“无名,烦劳你让厨子替我烧桶热水进来,谢谢。”

无名不知是留还是按她所求做好,求援地看向无情,见无情点了点头,她柔声道了声“好”,连欣攥住无情的外袍缓缓转身。

握紧手中纸笺,无情道:“你进去歇歇,我们一会给你送药过来。”

连欣没有应答,径自进

L了去。

无名道:“老大,你身上伤势最重,你去理一理伤,我让人烧水和煎药去。”

她说的药,却是小周走前留下的方子,那是……避孕所用。

“不用,我去煎。”无情却转身就走了。

众人微微愣住。

无情说去煎药,并非吩咐厨下,而果真是亲自动的手。门中几名厨子都被他遣了出去。

白烟袅袅,他站在炉灶前,脑中挥之不去的是,他随后而去,与众人一起找到连欣时,余京纶从连欣身上起来的情景。

少女雪白的胴体,浑身的伤痕,盯着夜空、却空无一物的眼睛,除此,是她手中紧攥着的一枚平安符。

他觉得那符纸有些陌生,又有丝熟悉。蓦然想起,那却是大战尚未开始前,她同他到寺庙,给他求的平安符。

她也给自己弄了一枚。

“我这个不是为自己求的,我只求你的,人不能太贪心,我就是想我们两个能有东西是一样的。”临走前,她笑嘻嘻地对他说。

这是快煎的药,不久便好,他伸手去取,所触之处,滚烫无比,他吃痛低咒一声,被狠狠压抑住的那股戾意终抑制不住,回身一掌,将后面的锅碗瓢盆都打翻……

少顷,他端药出来,回到连欣所住院子。

院外有守卫,他怕魏成辉还会做什么,是以令门中好手重重把守。但院中却是极静。他敲门问道:“药好了,我……能进来吗?”

半晌,没有回应。

他又重复了一遍。

仍无回声。

他心中突然一沉,猛地一脚,把门踹开!

里面,连欣静静躺在床上。一手垂到床下,浑身是血,肚腹正中扎着一把剪子。

墙上是一片红字。

我曾伤你,如今还你。不再求你原谅我母后,不该以此束缚于你。但欠你家的,我和六哥应也都还给你和素素了罢?同朱雀一起,岂非比你背负仇恨更快乐?人该有让自己幸福的机会。这一生,很遗憾我只活得像公主的骄纵跋扈,却无死得似公主高贵尊严。

别告诉素素,就说我回到民间了。

素珍回到宫中的时候,郭司珍等也已回来。素珍来不及跟她们致歉,让神色黯然的小周回屋休息后,便关上屋门,一头栽到床上。

这种时候,她和小周谁也安慰不了谁。

脑中一味晃动着的唯有连欣那双空洞无焦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疲倦地挣扎起来,这才看到桌上有封信。

封上写着“李怀素亲启”。

字迹苍劲有力,她认得是谁人手笔。

打开一看,里面也无别的话,只写着在围场看到她,知她没能走成,便把郭司珍几人送回来了。

这人够意思。素珍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意只到一半便没了。她无论如何睡不着,便打开屋门,想出去走走。

月色清冷,廊下无人,倒是院子中石桌前坐了一圈的内侍和宫女,在低声唠叨着什么。

她对宫人向来放任,让他们不必站着守夜,走走坐坐都行。一来二去相处久了,宫人们知她不是说笑,便也都宽了心,“放浪形骸”起来了。

“小满,你明儿不是到期出宫探亲了么,正好赶上你那小侄子出世,真是大美事一桩!”

“瞧你说的,哪便能如此凑巧?我嫂子眼看着是这几天临盆了,但具体哪天还说不准呢,我又只能出去两天,除非能请到像从前宫中老院正那般厉害的稳婆。”

“老院正和稳婆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知道?听说先帝还在时,宫中有位娘娘产月不吉,便着人算准时辰,让老院正提前催生,若我家请的稳婆能有老院正这手医术,倒能在我出去的这两天里办到。”

“哎哟,那些皇子们是在良辰吉日出生的,如今还不是亡了国……”

“前朝的事儿,是能在这里讨论的么!”

“娘娘……”

突有人发现了素珍,连番惊吓之下,众人顿时乱成一团。

素珍道:“我出院走走,不必跟着。就是这前朝的事不可述说太多,否则只怕惹祸上身。”

“是!”众人惶恐应道。

郭司珍在司珍房有宿处,今晚也非小陆子与陈娇当值,小周需要冷静,素珍也没让人相陪,自己慢慢踱出院子。

跨过门槛之际,她脑中陡然有什么一闪,令她微微一颤,似是至关重要之事,却偏生又抓握不住,她烦躁地走出门,院外禁军恭敬地向她见礼,她正要相回,却蓦地里顿住。

月色下,李兆廷携司岚风就站在前头不远的地方。

也不知为何,并未通传进内。

李兆廷脸色沉静如水,却鸷意深藏,看到她出来,似有些意外,随即以一种更深沉的目光看盯着她,也不说话,教人心底发毛。

533

“淑妃来得正好。这皇上惦念淑妃,可来此半宿也没进去,说是怕深更半夜的,打扰到淑妃安眠。幸好淑妃心有灵犀,否则,这生辰伊始倒是白白如此便过去了。”司岚风想了想,笑着说道览。

素珍顿了顿,才想起他在子时出生,今晚就是他生辰了。明日大典。

但这又与她何干?

她觉得讽刺可笑,转身便回!

司岚风看到李兆廷变了脸色,心想要糟,果然,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便要回屋的素珍。

素珍扭头,冷冷看着自己的手肘,“放手!橹”

“冯素珍,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兆廷勃然大怒,连欣这事,他也忍的够久了!

“什么意思?连欣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她就似从前红绡儿跟我的关系一样,你就任由那两个畜生糟蹋她!我的心在流血,李兆廷,你知道吗!这比杀了我更难受,你知道吗!”她眸中也犹如喷出火来,狠狠盯着他。

“你的朋友你的亲人?因为她是连玉的亲妹子吗?!冯素珍,你没有心!我原本杀了她也不为过,为了你,我把人放了,无量背后是江湖,如今是我的一股势力,你还要我杀了他徒弟不成!”他也狠狠拽住她手臂。

“你果真比不上连玉,当时哪怕大周有求于魏,哪怕那是一个女昌.门女子,他也不曾放弃,因为那是他大周的子民,因为那是人性,是法理情!”

她迎上他目中幽戾怒火,一字一字说道。

李兆廷觉得心仿佛被什么狠狠一捶!

今晚从阿萝那里披衣而起过来,又怕她心中还有积怨,他堂堂一国皇帝,竟在外站而不入,思量该如何安慰于她。

原本,他想说,今日生辰,他想同她一起过。

原本,他还想说,如今他已在扶植势力,稍待时日,这朝廷还有军事根基比魏家更厚,无情到时也把六扇门势力延伸到武林,这两人他便交她亲自处置!

可是,原来,在她心里,却所有都不如连玉。

她只是委曲求全不是?

她爱上了连玉,是真正爱上了他?!一直以来,其实是他自作多情?以为她爱连玉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他错了,对不对?

看着他眼中犹如充血一般,手扬起,以一种炼狱修罗般的可怖目光攫着自己,素珍心中一惊,她怎能这般沉不住气,若今晚她把他彻底惹怒,只怕连欣,她宫中奴仆,还有六扇门众人都逃不过一命……连欣的牺牲还有意义吗!

她不再说话,只缓缓看着他,李兆廷往旁边树身狠狠一脚,叶簌而落,转身离去。

她暗松口气,回到院中,一众宫人还在低声顽笑,全然不知方才一场危险擦身而过。

看着他们的笑脸,她却陡然想到什么!

她几乎是小跑过去,敲开了院中侧廊小周的屋门。

小周很快来开,眸中流露着紧张,“怀素,什么事?”

“我想到个事儿,小周,我要问你个事儿,关于孩子!”她压低声音。

小周歉疚地看着她,“对不住,今日心中净想着公主的事儿了,竟把小主子的事给耽——”

她当即摇头,“你不想连欣的事儿才有违正常。”

“走!听我说……”她几乎是立刻把小周推进屋内。

……

大半个时辰后,她从小周屋中出来的时候,眸中透着一股奇异的光芒。

然而,回到屋中,她还是无法入眠,眼中翻来覆去是连欣苍白的模样。

不禁猛地拥被而起,攥紧双手。

不想方才再躺下,无名入宫,又带来一件噩耗,她与小周听罢,小周浑身一晃,几乎栽倒。

“我要找李兆廷,我要出宫。”她喃喃说道。

无情没有想到,这是自冯家灭门后,第二个如此难熬的夜晚。

冷血也已回来,但除去把无名叫进来吩咐她入宫通知素珍外,他把所有人都从连欣屋中撵了出去。

他看了眼床上脸色惨白、双唇起泡的少女,

L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从过去四五个时辰到现在,他只做了这么一个动作。

她沉沉睡着,仿佛不会再醒来。

此时,仿佛有感于他的注视,她眼皮动了一下。

无情心中砰然狠狠一跳,当即坐到床上,把她搀到怀中。

为他动作所牵,扯到身上伤口,连欣吃痛之下,慢慢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了。”他轻声道。声音里连他自己也不自觉的有丝颤抖,大夫说,若这个时辰,她再醒不过过来,就再也不会醒了。

连欣却浑身颤抖,半晌,她低笑,“你为何还要把我救活?”

无情道:“我知道这般说,会显得绝情。但既然李兆廷那里你也能熬过,后面就权当被疯狗咬了,为何还要自寻短见?我那时亲见父母惨死,万念俱灰,也没动过这念头。”

“无情,我同你不一样。我活着能报仇吗,不能。我没这个能力,我已经不是公主了。这里除了素素,也没有人欢迎我。我也不可能再回到母后那里去了,她会担心。到民间去么,可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公主,能习惯吗?而且……万一我落单,魏成辉他们又还惦记着,把我捉作要挟,我就会成为素素、七哥和九哥他们的负累。我帮不了他们,但决计不能成为他们的负担。”

“我原想着,你和朱雀一起,日后会偶尔想起我,可你那么讨厌我,你不会。昨晚那两个人……我想想都觉得自己好脏……我真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该继续活着。”

“经历了那么多事,我越来越明白,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永远也不会……被人惦记,甚至,如今连公主也不算。但我必须像个真正的公主那般捍卫我的亲人。”

由于二人位置特殊,无情看不到她脸上表情,但那虚弱的声音中无处不透着嘲弄、卑微,也许,还透着一丝骄傲,可却再无一点生气。

他不曾想到,她会想那么多。在他眼中,她从来就是一只骄横该死的孔雀。

有些人,死过一次,是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再死一回了。因为,几乎没有人不渴望活着,只要还有一丝活着的希望。那是人.性的本能。

可是,在她身上,看不到。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他当时其实在观看监斩的人群之中,他看她打马而过,射杀幼孩,而在这之前,他便听人们说,她在宫中就曾随意打杀婢女。

他是真憎恶这个女子!

长久以来,从最初的讨厌,到后来想到的种种利用,到如今……

父母在世时,妹妹素珍是他们更注意的存在,因为他注定是要长成男子汉的,妹妹是姑娘。连他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妹妹劝他放下仇恨,更多是从自己和连玉的感情、从大情大义出发,素珍比他更像父亲。每个人都不一样,对错取舍,别人眼中对的,自己眼中就是错。所以,她可以放,他却一直办不到。可是,哪怕妹妹如此坚强,这一路走来荆棘痛苦,她连自身的快乐也早已忘记,自然不可能再考虑到当哥哥的快乐。

六扇门的兄弟,愿意追随他,生死以托。

他爱着的小周,有自己的使命,始终坚持自己的信念。

她是他如此讨厌的一个人,可这么久以来,又似乎只有这么一个人始终关心着他的忧伤与快乐,他的负担,他累还是不累。

她帮了小周,也帮了他妹妹,他并非不感激,只是他还不了。一个姑娘最宝贵的东西,他该拿什么来还?命吗?可是,有时有些东西,还真不是命能还的。

是以,当时他真恨她多事。

可是,就是他的狠话,再让她遭遇了无法想象的灾难!

他是个男人。

“无情,我好了,就会走,你出去吧,你让无名来照顾便行,你不必愧疚,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她突然又说道。

他心中仿佛被什么猛蛰一下!

明明从没有试过也不愿意去了解这么一个人,可是,他就是很清楚,她这是谎言,她似乎也看到了他深藏的疚责,她不会再在他眼前死一回,可只限于他眼前……

他缓缓把她放下。

连欣看着他起来,眼中也流下泪来,想起很久之前在寺庙里同老和尚的对话,也

许,她从前走错过太多路,可是,方才一刹的温暖,也算是她的圆满了。

只是,和她预料的不同,他并未离去,在桌上拿起药汤便转过身来。

“你说,人该有让自己幸福的机会,同样,人也是该有被救赎的机会,是不是?民间你既无法适应,那就留下来,让我照顾你。”他看着她,缓缓说道。

“啪”的一声,手中一直紧抓着的早已浸润潮湿的东西掉了下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534

李兆廷宿在阿萝寝宫,素珍携小周过去,其时李兆廷已然宿下,值夜内侍知她最近颇为得宠,不敢怠慢,连忙报去,出来的时候却一脸秽气,说皇上让淑妃回,不见!

描摹着李兆廷的语气,冷戾的很。

素珍无法,先回寝宫,幸好不久无名又至,给她带来了连欣苏醒的消息,她才稍稍宽心,小周也松了口气。

清晨,天降雨花。

这天是李兆廷的诞辰大典。原定围场庆贺,因此前意外扫了兴,仍按原地计划在宫中停芳殿操.办庆典。

素珍过去赴宴,却仍遭禁军所拦。

李兆廷不愿见她侃!

素珍一笑,在殿外跪下,对出来察看的梁松说道:“若他不肯,我便跪到他肯为止。”

小周随她跪在身后。

梁松这人是个势利眼,如今见阿萝同李兆廷回暖,对阿萝又殷勤起来,闻言阴阳怪气地道:“那娘娘您就慢慢跪吧。”

晋王妃和李兆廷已先到,余人陆续赶来,宫妃、众臣开始进殿。雨开始大起来,妃嫔进殿时都忍不住瞥她一眼,心忖围场的事果让二人再起嫌隙,心中皆喜乐不已。

梅儿撑着伞,阿萝从她身边过,轻声道:“不是你的终不是你的。”